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2)
13
鬥真啞然。
由宇的父親,希世的瘋狂科學家,世界混沌的元兇,十年前失蹤,ADEM追尋的,世界上眾多國家及組織想要得到的人才,峰島勇次郎。
“那……那……個?”
就算開口,卻只能哼出聲音。不知道該說什麼,瞭解的只有自己已經完全混亂了。
勇次郎扶起倒在牆角的椅子,掃去塵埃坐了下來。實在是過於普通的動作,反而讓人感到異常。
“幹嗎一直站著,你也坐下吧。”
鬥真沒有動,不,是無法動彈。腦中的混亂逐漸平靜下來,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不過就是這樣的事情,整理著自己的情緒。但是冷靜下來後,有一件事情讓鬥真煩惱不已。
“……風間?”
為了尋求安心而呼叫風間,但LAFI三號機的電源仍然保持關閉。
“為了能和你慢慢地聊,讓它休息了。給你添麻煩了嗎?”
勇次郎若無其事地回答,並不時望向鬥真。鬥真的目光也盯著勇次郎,比想像中要年輕許多。可以感到自己心底黑暗的感情蠢蠢欲動,鬥真將這感情拼命壓抑。
“現在就用鳴神尊把我殺了,是在這麼想嗎?”
勇次郎以輕鬆的口吻直接命中核心。
“沒有。”
立刻否定。並不是想要殺,只是如果在這裏抓住勇次郎的話,由宇將得到解放。就算不做到如此地步,她所抱有的大多數痛苦都將消除吧。但是真是如此嗎?真的能說一點殺意都沒有嗎?
“要試試嗎?”
勇次郎向壓抑的情緒發出挑釁。牙關緊咬。
——對了,只要抓住這個人,只要將他交給ADEM。
腦中浮現出由宇的面容。笑也好怒也好,就算是平靜的表情,總是蒙著一層陰影,這是來自心底的黑暗。而這份黑暗現在就在眼前。
想到這裏,身體瞬間行動。拔出插在腰後的鳴神尊,流水般地揮動在黑暗中留下一道閃亮的弧光。
勇次郎紋絲不動。但是鳴神尊的刀刃並沒有觸及到黑暗,兩者之間的空氣如同稠密的焦油阻隔著刀刃。儘管如此,鬥真仍不斷加力,但是焦油的重量不斷增加,終於連一毫米都無法推進。
“決斷迅速呢,你啊。”
勇次郎送出掌聲,擺出讚賞的姿態。
“別把我當笨蛋!”
“沒有把你當笨蛋啊,對你的直覺性的行動力純粹的表示欽佩。試著想一下吧,智謀上能勝得了我嗎?無法獲勝的要素就算年輕人再怎麼努力或許也沒有辦法吧,所以無視就好。但是無法輕易拋棄也是事實,所以才稱讚你。”
雖然能理解所要表達的意思,但鬥真仍不覺得那是在讚揚自己。要說起來,總有種被當成傻瓜的感覺。不過從勇次郎的眼神中能明白那是真心話,和善的瞳孔中不帶一絲陰霾。
“說回來,不打算把刀收起來嗎?”
猶豫片刻,鬥真將鳴神尊從凝結的空氣中抽回。
“我不喜歡暴力,與那孩子不同,體術方面並不在行呢。”
充滿安穩笑容的勇次郎與自己之間毫無隔閡。剛才的現象究竟是什麼,鬥真無法理解。
“你來做什麼?”
勇次郎搖了搖食指,發出嘖嘖之聲。這個動作與其穿著莫名地相稱。
“順序錯了,最開始的問題不應該是這個吧?”
很快理解勇次郎的所指,鬥真驚訝不已。現在才注意到這點,的確是太遲鈍了。
“怎,怎麼進到這裏來的?”
唯一的出入口被海星完全封閉,門也完全沒發出開閉之聲,本應沒有辦法出入房間才對。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一開始在這房間裏了。
“那是因為我是峰島勇次郎啊。”
不像回答的回答,卻有著奇妙的說服力。
“安東尼奧•薩利埃裏知道嗎?”
