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高中一年級的寒假簡簡單單就結束了。
說起這期間發生的事情,除了新年跟織一起去參拜神社這件事值得一提,其餘我想就是平穩無事的每一天了。
第三學期開學,式身上的孤立感更加強烈了。她用連我都能清楚明白的態度向周圍傳遞著拒絕的意思。
…
放學後。確認大家都已經離校我向教室走去,式果然在等著。
她只是站在窗口眺望著外面。
既沒有誰叫我來這裡也沒有誰約我。只是,我還是對那個無論什麼時候看上去都會受傷的女孩子放任不管,毫無意義地決定呆在她身邊。
冬天的落日很早,教室裡被夕陽映照得一片緋紅。
在這只有黑與紅鮮明對照的教室中,織站在窗前。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討厭人類這件事?」
似乎心不在焉,式開了口。
「第一次聽你說起。……是這樣的嗎?」
「嗯。式討厭人類。從小時候以來就是這樣。
……其實,小孩子的時候,誰都是一無所知的對吧。都會認為自己遇到的每一個人,世界上的一切都無條件地喜愛自己。他們通常會這樣認為,自己喜歡對方,對方當然也就喜歡自己。這個大概是常識了呢。」
「聽你這樣一說好像確實是這樣。小孩子一般都不容易起疑心。確實他們無條件地喜歡著身邊的人,毫不懷疑地認為身邊的人當然也就喜歡著自己。要說到他們害怕的事物大概就是妖怪一類了。雖然長大了會明白真正可怕的還是人類。」
正是,織點頭。
「不過呢,那卻是非常重要的事。無知這種東西有時也是必要的東西呢,黑桐。小孩子都是眼中只有自己,不會察覺到別人的任何惡意。即使那是錯覺,也能讓他們體驗到被別人疼愛的實感,從而學會怎樣去溫柔對待別人。——因為人只會表達出自己擁有的感情。」
從旁邊看過去,夕照的紅色染上了式的臉。
這個時候———她到底是哪一個SHIKI,我無法作出判斷。
而且,那也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不管是哪一個,這番話都是兩儀式的獨白。
「但本人卻不一樣。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對自己以外的人有了瞭解。式擁有這樣一個織在自己的體內,所以也就能夠瞭解他人。知道自己以外的人抱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並非無條件地疼愛自己。在孩童時代就知道人類是多麼醜陋的式無法對他們生出喜愛的感情。不知不覺就變得對他們毫不關心起來。式所持有的感情只有『拒絕』。」
———所以才討厭人類。
織的眼神這樣告訴我。
「……但是,那樣你不是也太寂寞了嗎?」
「為什麼?式有我就夠了。一個人的話確實會感到孤獨,但是式並非一個人。雖然是孤立的,卻絕不孤獨。」
帶著毅然的表情織這樣說道。
沒有一絲逞強的痕跡,對於她來說,那樣真的就是滿足了。
確實是那樣。
確實是那樣?
「可是最近的式卻變得奇怪了。明知自己體內還有另一個異常的自己,卻想要加以否定。否定本來是我的領域才對。式本該只能夠肯定的。」
這是怎麼回事呢?織笑著說。
讓人感到強烈殺意的笑。
「黑桐,你有過想要殺人的時候嗎?」
此時,落日的光輝呈現朱紅之色,我嚇了一跳。
「從沒有過。最多也就是想揍人而已。」
「是嗎?不過,我卻只會想要殺人。」
教室中,她的聲音在迴響。
「————啊?」
「不是跟你說了嗎?人只會表達自己體驗過的感情。
我背負著式心中的禁忌。式的優先事項中的下位對於我來說就是上位。對此我沒有什麼不滿,明白自己就是為此而存在。我是承受式的被壓抑意志的人格。
所以說,我一直殺著各種意志。殺著名為織的黑暗。一次又一次地殺了自己而走過來。我不是說了嗎?人只會表達自己所擁有的感情。……就是這麼回事。我體驗過的感情惟有殺人而已。」
她離開了窗邊。
毫無聲息地向我接近——我為什麼會感到恐懼呢?
