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3)
「———」
看到了不可能出現的東西,亞拉斯特爾呆住了。
「亞拉斯、特爾……?」
夏娜察覺到他沉默的含義,催促著他回答。
但是,平常總是會冷靜地向自己進行說明的聲音,卻沒有傳來。
瑪瓊琳和馬可西亞斯、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任何人都從心底對眼前的現象感到出乎意料,陷入了茫然自失的狀態。
把晚霞塗抹成漆黑世界的悠二,則輕輕地飄起了身體。
「這就是,我的火焰。」
仿佛拉動著看不見的披風一般,他把右手向斜前方舉起。那繃緊到極限的手臂,接著就用力地向側邊揮出。
瞬間——
纏繞在手臂周圍的黑色火焰包裹住少年的全身。同時又在一瞬間內消失了。
殘留在空中的,是一個換成了奇裝異服的——不明人物。
「然後,『這個』就是我現在的真實身體。」
披在他身上的,是厚厚的鎧甲、和寬鬆的衣裳——全部是緋紅色。
從後腦那裡,像頭髮一樣長長地延伸出來的——是漆黑的龍尾。
「我的稱呼……乃『祭禮之蛇』阪井悠二。」
仰望著空中的那個換上了異裝的少年,亞拉斯特爾慢慢地重複著對方的自稱。
「——『祭禮之……蛇』?」
重複一遍之後——
「你說『祭禮之蛇』!?不可能!?」
卻對言語中所呈現的含義無法接受,叫嚷了出來。
另一方面,夏娜依然沒能理解目前事態的推移,只是確認般的慢慢把那個真名所具有的含義說了出來。
「……『創造神』……」
遙遠的太古時代。
自從找到了通往這個世界的方法之後。無數的「紅世使徒」頓時歡欣雀躍地飛往那個「無法到達的鄰界」、能夠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實現自己欲求的歡樂天地。
他們沒有「侵略」這種統一的想法。單純的好奇心、旺盛的求知慾、原始性的物慾,以及對於異世界的探求心。都是他們出發的理由。不論志向野心的高低。也不管是在「紅世」之中難以生存下去的「使徒」,還是已經得到了名譽地位的強大的「魔王」,都憑著各自渴求著的目的,進入了這個世界。
而當時在「紅世」之中被認為是世界法則的體現者、「神」的支柱之一、「祭禮之蛇」,也混雜在其中。這決不是偶然,也不是順其自然造就的結果。因為他畢竟擁有特殊的權能,掌管著造化和確定這種能夠邁步、發掘的決定性力量。
「也就是說,他們是理所當然地被這個新發現的世界中漫溢的同胞們的進取之氣、以及原始的接觸所吸引,於是降臨到這個世界來了……因為他是起始之神。」
語末帶著一絲惘然自失的亞托斯特爾用比沉重還要沉重的語氣說道:
「能夠創造出新事物新風潮的他,帶領三柱臣屬出現在這個世界,然後滿足了許多同胞的願望,把他們收歸旗下。」
不管是好是壞,跟他並沒有關係。因為涉足未經開墾之地,取得未到手之物,就是他作為神的存在理由。
「但是——沉溺在自己的權能之中,連世界的存在方式也不肯放過的他,已經被出生在太古之世的火霧戰士們親手埋葬在『久遠的陷阱』之中了。」
沒錯。在異世界散佈異物的他,終於狠狠地甩了一跤。
摔了跤之後,被放逐了。應該是這樣的。
「被那個不歸之秘法所放逐的『傳說之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那裡應該是所有法則都不適用、連神也無能為力的世界夾縫才對啊……」
瑪瓊琳低聲說出了就「弒神」一事的意見。
「是不是因為……無主的[化裝舞會]開始有了動作的關係?」
「意外事變。」
威爾艾米娜面對眼前這出乎意料的現象,表現出了措手不及的狼狽。
而那個不可能的存在,不知不覺之間正接近著夏娜站著的主塔頂上。
「夏娜——」
