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七月二十三日的清晨,我終於來到了湊啟太藏身之地。根據從他的友人處得來的情報,他的行動範圍的界限以及湊啟太這個人的稟性來推測,
最後用了整整一天才找出了這個地方。遠離市中心的住宅街中的一幢公寓,其六層的空房間被湊啟太不法侵入後住了下來。我按響門鈴,用能讓他聽見的聲音說道。
「湊啟太。我受你前輩的委託來找你了。我要進去了。」說著打開了玄關的門。靜靜地走了進去。房間裡沒有開燈,儘管是早晨也顯得很昏暗。
穿過木質地板的走廊來到起居室。從空無一物的起居室向廚房和臥室張望。由於原本就無人居住,這裡沒有任何傢具。房間裡空蕩蕩的,有的只是夏日清晨的陽光。
「你在裡面吧。我進去了喲。」裡面除了臥室還有一個房間。打開通向那裡的門,由於窗戶關得死死的緣故,裡面一片
黑暗。
早上的陽光從門外射進來。或許是對光比較敏感,黑暗的深處響起一聲呻吟。這個房間也如我預想的一般空無一物。沒有傢具的房間不過是個箱子。沒有一絲生活的
氣息。在這間密室中,只有十六歲左右的少年以及空空的餐盒,還有一部手機。
「你就是湊啟太君吧。藏在這種地方對身體可不好。還有呢,隨便住到沒有人使用的房間裡也是不對的。這樣會被人當竊賊抓起來的。」
我一進入房間,啟太少年便慌張地退到牆邊。……那張臉上佈滿憔悴。從事件發生的晚上到現在不過才三天,他卻已經臉頰深陷,雙眼血紅。
很明顯連睡都沒有睡過。並不僅僅是吃藥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如果沒有藥的幫助他早
就發瘋了。恐怕是,由於目睹了自己所難以接受的慘劇吧。他通過把自己閉鎖在這人工的黑暗中來艱難地保護著自我。雖然是這種把自己逼到懸崖
邊的極端防禦方法,不過要是持續個三天的話也許還是有效果的。
「——你,是誰。」乾澀的聲音中還殘存有微弱的理性。
我停下了腳步。對方由於目擊到獵奇事件而精神錯亂了。現在正處於目擊到了犯人而陷
入的恐慌中,貿然靠近的話對方受到刺激會做出何種舉動還很難講。恐怕毫無疑問會把我當成是犯人的同夥吧。
不過要是能夠對話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在對話過程中理性會被喚醒。我想比起靠近去安慰,站在這裡交談會更有效果一些。
「你,到底是什麼人。」對於再度提出的疑問,我舉起了雙手。
「學人的友人。姑且也算你的前輩。黑桐幹也這麼一個人,還有印象嗎。」
「黑桐——前輩?」對於他來說,我是一個預料之外的登場人物吧。短暫的驚愕之後,他開始抽泣起來。
「前輩,前輩為什麼會找到我這裡來呢?」
「是學人拜託我來保護你的。學人也好我也好,都在擔心你被捲進了什麼麻煩事裡。」我試著詢問能不能靠近,啟太少年拚命地搖著頭。
「我不能從這裡出去的。一出去就會被殺死。」
「即使你留在這裡也會被殺死的。」啟太少年睜大了眼睛。迎著他那充滿敵意和血絲的雙眼,我取出香煙來。然後點燃一
支。……其實我並不會吸,只是做出冷靜的姿態來讓對方放鬆下來而已。
「事件的梗概我都瞭解了。啟太,你,知道犯人是誰吧。」吐出一口煙來問道,不過啟太少年只是沉默著。
「那麼就讓我自言自語好了。
二十日的晚上,你們在平時的聚集場所蜃樓酒吧集會。那個晚上下雨了呢。我正好也在那個時候參加了一個酒會,不過那種事情和現在並沒有什麼關係。
學人拜託我把你找出來,所以我也多少瞭解一點情況。事件發生的那個晚上你們做了什
麼我也大致推想得出來。警察似乎還不知道。因為你的友人們還不至於去拜託巡警。」
還真是麻煩的人呢,我聳聳肩。啟太少年以與方才不同的怯意看著我。並不是對之後發生的事情的怯意,而是擔心至今
