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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道:「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了。」
他回答道:「還有可用的手段吧?壞掉的東西,把它修好就行了。」我說道:「但是,我修不好。」
他回答道:「那就由我來吧--你並沒有罪,美麗的東西,不需要接觸骯髒的東西,你只要保持原樣就好。」
我說道:「……我是美麗的嗎?雖然我一直抱持這種信念活著,但現在的我沒有自信了。」
他回答道:「你並沒有變得污穢,就算無法完全壓抑心中的黑色情緒,但你的手仍然是白的。」
他點點頭——溫柔的笑了。
「自己的手一定得保持美麗才行,這個世界上不容許有那樣的污穢。污穢由污穢自己
解決是最好的作法,因為不管是什麼人,想要清除污穢就一定會被污穢沾染,這個不祥的循環,我們把它稱為『詛咒』。」
他說,為了不被弄髒,我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某樣東西就行了。我沒說話。因為就算那樣,結果也還是——
他回答道:「人終究得回歸永遠,重現那個歎息。就算打算忘記,記錄還是確實刻畫
在你身上。」我說道:「我並沒有忘記什麼事。」
他回答道:「忘卻是無法意識到的缺陷,人不可能不忘記任何事。」
那麼,我斷絕的記憶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欠缺的部分是什麼呢?」他回答道:「那是對哥哥抱持的幻想,你如果希望的話,我就替你重現那個缺口吧。」我回答他:「YES。」
◇一月六號,星期三。
天空依舊佈滿烏雲,天氣還是陰陰的。
「……七點、半。」我確認一下醒來的時間……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睡過頭一個小時。我匆忙起床,把睡衣換成制服。
雖然叫了睡在上鋪的式,但卻完全叫不醒她。看來她昨天很晚睡吧?沒換睡衣,穿著制服就睡著了。
不管寒冷或炎熱都沒有差的式,身上只蓋一條棉被就睡了,模樣有如雕像一般的平靜,於是我放棄叫她起床的念頭。
我們原本的任務就是查明真相,昨天跟黃路美沙夜交手後,我沒去找她是因為沒有必要。就算查出事件的犯人,我跟式也不需去抓她。
…說實話,我也不認為黃路美沙夜會乖乖待在宿舍裡,事實上,她昨天也跟學園長提
出回家的外出申請。也就是說,單就文件的記載,黃路美沙夜從昨天早上起就不在禮園校區內了。
從這件事來看,她應該不會現再我進行接觸了……但是,明明頭腦聰敏又有熱情的她,說不定還沒放棄邀我加入的打算。
前天白天跟昨天白天,美沙夜總共跟我接觸了兩次,到頭來都因為式的打擾而沒有結果。
雖然她在露出真面目後,今天不太可能再來找我,但俗話說「無三不成禮」,為了預防萬一,我把蜥蜴皮做的手套放進口袋後,離開了房間。
走在有如冷凍庫般寒冷的走廊上,我到幾個一年四班學生的房間拜訪。大部分的學生都不在,偶爾留在房裡的人也無法好好交談。
她們的呼吸都很急促、目光渙散,簡直就像毒癮患者一樣。她們有如看著仇人的目光瞪著我,這種情況下,我不認為能跟她們好好的談,如果是式,
應該會瞪回去然後繼續質問她們,但我沒有採取那種沒有效率的行為。我決定放棄跟一年四班的學生談話。詢問的對象也不只有學生,於是我便離開宿舍前往校舍。
為了取回浪費的時間,我簡短向修女問出必要的事後,又回到宿舍裡。在我為了整理手中的情報而回房時,式仍然還在睡覺。
……雖然心裡有點不滿,但期待「眼睛」會思考的我也實在太膚淺了。我整理一下思緒後坐到椅子上。