聽見有著悠二外形的人呼喚自己的名字,看見佔據著自己一直渴望的身影的怪物漸漸接近,夏娜的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強烈的拒絕感。她的雙腿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後退。
「不對!」
她伸直了背,反而向前邁了一步。
同時,眼睛和頭髮的黑色褪去,瞬間被染成了熾紅色。身穿黑衣「夜笠」,拔出大太刀「贄殿遮那」,揮散無數火粉。「炎發灼眼的殺手」夏娜,以動作和語言回應敵人。
「你不是悠二。」
「夏娜。」
悠二看著自己心中強烈憧憬的少女那英姿颯爽的身影,咀嚼著自己才能明瞭的僵硬以及緊張,深深懂得個中意義的他瞇起了眼睛,依舊維持原來的速度接近,回答道:
「不,我是阪井悠二啊!」
他慢慢伸出了被堅硬盔甲包裹的手。
像是要抓住就在自己眼前努力顯出堅定模樣卻全身僵硬的少女似的。
「夏娜——!」
就在他如此呼喚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個飛躍而上的人影正在高速接近,悠二在空中猛地一轉身。腦後的龍尾以電光火石的速度擊出,正中偷襲過來的瑪瓊琳的小腹——
就在這一瞬間——
「唔!?」
纖細的女性身體像玻璃一般粉碎,結晶為纏住龍尾的自在法,回過神來便發現那又長又粗的龍尾已經被緊緊定在了空中。
悠二用力一拉,啪嗒一聲失去了平衡。
「成敗!」
從他頭上飛速落下的威爾艾米娜放射出的緞帶如傾盤大雨一般降下。
嗖嗖嗖嗖嗖!無數緞帶刺穿了他的身體。悠二從夏娜的眼前落下。
「悠二!」
夏娜大叫起來。在她的身下距離甚遠的地方。傳來了咚的一聲著地聲。
只見威爾艾米娜就在身邊,一邊飛散著櫻色的火粉一邊下降。她戴著狐狸一般的面具和緞帶形成的鬃毛,一身華麗的戰斗裝束。
「有話等捕獲了之後再說是也。」
「危險存在!」
變化為面具的蒂雅瑪特發出了簡短的警告。
「說得沒錯!」
另一個聲音來自站立於主塔之上的顯現出野獸摸樣的火焰之衣。那是「悼文吟誦人」的戰斗形態「托卡」。
「不管他是真是假,畢竟他可是自稱為『天裂地吞』的怪物啊!被他騙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火焰之獸一邊說著一邊毫不客氣地把特大的火焰向著悠二的落地點投擲,引發了一陣大爆炸。橋上因為封絕而停止了的車輛和人大部分都被炸到了真南川之中。
然而。就在那火海的中心點——
一個身影從御崎大橋開著的大洞之中慢慢浮了上來。那是一個全身瀰漫著黑色火焰的少年。不只是盔甲和龍尾安然無恙,就連衣服和皮膚都沒有一點燒傷的痕跡。
瑪瓊琳不禁咂舌。
「果然不是這麼容易對付的啊!」
「現在才說這些滅自己志氣的話有什麼用,我的鋼之拳骨,瑪瓊琳•朵啊。既然我們一直在找的小哥現在自己送上門來了,快點把他收拾一頓,讓他好好給我們的小姑娘認錯才是正路吧。」
好不容易從動搖之中站了起來的亞拉斯特爾,用沉重的聲音沉吟道:
「唔……話雖如此,不過——」
匡——一聲鐵器碰撞聲響起。
「真是不巧。」
沉重的聲音在接近。
「我只是來找夏娜一個而已。」
悠二正站在主塔的頂上。夏娜不禁大吃一驚。
站在她旁邊的威爾艾米娜也顯然愣了一下。
「唔!?」
站在對面主塔上的瑪瓊琳也不禁喊了出來:
「這個——」
兩人的視界被一層厚厚的銀色籠罩了。
伴隨著悠二的上升。從他腳下伸出來的無數盔甲碎片、齒輪、發條、曲軸等等亂七八糟地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膨大的濁流,猶如洪水般一瀉千里,又像爆炸一般席卷大地,氣勢洶洶地正在不斷攀升。濁流擴散到頂點後開始急劇收縮,把御崎大橋的中間連同兩座主塔一起包圍在其中,形成一座巨大的球狀籠牢。
能夠逃脫這層封鎖的,有兩個人。
只有牽著手的,這兩個人。
「夏娜!」
「悠、二!」
背上燃燒著熾紅雙翼的夏娜,用灼眼看著牽著自己的手浮在空中的悠二數秒之後——
「——放開我!!」