為止自己所做過的事情會被曝光而感到的怯意。
「事件發生的晚上,在現場除了你們五個人之外還有一個人。是被你們脅迫的女子高中
生。雖然不知道名字,不過有目擊者看到她進入那個酒吧。那個女子高中生在事發後既沒有
去向警察說明情況,也沒有被任何人發現。與被殺的四個人不同,沒有發現遺體所以不能假定是死了。你,知不知道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不知道——我,才不知道那種傢伙怎麼樣了呢。」
「那麼,殺死那四個人的人就是你了呢。這可要聯繫警察了。」
「怎麼會,那種事情不是我幹的呀……!那種事情,那種……不可能的……!」
「嗯,我也有同感。那麼那個女孩子真的在場了?」短暫的沉默之後,啟太少年點點頭。
「但是,這就是問題了。那個事件不是只憑一個女孩子的力量就能做出來的。你們讓她吃藥了嗎?」
少年飛快地搖著頭。並不是指那個女孩子不是犯人,大概是指他們並沒有做和平常不一樣的事情。
「五個男人被一個女孩子殺掉了四個,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但是事實就是那樣……!那傢伙,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她很奇怪,最後果然是不正常的!怪物,她就是個怪物!」
似乎在說出口的同時自己也回想起了那件事。牙齒喀喀地打著顫,少年用雙手抱住頭。
「那傢伙,明明只是站在那裡,就把大家給扭曲了。只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卻不知道發
生了什麼事情。有兩個人被殺的時候,我才注意到的。果然籐乃不是普通人。留在那裡的話會被殺死的——!」
啟太少年的自言自語,確實是異常的。少女——名叫籐乃的那個孩子,只是用眼睛看一看就把少年們的手臂和腿給絞斷了。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理解,不過對於身處現場的啟太少年來說這就是最切身的感
受吧。所謂殺戮的一方與被殺的一方之間的差別這種東西嗎。雖然想著這又不是扭曲湯匙的那種把戲,不過最後我還是點點頭,至少這種可能性是存
在的。認識橙子小姐這樣一個魔術師的我到了現在還能否定什麼呢。總之這個問題還是先保留。因為比起這種事情來有一句話更讓我很在意。
「明白了。我相信這件事情是那個名叫籐乃的孩子做的。」
「——哎?」啟太少年吃驚地揚起臉來。
「可是前輩,你那是說謊。這種事情誰也不會相信的吧!?喂,求求你告訴我那是說謊吧……!」
「那麼你就當那是變戲法吧。當成催眠術也可以。無法理解的事情不要勉強去相信比較好。
比起這個來,你剛才說從一開始就覺得她很奇怪是什麼意思?」我隨口編出的詭辯對啟太少年似乎多少起到了一點放鬆的作用。剛才的緊張感漸漸淡薄
起來。
「啊……奇怪啊……那個,就是奇怪。看起來就像是在演戲一樣,不管做什麼都慢半拍。
被首領威脅連表情都不變,吃下藥去也沒有什麼反應,即使被打也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哎,是嗎。」雖然我已經知道了他們曾對名為籐乃的少女施暴,但是像他這樣毫不羞恥地說出來還真
讓我無話可說。半年來一直經受凌辱的名為籐乃的少女,作為復仇而殺害了他們。在其行為中有沒有正
義的成分呢,還有正義與法律是不是從來就相互牴觸呢。這些問題我現在還真是不想去考慮。
「外表長得倒是不錯,可是玩起來一點意思都沒有。感覺就像抱著一個人偶。不過……
對了,那個時候不一樣。是最近發生的一件事情,同伴裡面有一個危險的傢伙。那傢伙,覺
