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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縣令》第99章
第四卷 協理河工 第一百章 知縣賣衙

敬擺手道:“遠沒這麼簡單,我在吏部任上六年,當的內情,其實穆彰阿是在打馬虎眼,你想想,各省各衙,有多少人是靠鴉片摟銀子的,一旦完全禁除,這得奪了多少人的飯碗,穆彰阿的門生故吏遍佈天下,他當然站在這些人一邊了。”

 “相反的,如果明令允許種販鴉片,那些官吏又不能趁此敲詐勒索,所以他們就是要找一條折中的辦法——明禁暗不禁,外嚴內松。就是說,穆彰阿也是喊著禁煙,但禁的方法不同而已。他弛禁的前提條件就是——完全嚴禁鴉片是不可能的。”

 “但是李知縣在曲沃任上,竟然徹底剷除了罌粟,這就給那些嚴禁派樹立了一個範例,也就等於打了穆彰阿重重一個耳光,你說說,他能不對付你嗎?裴終壽是穆彰阿的門生,王兆琛又是弛禁派的,能不置你們於死地嗎?”

 經過陳敬的這一番解釋,李元宏和莊師爺算是聽明白了,看來事情根本不像他們想像的那樣簡單,不僅僅是王兆琛看他們不順眼,也不僅僅是裴終壽挾私報復,這完全是路線問題,甚至涉及到了國家對待鴉片的政策。

 這麼一想,李元宏反倒不窩心了,以前還以為自己不招人喜歡,每個上司都把自己往死裡整,現在看來不是那麼回事,完全是自己觸動了他們的禁地。

 而莊師爺則是深知官場的厲害,做錯事了還有迴旋地餘地。最怕的就是犯路線問題,一旦站錯了隊,那就陷於萬劫不復之地了,他甚至隱隱感到有一張大網,一張漫無邊際的大網,慢慢向自己和李元宏罩了下來。

 看見李莊二人的表情,陳敬呵呵一笑道:“二位也不必為眼前之事氣餒,他王兆琛想整死你們。恐怕沒那麼容易!”

 莊師爺眼睛一亮。趕緊站起身來。給陳敬又是沏茶又是倒水,連連說道:“掌印老爺自然會為我們伸張正義的嘛!我們還愁什麼!”那殷勤巴結勁,看的李元宏都臉紅。

 陳敬笑著連道:“不敢當!莊老爺子您請坐,我已經不是考功司掌印了,辭官了!”

 “辭了?”莊師爺瞪大眼睛道:“你這麼年輕就做到司部掌印老爺,怎麼說辭就辭了?”莊師爺心裡簡直失望透頂了,本來看他那麼大的架勢。以為能幫他們一把,現在看來沒戲了。

 陳敬擺了擺手道:“其實也沒什麼,看膩了官場百態,不談也罷。”

 湯老爺半響不吭聲,此時忽然說道:“你們今後是什麼打算?沒有銀子,你們怎麼修臨汾的河工?”

 李元宏想了想道:“湯老爺,那陳知府其實是故意刁難我地,臨汾縣地河工根本不用做。歷年知府都修地銅牆鐵壁一般。所以我想,花不了多少銀子吧!”

 湯老爺搖了搖頭道:“我看不這麼簡單,我也做過河工。越是銅牆鐵壁的大堤,越是要修!”

 “啊!”這是什麼邏輯,李元宏和莊師爺都沒聽懂。

 湯老爺緩緩說道:“一般的大堤,就算黃河上的,也不可能一次修的堅固,想要修的堅固,只能兩次、三次、多次才行,但是重複修堤朝廷是不准的,只能等到大堤有險情才可以,所以越是堅固地大堤,越會——自掘自毀!”

 莊師爺一下就軟了,顫抖著嘴唇道:“您是說,臨汾縣自己毀去一段大堤,然後再讓我們去修河工?”

 “不錯!”

 兩人都傻眼了,莊師爺看著李元宏道:“能借的銀子都借了,能賣的也都賣了,咱們除了這條命,拿什麼去修大堤呢?”

 湯老爺卻是微微笑了笑,靠在椅子上,不出聲的看著李元宏。

 李元宏也躺不住了,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發了半天呆,忽道:“咱們還有一個可以賣!”

 “什麼?”莊師爺猛然抬頭。

 “縣衙!”