「所以說,黑桐。式對於殺人的定義。」
耳邊響起的低語。
「就是指殺死織一事。殺死意圖將織釋放出來的事物。式為了保護自己,會將任何想揭開織的封印的事物殺掉。」
撲哧一笑,織離開了教室。
那是個小小的,惡作劇般的天真的笑。
* * *
更改為 有琴清和 大大的翻譯
次日的午休時間。
我邀請式一起去吃午飯,她則表現出極度的震驚。
這是與她認識以來,我第一次看到她吃驚的表情。
「……什麼,意思。」
雖然這麼說著,式並沒有拒絕我的提議。地方就在她所要求的樓頂,式無言地跟在我身後。
陷入沉默的式的視線直刺我的背後。
莫非是生氣了也說不定。不對,一定是生氣了。
……其實,就連我也明白昨天織留下的話中的含義。不要再和我扯上關係,否則不保證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這是式給我的最後通牒。
然而式不明白。
那是式總在下意識地提示著的事情,我已經對那件事情很熟悉了。
來到樓頂,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在一月的寒空下吃午飯,似乎除了我們以外沒有人願意這麼做。
「果然很冷啊。要換個地方嗎。」
「我覺得這裡不錯。要換地方你自己去換。」
對於式慇勤的提議我只有聳聳肩。
我們像是避風一般靠著牆壁坐下。
式動也不動買來的麵包,只是坐著。與式相反,我已經在咀嚼第二個三明治了。
「為什麼向我搭話?」
式毫無前兆地開了口,害我沒有聽清楚。
「你剛才說什麼,式?」
「……我說,為什麼黑桐君能那麼天真。」
目光如針一般盯著我,式說著很過分的話。
「真過分啊。確實我被人說過很死板,不過從沒被人說過天真。」
「一定是周圍的人太客氣了。」
自說自話的式打開了雞蛋三明治的包裝。塑料袋的摩擦音,與寒冷的樓頂十分合適。
式在之後便一言不發,用簡潔的動作吃起西紅柿三明治來。
剛好吃完飯的我開始覺得無所事事起來。
吃飯時,畢竟還是需要一些對話來調節氣氛吧。
「式。你,是不是有一點不高興。」
「……一點?」
被她瞪了。……我深刻反省到即使去搭話,也要先選擇好話題。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不過,在黑桐君面前我會焦躁起來。為什麼你要出現在我身邊,為什麼織都說到那種地步了你的態度還是和昨天一樣。根本就不可理喻。」
「理由什麼的我也不清楚。和式在一起很快樂,不過要問我哪裡快樂我也回答不上來。說起來……都發生了昨天那種事情還毫不在乎的我,也許確實只能用天真來形容。」
「黑桐君。我是異常者這件事情,你理解嗎?」
對於這句話我只能點頭。
式毫無疑問是雙重人格者,這也的確逾越了常軌。
「嗯,的確相當不尋常。」
「是吧。那麼你就應該認識到,我並不是能和人進行一般接觸的人種。」
「交往與平常和異常沒有關係吧。」
式一下子呆住了。
就連呼吸也忘了一般,時間也靜止下來。
「不過,我做不到像你這樣。」
說著,式攏了攏頭髮。
和服的衣袖搖動著。驀然看到衣袖下纖細的手腕上纏著繃帶。包紮在右臂近肘處的繃帶嶄新。
「式,這個傷---」
在我因很在意而問出口之前,式已經站了起來。
「如果織沒有把話傳達到的話,那就由我來向你說清楚。」
式並沒有看我,而是注視著遠方的某處開了口。
「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把你殺了。」
---對於這樣一句話,要如何回答才好呢。
式連午飯留下的垃圾也沒有收拾便返回了教室。
只剩下我一個人,總之先要把垃圾收拾好。
「真糟糕呢,這不就和學人所說的一樣了嗎。」
回想起不知何時與友人的對話。
正如學人所說,我也許是個傻瓜。
明明就在當前,就在眼前被拒絕說不會再有將來,我對式也依然完全恨不起來。
不,不如說是心情終於明瞭起來一般。與式在一起會感到快樂的理由,不是只有一個嗎。
「原來,我早就被她拒絕了啊。」
……啊啊,要是能夠更早一點注意到就好了。
黑桐幹也是如此地喜歡上了兩儀式,以至於到了即使面對死亡的威脅也能置之一笑的程度。
4
二月的第一個週日。
起床後來到餐桌前,剛好看到大輔兄正要離開的樣子。