得不管怎麼打都面無表情的籐乃很有意思,直到最後拿著金屬球棒往她的背上打。那時籐乃
似乎很痛似的連臉都歪了。我反而鬆了一口氣。想著畢竟那傢伙還會痛什麼的。只有在那個晚上才覺得那傢伙像是一個人,所以記得很清楚。」
「……你,給我把嘴閉上一會兒。」啟太少年閉上了嘴。再聽下去的話,我沒有把自己控制住的自信。
「事情我大體明白了。我在警方有認識的人,可以讓他來保護你。這是第二安全的方法。」
我為了把坐在地上的少年拉起來而走近前去。他則大叫不要。
「不行,我不去警察那裡。而且——一出去就會被殺的。與、與其像那樣被絞碎的話,我還不如一直待在這裡!」
「一出去就會被殺……?」這句話中,似乎有什麼微妙的齟齬。我和少年的觀念之間還存在著某種決定性的差異。要是說一到外面就會被發現的話我可以理解。
但是不說會被發現,而是直接說會被殺死,這可就太奇怪了。這完全就像是被監視著——
一樣,嗎?我終於注意到了。
放在啟太少年身邊的那部手機的作用。
「……打來過電話吧,淺上籐乃她。」這一句話讓啟太少年再度陷入恐慌狀態。
「這個地方,已經被發現了嗎?」我不知道,少年顫抖著回答。
「我,逃跑的時候帶著首領的手機。大家都被殺之後,她打來電話。說她在找我。還說她絕對會找到我。所以我不藏起來不行啊!」
「你還拿著這個手機嗎,為什麼?」雖然我很清楚,不過還是確認一下。
「因為,她說如果扔了就殺掉我……!說不想死的話就拿著。還說只要拿著就放過我!」
……這是,怎麼回事。淺上籐乃的怨恨,竟然如此之深。
「但是,那傢伙每天晚上都給我打電話。……根本就不正常。說前天是和昭野,昨天是
和康平見面了之類的話。還說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在哪兒所以被殺了。還說我真好,真溫柔……!要是重視友人的話就去見她,這怎麼可能呢!」
……這麼一說,還真是恐怖。每晚打過來的電話,內容是給自己要殺死的人的報告。今天沒有找到你。
所以你的一個友人代替你死了。不想讓友人死的話就來見我。
不來也是可以的,不過在那之前我會一直殺人,總會找到你的——。
「怎麼辦啊。我還不想死。不想那樣死啊。那幫傢伙可是在哭叫著痛啊!嘴裡吐著血,脖子——脖子像抹布一樣被絞斷啊!」
「把那個電話扔了吧。不那樣做的話還會增加犧牲者。」
「我不知道,我不是說把那個扔了我就會被殺嗎……!」就因為這樣,毫無關係的兩個人死了。就因為這樣,淺上籐乃毫無意義地殺死了兩個人。
「這樣下去不管怎樣你也會被殺的。」把吸剩的香煙丟在地上踩熄,我走上前去。強拉起坐在地上抱著膝的少年的手腕。
「前輩,饒了我吧。我已經什麼辦法都沒有了。別管我了。……不,不對,我真的很害怕。我,已經不想再一個人待著了。求求你救救我……!」
啊啊,我點點頭。
「好吧。我不會把你交給警察的。我帶你去我所知道的最安全的地方。」能夠保護這個少年的地方只有橙子小姐那裡。我相信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好的方法。
4
向橙子小姐說明了情由,拜託她來保護啟太少年。安排從事件當日到現在一覺也沒有睡過的少年在橙子小姐寢室的沙發上睡下後,我回到
事務所。橙子小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式則靠著牆站在一邊。
對於因啟太少年睡著而終於鬆下一口氣來的我,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著「還真是個濫好人」。
「哎哎,我想你們差不多也該取笑我了。」
「知道的話就不要牽扯到麻煩裡去。本來就很容易被這種人佔便宜了,黑桐。」