她雙眉緊皺,用力甩開手。
悠二有點驚訝,但是馬上露出了惡作劇似的笑容。
「你不是要捕獲我的嗎,『天壤劫火』?」
「真的是你嗎……『祭禮之蛇』?」
眼前的這個存在,是自己還留在「紅世」的時候,親手放逐到無法返還之地的同胞,同時也是跟自己實力對等的存在。對於他出乎意料仍然生存這件事,亞拉斯特爾顯得十分驚愕,連聲音都顯得有點不自然了。
「你的這個裝扮,究竟是出於什麼興趣而作出的惡作劇?」
「這可不是惡作劇。對於我們兩人來說,這是必要的。」
「不要用悠二的聲音說話!!」
夏娜把「贄殿遮那」的劍尖對准了正用少年的語氣回答問題的怪物的咽喉。劍尖沒有絲毫抖動的跡象,只是顯得異常僵硬。
「……」
「……」
兩人分別用微笑和表情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表情相互瞪視著。
過了數秒之後,悠二若無其事地說出了決定性的話語。
「夏娜,跟我走吧。」
「!?」
少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尖叫變得更為僵硬。一動不動。悠二繼續說道:
「我是來接你的。」
「你這家伙……!」
亞拉斯特爾事到如今終於才知道了「祭禮之蛇」的企圖,也注意到包含在其中的心狠手辣,頓時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憤怒。
能夠阻止創造神的,只有同為神並且擁有審判和斷罪資格的天罰神「天壤劫火」而已。而能夠全力發揮出天罰神的權能的,就只有身為契約者的「炎發灼眼的殺手」。
所以。他是為了抓住夏娜而來的。
借用、或者說是奪取了夏娜心愛的少年的身體,這就是他的手段——
「我想跟你一起生存下去。」
「——麼……」
「?」
夏娜擠出了一點微弱的聲音。
「——為什麼?」
支撐著劍尖的僵硬,聽到這句自己最為渴望的話後,超過了她能夠控制的極限了。
超越了極限,於是開始崩潰。
「為什麼現在你才說這樣的話?」
「不,正因為是現在,我才能說出來。」
悠二面對在自己的咽喉部抖動著的劍尖,斬釘截鐵地說道。
「正因為、是現在……」
他說著握著劍尖,慢慢抬起了手。
就在他們兩人的下方——
「!」
一陣振動猛地傳來。
悠二低頭一看。只見銀色的影子所編織出來的牢獄的一部分。被內裡傳來的壓力所拉扯,產生了裂紋。裡面被困住的兩人似乎在拚命掙扎逃出。
「果然名不虛傳。這種程度的話恐怕連牽制都——夏娜!?」
此刻發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想之外。
夏娜像是從天空中落下一般迅速下降。
夏娜——「炎發灼眼的殺手」,選擇了逃避。
「是這樣……嗎。」
悠二歎了一口氣。開始向著自己身下、遠遠的真南川水面飛了下去。
「看來果然只能這樣做了啊。」
雖然自己沒有要追上逃走的她這種意思,但是其實分析起來的話目的是一樣的。
抓住她,然後帶她回去。
只要這個能夠按照計劃完成就行了。
前方的真南川水面正在慢慢接近。
此時。已經可以看到那張開著帶著火焰軌跡的熾紅雙翼了。
「等等,夏娜!」
說著。他伸出了手。這次不只是伸出而已,只見他的手上湧現出黑色的火焰,形成擰在一起的蛇形,向著目標的少女飛了出去。
發現了追兵的夏娜不禁一愣。
「!」
就在她差點碰到水面的時候,腳下發生了一陣爆炸,飛濺的水擾亂了視覺,讓她不由自主地馬上改變了飛行方向。
火焰之蛇撞擊著身後的水面,新的水蒸氣爆炸在不停發生。
在覆蓋著這一區域的朦朧水煙之中——
「你妨礙我的話……會讓我覺得困擾的啊……瑪瓊琳小姐。」
時刻保持著一定距離跟在夏娜後面的悠二小聲說道。看來他的這句話不是向夏娜。而是向正要衝破籠牢的瑪瓊琳說的。
「能不能請你在那裡老老實實呆上一會兒?」
「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呆在這裡啊!!」