「哎,你在啊?」
「啊啊。錯過了最後一班電車所以到你這裡睡一覺,這就要上班去了。還是當學生好啊,規定好的假日就一定會有。」
哥哥依然是一副睡眠不足的表情。恐怕是因為之前說過的殺人魔事件取得了進展而忙碌吧。
「說起來的話之前似乎說過要來我們學校調查的,這件事情怎麼樣了?」
「啊啊,似乎已經去過一次了。實際上呢,三天前出現了第六個被害者。也許這個被害者進行了最後的抵抗,從她的指甲裡檢驗出了皮膚。推測是因為女性的指甲比較長,且在無意中抓到了犯人的手腕。或許是由於臨死之際最後的抵抗,這一下抓得相當深。檢驗到的皮膚足有三公分。」
哥哥的情報是任何報紙或新聞都沒有報道出來的最新消息。
然而比起這種事情來,我卻感覺到有什麼事情不對勁。……我想那可能是由於前兩天式所說的話中帶有殺這個充滿不吉的詞的緣故。
若非如此,為什麼我會在一瞬間將式與殺人魔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呢。
「……抓傷啊,也就是說犯人身上應該還帶有這個傷痕了?」
「那是當然。被害者會去抓自己的手腕嗎。檢驗出來的是手肘附近的皮膚。再加上血液鑒定的結果也出來了,很容易鎖定對象。」
說完,大輔兄便出門了。
雙膝無力,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三天前,是在夕陽中與織交談的日子。
次日看到的她的繃帶,我記得確實是包紮在手肘部分。
……就這樣。直到過了正午才發覺到即使在這裡想也是無濟於事。覺得煩惱的話向式本人確認那傷的事情就好了。如果說那只是沒什麼要緊的傷的話,現在這鬱鬱的心情也會一掃而空吧。
在學校的住址登記欄裡找到了式的家。
她的家位於鄰鎮的郊外,找到時已經是傍晚了。
四周圍有竹林的兩儀家的豪宅,是依習武人家的式樣建造的。
只用步測是無法判斷出這座被高高的圍牆所環繞的宅邸的寬廣。若不用飛機從空中俯視的話,是無法正確把握其規模的吧。
穿過如山路般的竹林,來到了一扇須仰視的大門前。
彷彿是從江戶時代傳承下來的宅邸竟然還裝設了現代化的對講機,讓我感到有些意外。
按下門鈴並說明了來意,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性來到我面前。這位三十餘歲,如亡靈一般黑暗的人自稱是負責照顧式起居的傭人。
名為秋隆的這個人,即使面對我這樣的學生,應對間也絲毫不缺乏禮數。
很遺憾式目前出門在外,雖然秋隆先生請我入內等待,不過我到底還是謝絕了。說實話,我並沒有獨自一人進入這種宅邸的膽量。
天色也晚了,今天就先回去吧。
走了一個小時左右來到了車站前,偶然地遇到了前輩。
在前輩的邀請下一起去附近的餐廳吃飯,聊著聊著時間已經到了十點。
與前輩不同,我的身份還是學生。差不多也得回家了。
告別了前輩之後,在車站的售票處買了車票。
時間已然是晚上十一點了。
進入檢票口之前,忽然想到式恐怕已經回到家裡了。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走在夜晚的住宅區裡,不禁自言自語起來。
完全沒有人跡的深夜。
在陌生的街道之中,向著式的家走去的我,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知道現在即使去了也不可能見到她。縱然如此,無論如何也想看看她家裡的燈光,因此才從車站返回了這裡。
我抱著肩走在如同被凍住一般的冬夜空氣中。
不多久便走出了住宅區,來帶了一片竹林前。
沿著林中那條鋪裝得很精緻的小路向內走去。
今夜沒有風,竹林中十分安靜。
沒有街燈,憑藉著月光向前走。
如果在這種地方被人襲擊了該怎麼辦啊,雖然只是半開玩笑的這麼想著,但怎麼也放不下這種念頭。
想要趕緊丟開的想法,卻和自己的心情相反印象愈發鮮明瞭起來。
小時候害怕的是鬼怪。竹林的影子如妖怪般令人害怕。
但是現在害怕的是人。所害怕的只是有人隱藏在竹林裡的錯覺。……不知從何時起,我們已經慣於主觀地將正體不明的存在認作是陌生的人類了。
……真是的,討厭的預感總是揮之不去。
啊啊,說起來在什麼時候式也說過類似的話。
那應該是在---
