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請來曲沃
朱有良手下還有不到300人,一見清軍不再放槍,在硝煙中,一個一個站了起來。
礦工們舉起光閃閃的腰刀,潮水一般沖向滾滾而來的清軍,人人都知道,這是他們生命最後的時刻了,撕心裂肺的怒吼之聲飽含對敵人的憤怒,也飽含著對生命的留戀。
兩堵人牆如同兩股激流一般猛烈的碰撞在一起,整個滎河岸邊好似平地響起一聲驚雷,刀槍碰撞聲,喊殺聲,怒吼聲交織在一起,直震的人心膽俱裂。
礦工們憑借必死的信念,毫無畏懼的沖殺著,而清軍憑借人數上的優勢,也拼盡全力絞殺著,雙方都好似瘋了一般嚎叫著,手里的刀槍如同茂密的林刺一般亂捅亂刺。
有的人失去了雙腿,跌倒在地,卻仍然扭曲著身子向前爬行;有的竟然攀上人叢的頭頂,在劍林矛叢之上向前挪動,肚腹已被刀刃戳磨的破爛不堪;更有的胸膛已被長矛戳穿,卻任由矛杆在體內滑過,徑直抱著持矛的對手撕咬著,河邊一百米的地帶被鮮血燃紅,到處是尸首,到處斷肢和碎肉,到處都是鮮血和頭顱,如人間地獄一般。
礦工們畢竟人數少,經過這一番激戰只剩不足100人了,而身後的礦工都已過河完畢,朱有良見此,幾步向前,奮力砍倒一名清兵,抬頭大聲吼道:“快過河!”一邊背著趙老五向回跑。
100多礦工聞聲,卻沒有人往回跑,而是不約而同的掩在朱有良身後,一個渾身是血的漢子高聲叫道:“快走,趙五哥靠你了!”
朱有良身為平山窯的頭領,平日最講義氣,但他知道,現在他不走,這些礦工兄弟是不會過河的,當下一咬牙,將趙老五往背上掂了掂,使勁全力奔向冰面。
哪知朱有良剛上了冰面,身子一晃,一只腳就陷了進去,這才想起就算他一個人,不綁上木柄也不一定能過去,更何況現在是兩個人的分量,但是,身後刺耳的喊殺聲不斷傳來,他根本沒有時間綁上木柄,索性一腳高一腳低的繼續向前爬。
身後的趙老五看在眼里,急得眼睛都紅了,大聲吼道:“大哥,放下我!”
“不!”朱有良喘著粗氣,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個字。
過了片刻,只聽趙老五伏在耳邊。輕聲說道:“大哥。。。。。。多去看看我娘!”
朱有良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身後“撲哧”一聲,一股滾燙的熱流噴射在自己脖頸之上,回頭一看,只見一把匕首赫然刺在趙老五的咽喉之上,他的沾滿鮮血的右手,慢慢的、無力的耷在自己肩頭,而這把匕首,還是自己賭酒輸給他的。
朱有良哀嚎一聲,轟然倒在冰面上,再也無力爬起。
而這一幕,看在李元宏的眼里,一個甯死也要將兄弟背過河,一個甯肯自殺也不願連累兄弟,若不是親眼見到,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是真的。
淚水在李元宏眼里打轉,不過他此時也顧不上感動了,將身子一轉,又沖回了冰面。
踉踉蹌蹌,李元宏沖到朱有良的身邊,一拉他的胳膊大聲吼道:“放下他,我拉你!”
朱有良沒有吭聲,一手死死扶著趙老五的身子,彷佛怕他從自己身上掉下來似的。
李元宏看著前面戰團里越來越少的義軍,急得直叫:“他已經死了!你聽見沒?他死啦!”
朱有良還是一聲不吭,只是嘴唇微微抖動著。
李元宏見狀,知道他是舍不得兄弟,二話不說,一把將自己的袍子脫下,捆在朱有良的腰上,自己匍匐在地,向回爬來。
此時,大嗓門和羅蠻蠻已經追了上來,幾步跨到近前,七手八腳的幫著李元宏向回拖,不一刻,眾人終于將一人一尸拉到了岸邊,大嗓門二話不說,背起朱有良就往山里跑,而羅蠻蠻也背著趙老五的尸體,緊跟在後。
而這時,那100名平山窯礦工的身影已經在河邊漸漸消失了,留在冰冷河岸上的只有一片血肉模糊的尸體。
清軍開始准備過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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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呂梁山,到處都是一片枯黃色,此時又下起了綠豆大的冰雹夾著小雪,更是將滿山的淒涼烘托的迷迷茫茫。
一千六百人的隊伍,沿著山巒向東北方的山麓蜿蜒而去,山風驟爾吹過,樹梢枝椏上的冰粒灑落一地,密集而又匆匆的腳步踩上去,像冰糖珠子一般咯咕作響。
隊伍里沒有人說話,又或者沒有力氣說話,一個個礦工互相攙扶著,拄著鐵鎬步履蹣跚的前行,直到前面一聲吆喝傳來,隊伍這才慢慢停了下來。
李元宏一屁股坐倒在地,從懷里掏出一把菁草根遞給旁邊的大嗓門,後者一把塞進嘴里,苦著臉的嚼了嚼,合著口水使勁咽下。
老虎口煤窯的首領名叫候勝,此時也坐在地上,對前面的朱有良說道:“大哥,三天了,咱們好容易把清狗甩了,可一點糧食都沒有了,又不敢出山,再這樣下去,兄弟們就得餓死啊!”