“是,是的。”
“那麼莫札特呢?沃爾夫岡•阿瑪迪亞斯•莫札特的名字總該聽過吧,他的音樂也應該聽過。”
“我知道,雖然沃爾夫那什麼的前半段名字是第一次聽到。”
究竟想說什麼,到現在仍未抓到要點。
“薩利埃裏是與莫札特同一時代的宮廷作曲家。如果說莫札特是天才的話,很不幸地薩利埃裏就只不過是個普通人。所作的曲目遠不及與天才的莫札特,從而對他的才能感到嫉妒而又羡慕的可悲男人。有一部比較早期的電影《阿瑪迪亞斯》,可以去看一下,或許就能對他有所瞭解吧。”
“哈?”
鬥真所抱有的峰島勇次郎的印象與眼前這位人物實在是相差太遠了。是位能夠和藹可親地交談,具有知性而穩重的人物。
“但是,關於薩利埃裏殺害莫札特一說,卻難以認同。作為具有同樣立場的人來說,他的心境感同身受,所以我敢肯定薩利埃裏沒有殺莫札特。”
普通的話題,普通的說話方式。但是有一點決定性的不協調感。
“那個,為什麼是和薩利埃裏有著相同的立場呢?”
世界最高的頭腦為什麼會與凡庸的宮廷作曲家相提並論,難以理解。
“為什麼我叫做勇次郎知道嗎?順便說一下,我是出生在一個平凡家庭的長男。啊啊,不用擔心,這與你的疑問有所關聯。”
“嗯嗯?是什麼意思呢?”
“我的名字裏有個字包含有兩重意思。我以前的名字是峰島勇,但是當我知道自己是世界第二,自己只不過是薩利埃裏時,將自己的名字改了。而真正的天才,繼承了勇的名字。因為勇這個字不適合女孩子,我將字面改了。”
話停了下來。究竟在說什麼啊。
“那孩子很溫順,所以將她與世界隔絕,怕她被世界的污穢所污染,對她毫無自覺的天才性感到恐懼。但是,唉。”
沮喪地歎了口氣,繼續道。
“由宇還是沒變呢。作為人的話,這點應該是得到讚揚的吧,但卻不是我期待的。但是,鬥真,我要感謝你,你幫我完美地修正了軌道。”
不明所以。勇次郎想說什麼呢?鬥真完全摸不著頭腦。
“我從自己的使命中被解放出一半。別說我不想與自己的命運抗爭,就像白血球長出來那樣無法忍耐啊,不,正確來說白血球是那孩子,我只不過是為了讓她出生的媒體罷了。”
理解不能的言行開始讓鬥真超負荷。風間或者由宇應該能理解勇次郎的真意吧,但是由宇不在這裏,風間又保持沉默。
“你最初問了吧,為什麼來這裏,現在馬上告訴你。”
深深扣下帽子,臉上泛出一抹虛無的微笑,溫和的眼神如同孩子般閃著光。
“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感謝將一切導向正確方向的你。非常感謝,阪上鬥真,你是體現出世界真意的貴重存在。”
強硬地拉住鬥真的手與其握手後,又往肩上一陣猛拍。
“那麼總不能這麼說句感謝就完了,就幫你一下吧。”
鬥真再次語塞,完全被壓制了。
“鳴神尊似乎很麻煩呢?”
“啊,是的,突然又用不了了。”
反射性地脫口而出,說完才感到後悔。不過既然已經說出口,再後悔也與事無補。
“順序錯了,最初的疑問應該不在這裏,搞反了喲。鬥真,你應該對更加更根本的地方抱有疑問。”
果然是難以理解。但是又總覺得不言自明。
“並不是為什麼用不了,而是為什麼到現在都能用……”
勇次郎低聲說了這麼一句。
“對了,你應該想想為什麼你能夠使用鳴神尊。”
“但,怎麼做?”
此時,屋內充滿亮光。那是曾看過一次的影像,哭著敲打著鍵盤,準備發射核彈的由宇。揪心地看著這一場景的鬥真,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過去的影像……對了!如果能想起過去發生什麼……能想起一年半前,第一次使用鳴神尊的事件的話……”
光消失了,由宇的身影也隨之消失。為了確認真意,鬥真轉頭望向勇次郎,但是在那裏只有椅子孤零零地靠在那裏,勇次郎已然不知所蹤。
風間在勇次朗消失後的不久又啟動了。鬥真將所能回憶起來的與勇次朗的對話及所發生的事,盡可能詳細地對風間描述了一遍。
‘雖然是很感興趣的話題,但就不能更正確地記住談話內容嗎?’