正要回憶起來時,忽然看到前方有什麼東西。
「------」
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並不是出於我的意思。因為,在那一刻。
黑桐幹也的意識,已經完全地消失了。
數米之外,一個白色的人影立在那裡。
非常醒目的純白和服,染上了紅色的斑紋。
和服上的紅斑漸漸擴散開來。恐怕是她面前那個不斷噴出紅色液體的東西所造成的吧。
那個,身著白色和服的少女是式。
噴出液體的東西,不是噴泉而是人類的屍體。
「------」
無法發出聲音。
不過,我一直有著這樣的預感。那就是她佇立在屍體之前的映像。
所以我沒有吃驚,也沒有叫出聲來。
意識,是非常純粹的白色。
屍體現在已經沒有救了吧。若不是在活著的時候被切斷了動脈,血是不會如此狂噴出來的。
致命傷在頸部,以及軀幹上一道傾斜的刀傷。---與這習武人家的門前相應,是劍道中的袈裟斬嗎。
式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屍體。
屍體本身就是死亡。
僅僅是已流乾的血液的顏色就讓我快昏過去了,再加上內臟從裂開的腹腔中滾出來,那屍體看起來完全如同異形的生物一般。
在我看來這只是粘糊糊的某種人形的東西。即使說是異形也過於醜陋,讓人不敢正視。……普通人的話,理應是做不到的。
然而,式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屍體。如幽靈一般的她的和服上,濺滿了回血。
斑紋極似紅色的蝴蝶。
蝴蝶猛烈地飛向空中,也有些降落到式的臉上。
式被血沾濕的唇角扭曲著。
是恐怖---還是悅樂。
她是式---還是織呢。
「------」
想要說些什麼,卻跌坐在地面上。
嘔吐。胃裡殘留的東西也好,胃液也好,可能的話連這記憶也好都隨著淚嘔吐出來。
然而沒有效果。只是這樣不可能讓我得到慰藉。壓倒性的血量,僅僅是味道也過於濃厚,麻痺了我的腦髓。
不久,式注意到了我。
只是轉過臉來。
無表情的臉上浮出笑意。非常淒涼,也非常冷靜,恍如母性的微笑。
這副表情與這副慘狀之間的反差過於強烈,我卻相反地感覺到。
---不寒而慄。
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她向我走了過來。
在最後回憶起她所說過卻被我忘卻的一句話。
---多加小心啊黑桐君。因為不祥的預感會引來不祥的現實---
……果然我太天真了。
因為直到與不敢正視的殘酷現實相遭遇的瞬間,我也沒有睜開眼睛。
5
次日,我沒有去上學。
驚呆在殺人現場的我被巡警發現,為瞭解情況而將我帶到了警察局。
據說在接受保護後的幾個小時裡,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讓完全空白的意識恢復正常足足花了四個小時。……我的腦回復現實的機能,似乎不是那麼優秀。
在警察局接受了種種調查後被放出來,已經來不及去學校了。
從屍體被殺害的狀況來看犯人身上不可能不被濺上回血。幸運的是我身上連一滴血痕都沒有,再加上是大輔的親屬也沒有被帶到取證室調查,我想調查結束得相當順利。
回去時哥哥說可以用車送我,我也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
「那麼,真的是一個人也沒看見嗎幹也。」
「煩死啦,真的沒看到。」
斜眼看著開車的大輔兄,我把身子深深地埋進車上的助手席。
「是嗎。可惡,你要看到了的話事情就好辦了。……不過想想犯人應該不會放過目擊者的。罷了,要是身為親戚的你被殺了哥哥我也覺得抱歉。對於我來說你什麼也沒看到也是好事。」
「大輔你沒資格當刑事呢。」
開始厭惡起如平常一樣,淡淡的與哥哥說著話的自己。
騙子,在心中罵著自己。
……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竟能在如此堂堂的正襟危坐之下說著謊。何況還是在刑事案件中。可是若是將看到的事情和盤托出的話,事態難免會向著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正因為如此,我對於式身處現場的事情隻字未提。
