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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八月。
我開始越來越瘋狂了。
◇
——那是因為,你很溫柔。我想起這句無聊的話,加快了腳步。心中湧起的只有凶暴的情緒,我非常的不高興。
「…還真是個幸福的男人。」我恨恨地咬緊牙關,在腦海裡痛毆那傢伙脫線的臉。
—點都沒變!沒錯,那傢伙真的跟四年前一樣都沒變,還是癡癡相信兩儀式這個殺人鬼,
用傻瓜般的笑容面對我,像對待普通人一樣對待我,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會被殺,才進而讓我有無聊的幻想。
…對,幻想兩儀式這個異常的人,或許也能在陽光下正常生活。四年前,式對那個非常沒轍。
那種感覺,我現在終於瞭解了……因為我會殺了幹也,所以得要遠遠逃離他才行。我一直認為我對兩儀式這個自我一點也不感到痛苦…不過這樣一來,我就跟以前沒兩樣
了。
看來我沒啥資格批評幹也,因為從以前到現在,式都認為黑桐幹也非常礙眼。跟黑桐幹也講完電話後約兩小時,我到達了白純裡緒的住處。
追蹤那傢伙十分簡單,只要跟著他身上麻的味道,然後一路來到源頭即可。那座位在港口,用來保管船貨的倉庫,似乎就是殺人鬼的根據地。港口毫無人煙。
晚上九點後,沒有會來自庫街的好事者,也沒有人住在這裡。港口所擁有的,只有來自海面的反光,以及矗立的路燈光芒而已。
——的確,如果在這裡的話,不管做什麼都不用擔心被打擾。我左手拿著短刀,右手拿著投擲用的刀,走向目的地的倉庫。
那棟建築有如學校的體育館一樣大,與其說是倉庫還不是說是某種工廠。高約八公尺,
令人意外的用窗戶排滿了一整面牆,雖然窗戶高達七公尺而無法看見裡面的情況,但若在白天,倉庫裡一定很明亮吧?
要用一句話來說明的話,就像是被鐵牆圍住的溫室。我雖然打算從窗戶進入,但沒有那個必要。倉庫的入口——那扇生銹的鐵門微微開啟著。
以陷阱來說,還真是普通。
我從門縫間走進了倉庫。
——接著。裡頭跟外頭煞風景的港口不同,出現非常奇特的景象。從天窗般的窗戶裡流進了月光——這裡簡直跟密林沒有兩樣。
高約五公尺的草種滿了倉庫,大部分的地面都是土,只有像通道的地方鋪上了水泥。人工創造出的熱帶園地,就是這棟倉庫的真面目。
「————」我右手的短刀感應到什麼而顫抖了一下。那傢伙正躲在這密林中窺視著我的行動。
……雖然也想陪他互相觀察對方,但還是算了。看來因為與黑桐幹也對話而不爽的我,已經失去常人擁有的耐性。我撥開茂密的草,直接走向獵物。
「————!」那傢伙驚慌地逃開。但已經太遲了。
我追到他的身後,並揮下左手的短刀。在那前一刻,他跳了起來。
跟昨晚一樣,朝牆壁跳躍……的確,以身為人類的我來說,無法像鳥或蜘蛛般進行立體移動,但我已經看膩這種特技了。
我將右手的短刀射向敵人,把他打了下來,然後衝至他倒下的地方,跨坐在他身上。
「——什麼。」那傢伙——白純裡緒仰望著我。
因為昨夜的一戰而認為戰力相同的那個東西,現在因為無法掌控巨大的強弱差異,連話都說不出來。
與我相似的男子,什麼也不說,只是看著要揮下短刀的我。那不是昨晚的殺人鬼,而是如幹也聽說,一點害處都沒有的「人類」。
「拜託,你,等等。」獵物明明自己都不知道意思,卻還這樣說著求饒的話。但我對那種話沒有興趣,就這樣把短刀刺了下去。
這場景,似乎跟某個時候的什麼事很相似。
「——咦?」驚訝的聲音來自我與那傢伙。
我那把——已經靠近那傢伙喉嚨的刀子,—動也不動地停止了。