對於風間辛辣的諷刺,鬥真感到安心,總算真切的感受到回到現實的場所了。雖說從現狀來講並不普通,但至少是自己所住的世界。之前纏繞在勇次郎周圍的空氣總覺得哪里有點異樣。
‘但是白血球啊,嗯……’
風間像是想起什麼,暫時保持沉默,不過:
‘不管怎麼說還是先考慮另一個問題吧。不是為什麼不能使用,而是為什麼能夠使用嗎?的確是個盲點。’
“但是,我並沒有做過什麼特別的啊?”
‘可能只是想不起來。不過有幾種探查方法。’
“怎麼做?”
‘實行後退催眠法喚醒過去的記憶。’
鬥真面色蒼白。
‘一年半前的事件,聽說成為了你的惡夢。不過總不能一直回避吧?’
鬥真閉起雙眼。不願想起一年半前的記憶,只是想起第一次拔出鳴神尊的時刻,就感到自己的心中冰涼。無法觸及的記憶,但是無法回避。
“明白了,風間。別客氣,做吧。”
‘那麼看著螢幕,還記得視覺毒嗎?同樣是運用了色彩對大腦影響的方法。’
顯示幕上各種色彩眼花繚亂地變換著。驚訝只在一瞬間,意識開始沉睡。
‘想起來吧,一年半前發生了什麼,是什麼改變了自己,想起來吧。’
意識中斷。
14
“哥哥,又睡在這種地方啊?”
睜開眼睛,以天空為背景,插腰正低頭注視自己的麻耶映入眼簾。似乎是在生氣,不過鬥真沒有想出讓她生氣的原因。
“喲,麻耶。”
“喲你個頭!感冒了怎麼辦啊!”
麻耶稱呼自己為哥哥,周圍沒別人了嗎?邊想著這些,邊望向同父異母的妹妹。
身後青草的芳香讓心情舒暢。避暑之地,到了十月頭上就能感受到寒意。隨便就在這裏打盹兒,的確很容易感冒。
“應該沒事吧,我唯一的長處就是健康呢。”
重重地歎了口氣,麻耶像是想起什麼,在鬥真身邊躺了下來。
“哇!”
麻耶的話,應該沒有過直接躺在野外的經歷吧,鬥真側頭看到她臉上浮現出小小的感動。佈滿青草的地面上可以享受到舒適的觸感,閉上雙眼做起深呼吸。
“真好聞!”
“學我的話,又要被三木本先生說教了喲。”
“哥哥真是沒情調呢。”
帶著些許怒氣的聲音從麻耶口中傳出。
“稍微讓自己享受一下被自然包圍的快樂,不是也挺好的嗎?”
鬥真的臉上露出難得的惡作劇般的微笑。
“對吧?所以我在這裏小睡一下,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巧舌如簧了啊?”
雖然一瞬間挑起了柳眉,不過馬上恢復到了好心情的狀態。享受著草木清香,享受著碧空流雲,敗給心與自然交流的快樂誘惑了。
與她不同,鬥真坐了起來。鬥真兩人所在之處是山丘上的原野。原野的外側相連著濃密的森林,再遠方可以看到山巒迭起的輪廓。從鬥真正方向望向森林的深處,可以看到樹木環抱的巨大宅邸的屋頂。鬥真以一種疏遠的眼光望向真目家所有的建築物。
待在麻耶身邊多少年了呢?但是對於真目家的所有物,對於鬥真來說依然與他人之物無異。
不是正室的孩子也是理由之一。但是,真目家所漂浮的那種與自己所認識的家族異樣的存在狀態,讓鬥真感到迷茫。雖然不願承認,自己對此感到厭惡。
“麻耶,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正在奇怪為什麼沒有答復,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麻耶已經發出淡淡的呼吸聲,輕輕撫摸散開的長髮。從生下來就在真目家的環境下長大的麻耶,不可能與鬥真抱有相同的疑問。但是不是作為族人,而是讓她感到家族溫暖的鬥真,不知何時已成為麻耶最為傾慕的對象。
輕輕搖了搖麻耶,但是沒有反應。看來是完全熟睡了。
“啊,能睡的孩子長的好嘛。”
要是醒著聽到這話,不用說一定是柳眉倒豎了吧,鬥真毫無邊際地想著對應的方法。抬頭望向天空,不禁喃喃自語:
“今天晚上,會下雨吧?”