「不管怎麼說你沒出事就好。那麼,第一次看到死者的感想如何?」
喜歡捉弄人的這個傢伙,即使在這種狀況下也要開玩笑。
「太糟糕了。不想再看第二次。」
我想也是,哥哥很高興似的笑起來。
「不過呢這一次是特殊情況。通常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放心吧。」
……唉啊。真是的,有什麼可以放心的啊。
「不過幹也你竟然認識兩儀家的女孩呢。這世界還真是小啊。」
對於哥哥來說意外高興的這個事實,對於我來說反而心生不快。
……兩儀家門前發生的殺人事件已被確認為和之前的殺人魔事件相同,搜查也突然中止了。連警察在結束第一次現場取證後也被禁止進入兩儀家的宅地。據哥哥說,似乎是來自兩儀家的壓力使然。
這次的事件是二月三日(週六)晚十一時半至十二時間發生的殺害事件,唯一的目擊者是黑桐幹也。似乎官方是如此記載的。
另外也提到了我目擊到事發後的現場,由於見到屍體的衝擊而意識不清,接受了巡視中的警察的保護這種事情。
兩儀家方面也好,我也好,關於式都沒有提及一個字。
「不過哥哥。調查過兩儀家的人沒有?」
試探著問道,大輔則搖了搖頭。
「兩儀家的小姐式和你同一個高中就讀,所以無論如何想要聽一下她的證詞。不過最後被拒絕了。說是若發生在宅邸內的事情當然要配合,但發生在外面就一概不知了。不過就我看到她以後,能感覺到她是清白的。與事件毫無關係。」
「哎?」
不禁叫出聲音來。
我信任著大輔兄的判斷。警察署裡也是認為這樣一個傢伙居然沒有被免職而將其評判為有能力的人。所以我以為哥哥一定會覺得式可疑的。
「這麼說有根據嗎?」
「嗯,算是有吧。你想啊,那樣美麗的女孩子會去殺人嗎?不會的吧?我可是不會去想的喲。這是身為男人理所當然的結論。」
……所以說,為什麼這個人會當上刑事啊。不,在想到這點之前我先為了有人比我還天真而歎息起來。
「原來如此。哥哥是獨身主義吧。」
「你啊,又來打擊我了。」
證據不充分而釋放。
……不過,我也贊成哥哥的意見。
縱然沒有哥哥那樣的直感,黑桐幹也的意見也依然是這一連串事件與式無關。
即使連她本人都承認了,我也相信著絕不是那樣。
所以為了自己的堅持,有一件事一定要去做。
…
事件已臨近解決了。
就這樣從次日到三年後的那一天,在城鎮裡橫行的殺人鬼完全消聲匿跡了。
對於這時的我來說,這完全不過是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然而這也是將我與式相聯繫起來的,最初也是最後的事件。
殺人考察(前)/了
/4
宅邸之前發生了殺人事件。
我在那一天,夜裡出外散步之後的記憶十分曖昧。
不過將不鮮明的記憶拼合在一起的話,還是能夠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織也好我也好,都是對血的味道敏感的體質。僅僅是看著就會迷糊起來。
這一次屍體的出血特別綺麗。
通往宅邸的石製小路。石塊與石塊之間的溝如同迷宮,在迷宮間流淌開來的紅色的線有著至今未曾有過的雅致。
然而這也是災難。
注意到時有誰在背後嘔吐,回頭看去那是黑桐幹也。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我不知道。在當時甚至連疑問都沒有。
我想,但是。
那之後我回到了宅邸裡,事件被發現似乎是在更晚的時候。沒有人說起我曾出現在現場。
這樣一來,那時看到了他不過是一場夢罷了。因為那個正直的同級生沒有去庇護殺人鬼的道理。
然而---比起這個來更讓我在意的是發生在家門前這件事情。
「織,是你嗎……?」
雖然試著問出口,不過並沒有得到回答。
我與織之間開始出現了隔閡。這種感覺也日復一日地強了起來。縱然把身體交給織,其決定權還是在我這邊。但是那時候記憶會曖昧起來又是怎麼回事。
……莫非。
只有我自己沒有注意到,其實我也如同之前繼承兩儀之血的人們一樣發瘋了嗎。
有自覺的異常者都是正常的。換作是織會這麼說的吧。因為作為異常者會覺得周圍的一切是扭曲的,對自己則不抱有任何疑問。
縱然很少我也依然有這方面的傾向。我花了十六年,終於知道了周圍的一切與自己是不同的嗎。