——那麼…從昨天在保健室查到的資料裡,我大概猜想得到橘佳織的狀況。體育課時只觀摩並不是
什麼不得了的事,如果生理期來了,修女們也只能讓她休息。在禮園裡不上體育課,其實不是什麼難事。
但重點不在她常在一旁觀摩,而是觀摩日與她健康檢查日之間的關係。其他高中是怎樣我不知道,不過禮園可是替學生的生理期作了張詳盡的表格。依據這張
表格,橘佳織的生理期出現在原本不可能的日子,因而體育課只能觀摩。這點不自然再加上她的藉口,可讓她聯想到相反的方向。
在我問過了修女後,得知她在十月時確實有請教過生理期延遲的問題,修女雖然安慰她
說,那應該只是因為壓力造成的變化,但對於不知事情真相的修女來說,這個回答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只是我的推測,但橘佳織應該不是生理期延遲,而是生理期沒有來吧。
……也就是說,這個…她應該是懷孕了。若事實真是如此,那可是十分充足的自殺理由了。剛開始雖然只因為生理期沒來而不安,
但肚裡的胎兒的存在感卻一天天的增加。從九月開始經過約三個月後的十一月,她的精神狀態應該已經壓迫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了。
……在禮園懷孕是比殺人還不道德的行為,原本禁止離校的學生竟然私自外出,最後發
生性關係甚至懷孕,要是學院長或修女聽到一定會昏倒吧?除了對橘佳織本人的輕蔑外,她的雙親一定也不會原諒這個女兒。
橘佳織每天得擔心事情敗露,又毫無解決的辦法,如果要墮胎一定得到醫院,只是上街
還好,但若扯到醫生,對方一定會跟學校聯絡,小學開始就是禮園學生的她,當然也不可能
知道什麼密醫,她只能一邊擔心終會鼓起的肚子,一邊過著猶如死刑犯的日子。
雖然我不認識橘佳織,無法說些什麼,不過那是她自作自受嗎?
……不對,從黃路美沙夜的的口氣看來,橘佳織應該不是會違反校規的女孩。那麼——
「應該就是在宿舍內被人侵犯……對像果然是葉山吧!」這樣的話,每件事的感覺就能串連起來了。
葉山英雄跟橘佳織發生關係且讓她懷孕,為了把證據——也就是懷孕兩個月的佳織消滅
掉,所以他放火燒了宿舍。
……雖然有點籠統,不過事情真相應該離此不遠吧!我一個人在那裡點頭稱是。但是,還是有個讓人介意的部分。
輔導橘佳織的修女說是因為壓力,我不認為那是沒有意義的安慰。修女們說不定知道橘佳織處在壓力的環境裡,又說者是身為老師的她們都察覺有異,卻
又無法說出口的壓力。一年四班的學生到底在聯合隱瞞什麼?
「——聯合欺負嗎?」我喃喃說著,感覺好像又接近了許多。
原本一年四班的學生多是從高中才來就此讀的人,跟純粹是基督徒的橘佳織一定有合不
來的地方吧!但是四班班長是紺野文緒,我不認為性格直爽的她會坐視這種事不管。
橘佳織會受到全班迫害,一定得有足夠的理由才地。比方說,像是…
「被班上同學知道自己懷孕的事。」這樣一來,事情就說得通了。
四班學生集體欺負懷孕的橘佳織,橘佳織無法跟修女商談懷孕的事,而紺野文緒也認為她自作自受所以旁觀不管。
結果,橘佳織自殺這件事發生了,而橘佳織的事也成為全班的共同秘密而隱瞞起來。
「但——這樣又有說不通的地方…」雖然這麼覺得,但找不出是哪裡出了問題。
用片段情報跟直覺來構成故事很容易,但收集足以斷定真實的證據,我卻相當不拿手。這種工作,幹也非常拿手。
如果要用比喻來說,我是用想像力解開手法的偵探,而幹也就是靠踏實搜查來確定逮捕犯人的警察。
我非常討厭偵探小說那些嘲笑刑警、任意指出犯人的偵探角色,他們只靠推理所得的結論,便把「有可能」這見事說成是推理,然後秀出超越凡人的聰明來指出犯人。
偵探說,只會作例行搜查卻抓不到犯人的警察很無能,但我認為無能的是偵探才對。
