(XVI-3)
悠二和夏娜站在阪井家的屋頂上。
站立在橫梁兩端的兩人,保持著既不算近,又不算遠的距離。
應該好好守護的人,現在就在這座房子裡面。停止著一切動作。
兩人曾經在這裡,作過無數次清晨以及晚上的鍛煉。
充滿了回憶,充滿了溫情的,他們的家。
現在的兩人,卻是刀槍相向。
終於,手執「贄殿遮那」的夏娜率先開口了。
「悠二,那千草要怎麼辦?」
「我已經成功啟程了。」
輕輕揮動著「吸血鬼」回答的悠二臉上。露出了一絲寂寞的神色。
夏娜再次確認他的意圖。
「現在的你不是傀儡,而是真的憑著自己的意志在行動嗎?」
「沒錯。這點的話你可以儘管放心。」
悠二再次清楚地點了點頭。
他的回答明確地顯示了阪井悠二不是應該拯救的對象,而是應該殲滅的敵人這一點殘酷的現實。無盡的痛苦,他就這樣扔給了火霧戰士的少女。
他當然知道少女內心的想法,也正因為是他,所以才會比任何人都清楚。之所以這樣回答,就是為了要向少女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他凝神看著她。慢慢地開口了:
「夏娜能夠保護好所有你喜歡的人嗎?」
「咦!?」
突如其來的漠然提問,讓夏娜不禁發出了困惑的聲音。
悠二滔滔不絕地開始了作為「阪井悠二」的演說:
「如果正在世界各地東奔西走的父親被『紅世使徒』襲擊了的話怎麼辦?要是母親去旅行,然後被襲擊了的話,那又該怎麼辦?在不遠的將來,長大了離開了御崎市的同學,我們所認識的人。難道你都能派火霧戰士跟著他們嗎?」
「這個……」
只能夠回答「不能」的自己,感覺上未免太過無情,所以結果她還是沒能說出口。如果是在一年前的話,她肯定馬上就能回答,但是,現在,連這一點也做不到了。
「這個世界太大,不是你一個人能夠保護得了的……不管是誰,都有可能遭到『紅世使徒』的侵襲,就像命是別人給的,什麼時候會被收回去也不知道一樣。但是,光是在這個御崎市,光是在這個僅僅度過了十多年時光的這個地方,就已經有那麼多人,我不得不去保護了。」
悠二的語調中燃燒著一絲對世界的憤怒。但是臉上的喜悅表情仍然保留著,兩把重疊的聲音,同時說出了一句來自心底的誓言:
「我會用這雙手改變『這個世界的真相』,會把所有不合道理的可能性,從這個世界清除出去。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我喜歡的人,保護我喜歡的所有人。」
黑色的火焰從他咆哮的口中噴出。能夠把一切顏色盡數染黑的,創造神所具有的、獨一無二的黑色火焰。
「然後,被這些因果所囚困的我們的同胞——『紅世使徒』,我也會讓他們有所保留的。我會建立一套理論,讓他們能夠變成確實的身份。這才是我所擁有的存在的本義。」
創造神若無其事地說出了一堆荒唐之語。天罰神於是以疑問的形式提出了警告。
「你……還要再做一次嗎?這樣的事,即使是你,恐怕也無能為力吧。」
「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我,以及我的臣下,已經用了好幾千年的時間,做好了準備了。」
說完。創造神閉起了眼睛,然後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變回了少年的姿態。
「夏娜,就連只是打斗工具的你,也位列其中。」
「……」
「戰斗至不能戰鬥,然後終有一天疲倦到極限,倒下,消失……這就是火霧戰士的命運。……我會為你改變你被賦予的宿命。」
少年以「阪井悠二」的身份,說出了這句誓言。
「我,會保護你。」
「!」
亞拉斯特爾看著眼前的少年,不禁啞口無言。曾經聽過的少年的願望,以及總是一笑了之的豪言壯語,現在,卻以最可怕的形式,結出了果實。
悠二把身體中熊熊燃燒著的力量,注入到「吸血鬼」之中,揮舞起來。
「所以,我不會讓任何人妨礙我。我希望你能夠站在我的身邊,看著全新的世界誕生。」
「……悠二……」
夏娜自覺到因為強烈的動搖而幾乎站不穩的自己,但是還是以心中那份使命感和驕傲勉強支撐著身體,舉起了「贄殿遮那」。然後。作為一個殺手,「太過簡單的自在法會被他輕易避開」、「要進行火焰的具現化的話現在的距離又太近了」、「而且準備動作說不定會成為致命的破綻」等等的思考開始在腦海中盤旋。
悠二早就知道她一定會這麼做。
所以,他才會忍耐心中的痛苦,跟她對戰。
否則的話。自己就會失去跟她站在一起的資格了。
「夏娜,我一直在夢想著能夠跟你並肩而行的一天。」
緊緊握著的大劍之上,翻動著血色的波紋。
「就如你所希望的——我已經變得很強、很強、很強了——所以,現在——」
微微彎下腰來,把力度集中在上面,做好了準備攻擊的姿勢。
「為了能和你並肩而行,為了能夠保護你,我要開始自己的站斗了。」
夏娜的灼眼搖曳著。裡面既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受到的喜悅,也有理解到個中含義時的悲傷。因為現在的她,只能沿著自己所選擇的道路繼續前進,只能背負著自己的命運繼續戰斗了。
幾秒鐘的時間,卻讓人覺得仿佛會永遠持續下去。
就在悠二彎下膝蓋想要前進的瞬間——
「!?」
占領他的視野的,不是斬擊,也不是火焰。
而是太大刀「贄殿遮那」。
一猶如出膛子彈一般的速度,被投擲出來了。
他連忙擋開,然後躍身飛向空中,卻沒有看見夏娜的身影。
「!」
悠二不僅僅依靠感覺,還幾乎動用了幾乎全身的注意裡來觀察、思考——
這種情況下,夏娜將會采取什麼樣的行動?