可是,那又是為了誰呢。
「大小姐,現在方便嗎。」
響起了敲門聲和秋隆的語聲。
「什麼事?」
和進來吧有著相同的意,秋隆也順從了。
由於是臨睡前的時間帶,他只是打開了門而沒有進入到室內。
「宅邸周圍似乎有人在做一些不軌的舉動。」
「我聽說警察已經被父親打發走了。」
是的,秋隆點點頭。
「警察的監視從昨夜就撤走了。今夜的恐怕是另一件事情。」
「你隨便處理吧。和我沒有關係吧。」
「但是,藏身在外面的那一位似乎是大小姐的學友。」
話音剛落,我已經從床上起身。
來到能看到宅邸正門的窗子附近,越過窗簾觀察外面的光景。
正門周圍的竹林中有一個人影。似乎拚命想要隱藏得好一點,不過這種舉動反而讓他更為顯眼。
「------」
……真讓人,生氣。
「如果您指示要請那一位回去的話。」
「那種人,放著不管也沒有關係。」
我小跑著回到床上,就勢躺了下來。秋隆向我道了晚安,把門關好了。
……關掉房間裡的電燈閉上眼睛,但是完全睡不著。
也沒有可做的事情,沒辦法我再一次去確認外面的情形。
立起茶色呢絨大衣的領子,幹也很冷似的顫抖著。他一邊吐著白氣一邊眺望著正門。……腳邊放著自備的熱水瓶和咖啡杯,是個大人物也未可知。
那時的幹也是個夢這一點破滅了。
他在那時確實是存在的,所以才來監視我。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過恐怕是為了確認殺人者的真實身份吧。
……總而言之。
就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地生起氣來,我不由得咬起指甲來。
…
發生了這件事情的次日,幹也依然如往常一樣。
「式,中午一起去吃飯吧。」
不知為什麼會來邀請我,到底是跟著他上到樓頂。
或許是由於我每次只接受一起吃飯的邀請的緣故,總覺得這次他的邀請中有什麼圖謀。
我已經決定不再與他發生任何關係,但是畢竟想知道幹也對那夜的事情有什麼看法。
預測到今天會有一場盤問,我來到了樓頂。
然而,幹也一如往常。
「式的家還真是大呢。上次我去拜訪時和管家先生談了談,他似乎很自豪。」
不知道他怎麼曉得管家這個詞,總之幹也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
「秋隆是父親的秘書。而且現在已經不稱呼管家了,應該稱作管理人。黑桐君。」
「什麼嘛,最後還不是同一種人。」
有關我家的交談只有這麼一點。
他恐怕還不知道監視的事情已經被我發覺了,可是就算是這樣也太奇怪了。
在那時,明明應該看到了濺滿回血的我,為什麼幹也還能像往常一樣對我笑呢。
我還是自己把話挑明好了。
「黑桐君。二月三日的晚上,你---」
「這個話題就免了。」
對於我的詰問,他輕輕地一帶而過。
「什麼啊就免了,黑桐。」
……難以置信。我,下意識地使用了織的語氣。明明是身為式的我卻用黑桐來稱呼他,幹也稍微有些困惑。
「再說得清楚些。為什麼不對警察說。」
「---因為,我什麼也沒看到啊。」
說謊。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在那個時候,織走近了正在嘔吐的他---
「式只不過是站在那裡對吧。雖然很少,但我只看見了這些。所以我相信著式。」
說謊。那為什麼又來監視我。
---向他,靠近---
「總之,要坦白的話是很痛苦的。所以現在才要努力。如果對自己有了自信的話,我想我會來回答式的問題的。所以呢,現在這個話題還是免了。」
對於這副多少帶著點執拗的表情,我唯一想到的就是逃離開去。
---靠近的話,織毫無疑問會把黑桐幹也殺死的---
明明我並沒有期望著這種事情。
幹也說相信著我。
我也是,如果相信著自己並沒有期望著這種事情的話,也就不會品嚐到這種從未體驗過的痛苦吧。
…
從那天以來,我完全無視幹也的存在。
兩天來他也沒有向我說過話,不過深夜的監視卻沒有停止。
在冬季的寒空下,直到凌晨三時幹也都在竹林之中。這樣一來我連出外散步也做不到了。
監視已經過了兩周。
那麼想要找出殺人鬼的真實身份嗎,我從窗子裡偷偷窺視他的樣子。
……還真是能忍耐。
差不多已經是凌晨三點了,不過幹也依然目不轉睛地眺望著正門。