警察的工作,就像在沙漠裡找出一顆寶石,他們進行艱苦的工作,然後把過去的事建構
成人人都能接受的形象。但偵探卻好像親眼看到一樣,在那裡說明自己的空想來指定犯人,
他們放棄在沙漠中尋找寶石的努力,只待在自己的範圍內看待事物。一種是設想所有狀況,然後平等地一個個評價後找出唯一解答的凡人;另一種是把靈光
一現當成事實,認定那是正確的方向並提出解答的天才。的確,很多事實都未在偵探能想到的想法裡,但我覺得想法貧困的人搞不好是偵探才對,
因為被既定觀念囚禁的人其實是後者。天才這玩意兒,到頭來只能自己充當自己的對手。所以他們才會被說成孤獨……沒錯,一直孤獨著。
「哦,已經離題了。」我對自己趕到的啞然,於是把背靠到椅背上,邊在心裡歎息走到死胡同,一邊看著時鐘。時間即將中午。
窗外的天氣依舊是陰天。在我想遲早會下雨時,有人敲響房間的門。
「黑桐同學,你在嗎?」那是我已經聽慣的修女聲音。
「是,我在房裡,有什麼事嗎?」我邊答話邊打開門,對方果然是修女,她告訴我有一通我的電話。我立即知道那是幹也打來的,於是便快步往大廳走去。
我閒散地走進大廳後,拿起了話筒。
「喂?是式嗎?」話筒另一頭響起一陣從小就很熟悉的男性聲音。果然是黑桐幹也。
「式還在睡,你竟然還特地打電話到禮園來,真關心戀人啊,哥哥。」我刻意用冷淡的口氣說著。
電話那頭的幹也「呃」地嚥了一口氣。
「我又不是為了這種事打電話來,我只是擔心事情的發展所以才打電話的。」
「你想太多了,我以前不是說過嗎?我不希望哥哥跟這種事有所牽扯。」
「我也不想參一腳啊!但沒辦法,你跟式都加入了,我怎麼可能放手不管呢?」雖然我認為他放手不管也好,但現在這句話讓我有點感動,所以我也沒再多囉嗦什麼。
……我真是令人失望啊,怎麼會在這種半吊子的地方才顯得現實呢…
「那麼你有什麼事呢?是要找式、還是要找我?」
「雖然是式拜託我的,但還是跟鮮花報告比較好。你要聽我調查葉山英雄跟玄霧皋月的結果嗎?」
我把差點脫口而出的「耶——?」吞了回去。我有聽說幹也調查這回事。真是的,我對式那種不考慮先後順序的行為實在感到生氣。
「——喔?式有拜託你那種事啊?我明明說過很多次不要讓咯咯陷入危險,但她似乎還
是沒學到教訓,一定是因為她不關心哥哥的緣故,所以把危險的調查推給你。哥哥也該快點跟那種女孩分手才是。」
我充滿憤慨的台詞似乎對幹也毫無效果。他哈哈哈地笑著回答說:「是沒錯,式她擔心人的方法,的確跟一般人相差很多。」
……真是的,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來有點高興,他到底在開心什麼啊!我不爽了起來,開始催促幹也說出有關葉山英雄的情報。話筒那一端傳來啪啦啦翻動資
料的聲音,看來份量相當多,還把資料整合成檔案的形式。
……看來,電話不是從公共電話或手機打來的。
「哥哥,你現在在哪裡?」
「在公司事務所,橙子跟秋巳刑警外出了。」幹也這麼說道。我也因為這事實而有點震驚。
「秋巳刑警——是指大輔哥!?」嗯。
幹也像在使性子般的點點頭。秋巳大輔是我爸爸的弟弟,人在警局當刑警。他在父親的弟弟中年紀排行最小,可算像
我們哥哥一般的人。因此大輔很中意幹也,兩人感情好到跟親兄弟沒兩樣。
「橙子認識的刑警好像就是大輔,過年時我跟大輔提到我們公司的社長,他便叫:『那
不是蒼崎橙子嗎!』今天他拿弟弟當借口去跟橙子約會,所長還說:『不能拒絕黑桐叔叔的邀請。』」
不知在不高興什麼,幹也很不滿般地自言自語起來。
……沒想到橙子老師的情報來源之一竟然是我們家大輔,不過這倒也不是完全無法相信