初秋碧藍的天空萬里無雲。不過山上的氣候風雲多變,肌膚已經能感受到濕漉漉的水氣。曾經用相同方法正確預測到暴風雨的來臨,還被麻耶說成是青蛙。
“下次,也像這樣悠閒地玩吧,帶個便當什麼的。”
朝著熟睡的麻耶投以微笑。但是鬥真所說的下次,卻永遠地無法再次造訪兩人。
回到宅邸,第一個遇到的是叫做野地的年輕男性庭院師。在幾乎都是上一輩人的屋子內,野地可以歸為年輕的一群。
野地一臉吃驚的表情,望著鬥真,正確來說,是鬥真背上睡的正香的麻耶。
“喲,真目的少爺,這回,又……”
“總覺得,叫醒她挺可憐的。還有,我不是真目的少爺。”
“別在意那麼細節的啦,接著。”
反射性地將野地用手指彈出的物體,熟練地張嘴接住。一如往常,甜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怎麼,聽說你不是正室生的?
——啊啊,抱歉抱歉,是誰生的根本就不重要,你就是你。
——也沒辦法,雖然你多半會被人排擠,不過還是要抬頭挺胸地活下去。不用多久,總會有些好事發生的。
——好了,就先來看看今天的好事,吃顆牛奶糖吧。
從第一次遇到野地,鬥真就不時地得到奶糖,算是他打招呼的一種方式吧。
“被老爺召喚,必須趕回來,但是又不想喚醒可愛睡相的妹妹。啊啊,真是好哥哥呢,鬥真。”
“咦?父親過來了?”
“所以你才回來的,不是嗎?沒從小姐那裏聽說嗎?”
真目不坐的到訪,應該總能聽到直升機的聲音才對啊,但是今天卻沒有聽到。
“很急?”
“不是嗎?詳細就不知道了。”
“明白了,等我送麻耶回房後,馬上就去。被其他人看到了總不太好,我去了。”
鬥真的立場在真目家有著非常微妙的地位。真目不坐在家庭以外生下的孩子,在母親突然失蹤的情況下,恬不知恥地住近真目家。連母親的名字都不知道,周圍的人自然不會給什麼好臉色看,更何況鬥真擔任著真目家一人配一人的貼身保鏢的職務,一直不離麻耶左右也正緣於此。但是雖然鬥真多少對武術有點造詣,作為守護者的人選卻並不適合,完全無法輔佐麻耶的工作,讓本來就作為守護人選專用的八陣家也索然無趣。
就這樣維持著危險的平衡,只要一步踏錯,周圍將沒有一人會站在自己這邊,這就是現在阪上鬥真的立場。
但是鬥真沒有感到苦悶。要是換作麻耶在這環境下一定是如坐針氈了,但是鬥真雖然感到氣氛壓抑,但卻並沒有那麼痛苦。
“只是打個比方,儘管老爺緊急召見,卻把安頓妹妹睡覺放在首位,以及就算是血親,卻在別人面前稱呼老爹,不會覺得不太好嗎?”
錯身而過的野地開口。
“要我像麻耶那樣喊他父親大人嗎?好噁心啊,而且那就是一張老爹臉吧?”
噗,野地忍不住笑了出來。
“呀,果然厲害啊,你。”
邊不客氣地拍打著鬥真的頭。
“太遲了!”
剛打開隔門,怒吼聲就劈頭蓋來。房間的中央,不坐心情不悅地坐在那裏。現在的氣氛,就算將手裏的熱茶潑過來也不足為奇。
“什麼嘛,等個五分十分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鬥真隨便搪塞了一下,就這樣在不坐對面盤腿坐下。
“那,有什麼事?”
“……你,對我毫無敬意吧。”
失去發洩怒氣目標的不坐,漸漸緩和了下來。
“為什麼要有啊?”
“不,算了。”
身後飄蕩著些許哀愁的氣氛,不坐抿了口茶。鬥真也拿起身邊的小茶壺,注入開水,給自己沏上茶。
一段時間,茶室內只有飲茶之聲持續著。
“情況怎麼樣?”
“總算做的還行。”
“似乎相當招風啊?”
“沒有的事,只是麻耶過於擔心了。”
“那個,怎麼樣了?能用了嗎?”
“那個,指這個?”