銀色的牢獄之中。瑪瓊琳那粗魯的吼聲正在轟然迴盪。
托卡的口中噴吐著閃動她心中怒火、飛散著顯示出力量的群青色火粉的氣息。猛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悼文吟誦人」開始了用來編織必殺自在法的「屠殺即興詩」。
「坦北蛋北(註:HuMPlY DuMPTY,英國音謠《母親的禮物》中的主角,一個雞蛋狀的人的姓名,常用來形容體型矮胖的人。),坐在了牆頭上!」
瑪瓊琳的歌聲——
「坦北蛋北,滾落在地上!」
馬可西亞斯的歌聲。
「就算召集國王的馬匹!」
「就算叫上國王的臣子!」
每當兩人的聲音交匯。聲響就會變得更為雄壯。
「也已經變不回——坦北蛋北了!」
當瑪瓊琳朗誦出最後一句。口中便飛散出數十個自在式。
這些自在式貼在了看起來像是用鏡子拼成的卵殼一般厚厚的物理性裝甲內部,一瞬間浸透到周圍,產生出漩渦,讓整個卵殼為之扭曲,似乎下一瞬間,就要突圍而出了。
威爾艾米娜也不甘示弱。
「哈啊!」
硬化的緞帶形成的數十支尖搶。不斷向著卵殼的各處刺去。當然,緞帶不只是尖槍那麼簡單。解除自在法的自在式飛散著櫻色的火粉,阻礙著卵殼的修復技能。
數次反覆之後。銀色的牢獄很快便產生了裂紋,從裂縫之中可以看見外面的景色。
突然,在牢獄之內——
悠二的聲音帶著回音,在籠牢之中迴盪。
「悠二!」
「悼詞吟誦——」
「我知道了啦!」
一副戰斗裝束的威爾艾米娜和身穿托卡的瑪瓊琳在牢獄之中互相靠著背警戒著。兩人雖然隨時準備好對應攻擊或者形式變化,但是卻感覺不出對方有要進攻的氣息。
只有聲音在迴響。
聽著這把仍然屬於少年的聲音,以及同時具有悠二和「祭禮之蛇」兩者特徵的語氣,心中已經煩躁不堪的瑪瓊琳向著包圍著自己的不快感再次發出了怒吼:
「哼!看來你已經學會了怎麼樣巧妙地哄女人了嘛,悠二!要不要改換成結緣之神呢!?」
回應的聲音中聽不出有任何感情波動。
「!!」
完全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提出這一點的瑪瓊琳,頓時繃緊神經,集中精神,不讓自己聽漏半句。
跟她背靠背的威爾艾米娜聽見悠二唐突地提出的這個話題——現在的他應該在跟夏娜對戰之中才對——,面具覆蓋之下的臉上也不禁浮現出驚訝之色。
(為什麼現在來說這種事情?)
(制止!!)
「住口!不要再讓她聽了!!」
搭檔的無聲之音,以及馬可西亞斯的有聲之音,同時大叫起來
被他們這麼一說,威爾艾米娜恍然大悟。
現在提出這個「銀」的話題並不是出自不經意,而正因為是這種時候,對方才會故意提出來——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對方熟知這是瑪瓊琳最想知道,寧願放棄逃跑也會繼續聽下去的情報,利用這個來設置陷阱的話?對方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少年——對與居住在御崎市的或舞戰士們所有優點和弱點都知之甚詳的阪井悠二啊——!!
(不行!!)
他冒著背後被人襲擊的危險,從後面推動托卡。
「不能聽他說是也!!」
然而,理所當然的,瑪瓊琳甩開了他。
「給我安靜點!!」
「危殆情報!!」
「!?」
「!?」
四人兩體的火霧戰士們各自顯示出戰慄的態度。
其實他們不用可以提醒。
包圍著他們的這一層銀色的卵殼……已經全部變成骯髒歪曲的西洋盔甲。
而那盔甲就像是隔著玻璃牆壁趴在了卵殼上一般,窺視著裡面的火霧戰士們。在把盔甲後面的眼睛……無數的眼睛、眼睛、眼睛,正在瞪著她們——
「————————————!!」
瑪瓊琳那不成調子的恐懼的悲鳴,響徹了整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