那並不是失望的陰沉表情,反而是---在臨去之際綻出一絲笑意。
「------」
心情焦躁起來,咬住了嘴唇。
啊啊,我終於明白了。
他並不是打算要找出殺人鬼的真面目。
對於那傢伙來說,相信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根本就沒有懷疑。他從一開始就相信著我沒有在夜裡出外。
為了確認我的清白他才來這裡監視。
所以才會在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的黎明,幸福地笑起來。
相信著真正的殺人者,是真正的無辜者。
「---如此,幸福的男人。」
自語著,思考著。
有幹也在身邊,便會莫名地安下心來。
有幹也在身邊,便會產生和他在一起的錯覺。
有幹也在身邊,便會幻想自己能夠來到那一側。
然而,那是,絕對地。
那個充滿光明的世界是我所不能存在的世界。
那是自己不能前往的世界,也是沒有自己立足之地的世界。
---幹也以理所當然的笑容將我帶進去。
這樣想著的我,對讓我這樣想著的幹也產生了無比的焦躁。
讓我終於認識到養著名為織的殺人鬼的自己與身為異常者的自己是異常者的那個少年---
「有我自己就足夠了。為什麼你要成為我的阻礙,黑桐。」
式不想發瘋。
織不想崩壞。
明明是想盡可能地,對普通的生活不懷有任何幻想地活下去就好---。
◇
已然是三月了,外面的寒冷也緩和下來。
我已有數周不曾像現在這樣從放學後的教室中眺望外面。向窗外俯瞰的視界,會讓我這樣的人感覺到安心。無法觸及的景色,正因為無法觸及才讓我不抱有希望。
幹也一如往常地來到被夕陽染成鮮紅的教室。
織很喜歡像這樣兩個人在教室裡說話。
……我也是,絕對不曾討厭過。
「我還真沒想到式會邀請我。不再無視我了嗎?」
「因為無視不下去了所以才找你的。」
幹也皺起了眉。
我在與織相混淆的感覺下繼續說道。
「你說過我並不是殺人者,不過。」
夕陽如此之紅,連對方的表情也看不到。
「很可惜。我就是殺人者。就連你也看到了現場,為什麼還要放過我呢。」
幹也的臉上露出了憮然的表情。
「沒有什麼放過不放過的吧。因為式根本就沒做過那種事情。」
「即使我本人也那麼說?」
啊啊,幹也點點頭。
「自己所說過的話只有一半可信,這不是式你自己說過的嗎。何況你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來。絕對。」
什麼都不知道卻還敢這麼說的幹也,讓我生起氣來。
「---什麼叫絕對。
你能理解我什麼。
你又能相信我什麼。」
氣急敗壞地把這些話丟向幹也。
幹也則一臉迷惑,浮現出寂寞的微笑說道。
「沒有什麼證據。我也並不敢說自己一直相信著式。……不過,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想一直相信下去。」
「------」
這是決定性的一擊。
純粹的力量,純粹的話語,將我自作聰明的裝飾完全剝開。
對於他來說算不了什麼的一句話,將名為式的我唯一一點小小的幸福,毫無防禦餘地地破壞了。
是的,破壞了。我在這個幸福者身上,只能看到已經無法挽回的時間。
……和誰生活在一起的世界就是快樂的世界吧。
但是,我並不知道這一點。
一定是,我並不知道這一點。
如果與誰產生聯繫的話,織會把那個人殺死的。
因為織存在的理由就是否定。
並且作為肯定存在的我,缺少了否定就無法存在。
由於至今為止從未牽扯上任何事情,我得以遠離這一矛盾。
而在已然知曉的現在,我很清楚即使去祈求也只能夠實現絕望的願望。
那是極度的痛苦,讓我憎厭。
我想這是第一次,從心底憎恨著這個傢伙。
---幹也理所當然地笑著。
我,明明不存在於那一邊。
無妨忍耐這種存在。
我十分確信。
幹也,會讓我破滅---
「---你,真是傻瓜。」
從心底發出的宣告。
「嗯,的確。」
只有夕陽仍然那麼鮮紅。
我離開了教室。臨去之際,頭也不回地問道。
「對了,今天也要來監視我嗎?」
「哎……?」
驚訝的聲音。果然還沒有注意到我已經發覺了這件事情。
幹也慌慌張張地想要砌辭掩飾,不過被我制止了。
