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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日。自從黑桐幹也動身去調查淺上籐乃後經過了一天。其間並沒有發生什麼值得記述的事情。
比如說從今天傍晚到明日清晨會有大規模颱風登陸,無照駕駛機動車的十七歲青年發生交通事故離脫公路之類程度的事情。
這到底不過是表層的東西。兩儀式在沒有電燈的蒼崎橙子事務所中呆呆地眺望著外面。夏天的天空一望無垠。萬里無雲的藍天上,只有閃耀著燦爛光輝的太陽。
這片只用藍色顏料就能夠描繪的廣闊天空,入夜時便會被呼嘯的暗雲所吞噬。恍如噩夢一般。
當、當的聲音如同耳鳴般傳來。事務所附近有一間制鐵工廠。工廠中的機械音毫不間斷地傳到窗邊的式的耳中。
式默默地向橙子投去一瞥。
橙子正戴著眼鏡打電話。
「哎哎,是這樣的。關於那個事故的情形。……啊啊,果然在發生事故之前就死亡了。
死因是絞殺嗎?沒有錯吧。如果頸部被絞斷的話就是絞殺了。強度是另外的問題。你們那邊
的見解如何?果然是作為交通事故處理的嗎。是這樣啊,在車中只有被害者。移動中的密室,
無論是怎樣的名偵探也無法解決的。不必了,只要知道這些就足夠了——真是給您添麻煩了。我一定會還您這個人情的,秋巳刑事。」
橙子的語氣十分恭謹,聽起來像是一位無比溫柔的女性。認識她的人聽到的話一定會背上發冷的。
橙子掛上電話,微微推了推眼鏡。鏡片之後是斷絕了一切溫情的眼神。
「式,出現第七個人了。這已經超過兩年前的殺人鬼了。」式依依不捨地離開了窗前。她原本是想看一看天空被暗雲侵蝕的那個瞬間的。
「看看。這一次是無謂的殺人吧。」
「的確是這樣。湊啟太似乎也不認識出事的高木彰一。這是與她的復仇毫無關係的隨意殺人。」
身穿白色絲綢和服的式咬緊了牙。其中的感情只有憤怒。她強將紅色的皮夾克披在和服上。
「是嗎。那樣的話就不能再等下去了。橙子,你知道那傢伙在哪兒嗎?」
「這個嘛。有兩三個可能潛伏的地方。想要找的話只有依次去看看了。」橙子從桌子上取過幾張卡片,扔到式的面前。
「……這是什麼。淺上建設的身份證明?這個荒耶宗蓮是誰?」三張卡片全部都是與淺上建設有關的工程設施的進入許可證。大概裝設有電磁鎖,卡片
一端有磁條。
「這個化名是我認識的人。讓委託人製作身份證明時,一時想不到合適的名字就用了這
個。算了,這種事情怎麼都好。淺上籐乃想要潛伏的話只能是在其中之一。為了避免麻煩,要在黑桐回來之前解決。」
式瞪了一眼橙子。平時空虛的眼神在此刻如刀鋒般銳利。式向橙子進行著無言的抗議,不過數秒後什麼也沒說便轉過身去。因為到最後她的意見還是與橙子相同的。
式並沒有顯出特別著急的樣子,邁著如平常一般流利的步子從事務所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橙子將視線移向窗外。
「黑桐沒有趕上嗎。那麼。是暴風雨先來呢,還是這一場風暴先發生呢。式獨自一人也許會失敗喲,兩儀。」並沒有向著誰,魔術師自語道。
◇正午時分,天空的情狀漸漸起了變化。
原本只有藍色的天空,現在漸漸被覆上了鉛一般的灰色。
風也起了。路上的行人們說著颱風就要來了,各自加快了腳步。
「嗚——」我按著發起熱來的腹部向前走去。
我並不知道颱風一類的事情。因為一直在熱衷於找人。
街上充滿了慌張的氣氛,人影也漸漸稀少起來。這樣一來今晚似乎無法再繼續了。我想,今晚就先回去吧。
用了數個小時,我徒步來到港口。天空已然暗了下來。明明不過是夏天晚上七時。風暴的到來,讓季節原本的時間也錯亂
起來。移動著一向反應遲鈍的身體,我來到了橋的入口處。這座橋,是父親最為苦心經營的建築。
將這一側的港與對岸的港聯結起來的,宏偉高大的橋。機動車道有四道行車線,橋下是形狀如同緊貼在鯨魚之下的鯊魚一般的道路。
地下被建成了商業街。雖然浮在海上,不過由於位於道路之下所以依然被稱為地下。地上的橋上有警衛員,所以無法進入。
不過通向地下商業街的入口沒有人看守,只要有磁卡就能夠進去。我在從家裡拿出來的幾張磁卡之中選出一張,打開了入口。
……裡面十分黑暗。儘管大部分的內部裝修已經完成了,不過還沒有開始供電。無人的商業街就好像等待著最後一班電車的車站。
到處都是向四面延伸的道路。道路左右是形形色色的店舖。走過五百米左右,商業街變成了鋼筋林立的停車場。這裡仍然在建設中,總之相當凌亂。
牆壁尚未完工,牆上防水用的塑料薄膜在不停作響。
——時間差不多快到八時了吧。風強起來。呼嘯的風聲和波浪拍打的聲音令人不忍卒聽。打在牆上的雨,散著比起電影中看到的機關鎗還要激烈的火花。