「怎麼——」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將力量注入到左手裡。
我不會讓他逃走的,我要殺了這傢伙,並成為殺人鬼。這樣一來——我一定能夠一個人活下去。就算回不去,也能毫無痛苦的自在活下去。
……明明可以的,但——我的左手,怎樣就是無法殺掉白純裡緒。
「——不會原諒。」
這句話出現在我腦海中。獵物像蛇一樣從我手中逃走了。但他的背俊全都是空隙。那傢伙身上的死之線我也看得相當清楚。再來只要跟往常般,揮動左手就好。
「——我不會原諒你的。」
然而,我放過了最後的機會。我簡直像個小丑。
明明一直渴望殺人,但卻無法越過最後那一條線。只因為那男人說的那些沒意義的話。
「那明明根本不算什麼……!」沒錯,那根本不算什麼。就算無法被誰原諒也無所謂。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原諒我也無所謂。但是,為什麼。
「——是那傢伙的緣故。」像是痛苦般的憎惡,讓我說出了這句話。逃走的獵物笑了。
剛才都還怕死的獵物察覺到我的異常,變回昨天殺人鬼的樣子。
怎樣都無法下手殺死白純裡緒的我,不管是打倒變回殺人鬼的那個東西,或是逃離他都做不到。
/4
◇時間是八月。
跟荒耶先生所說的一樣。我是正確的。
因為若是瘋狂了,那殺人也就是沒辦法的事。
◇
…雨正在下著。沙沙的雨聲很吵,讓我睜開閉著的雙眼。
「…什麼嘛,我還活著啊。」從沉眠中醒來後,我躺在水泥制的地板上看著跟前的景色。草非常的茂盛,植物的高度比我的身高還高有雨倍以上。
從高處窗戶裡,射進的陽光,因為雨的緣故而是灰色的。
即使這樣,從一整排玻璃窗射進的陽光還是很強,明亮到讓人不會以為是在建築物裡。不知不覺間,外頭已經是早上了。
充滿了灰色的植物園——我就就倒在那裡。
……雖然記不太清楚,但看來我是敗給了白純裡緒。我的雙手被銬上手銬,身體也使不上力,應該是被注射了什麼不知名的藥吧?我的意識
朦朧,完全無法進行思考,只能就這樣被銬著手銬睡在水泥地上。雖然張開了眼睛,但我什麼也看不見。
——這裡好冷。能聽到的只有雨聲。
我沒什麼目的,只是凝視淋濕玻璃的冬雨。是因為被注射藥的緣故吧。我的意識不在現在,而是看著三年前的遙遠過去。
…
…雨正在下著。那一晚非常寒冷,簡直連骨頭都會被凍碎。式連傘也不撐,追逐著黑桐幹也。在滂沱大雨中,只靠路燈的光亮來前進。
濕漉的柏油路反射光線,不讓我看到那傢伙的身影。但即便如此,式仍然很快就追上了他。剛剛雖然被來路不明的男子妨礙,但這次可沒人來幫他。
式用短刀朝呆站的黑桐幹也揮了過去。
雨水猶如小河般流動的路面,開始混入了少年的血。
…但是,短刀只是擦過去而已。
「為什麼。」式嚥下了一口氣,面黑桐幹也則是跑了起來。式很快追趕上去,然後重複一樣的事。這個捉迷藏一次又一次地持續著。
真是奇怪。少年跑了一陣後便停下腳步,有如在等待少女一般。在雨中,式就是無法動手殺掉黑桐幹也。
「為什麼——!」我情緒激昂起來,抱住了頭。那傢伙又在遠處停了個來,一直被雨淋著。
看到他那副模樣——我的胸口感到一陣痛苦。
「…跟黑桐在一起會痛苦。因為他讓我看到那種無法得到的事物,所以讓我這麼不安定,
所以我非殺掉他不可,只要把他消除掉就不會再做夢。這種痛苦的夢得讓它消失,我非得回到以前的我才行——」
雖然我像小孩子般地喊叫著,但令人想哭泣的心情卻越來越強烈。在下著的雨中,式看起來像在哭泣。黑桐停止了奔跑,與她面對面站著。
連一句話都不會說卻又笨拙的幹也,但卻是會停下來等待自己的少年。那時,式瞭解了織的想法。