鬥真拔出插在後腰的小刀,隨手亮了出來。只有一瞬,不坐的表情突然一振,不過鬥真沒有注意到,只是呆呆地望著拔出的刀身。
“完全沒有,老爹所說的什麼禍神之血完全感覺不到。”
“……這樣啊。”
“切起來手感也不好,頂多也就能給蘋果蘿蔔削削皮什麼的了。”
“喂,喂,你不會真的拿來給蘋果削皮,切蘿蔔吧?!”
鬥真望著驚慌失措的不坐,感到奇怪。
“放心吧,被麻耶警告後就沒再做了。”
“沒再做,你還是做了啊!”
不坐雙手掩面,長長地歎了口氣。鬥真經常能看到別人歎氣。
“啊,算了。從各種層面上你都出乎我的意料啊。”
本以為他又會歎氣,卻沒想到拍著大腿笑了起來。真是奇怪的老爹,鬥真在心裏嘀咕。但是儘管如此,不坐卻對鬥真意外地中意。以自己小妾孩子的名義接進來的時候,在十一歲鬥真面前出現的時候不坐充滿著不信任感,但看著鬥真放任自流成長的姿態,不知道從哪里萌生出了這種喜愛的感情。
“那個啊。”
帶著躊躇,如同滿腔的思念終於溢出般,鬥真開口:
“母親的行蹤怎麼樣?”
一拍的時間,不坐猶豫了一下。
“還不知道,堂堂的真目家,真是面上無光啊。”
“啊,沒關係,畢竟拜託了街上的調查所都沒找到呢。”
將掌握著世界百分之七十情報的真目家與街頭的調查所同列比較,不坐的表情越來越鬱悶。
鬥真品著自己沏的茶,發出嘖嘖之聲。
“真是好茶。”
“看著你喝茶的樣子,就想起弟弟啊。”
“老爹還有弟弟?”
“是啊,十年前就死了。”
鬥真沒有再追問,總覺得不可以再問下去。
“那麼,有什麼急事?”
所以切換了話題。本來來這裏的原因就是不坐的召喚。
“嗯……最近,麻耶怎麼樣?”
“沒什麼特別的,與平常一樣做的很好,不過我作為守護者的使命是不是達成就有疑問了呢。對了對了,這之前,勝司先生和北斗先生來過。”
“啊啊,大概是我說了讓他們偶爾也來露個臉吧。說了什麼嗎?”
“勝司先生來到這裏就埋頭工作,幾乎沒談上話。北斗先生到山上遠行了三天,還是一樣的怠惰,除了走路以外的工作基本都是我在做。”
“你啊,真的是沒有守護者的自覺呢。”
“因為在這裏比我強的人多的是啊。而且,看吧,庭院師的野地先生,那人其實是很厲害的吧?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保鏢,所以肯定沒問題的。”
“這樣啊。”
喃喃自語的不坐帶著複雜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馬上就要十六歲了呢。”
“嗯,下個月十六。”
“這樣啊,應該快了吧。”
不坐直直地盯著鬥真的臉。到現在為止還是親人的表情從不坐臉上消失,不帶任何感情如同注視著深淵的眼神,射向鬥真。
“怎,怎麼?”
“真的一點變化都沒有?”
“嗯,嗯。”
鬥真膽怯地低聲回答。
“這樣啊,那麼,算了。”
與不坐的會見就此終止。鬥真直到最後都沒明白不坐叫自己過去是為了什麼。
“從沒聽說過還有要做學校家庭作業的保鏢啊。”
背後傳來麻耶驚訝不已的聲音,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呢?鬥真無視聲音,繼續解決眼前的問題。
“說回來,要走10公里的山路,還真累人呢。”
“我不想乘車上學,更何況是那麼惹人注目的大型車。”
轉過身,可以看到麻耶擺著一張鬧彆扭的臉在褥墊上保持著正座。比起喜歡和室的鬥真,喜歡洋房的麻耶要更懂得正座,真不知道為什麼。
“而且乘車上下學的話,來回你都會跟著吧。”
鼓起小臉,扭捏地望向鬥真。雖然只是亂猜一通,但看來是命中了。雖然傾慕自己很開心,但總覺得有點過度,但鬥真並不是不能理解。與兩位兄長疏遠,與父親也不怎麼見面,與自己最親近的親人,另人感到諷刺的竟然是遠離真目家霸權爭鬥的同父異母的哥哥,鬥真。
無法忽視的寂寞心情,一直等待著失蹤母親的鬥真是深有體會的。
“在做什麼作業?”