的事,大輔在刑事課裡也是個怪人,會跟橙子老師交換情報,想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回到之前的話題吧!關於葉山英雄,鮮花知道多少情報呢?」幹也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在擔心我。
……這種說不出口的關心,我一下就能理解他在擔心什麼。
「沒問題,你不用擔心。現在聽到的事我不會驚訝了,因為我大體上已經瞭解葉山英雄到底是怎樣的人。」
「那就好。」話筒另一側傳來聲音。幹也在稍微猶豫一下後,開始說了起來。
「——直截了當的說,葉山英雄似乎讓禮園的學生援交,他把班上的學生帶到外面,然後要她們辦那種事。」
「——什麼?」這句突然的話,我一時只能有這種反應。幹也無視我的驚訝,一口氣說出真相。
「我並不清楚她們實際上做了什麼事,不過為了要活用禮園學生的稀有價值,應該不會
叫她們做太過分的事。這樣一來如果得提高價碼,客人會捨不得出錢吧。他帶學生出去的頻
率大約一周兩次。每次只帶幾人出校,這種行為並非大膽也非謹慎,但葉山英雄經營得相當不錯。
原本他在繁華街就算有名,是個喜歡裝闊的人。而一天天奢侈花費之下,他背負很多借
款。那類的酒店大都有後台,說白一點就是黑社會,而葉山英雄就是跟那種人借錢。被債務
逼到進退兩難的他,只好拜託之前疏遠的哥哥讓他進禮園當老師。名義上是跟哥哥說要認真工作來還錢。但一開始的目的似乎就打算把學生帶出去供人玩樂……
你應該瞭解吧,說到禮園的學生,除了是名門女校外還有額外價值。她們大多是有錢人
的獨生女,向葉山英雄討債的集團也認為應該派得上用場。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可能只有一人,
這些我不太清楚,但總之葉山英雄跟黑道都嘗到了甜頭,所以到了九月,幾乎所有一年四班的學生都被帶出去過,這就是事情的大致經過。」
接下來。幹也把葉山帶出去的學生姓名、順序、日期、回家時間等都一一報告出來。當然,跟葉山有關的黑社會資料,他也調查得很詳細。
「可惜的是,這些沒辦法當成證據。」幹也輕輕地說著。的確,光靠幹也調查到的東西無法讓警察出動,而且也可能被學生的雙親阻止。
這可不僅是橘佳織懷孕程度的醜聞,而是能讓學校全部消失的大事件。
「——鮮花,真抱歉啊。」在說完所有關於葉山的情報後,幹也小聲地說道。因為事實太過嚴重而感到一片混亂的我,也只應了一聲:「嗯。」
不過這樣一來,一切都串連起來了。一年四班全體隱瞞的秘密不是橘佳織自殺,而是援交團體的事。
她們一開始或許是受到葉山英雄的威脅而外出,但能保守這個秘密整整半年,不是葉山英雄一人能做到的。
照幹也所說的情報,被強迫帶出去的學生雖然佔了大部分,但也有自己主動出去的學生在。
她們受到葉山英雄的控制,為了保住自己以及娛樂而守著秘密。在高中前都過著普通生活的人,原本就很難忍受這裡禁慾般的生活。我想對她們來說,
葉山英雄的脅迫有如蛇的誘惑一樣。如果把一切的罪惡歸咎於葉山英雄,她們對自己也沒有歉疚感,正因為如此,這個秘密
才得以保守半年。
……不過,沒辦法完全說是她們的錯也是不爭的事實。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這所學校。
這個世界在周圍建起牆壁,病態般地與外界隔離,既不起風,連外界的聲音都聽不到,那悠悠流動的空氣,的確就是隔離在不淨俗世之外的證據。
但是——這裡連空氣的出口都沒有。不流動的空氣會渾濁,然後沉澱。這裡不是跟外界隔離的異界,要做出異界不能使用牆
壁,因此被牆壁包圍的世界並非異界,只是一個籠子罷了——
「那麼橘佳織呢?為什麼哥哥知道她的名字,還要我們調查她的成績?」我說出了最後的疑問。
「十一月被燒死的女孩是吧?那時鮮花因為宿舍被燒燬,不是暫住在橙子的事務所嗎?