…的確,殺了幹也就不會再受困於痛苦,也能夠回到以前的自己。但是相對的——就會連那個夢都沒辦法做了。
雖然做夢會感覺痛苦,但不做夢,又是多沒有感情的事?到頭來,—直阻止殺害幹也的不是式也不是那個黑色男子。而是喜歡做夢勝過一切,並且只能做夢的織。
…他不願意破壞幹也這個夢的形體。
…就算怎樣也無法得到,就算再怎麼痛苦,夢這回事,就是重要的生存目的。
——所以他沒辦法除掉他、除掉那傢伙的話,我會更加痛苦。但這顆心,也無法再繼續忍耐下去。只要這樣作的話——式朝向幹也走去。
少女在離少年有一點距離的斑馬線上,停下下來。
在視線不清的雨中…遠處傳來了汽車的聲響。在最後一刻,式笑了。
…沒錯,答案非常簡單。
「既然沒辦法除掉你——那就只有讓我消失了。」
式微笑著留下這麼一句話…那是很柔軟,很幸福,有如夢一般的微笑。下一瞬間,來到旁邊的汽車發出轟然煞車聲,把她的身體撞飛出去。
…那就是我記憶中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個時候。真正死去的人,其實是我。在兩儀式體內清醒的人,是織。但織代替我在那時死去了。
…因為不這麼做的話,他就無法守護他自己的夢了。若只有織留在這個身體裡,他將會不斷無差別的殺人吧?因為能實現他夢境的人。
不是織而是式。
——在式身體內側的織,平常都只能沉睡著。我們雖然從大元的一個人格所分離出來,但名為兩儀式的人格,只有身為式的我,才擁
有身體主導權。既然身為式的我存在,那麼這時織就只能沉睡了。他總是一直沉睡著。
他一直抱有式披壓抑的願望,也被限定只能朝否定他人、傷害他人、殺害他人的方向性
前去,因為這是他被創造出來的理由,所以織只能以殺人鬼的身份存在。織以人格的身份出現在兩儀式的身體裡,只能在對當時相處的對手抱有殺意的情況下才行。
但是,織也有像現在的我—般正常生活的願望在,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我們擁有相同興趣、一起成長,甚至連憧憬的事物也一樣。
式…身為肯定之心的我,起碼能做出模仿這件事,但織連這種事都做不到。即使如此,織還是認為就算再怎麼被他人厭惡,我們總有一天還是能夠在一起。
不過,那是他無法實現的願望。所以——他所做的夢,是SHIKI過著幸福生活的夢。
喜歡做夢的織,只能在夢裡實現願望的織,那也等於是式的願望。我們在現實世界裡遇見了那個夢。
他那能夠幸福渡日的夢。否定了自己存在的希望。
只要當時喜歡的那位同班同學,只要式跟那個同班同學在一起,就能實現他的夢,但只要織存在,總有一天我會殺掉那個同班同學吧?
用自己的手,親手破壞掉自己的夢。織討厭那樣,他不想破壞黑桐幹也這個夢,他想要讓SHIKI幸福,於是選擇了唯一的方
法。
——不為什麼,就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夢。他終於得到了幸福。能夠一直持續做著那個夢。
「…至少要讓那傢伙記得織…因為現在的我,就是織所做的夢。」所以我才會無意識使用織的用詞。這樣一來,我就能讓周圍的人把我當成織了。
…雨不停的下著。我的意識仍然很朦朧。
視野突然扭曲了起來,無法抗拒的睡意侵襲著我。在那之前,我想起了身為另一個我的織,我回想起他心底的願望,並將它遺忘。
——謝謝。我沒有辦法…殺掉你。感覺有點悲哀,只能用殺害這種方式來與他人建立關係的式,連把這句話,告訴想傳達
的對象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