「雨——」那一天也下著雨。
初次殺人之後,溫暖的雨洗落了身體的污穢。在那之後,遇到了那個人。在中學時代僅僅見過一面,僅僅交談了幾句話的那個遙遠的人。
……啊啊,我想起來了。想起了那將遙遠的地平線燃燒起來的夕陽。
想起了那位在運動會結束之後,向著獨自留在操場上的我打招呼的別校的前輩。當時我的腳被扭傷了,無法動彈。
患有無痛症的我,其實是能動的。因為即使動了心裡也沒有什麼障礙。不過高腫的腳踝告訴我,如果繼續行動下去一定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我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是在眺望著夕陽。
那時,我並沒有去求助。不想求助。
求助的話大家一定會說,你竟然能忍耐到這種地步,痛不痛啊?不會痛嗎?不覺得痛嗎?這樣的話。
我討厭那樣。所以我如往常一樣,做出平常的表情坐在那裡。盡量讓任何人都注意不到我,這般地逞著強。
母親大人也好,父親也好,老師也好,友人也好,什麼人也好,我一概不想讓他們知曉。至少要讓周圍的人發覺不到我的異常,否則我一定會崩潰的。
就在那時,有人將手放在我的肩上。
儘管沒有感覺,但還是能夠聽到聲音。回過頭去,那個人就站在那裡。
我想,對於那個沒有察覺到我的心情而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我的那個人,我的第一印象是憎惡。
「痛嗎?」那個人,用難以置信的話來向我打招呼。腳上的傷明明是絕對不會被發現的,為什麼。我搖搖頭。逞著強無論如何也不肯承認。
那個人看看綴在我運動服上的姓名牌,念著我的名字。然後輕觸我被扭傷的腳踝,皺起了眉。啊啊,一定要說那些討厭的事情了。我閉起眼睛來。
痛嗎,不會痛嗎之類的。這種從擁有正常感覺的人口中隨便說出來的關心,我並不想聽。但是,我聽到的卻是不同的話。
「你還真是傻瓜。聽好了,傷不是要你去忍耐的東西。痛是要說出來的,籐乃。」
……這就是中學時代,我從前輩那裡聽到的話。那位前輩抱著我來到醫務室,將我安置在那裡。之後就一直沒有見過面。就好像,淡淡的夢一般。
回想起來,從那時起淺上籐乃就喜歡上了他也說不定。
擔心著那不會讓任何人去注意到,且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痛苦,向我展現出的那副笑容
——
「嗚……!」腹部傳來一陣疼痛。夢也冷卻下來。
被血所玷污的我,理應不能沉浸在回憶之中的。但是——雨,也許會洗落我身體的不淨吧。
我忽然很想去到橋上。颱風已然來到了。橋上現在恐怕已經陷入了來自南國的暴風驟雨裡吧。不知為何興奮起來。
拖著疼痛已經無法消失的沉重的身體,我向停車場前的坡道走去。淺上籐乃向橋上走去。
為了被令人懷念的夏季暴雨淋濕。
◇大橋,已然化作淺淺的湖。
四道行車線寬的柏油路全部被雨水浸濕,每走一步積水都直沒腳踝。雨斜斜地傾注過來,風如同要把柳樹般的街燈擊折似的狂舞著。天空一片黑暗。
此處已然是遙遠的海上。能夠看到港口的城鎮,現在依然燈火通明。完全像是從地面仰望月亮般遙不可及。淺上籐乃,來到了這片風暴之中。
黑色的制服如同烏鴉一般溶入了黑夜。她一邊被雨打濕,一邊從青紫的唇間吐著寒氣向前走。來到街燈下的時候,便與死神相遇了。
「終於見到你了,淺上。」
狂暴的海上,身著白衣的兩儀式站在那裡。紅色的皮夾克迎著雨。她看起來也如同被雨打濕的幽靈。式與籐乃站在相向的街燈下。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是的。正好有十米左右。
在這豪雨與烈風之中,竟然還能夠看到相互的身影,聽到相互的語聲。
「兩儀——式。」
「老老實實地回家去該有多好。你是已然知曉血味的怪物。對殺人感覺到愉悅。」
「——那是你自己吧。我,才沒有感覺到什麼,愉悅。」淺上籐乃荒亂的呼吸著,同時凝視著式。
其中滿是殺意與敵意。她靜靜地用左手覆住自己的臉。……絢爛地閃耀著的雙眼從指間
的空隙中向外窺視著。如同回應一般,式的右手中出現了短刀。這是兩個人第三次相互對峙。
在這個國家裡有著「第三次才是決勝」這種諺語啊,式無聊地笑起來。眼前的淺上籐乃,是十足的殺人對象。
「……我感覺到了。我們是非常相似的人。啊啊——我要殺的正是現在的你。」這句話,將兩個人的枷鎖全部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