至今為止一直跟她並肩戰鬥過來的自己,對這一點應該可以憑直接預測出來。
在祭禮之蛇本身,或者其他強大的「紅世魔王」處於同樣情況之下的時候,自己應該是能夠趁著這個時機看出一點破綻的,但是現在——在以這個對自己而言唯一例外的少年,阪井悠二為對手的現在,這種優勢卻不起作用了。
(————上面!!)
緊握著舉起的「贄殿遮那」,熾紅色雙翼緊急加速,向著下方砍而去。
用「吸血鬼」擋開之後,悠二一甩後頭的龍尾並打在屋頂上,利用反作用力揮起了手中刀。
從上往下,從下往上。斬擊在不斷交錯。
悠二站著揮刀向上,夏娜則是大刀砍下——
舊依田百貨的上層。玻璃壇之上,有兩個不安的少男少女的身影。
是吉田一美和田中榮太。
瑪瓊琳的狂亂已經變得沉默,威爾艾米娜也馬上就可以突出重圍了。
但是,事態並未見好轉。
不但如此。
「吉、吉田同學。你、你快點逃吧!」
「田中同學你也——」
對於他們而言的災難,已經開始降臨了。
剛才應該是在跟夏娜打斗的一個光影……象徵那個少年的光影,現在正呈一直線地向著他們的方向飛過來。現在已經來不及做什麼了。一切就要結束了。
看見了那個接近的人影之後,吉田不禁握緊了胸前的希臘十字架吊墜「希拉達」,想道——
(能用得上嗎?)
(現在使用這個,真的還有意義嗎?)
這個寶具,是襲擊御崎市的「彩飄」菲蕾絲交託給她的。
吉田只要使用這個的話。就能夠把身為強大的「紅世魔王」的她召回到這個世界上來。菲蕾絲的去向以及行動原理都充滿了謎團,但是對於封印住自己戀人的寶具「零時迷子」的危機,應該會無條件地提供協助才對。
但是,現在眼前的狀況存在著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這個寶具需要利用使用者的存在之力來發動。也就是說,只要使用這個的話,吉田就會失去能夠停留在這個世界的力量,就此死去。
第二,應該拯救的「零時迷子」密斯提斯,現在不是站在自己這邊,而是站在「紅世使徒」那方,要是真的把菲蕾絲叫來的話,她會怎麼做?
正當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點。
現在來的不是別人。而是阪井悠二。
這個時候的吉田,依然在做著美夢。
他應該會解決這一切問題吧?
