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別搶我船
李元宏聞言一愣,看了一眼窗外,回頭再看范掌櫃,卻見他臉色有點發白,說不上是氣憤還是驚懼。
李元宏心里有些納悶,朱有良怎麼知道船上裝的不是棉花?而他這麼一句話怎麼就讓范石驊變成這個表情了,莫非船上裝的真是什麼違禁之物?
范石驊端著茶的手顫了顫,茶水撒出些許,索性放下茶碗說道:“這位兄弟何出此言?”
朱有良指著木船說道:“這種船裝滿的若是煤,吃水三尺三分,裝滿的若是棉花,吃水一尺四分,你看看,現在的吃水大概有二尺,既不是煤也不是棉花,范掌櫃,我說的可對?”
范石驊臉色變了幾變,擠出一絲笑來:“莫非你也是跑船的?”
“不是,但我以前在埠口上出過幾年工,每種船上裝得貨什麼,一眼就能看出來,所以你這167條櫓船,裝得全是——糧食!”朱有良以前就是運城埠口上的運工,就是因為犯了人命案子才跑到汾西煤窯躲避緝拿的,作礦工有兩個優勢,一是整日都在井下,二是即使出了井,人也是黑的,誰也分辨不出來,所以朱有良一做礦工就是好幾年。
糧食!
李元宏一陣愕然:既然是糧食,這個范石驊為什麼緊張成這樣?
167條船的糧食,那得是近8000多石啊!莫非是河南向直隸運送的漕糧?也不對呀,漕糧一般都是夏秋季節才運,初春沒道理運漕糧的,而且這一季節河水時高時低,高的時候就是春汛,行船有危險,河水低的時候又不利行船,必須請纖夫拉纖。
如果不是漕糧,那就只可能是各省之間調配的糧食了,但又有一個疑點,這船糧食是從河南運來的,河南去年遭遇大災,朝廷還從湖北調糧入豫,進行賑災的,沒道理河南的糧食反倒向山西調啊!
一個接一個的疑點,讓李元宏對這幾十船糧食起了疑心。
范石驊臉色一下變得鐵青,下意識叫道:“送客!”
剛才你可以趕我走,現在嘛!就沒那麼容易了!李元宏心里冷笑一聲,也不起身,嘴上卻說道:“范掌櫃憑地不懂人情,來者是客,哪有趕人走的,好歹也得管一碗茶吧。”
見李元宏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范石驊火往上沖,心道:趕都趕不走,還賴上我了?但他很快意識到了,面前的這個人的來路還沒搞清楚,能讓洋人俯首帖耳的人,定不是泛泛之輩,不能輕易得罪。
想到這里,范石驊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再次推起一臉笑容道:“剛才是鄙人犯了痰氣,請坐,老二,看茶!”家仆趕緊移來三張椅子,又麻利的沏上一壺好茶,斟到三個茶碗里。
好多天沒喝到熱水了,一口香茶下肚,李元宏頓時精神一振,放下茶碗道:“其實范掌櫃船上拉的什麼,不關咱們的事,這年頭,哪樁哪件生意沒點貓膩?人不為財天誅地滅嘛!呵呵,說句范掌櫃不愛聽的話,就是那賑災的糧食都有人克扣,運到它處賣錢,這種事我見多了。”
范石驊臉色一白,額頭上蒙出一層細汗,咳嗽一聲說道:“相與說的對啊!看來您也是見過世面的,不知是在哪門行當里發財的?”他的表情更印證了李元宏的猜想,看來這幾十船糧食果然是克扣賑災糧所得。
李元宏回頭對門外的喊了一句:“大嗓門在外面嗎?”
大嗓門猴子一樣從門外蹦了進來:“大人!我在,有啥事!”
“沒事!你出去吧!”李元宏回頭笑的看著范石驊說道:“現在你知道我是干什麼的吧?”
都叫他大人了!還能是干什麼的,官府當官的唄,怪不得年齡不大卻有這麼大的架子,而且他的官肯定不小,否則怎麼會有洋人在旁邊聽差呢。
范石驊反應也快,一起身甩袖子單膝跪倒,說道:“原來是。。。大人,鄙號實在不知大人駕到,剛才多有得罪,還望勿怪啊!”
“呵呵,我姓李,名字嘛,就好不好告訴你了,你也不要見怪,說實話,我早就盯上你這趟貨了!”李元宏笑著將范石驊攙了起來,示意他坐下說話。
“盯上我的貨?”范石驊一個激靈,身子向後縮了縮,警惕的看著李元宏。
李元宏見狀,笑著擺了擺手道:“范掌櫃不必害怕,我們是官府,不是綠林,不做那無本買賣的。”
范石驊心里暗罵一句:這年頭,綠林不可怕,給點銀子就行,官府可比強盜黑多了,拿了銀子說不定還在背後下刀子。
見范石驊不吭聲,李元宏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范掌櫃這趟糧船是逆河而上的嗎?”