「沒有辦法吧。這總得視情況而定。」回過話去,橙子小姐點點頭開始思索起來。雖然語氣中招人厭煩,不過橙子小姐本人是贊成保護那個少年的。
另一方面,牆邊的式卻持反對意見。無言地瞪視著我,感覺她心下甚為憤怒。
「視情況,嗎。我承認這確實不是尋常的事態,但是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找到淺上籐乃然後說服她嗎?」
「——是啊。又不能一直這麼保護著湊啟太,也許在這期間淺上籐乃還會不斷殺人的。我想只有先找到她,試著和她談一談了。」
「你這傻瓜。所以才說你這傢伙是個濫好人。」式毫不客氣地罵過來。雖然平時並不是這個樣子的,不過現在卻充滿了攻擊性。看來她
是真的生氣了。
「對那傢伙講理是講不通的。已經完全來不及了。達成目的之前她是不會罷手的。不對,達到目的之後會不會罷手也很難講。因為手段和目的已經被倒置了。」
「式,說得好像你認識淺上籐乃一樣。」
「是認識,也見過了。因為她是昨天和鮮花在一起等你的人。」哎,我不禁叫出聲來。
為什麼鮮花會和淺上籐乃在一起。這完全都……扯不上關係嘛。我只聽說被不良少年們
脅迫的是一個女子高中生,不過淺上籐乃要是禮園的學生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什麼嘛,真夠遲鈍的,黑桐。沒有調查過淺上籐乃嗎。」
「我說,聽到這個名字才不過是兩個小時之前的事情。當時的目的只是保護湊啟太,不可能注意到這一點的。」
……不過,好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是與鮮花有關呢,還是與被害者有關呢,說起來都不至於感到不安。還有別的什麼……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沒有想到似的,或者說更近於被迫回想著不能回想起的事情時那樣的焦躁。
「……不過,那麼淺上籐乃現在還在學校了?」
「不。從事件的當晚起就沒有回過宿舍或家裡,課也沒有去上。完美的行蹤不明。連鮮花也說從昨天起就沒有再看到過她。」
「橙子小姐,這種事情是什麼時候開始調查的。」
「不久前吧。從她的父母那裡接受了搜索的委託。昨夜,從式那裡聽說鮮花和淺上籐乃在一起就試著聯絡了一下,鮮花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身為友人的淺上籐乃的異常。」
——真是諷刺啊。如果和鮮花的約定在晚上個一天的話,不,要是能更早找出湊啟太來的話,也許昨夜就不會出現被害者了。
「正因為如此,將湊啟太交由我來保護也並非是沒有意義的行為。如果一直找不到淺上
籐乃的話就用他來當誘餌。之後很有可能會演變成戰鬥,所以黑桐和啟太少年要一起留在這裡。」
這個毫無抑揚的聲音,讓我終於明白過來。式,一直留在這裡的原因。
「戰鬥——你們打算把淺上籐乃怎麼樣,橙子小姐。」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戰鬥似乎是無法避免的。不管怎麼說委託人也期望這樣。似乎是想
極力避免女兒作為殺人鬼被報道出來。要求我們至少在事情明朗化之前把她殺掉。」
「什麼,淺上籐乃並沒有去無差別地殺人的理由啊……!我想還是有對話的可能的。」
「啊啊,那是不可能的。黑桐,你沒有打聽到更為重要的事實。你還不知道淺上籐乃殺
死那幫人的決定性原因。剛才在讓湊啟太睡著時順便讓他坦白了。他們的首領呢,似乎在最
後一夜用刀襲擊了籐乃。據說在那時,籐乃確實被刺到了。這也是復仇的導火線。」
……刀。除了凌辱,還用刀來威脅嗎。不過——這個又為什麼會成為籐乃無藥可救的原因呢?