朱有良一聲不吭的撕下一塊樹皮,放在嘴里慢慢磨了磨,忽然“呸”了一口,狠狠道:“清狗要將咱們趕盡殺絕,咱們就跟它鬧到底。。。從這里往西,出了呂梁山,經過火焰山,可以到達龍門,再從那里進入陝西,我聽說陝西“刀客”和回民在鬧,咱們也去添一把火!”
“好!兄弟們聽你的!”候勝一拍地面:“清狗殺了咱們那麼多人,咱們就鬧他個天翻地覆!”
這一番話聽進李元宏的耳朵,嚇了他一跳,陝西!那不是林則徐的地方嘛,本來林則徐就被攪得焦頭爛額了,這幫礦工再一去,那不更熱鬧了!
想到這里,李元宏立即插口道:“不能去陝西!”
周圍的目光被吸引過來了,因為每次李元宏的預言(或者叫烏鴉嘴)都挺准,尤其是朱有良,現在一聽見李元宏說話心里就打鼓,瞪著眼睛聽他的下文。
欺騙這些可憐人,李元宏心里實在過意不去,但是不這樣做又不行:“去陝西肯定不行,你想想,龍門在絳州城以西,你們除非能把絳州城打下來,否則必定到不了龍門。但絳州城那是府治啊,你們這點人能打下來嗎?”
朱有良倒沒有因為李元宏的反對而惱火,思索了一會兒道:“陝西不能去,向北是霍州,肯定不行,東面有綠營兵追趕,也不能去,南面渡過汾河又是解州,那里有綠營副將衙門,更不能去,難道我們真的只能困在這呂梁山上?”說完看著李元宏。
李元宏琢磨了半響,真想不出可以去哪里,這1600多人,說多吧,不足以攻城掠地,說少吧,又不能占山為王,還真是難辦,但在他心里,是絕不願看到這群人死傷殆盡的,放開別的不談,他們那股重義舍命的舉動就深深打動了他,自己若不幫幫這些熱血而又夠義氣的漢子,良心上過不去啊!
想到這里,李元宏把心一橫,說道:“你們可以去曲沃縣!”
“曲沃縣?”朱有良和候勝相互看了一眼,朱有良詫異道:“為何去曲沃?那里也有義軍?”
一說到義軍,李元宏心里打了一個顫,自己這是在引火燒身啊,曲沃縣好容易開始走上正規,這幫人聲勢浩大的一去,難保不會被官府察覺啊,到時候兵戎一起,立即就將自己的老窩砸個稀巴爛,那時自己哭都找不著地兒了。
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們帶進曲沃?
李元宏心不在焉的說道:“沒有義軍,但只要你們去了,我當可保你等平安!”
“你?你憑什麼保?”朱有良雖然抓住李元宏好幾日了,只知道他可能是清狗,但具體是那種狗還不清楚。
旁邊大嗓門裂著嘴,自豪的說道:“我們家大人說能保就能保,他就是——曲沃縣的縣令。”
“什麼?”候勝和周圍十幾個礦工同時站了起來,手里的家伙也掂起來了,怒視著李元宏等人。
大嗓門沒想到他們反應這麼劇烈,大吃一驚,也蹦了起來。
朱有良詫異過後,很快恢複的常態,擺了擺手說道:“我知道你是清狗,可沒想到你還是個縣令,你是不是要將我們騙去一網打盡,你好升官發財?”
李元宏笑了笑,抽一根草莖放在嘴里說道:“呵呵!升官?我不丟官就不錯了,你想想,我騙你們去了,我還在你們手里,要死的話我也是第一個。”
朱有良想了半響,眯著眼睛道;“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怎麼想幫人都這麼難,李元宏心里暗罵了一聲“沒有好處、只有壞處!”,故意嘿嘿一笑說道:“好處當然要了,我李元宏沒有好處的事情才不去做,這樣,你們只要去了曲沃,就在那里給我開煤礦,不過你們不許再鬧事,工錢嘛咱們可以商量!開出礦來你們有工錢,開不出嘛,就只管飯。”
白送的燒餅肯定有毒!李元宏干脆先和他們談好價錢!
這麼一說,周圍礦工果然放松了下來,候勝掩飾不住喜悅的表情說道:“工錢無所謂,先管飽飯才是正經,大哥,那咱們現在就向東南方向拐!”
朱有良瞪了他一眼,繼續以審訊的口吻說道:“據我所知,曲沃既無煤又無鐵,開什麼礦?”
李元宏知道他還懷疑,呵呵笑道:“若是我知道煤鐵在哪里,還用得著求你們幫著開礦!”
朱有良點了點頭,繼續道:“從這里到曲沃還要經過臨汾,襄汾,還要渡過汾河,我這麼多人怎麼過去,只怕還沒到曲沃就全軍覆滅了!”
李元宏點了點頭:“對,所以我們要商量一個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