這不明擺著的嘛,范石驊點頭道:“是!”
“今年汾河河水不裕,恐怕這麼多糧船不好啟運吧?”李元宏知道,這些糧船都是搖櫓的,載滿糧食吃水又深,河水水位一旦降低,河底的淺灘就會露出來,那時候出了拉纖以外,沒有別的辦法。
范石驊點頭道:“不錯,我已經派人去尋纖夫了!”
“能找到多少?恐怕這靈石沒有這麼多纖夫吧!”李元宏盤算著:既然貨物是在靈石才上船的,纖夫也就只能在當地找了,也就是說,沒有纖夫,這批船根本不能上路。
范石驊繼續點頭:“對的,本來前天晚上就裝船了,就是因為沒有纖夫,所以到現在還不能出埠!”
李元宏哈哈一笑,湊了湊說道:“既然這樣,我倒有一個主意,既可以幫你起船,又可以解了我的難!呵呵!其實也沒什麼,我有一些碼頭上的朋友,現在沒活干,想找點營生糊口,正可以替你拉船!”李元宏坐直了身子,看著范石驊的反應。
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啊,為何費這麼一番周折?范石驊聽得疑心反而重了,遂小心翼翼道:“這當然好了!但是拉纖的活,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干的,萬一有了閃失。。。。。。所以鄙號的規矩是:只請碼頭上的熟人。”
這話說的很明顯,就是不放心你們!
李元宏有些失望的向後靠了靠,半響過後說道:“其實也不止拉纖,我的這幫兄弟還可保你一路平安,其實你也知道,最近山西不太平,撚子東一波西一片,鬧騰的厲害,汾西礦工造反,現在雖被彈壓了,大部卻還逃逸在外,你這一船糧食,難保一路順風啊!”
范石驊還是苦著臉,說道:“這我也知道,但從這里到東寨的水路,還是暢通的!”
這家伙油水不浸,就是不露一點話縫,但這是回曲沃唯一的辦法了,李元宏哪會輕易放棄,于是呵呵一笑,站起身來說道:“既然范掌櫃都這樣說了,在下就告辭了!”
范石驊沒想到李元宏這麼容易打發,頓時喜出望外,趕緊也站了起來躬身一揖道:“適才多有怠慢,不是鄙號不給面子,而是實在為難啊!”
李元宏走到門口忽然又一轉身,輕聲說道:“我今晚就住在隔壁,范掌櫃什麼時候改了主意,隨時可以找我!”
這話說的范石驊莫名其妙,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但也沒多想,將李元宏送出門去。
李元宏等人出得房門,就勢在高德勝客棧訂了兩間房間,向朱有良交待了幾句,朱有良帶著礦工又渡河回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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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三更,李元宏和大嗓門幾人根本沒睡,五個人疊羅漢一般趴在窗口上,五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埠口方向。
大嗓門擔心的說道:“大人,那群礦工會不會水啊,就怕還沒動手,自己先淹死幾個啊!”
李元宏呸了一聲:“你個烏鴉嘴!1600多人,怎麼著也能挑上幾十個水性好的!”
另一個衙役邱三寶揉了揉眼睛道:“好幾天沒吃飽飯了,他們不會在水里餓得抽筋吧!”
這倒有可能,李元宏只好在心里默默禱告,希望一會兒水里翻上來的不是一片一片白肚皮才好。
又等了一刻鍾,忽然埠口方向傳來一陣打罵聲,不一刻,鬧聲越來越大,隱約聽見有人驚叫道:“有人偷糧船,快來人啊。。。”
偷糧?窗口上的五個人,大眼蹬小眼的,李元宏奇怪道:“我讓朱有良鑿沉幾艘船!可沒讓他盜糧船哪!”
大嗓門嘟囔道:“他們餓極了,也難怪,我可嘗過挨餓的滋味,別說那船上有糧食,再餓幾天,恐怕連船都一起啃了!”
遠處鬧騰的聲音越來越大,現在主要改為打斗的聲響了,借著月光,還能看見幾艘船已經慢慢駛離埠口,穿過江心州,向下游慢慢移去。
真偷糧船啊!李元宏趕緊從窗口收回身,罵道:“這個朱有良,他偷幾船糧食頂個屁用,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走咱們趕緊去擋住他!否則這一百多條全被他們弄走了!”
哪知李元宏剛一開房門,就與一個黑影撞在一起,只聽“撲通”跪地的聲音:“李大人,我想通了,你怎麼說都可以,就是別搶我的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