「問題就在這裡。腹部被刀刺是在二十日的夜裡。與式相見是在兩天之後。那時,淺上籐乃身上並沒有傷。也就是說已經痊癒了。」
「腹部上的刺傷……」等一下。再考慮下去的話就有矛盾了。雖然從理性上講不能再想下去了,但那種事情我
做不到。二十日的夜裡。禮園女子學院的學生。腹部上的刺傷。
「啟太少年說,籐乃在電話中似乎不斷重複地提到,傷口的疼痛令她無法忘記。理應痊
愈的傷卻仍然在痛。恐怕是每當過去被凌辱的記憶在腦海中掠過,腹部被刺時的疼痛也會隨
之復甦。厭惡的記憶,將厭惡的傷痛再度喚起。雖然痛只是錯覺,但對她來說痛是實際存在
的。這就和發病無異。每當淺上籐乃回想起原本並不存在的痛,就會突發性地去殺人。誰也能保證在對話的過程中她不會發作?」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傷口不痛的話不就能夠對話了嗎。我還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一直在沉默的式便開了口。
「不對啊,橙子。那傢伙是真的在痛。淺上籐乃的痛還殘留在體內。」
「那是不可能的。那麼,式,難道說傷已經痊癒了是你的誤診嗎?」
「要是指被刺的傷的話那已經痊癒了。傷口裡也沒有殘留金屬片什麼的。那傢伙的痛是
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痛的時候淺上籐乃無藥可救。相反普通的淺上籐乃卻無聊至極。我回來的時候說過那種傢伙連殺的價值都沒有吧。」
「……說起來要是有金屬片留在體內的話至多一天就死了呢。哎,明明痊癒了卻仍然會痛的傷,嗎。」
口中連說難以理解,橙子小姐取出了香煙。我也對式所說的話感到奇怪。
腹部被刺的傷直到治好為止都在痛的話那很普通。但是痊癒之後仍然會突發的痛又是怎麼回事。這完全像是,只有痛覺本身被殘留下來了一樣嘛。
「啊!」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雖然無法解釋淺上籐乃不明原因的病症,不過症狀這個詞讓我聯想到啟太說過的奇怪來。
「怎麼了黑桐。五十音發音健康法嗎?」
……那種東西就算有我想也不會有人去做吧。
「不是的。是指淺上籐乃比較奇怪這件事情。」嗯?橙子小姐揚起一邊的眉毛來。啊啊,說起來這件事情我也只知道一個大概,所以還
無法詳細說明。
「湊啟太曾說過,無論對淺上籐乃做什麼她都不為所動。一開始我還以為她是個很剛毅的女孩子,不過並不是這樣的。那個孩子並沒有那麼堅強。」
「——一副很瞭解她的口氣呢,幹也。」不知為什麼式用很銳利的眼神看著我。
不能理會式的這句話,我的本能命令道。……做多餘的事情反而會招來麻煩。
「也許……我也不能確定啦,她會不會患有無痛症呢。」所謂無痛症,如同字面意思一樣是指不會感覺到疼痛的特殊病症。
由於是稀有的病症並不容易見到,同時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她不是也不會有那種不可思
議的痛覺了嗎。
「……是嗎。要是那樣的話多少能說明一點問題……成為現在這種狀況應該會有什麼原
因的。縱然腹部被刀刺傷,患有無痛症的話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有疼痛。有必要確認淺上籐乃
是否從出生就患有無痛症,那種感覺麻痺也有可能是由於解離症引起的,不弄清楚就沒辦法
繼續討論。總之先假設她患的是無痛症好了。有沒有出現什麼引起她發生變化的要因呢?背後受過猛擊,或頸部被注射大量腎上腺皮質激素什麼的。」
背後受過重擊———是這個嗎。
「雖然不知道程度如何,似乎曾有過背後被球棒毆打的事情。」對於我壓抑住感情才能說出口的話,橙子小姐笑了起來。
「哈哈,真像是那幫傢伙幹出的事。應該是一記長打吧。那麼脊骨或許就骨折了。然而
淺上籐乃也不清楚骨折之後的那個感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這麼被他們凌辱了。……真是
的,最初的痛就是這種東西嗎。她也許連那種焦躁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還真是夠讓人感慨的。黑桐,你真的還打算去保護湊啟太嗎?」