那時我在調查工作以外的東西時順便查了她的事,都是以為大輔哥硬拿她的鑒識報告給我看。
橘佳織的死因非常奇怪,她有可能是被燒死,也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經死了。她的檢驗結
果無法斷定是藥物中毒還是因火災而死。但有另一個奇怪的記錄——她似乎懷孕了。不過因
為遺體被燒燬,所以也無法斷定是真是假,但是我不認為是有人利用火災殺了她。所以不論
死因是燒死或藥物中毒,橘佳織是他殺的可能性非常低,她是班上最後一個被帶出去的,從這件事可以知道,她一直抵抗葉山英雄到最後。
在非本人所願的情況下跟人發生了性行為,而且還因此懷孕的話,那自己可就非常污穢了。
16歲的女孩子,不可能在沒有周圍幫助的情況下撐下去……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但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在火災發生、全體住宿生逃離時,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吧?死,或許是她自己的決定。」
幹也的話彷彿在考慮什麼,聽到他的說法,我斷定地回答:「嗯嗯。」
「那應該就是她自殺的理由吧!不過——她為什麼不墮胎呢?照葉山所說,她也做好了那方面的準備。」
「因為是女孩子嘛!可能無法接受墮胎這件事吧?」對幹也充滿偏見的答案,我在不同層面上表示同意。
一年四班會迫害她,或許就是因為「橘佳織一直不肯墮胎」這件事。只要她不墮胎,班上的秘密遲早會被揭穿,這樣一來她們就完了。不必等到葉山英雄指
示,她們就開始迫害橘佳織。但是迫害卻不能使用暴力,使用暴力可能會被修女察覺,而且
也可能會讓橘佳織因為受不了而跑去跟修女懺悔……面對那種如坐針氈般的環境,橘佳織忍耐了整整三個月,包括來自周圍的迫害,還有自己身上無法消去的污穢。
即使這樣,為人善良的她也沒有告發班上同學,最後選擇了自殺之路。真是——
「——真是個柔弱的人,有一死的覺悟,應該也能承受懷孕的壓力吧?借由一死放棄一切,根本是徹底的失敗者。明明小時候開始住在禮園,最後竟然輸給外來者。」
我開始想像橘佳織一次也沒見過的笑容,然後咬緊了牙根。只能用死來解決這種無意義的事,我連同情都做不到。但是,電話另一頭的哥哥,卻出聲否定了這件事。
「不——那是個十分辛苦的決定。我也是因為鮮花剛剛的話才察覺到……之前我有想過關於自殺的事,但橘佳織這女孩是無法用世間一般論點來看待的。」
幹也有如感到痛苦般艱辛地說著。但我卻無法理解他能如此斷定的原因。
「……哥哥?為什麼橘佳織不能用世間一般的自殺看待?人要是感到辛苦就會自殺不
是嗎?我認為橘佳織也是以為無法解決眼前的現實,所以才決定自殺的。不會自殺的人,也就等於什麼事都不做的人——也就是說,是連自殺意義都沒有的人。」
對我的反論,幹也說:「所以說你不會理解的。」那是跟黃路美沙夜一樣的台詞。
「我,不會理解?」
「嗯。你剛說橘佳織從小學就念禮園對吧?那麼,她應該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囉?鮮花
你知道嗎?基督徒不會自殺。因為在基督教裡,自殺是罪孽。教義說嫉妒教徒要活到老使才
會被祝福,所以對他們來說,自殺跟殺人一樣,甚至是更嚴重的罪。橘佳織不是為了自己自殺,因為她無法為自己自殺啊…」
幹也痛苦地這麼說。我無聲地嚥下一口氣。
——的確,我疏忽了那個教義,否定輪迴轉生的基督教跟佛教不同,死後的世界裡沒有救贖。
知道歸知道,但對高中起才開始參加早晨禮拜的我,那段教義跟一個英文單字沒什麼兩樣,我根本沒有把它當成日常常識來思考。
但——若是對橘佳織而言,那就是跟自己的純潔一樣必須保護的戒律。對出生就成為基督徒的她來說,自殺應該是比死還恐怖的事吧?