“世界史和古文。”
麻耶越過鬥真的肩膀,朝書桌上窺探。
“實在是討厭這些啊。”
“是啊,將時間花費在這麼簡單的問題上,除了痛苦真是別無他物了。”
雖然持有相同意見,其本質卻相差了一百八十度。
“啊,啊,簡單?”
“嗯嗯,因為,你看。”
壓著肩頭探出身體,麻耶搶過鉛筆刷刷地寫了起來。
“麻耶……好重。”
折斷的鉛筆芯擦過臉頰。
“抱歉,手滑了下。”
拿起第二支筆後,直到麻耶將答案全部寫完,就沒有停頓過。
“看吧,全做完了。”
還不到幾分鐘就放下了筆,不愧是接受真目家英才教育的啊,與直到十一歲都在普通的母子家庭成長起來的鬥真有著天壤之別。但是,鬥真在麻耶面前幾乎感覺不到劣等感,雖然與鬥真豁達開朗的性格有關,但也因為印象裏麻耶總是喜歡躲在自己背後吧。
白天睡覺背著的時候,現在也是,麻耶都是看著自己的身後。
既然在自己背後,就要挺立於前,奮不顧身地保護她,鬥真漸漸形成這種意識。雖然作為守護者的實力不足,但想要保護的那份心情卻越發強烈。
雷光一閃。
“啊啊,果然要下雨啊。”
打開窗戶,鬥真望向天空。看不到星星,厚重的黑雲籠罩天空,空氣中的濕氣也要比白天來的重。
“哥哥是青蛙啊。”
隆隆不絕的雷聲傳來。
“作業也做完了吧?”
完全沒有被雷嚇到的樣子,麻耶問道。與柔弱的外表不同,一點都不可愛。
“還有一門,美術的……”
鬥真終於想起白天忘記的東西了。為什麼要跑到那山丘上去的目的,現在終於想起來了。
“哇,糟了,素描本忘了。”
現在,大雨隨時都有可能傾盆而下。下下來的話,素描本絕對就報廢了。被死磨硬泡要求畫的,最終成果是蠻不講理一臉怒氣的麻耶的肖像畫也在其中。
雖然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決定去拿。
“麻耶,稍微等我一下,有東西忘了。之後春爺來接你的話,就算我沒回來也老實回去,明白嗎?”
麻耶不滿地點點頭。
朝著丘頂飛奔,小顆粒的雨滴已開始啪啪地敲打臉頰。
丘上果然躺著那本素描本,被風吹動的本子翻開著,露出嶄新的白紙。
“啊啊,太好了。”
心中的石頭落下,鬥真打算拾起素描本。但是鬥真斜著眼停止了動作。
“這是,什麼?”
素描本上有一個被誰踩踏的足跡,是一個很大的足跡。應該有誰來過這裏,但是周圍都是真目家的私有土地,宅邸內的人又幾乎不來這裏。
不自覺地朝足跡的方向望去。一如往常,是幽深的森林,森林的對面是真目家的別莊的主屋。稍微離開一點的別棟,是鬥真起居之所。
視線被閃光遮蔽,雷鳴也在幾乎同時發出咆哮,離開不到100米處的百年大樹劇烈地燃燒,並帶著巨響折斷。
“哇……”
鬥真啞然。
一段時間呆呆地望著傾倒的大樹的鬥真,突然注意到火焰對面的人影。不是一個兩個,幾十人的身影潛伏在林中。
“誰?”
全員有著相似的著裝。黑色基調的茄克衫,頭部裝備暗視鏡,然後肩上或背上都背著大型的槍械。
“什麼人?”
不祥的預感。武裝集團一絲不亂地朝真目家的別莊迅速突進。
“……糟了。”
鬥真立刻追了上去。沒有帶著能夠對抗持有槍械武裝集團的武器,腰間被稱作鳴神尊這一誇張名字的小刀根本是毫無作用。
大粒的雨滴刹時化作傾盆大雨。
渾身泥濘的鬥真終於回到別莊,在路上被拌倒兩次後,終於來到了這裏。
傳來槍聲,隨即響起悲鳴。
“麻耶,麻耶呢?!”