橙子小姐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問道。這個人有著一種壞習慣。只要高興的話,不管是誰都要諷刺到體無完膚的境地。似乎很
喜歡用理性來捉弄人,最後其受害者多半是我。平時總是會盡量反擊回去的,不過現在我卻無法回答。……就連能夠回答的自信都沒有。
只能點點頭來拒絕回答。
「……那麼橙子小姐。脊骨和無痛症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有啊。掌管感覺的是脊髓吧。痛覺有異常的情況,多半是脊髓發生了某種異常。黑桐,你知道脊髓空洞症嗎?」
我又不是學醫學的,怎麼可能知道那麼專業的病名,只好無聲地搖搖頭。橙子小姐似乎很遺憾似的聳了聳肩。
「空洞症是感覺麻痺中最具代表性的症狀。聽好了黑桐,感覺分為兩種。觸感、痛感還
有溫度感之類能夠經驗到的表在感覺。將肉體的行動、位置感之類向自身報告的深部感覺。
一般來說,在感覺麻痺的情形下這二者是同時發生的。完全沒有感覺這種情形你能夠理解嗎?」
「從語言上的話可以理解。即使去觸碰也沒有感覺,即使去品嚐也沒有味道這種情形吧。」
不住點頭的橙子小姐似乎很高興。
「那是擁有感覺的人想當然的意見。即使沒有感覺身體也是存在的,由於身體在動轉所
以才認為除了沒有感覺這一點以外他們和我們並沒有分別。然而這是錯誤的。所謂沒有感覺,其實是什麼都無法得到的喲。黑桐。」
什麼都無法得到———?那是不可能的。他們一樣能夠拿起東西,一樣能夠說話。所謂無痛症,不是僅僅沒有觸
碰的實感嗎?那又為什麼說是什麼都無法得到的呢。又不是沒有身體。與缺少了一部分身體的人所受到的痛苦相比,我想情況還不至於那麼嚴重才是。
「———啊。」我終於發覺到了。
……沒有,身體。即使去觸碰,也沒有觸碰到的感覺。只能通過視覺來確認自己觸碰到了這個現實。這就
如同讀書一樣。與那些虛構的故事有什麼分別呢。即使是行走,也只是身體在動而已。感覺不到地面的反動,只能認識到雙足在移動。不,
就連這種認識也只不過是用視覺確認後才能夠去相信的稀薄認識吧。沒有感覺。也就是指沒有身體。這樣一來豈不是和幽靈無異。
對於他們來說,所有的現實只不過是視認到的東西。縱然觸碰到了又與無法觸碰有什麼
分別……
「——這就是,無痛症嗎。」
「是的。我們來假定淺上籐乃的無痛症由於背後受到重擊而被暫時性地治癒了。這樣一
來她便也就知道了痛的意義。至今為止從未體驗過的這種感覺,恐怕就是造成她產生殺人衝動的原因之一吧。」
知道了痛的少女,將敵意指向這種感覺嗎?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幽靈一般的少女。在知道痛的時候,她該是何等喜悅啊。雖然連喜悅這個感情都未必知道。
「……無痛症被暫時性地治癒,於是能夠感覺到痛,也就知道了名為憎恨的感情。好容易到手的痛覺,卻成為了復仇的導火線。這還真是。」
這還真是,諷刺——
「那個又是怎麼回事。淺上籐乃不是說過由於傷在痛所以要復仇嗎,怎麼回事呢。準確
說來是由於痛而回憶起過去曾被凌辱的事實,因而才要復仇。雖然我認為這個就是動機,但
是這個推測很難和事實吻合起來。首先,根據式所說,她曾經返回過無痛症的狀態下吧。這
樣一來復仇不就沒有意義了嗎。傷治好了就不會痛了啊。」
「不是的。橙子小姐,沒有感覺的情形下也就沒有性衝動吧。所以被凌辱也不會感覺到
痛。對於名為淺上籐乃的孩子來說,所接受到的只有被凌辱這個事實而已。但是,正是由於
厭惡感,最後心所受到的創傷代替了肉體所感覺不到的痛。她的傷不是在肉體上,而是在心裡吧。
所以痛覺隨著記憶一起被喚醒了。那就是心在痛的緣故。」橙子小姐沒有回答,反而是式笑了起來。
「那怎麼可能呢。心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東西怎麼會痛呢。」
……對於她的說法,我並沒有用於反駁的確切論據。說起來心確實是詩意且感傷的東西,無法判斷其存在的確切性。
就在我無話可說的時候,橙子小姐意外地開口反對。
「不過,心是易碎的。由於沒有形體而不會受傷這一點倒是無關緊要。實際上,也存在