「……那,為什麼她會自殺呢?」我想不出答案,重複問著這個問題。
那個答案,一定存在於我無法達到的領域吧。作為一個人來說,我的處世觀相當冷淡,連預測她想到達的地方都做不到。
幹也說:「她大概是為了贖罪吧,我認為橘佳織抱持自己的罪和同學的罪痛苦而死。她
借由代替她們,自己一個人下地獄來為同學們贖罪。」
「……所以。」我無法再說下去,一時之間沉默了起來。
……
「所以你不會理解的。」黃路美沙夜這麼說道。她的憤怒是真的,她比任何人都瞭解橘佳織死亡的意義,就是這樣才無法原諒那些照常
度日的一年四班學生。她說:「就算殺了她們也不會下地獄。」
是的,被他人所殺並不會下地獄,想把她們都送到橘佳織所在的地方,殺人是沒有意義的。
所以黃路美沙夜才會為了要她們自殺,一點一滴地壓迫她們。就像是要勒死人一樣,一點一點的收緊。不是要她們懺悔罪孽,而是要讓她們為了逃避周圍視線去自殺。
5/
………天空下起寒冷的雨。感覺不到炎熱或寒冷的式,現在覺得會冷。在雨中,非常寒冷疼痛的雨中。
我手拿著小刀,空虛的眼眸一直看著什麼——————瞬間,我醒了過來。眼前的空中有「妖精」飛著。在睜開眼睛的同時,我從衣服裡拿出刀子刺向那玩意。
刀子「噹」的一聲插到牆上。在刀子跟牆壁間,被刺中的妖精在唧唧地叫著。
正如鮮花所說,有著少女外型和昆蟲翅膀的生物,它用小小的手想拔出刀子的途中,因為力量盡失而溶解了。
「糟了,要是再多忍耐一下……」說完,我閉上嘴。要是我再多忍耐一下,會怎樣?我——兩儀式會想起三年前遺忘的那一天?
——那場之所以會讓我昏睡兩年的交通意外?若是想起我本人記憶裡完全沒印象的事
「夠了!真不爽啊!」我簡短的抱怨完後跳下床,從剛剛為止都還站在房門口打探情況的人,逃走時從走廊傳
來小小的地板嘎吱聲。我拿著刀子重新擺好姿勢衝出房門。
走廊往東邊跟西邊延伸著,跑走的人影往東邊而去,那背影的確是——
「……是黃路美沙夜?難道她把我跟鮮花搞錯了……應該不會吧?」這樣一來我就是被害者了,雖然鮮花要我不要惹事,但報復這種事是應該做的吧?
我跑在地板老化的走廊上,追逐她的背影而去。黃路美沙夜的腳程比想像中快,彼此間的距離並沒有縮短多少。
美沙夜毫不遲疑地離開宿舍,往校舍方向前去。我通過跟鮮花一起走過的林中走道後來
到校舍,美沙夜並沒進校舍,而是跑進旁邊的禮拜堂。我知道這是陷阱。
但是跑到這裡還走回房間也蠻蠢的,稍微想了一下後,我粗暴地打開禮拜堂的門。沉重的門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在昏暗的禮拜堂裡,只有一個人影。我關上門,跟那個人對峙著。
大約相隔十公尺遠的那個人,無聲地扶正眼鏡後,有如觀察雕像一般地看著這裡。
「哎呀,這種時間禮拜堂有什麼事呢?兩儀式同學。」男人臉上浮現淡淡的微笑。那是個很溫和、有如小孩般的笑容。但它沒有顏色,只是內在空虛的情感。
跟以前一樣,玄霧皋月臉上掛著乾枯的笑容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