沒有必要叫菲蕾絲過來,事情會就這樣結束
(阪井同學要來了……)
光是因為這個事實就做起了美夢的少女。
理所當然地得到了應有的結果。
突然——
混凝土的牆壁像被引爆一般粉碎了。
「嗚哇!?」
田中被彈開,整個人倒在了玩具小山上。
「啊!?」
吉田癱倒在地面上。
「啊?……你們兩個沒有受傷吧?」
一把熟悉的少年聲音就在身邊響起。就像在街上碰到或者在學校裡碰面似的搭話語氣。
比起他的問題,兩人更感到震驚的,是那把聲音。兩人頓時驚愕了。
然後,終於注意到了眼前的人影的異常。
「阪、阪、阪井?」
「……!!」
身材相貌並沒有什麼改變,但是腦後卻伸著一條龍,身上穿著緋色的盔甲和衣服。而且更為可怕的是,他的手上竟然抱著渾身淌血的已經昏死過去、奄奄一息的少女火霧戰士。
「佐籐說他要出去,我還以為這裡不會有人在呢。」
他的口吻仍然和以往一樣,卻更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少年不知道已經自覺到什麼程度了,看著兩人的目光中沒有一絲不自然。對於手中渾身是血的少女也似乎並不顯得擔心。
剛才的那場戰鬥,兩人並沒有親眼目睹。就算通過符簽知道了正在發生的慘事的來龍去脈,但是直接聽見悠二的聲音,再被他以一如既往的態度對待,現實感一下子就稀薄了不少。
「之前……你都去哪裡了……?」
田中代替站在身邊正全身顫抖著的少女,向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像是自己朋友的東西問出了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然後,還等不及對方回答,看著對方手中抱著的少女,再次開口問道:
「是、是阪井你、救、救了夏娜的吧?對吧?」
熟悉的臉,以熟悉的態度,出現在異常事態的中心,光是這一點。也只有這一點,就已經能夠讓心底得到一絲救贖了。
悠二不知是不是也察覺到朋友的想法了,完全不放在心上似的說道:
「我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了一趟。夏娜的話你們不用擔心,我現在正要帶她回去。」
但是要帶回去的地方不是阪井家——這一點兩人的心中自然再清楚不過。他們也感覺到了未知的世界正在少年身後無限拓展。無底的黑暗正張開著血盆大口。
一把聲音從黑暗深處傳來。
「我來這裡是為了回收這個。」
悠二動了動扶著夏娜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說。
他所指的地方,是以前瑪瓊琳經常站著看的建築物模型。
「這個?」
就在田中表示驚訝的時候,模型的整體開始卡嚓卡嚓搖動起來,仿佛要解開構成自身的玩具的拘束似的,所有玩具瞬間浮起,各個零件在無重力的狀態下把田中和吉田包圍在內,開始崩潰。
「嗚、哇!?」
「啊!?」
混亂之中,突然湧出一道白光,一個物體一邊跳動著一邊飛向悠二的手中。然後浮在半空之中一會兒之後,落到了閉著眼睛的夏娜身上。
那是一面大概有兩個巴掌大小的圓形銅鏡。
和其他玩具一起倒在地板上的田中知道,這個就是寶具「玻璃壇」的真正面目。對於至今為止一直在使用的東西的不捨,以及於火霧戰士們而言十分重要的寶具被奪取的危機感,讓他不禁反射性地大叫了出來。
「阪井!那是——!」
「這有什麼問題呢。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悠二淡淡地回答,然後像是已經辦完事似的,轉身走了出去。
吉田向著那個毫不猶豫地走出去的少年的身影,用幾乎擠不出來的聲音小聲喊道:
「啊……等等……!」
悠二沒有轉身,只是停在了半空之中。
「阪井、同學……」
從態度上已經可以明確看出來的結果,吉田還是忍不住要去確認。但是對方馬上得出的回答,將會對自己造成什麼樣的打擊?這一點也讓她對事實真相抱著一絲恐懼。
「啊,那個……」
其實,應該有很多想說的話的。夏娜的一封信曾經是她的希望,深信他仍然活著,一直堅持等待,現在,終於能夠跟他見面了。想要說的話,幾乎把整個心胸都已經盡數填滿。
但是,現在優先於這一切的是——
「……帶、回去?你要把夏娜她……?」
結果,她只問出了這麼一句。
你沒事吧?怎麼了呢?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這麼做……比起這些,比起其他任何她覺得重要的問題,現在問的這個,可以說是最為優先的。
悠二開口了。
「嗯。」
沒有回頭,就說了這麼短短一個字。
「!!」
對於吉田來說,這個已經夠了。
癱倒在地上的身體失去了一切力量,連蹲都蹲不起來的少女。仍然攀附著最後的希望,擠出了一點聲音:
「……為什麼……要把信……?」
如果早就打算要選擇夏娜的話,為什麼還要寫信給自己?
一心想要守護這一線希望的她,提出這個問題,只為了尋求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但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背影,卻是如此的僵硬、遙遠,冰冷得難以觸碰。
悠二的視線微微越過肩膀望向她。
「因為我答應過了。」
無限溫柔的聲音,一如從前一切未變的他。
「咦?」
「我說過。我不會什麼都不說就這樣離開。不管是什麼結果,我都會跟你說。」
「……!」
「說出來就會讓人受傷的話,我說不出來。但是也不能就這樣什麼都不說就不見了,所以能讓你們知道的事情,我都會說。我是這麼想,才會寫那些信的。」
他所表現出來的,是誠實。這一點絕對不會有錯。
但是對於吉田來說,這種誠實帶來的,卻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這次。吉田垂下了頭,蹲坐在地上。
她的身邊,散落著一堆已經毀壞、再也無法復原的玩具。
自以為選好的路,選擇了之後——再次出現了這種情況。
「阪井同學……阪井……同學……」
蹲在地上的她,像是請求一般呼喚著他的名字,但是他卻沒有給予她想要的答案。
回應她的。只有跟她想要的完全兩樣的,客氣的聲音。
「如果能夠回去的話,你還是回去吧。現在一切還沒有變……但是比起待在這種地方,回去要好一點。」
悲歎。憤怒,悔恨,喜悅,愉快,霸氣。參雜了各種感情的聲音。
但是,其中卻沒有吉田想要的感情。
就算他消失了,吉田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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