著死於精神創傷的人。正因為存在著這種屬於某種錯覺妄想之類的事實,我們便不能否認這種無法計測的現象,並以『痛』這個詞來形容。」
對於橙子小姐來說這種反駁算是比較曖昧的了。不過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可以信賴的同志。
式不高興地抱起雙臂。
「什麼嘛橙子。連你也和幹也一樣站在淺上籐乃那邊嗎。她可不是那麼可愛的傢伙啊。」
「啊啊,在這一點上我和式有同感。淺上籐乃不可能有那種感傷。由於心痛而復仇?怎麼可能了。黑桐你聽好,無痛症是連心也不會感覺到痛的。」
同志,在一瞬間變成了最大的敵人。
「明白嗎。所謂人格在醫學上被定義為『與個體對外部刺激的反應相對應的現象』。人
的精神……溫柔也好憎惡也好,只憑借自己內側存在的東西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產生的。心只
有受到外部的刺激才會稼動。因此才會產生痛覺。比如說通常我們用『不會痛』來形容冷酷。
先天性無痛症患者的人格十分匱乏。不,是很難形成。在成長過程中人格形成受到阻礙的人,
對於自身的感覺會出現偏差。出現這種症狀的人呢,並沒有黑桐所擁有的理所當然的思維和
興趣。對於他們來說常識是幾乎無法通用的。更進一步講,對於現在已經成為了這種極端的東西的淺上籐乃來說,連正常的交談都無法做到。」
橙子小姐若無其事地為已然被忘卻的討論作出了結論。雖然態度是那麼自然,卻如同發佈最後通牒一般將我逼到了盡頭。
「……明明連見都沒有見過,請不要這麼說話。」忍無可忍了,我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那只是最初假定為無痛症之後的推論吧。也許淺上籐乃並不是那樣的。」
「最初說無痛症的人可是你啊,黑桐。」橙子小姐冷淡地說道。
……這個人真的是不幹涉主義者。明明是女人卻為什麼能夠對淺上籐乃如此冷淡。不對。正因為是女人才會變得如此冷淡吧。
「總之就連我也有著在意的地方。淺上籐乃也許只是單純的受害者。問題在於到底哪種情況在前而已。」
……哪種情況在前是什麼意思?橙子小姐陷入了自言自語的思考,並沒有向我作進一步的說明。
「式怎麼想?」頭也不回地向身後的她發問。式的回答和我所預想的一樣。
「和橙子的意見一樣。只是,我無法原諒淺上籐乃。這與橙子的看法毫無關係。只要想到那傢伙還會殺人我就噁心。」
「近親憎惡嗎。果然你們這些同類無法相合啊。」橙子小姐接過了式的話。我,很明白式會這麼說的原因。
……式本人總有一天會發覺到的吧。將殺人作為嗜好的她,其實並不是那種人。淺上籐乃與兩儀式。我想這兩個人是極其相似的。
正因為相似,兩個人都不會原諒彼此犯下決定性的錯誤。如果事態演變為兩個人相爭的
話——式,也許會發現到真正的自己吧。……不。不能讓兩個人演變成相爭的事態。
「——明白了。我用自己的方法來調查一下淺上籐乃。如果有她的資料的話請借給我。」橙子小姐很輕易地把資料給了我。
式則說了句隨便你,便轉過臉去。資料上顯示,淺上籐乃在讀小學前一直住在長野縣。那時的姓氏不是淺上而是淺神。她
現在的父親並不是生父,籐乃是母親再婚時帶過去的孩子。要調查的話,首先從這裡入手吧。
「我要出個遠門。也許今天和明天都不會回來了。啊啊,還有橙子小姐。超能力是真正存在的嗎?」
「黑桐你不相信湊啟太的話嗎。淺上籐乃毫無疑問是這一類的能力者。超能力這麼寬泛的說法很難講清,想知道得更詳細一點的話我給你介紹一個專家。」
說著,橙子小姐在自己的名片背面寫下了那個所謂超能力專家的人的地址。
「哎,橙子小姐不清楚嗎?」
「那是當然的。魔術可是一門學問。我會去研究那種既沒有理論也沒有歷史,先天性犯規的東西嗎?我呢,最討厭那種只有被選上的人才能擁有的力量。」
只有最後一句話是帶著眼鏡時的語氣,看來是真的很討厭。我接過那張名片,向著最不放心的式說道。
「式。那麼我走了。千萬不要亂來啊。」
「亂來的人是你。只有死才治得好傻瓜,這句話還真是對的。」式雖然對我惡言相向,不過之後還是低聲說了一句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