正想沖進主屋的鬥真隨思考停了下來。最後見到麻耶是在別棟的鬥真的房間,不過也有可能已經回到主屋。
猶豫只在一瞬,鬥真朝著別棟自己的房間奔去。
看到玄關了,只見玻璃與陶器的碎片散亂一地。顧不得滿腳的泥濘,鬥真沖了進去。正前方就可以看到倒著一人,一眼就能知道已經身亡,頭部被子彈擊穿,腦漿飛散在四周。見到的第一具屍體就是認識的人,是個偶爾會對鬥真露出嫌惡表情,相處並不怎麼友善的人。
嘔吐感在胸中翻騰,腳步蹣跚,只得靠在牆上支撐身體,儘管如此,鬥真仍在前進。擔心麻耶,她沒有任何能力可以保護自己,必須要去保護她。
又經過了三具屍體,兩人是認識的人,另一人通過身上的裝備可以辨認出是襲擊人員一夥的。
“呀啊啊啊啊!”
突然傳來麻耶的悲鳴,鬥真猛然沖了過去。踩到地上擴散開來的血跡,身體一下失去重心,著地的手一滑,鬥真如同爬行般地繼續前沖,自己的房間此時竟然覺得如此遙遠。
“麻耶!”
飛奔進房間,倒在地上的麻耶映入眼簾。一名瘦小的襲擊者騎在她身上,高舉過頭的軍用小刀正打算刺向麻耶胸口。
“住手!”
一瞬間,自己做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所能記得的,只有無論如何都要救麻耶的感情,還隱約記得和襲擊者扭打在一起。
當回過神來的時候,染滿鮮紅的鳴神尊已握在手中,而襲擊者的胸口已被鮮血染紅,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啊,啊,啊啊啊!”
發瘋地想把鳴神尊拋開,但手指卻像凍住了一樣。
“……嗚嗯……”
傳來的痛苦呻吟聲讓自己清醒過來,馬上將麻耶抱起。沒有外傷,呼吸也很規律,看來只是昏過去了,鬥真終於松了口氣。
“麻耶小姐!鬥真少爺!兩位都沒事吧?”
白髮的老人沖進屋內。
“春爺!我沒事,麻耶也應該沒事。”
只一眼就瞭解到現狀的老人,十分冷靜。
“現在就帶您和小姐到安全的地方去,趕快!”
邊抱起麻耶,邊催促。實在是難以想像這是個超過八十高齡的老人。
“鬥真,等下。”
正想跟著春爺出去,卻從屋裏傳來呼喚自己的聲音。鬥真的屋內,現在只有一人,就是那只剩下一口氣的襲擊者。
鬥真凝視著襲擊者。呼喚自己的聲音如此的熟悉,雖然已經有多年沒有聽到,但不可能聽錯。
讓春爺他們先走後,鬥真在襲擊者旁邊跪了下來。出血量足以致死,已經沒救了。
“幫我把面罩拿下來。”
襲擊者懇求,鬥真默默地照做。鬥真並沒有對面罩下的臉感到驚訝,只是表情因悲傷而凝固。
“……媽媽。”
滑落的淚水,滴落在血泊中母親的臉上,飛濺開來。
“為什麼,這麼做……”
並不是想要聽理由,只是,感到悲傷。
“為什麼……要給你起名叫鬥真,現在告訴你吧。與真目家戰鬥之人,是包含有這層意思的……”
這就是五年不見的母子的對話。
“今天是暗殺真目不坐的絕好機會,不,是暗殺真目家之人的絕好機會。”
“為什麼啊?我不明白啊。媽媽,你在說什麼啊?”
有著與體溫相同溫度的東西,從母親的口中湧出。儘管如此仍在微笑,鬥真的感情凍結了。
“啊……啊……”
母親的手指像小時候那樣,溫柔地撫摩著自己的臉頰。唯一的不同就是現在手指如冰,無法感到生命的溫度。
“記住……鬥真,你是因三個人的意志來到這個世上的。”
眼睛已經失去光彩,估計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一個是真目不坐,作為真目家最強的暗殺者。”
不明白母親想說什麼。
“接著是我,作為真目家的毀滅者。”
不明白那份憎恨是為什麼。
“背負著殺害同胞,殺害親人的烙印。你繼承了真目家最濃的血緣,詛咒之血……因為不坐和我是……”
母親的身體失去力氣。
“然後,最後的那個男人……是……”
眼睜著,口張著,母親一動不動,抱著的身體一下子變的沉重。
“啊……啊……”
凋零的生命,化做秋風吹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阪上鬥真咆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