「回答我。」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不過,在意的話就會去。」
是嗎,我簡單地應了一聲,離開了教室。
茜色的天空中流動著暗色的雲流。
雲流驟然紊亂起來,我想今夜會下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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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
覆蓋在夜幕降臨的天空下的雨雲,不久便降下雨來。
雨聲與夜色,沙沙地中和起來。
雨雖然沒有強到濺起地上的泥沙,但也絕不能說是小雨。
雖說不過三月初,夜雨打在身上也是既冷且痛。
與竹葉一同被雨打濕,黑桐幹也呆呆地眺望著兩儀的宅邸。
撐傘的手被凍得通紅。
忽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對於幹也來說,並沒有打算將這種幾近變態的行為久做下去。在這期間警察能夠逮捕殺人鬼是最好不過的,如果再過一周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生的話也只好放棄。
……到底在雨中監視是很累人的。
冬天的寒冷與水滴這二重煎熬,對於已經開始習慣的幹也來說也相當的辛苦。
「哈啊……」
歎息起來。
然而讓人心情沉重的並不是雨,而是今天式的態度。
她問我相信著她什麼,我想她是想傳達給我什麼訊息。
那時的式十分柔弱。就好像隨時都會哭出聲來。
雨沒有停止。
石階上迎著黑色光亮的積水,毫不厭倦地蕩著小小的波紋。
靜謐卻又喧囂的雨聲。
在呆呆地聽著雨聲的幹也耳邊,忽然傳來另一個更大的聲音。
啪的一聲水音。
幹也將視線投向那個方向,在那裡的是一個身穿紅色單衣的人影。
身穿單衣的少女被雨打濕。
沒有撐傘,已被雨打濕全身的少女,如同從海底浮上來一般。
短短的黑髮緊貼在臉頰上。隱藏在黑髮中的眼神恍惚。
「---式。」
幹也吃驚地奔向少女。
突然出現的少女,不知已經被雨打了多久。
紅色的和服緊緊貼著肌膚,身體比冰還要冷。
幹也遞過傘來,隨即從包中取出了浴巾。
「來,擦擦身上。你在做什麼啊,自己家明明就在那邊。」
一邊說著責備的話一邊伸過手來。
對於這種毫無戒備的人,她嗤笑起來。
刷的一聲。
那是刀劃破空氣的聲音。
「---哎?」
比起回過神來的時間要迅捷千倍。
伸出的手腕一熱,幹也下意識地向後跳去。
液體般的溫熱的東西流過手腕。
被割傷了?
手腕?
為什麼?
無法動彈?
由於疼痛過於銳利,無法作為普通感受到的疼痛來理解。
如此的疼痛,連痛覺也麻痺了。
幹也沒有思考的餘裕。
被認為是式的單衣少女動起來。
或許是由於以前曾見到過發生在這裡的慘劇,幹也的意識還沒有混亂。
始終冷靜地退卻著,從這裡向外逃去。
---否。
理應是無法逃脫的。
幹也向後退卻的瞬間,她撲入他的懷中。
二者之間的速度就好比人類與怪物之間的差別。
幹也聽到自己的腳上傳來刷的一聲。
雨中便混入了紅色的液體。
那是流淌在石階上的自己的血---視認到這一點,無法站立的幹也仰面倒了下去。
「啊---」
背重重地撞在石階上,不禁叫出聲來。
身穿紅色單衣的少女壓在倒下去的幹也身上。
絲毫沒有猶豫。
少女手中的短刀向幹也的喉嚨刺了下去。
幹也仰望著這副光景。
眼中看到的是黑暗---還有,她。
黑色的瞳孔中沒有感情。
有的,只是認真。
刀尖觸到了幹也的喉嚨。
少女全身被雨打濕,看來竟似在哭泣著。
沒有表情。
如同面具般的哭泣面容是如此令人恐怖,又是如此令人憐憫。
「黑桐,還有什麼話沒有。」
式問道。
是要聽聽有什麼遺言吧。
幹也顫抖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式說著。
「我……還……不想,死啊---」
如果說這是留給式的遺言也未免太奇怪了。
或許這並不是對式,而是對即將襲來的死所說出的話吧。
式微笑起來。
「我,想要殺死你。」
那是,極其溫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