 就這兩個字,陳敬的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莊師爺一翻白眼跌倒椅子上,就連一直穩穩當當的湯老爺,眼睛也忽然變大了。

 ~~~

 說做就做,李元宏當即寫信給縣衙童先生,將整個縣衙除了簽押房、庫房、倉房以外,六房各所全部合併到衙門口的四間大房子內辦公,將內宅、偏院,後院全部改成民房,賣給平民百姓,實在賣不了的就出租給商賈當貨房。

 一個連縣衙

 縣老爺,恐怕從古至今還未曾有過,但事到如今,莊阻攔了,誰讓他們已經走投無路了呢!

 過了三日,陳敬和湯老爺忽然告辭,連陳敬也一起帶走了,說是過幾日臨汾再見。李元宏總是覺得這個湯老爺神神秘秘地,但人家不說,自己又不能問,只好隨他們先走一步了。

 李元宏能下地走路了,心裡放不下汾西的河工,一個人就奔工地去了。哪知快到大堤的時候,就見莊師爺和汪同生二人結伴而回。

 “嘿嘿!偷懶了吧?被我撞見了吧?”李元宏一叉腰攔住二人去路,不過他知道二人辛苦,屁股後面掛著地兩隻小馬紮就是給他們帶的。

 莊師爺搔了搔頭道:“哪裡還用俺們盯著啊,那些河兵這幾日都怪了,一個個比咱們還積極,石料用的又好又對地方,老汪,你說是不是!”

 汪同生才20多歲,對莊師爺叫他老汪顯然很不滿意,瞪“這幾日運土也挺奇怪,每車每擔都是足分量,該什麼土就什麼土,一點不摻假,堤基、堤身該用的土質,比我還門兒清,怪事了!”

 李元宏聽到這話也是莫明其妙,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啦,還是這幫河兵集體吃錯藥了?

 “我去看看!”李元宏拋下二人,徑直就奔堤上了。

 此時正是吃飯的當口,農戶們三三倆倆的蹲在堤下抱著大碗公狂吃,那些河兵都回到大工棚裡吃飯去了。李元宏順著堤角慢慢爬到工棚,正要進去,忽聽裡面有人說話。

 “候老大,咱們再這麼幹下去,連三千兩的銀子都收不回來啦,你到底是咋想的,給兄弟們交個底嘛,兄弟們也心中有數!”說話的人好像就是甲字二堡堡長葉雷。

 李元宏一聽這話,趕緊縮回身去,悄悄站在棚後。

 “好吧……記得哪晚咱們騙李大人的事情嗎?”說話的一聽就是候單。

 李元宏一聽他們騙自己的話,忽然想起被埋的那晚,渾身一個激靈,更加凝神豎起耳朵聽。

 “記得啊!就是咱們想弄死李知縣的那次,從那晚起,老大你就不對勁了!”這次說話的是乙字三堡堡長馮匡。

 候單緩緩的,一字一頓道:“咱們是想弄死他,可那晚,他卻救了我的命啊!”

 工棚裡的幾十個河兵同時發出一聲“啊!”

 “當時我吹完口哨,一個不慎,自己先滑下去了,你們不知道,直接就將堤皮撬開砸了下來,若不是他推我的那一把,埋在下面的恐怕就還有我了,弄不好現在已經裝棺材裡了!”

 工棚裡出現短暫的寂靜,半響都沒人吭聲,候單繼續道:“我不能對不起救命恩人,咱們這一單生意算我對不起大夥了,送給丁以衡的那三千兩,我就是砸鍋賣鐵也給兄弟們湊齊,你們相信我不?”

 過了片刻,棚內傳來“哐堂”一聲,一隻瓷碗被摔碎了,只聽馮匡說道:“救了老大的命,就是救咱們的命,若不是老大這些年帶著咱們鑽營打拼,咱們早就餓死了,那三千兩,就當喂丁以衡那條老狗了!”

 “對!老大,咱們聽你的。”

 “就憑他救老大一條命,咱也幫他把這大堤修好!”

 “老大別想什麼銀子了,只要兄弟們在一起,咱們以後有的是銀子!”

 工棚內七嘴八舌的叫做一團,李元宏站在外面再也聽不下去了,轉到棚口一撩簾子走了進去。

 “候兄弟,那三千兩我出!”李元宏端端正正的站在門口,由於有些激動,氣息微微發喘。

 工棚內一下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齊齊望向李元宏,候單更是滿臉通紅,喃喃道:“剛才的話,大人您都聽見了?”

 李元宏點了點頭,走上前去扶著候單的肩膀說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救了你一命,擔我不也是你從土裡刨出來的嘛,咱哥倆是換命之交,從今往後,咱們都是好兄弟,這次河工修完,你們就跟我回曲沃,有我李元宏一口飯吃,絕不會少了你們的!”

 候單雙膝一軟,直愣愣跪倒在地,哽咽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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