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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第91章
(VI-3)

14

“能請你說明一下嗎?”

在監視器的影像前,黑川以質問的口氣向身邊的老人——路西華發問。

“嗯……”

但是路西華摸著下顎發出一聲低吟後,就保持沉默了。

“萬幸沒有出現死者,但已經造成三十名以上的負傷者了。聽說瑪門是非戰鬥成員,這是騙人的嗎?”

“不,老朽可不記得有說過謊話。老朽也覺得很驚訝。”

雖然路西華完全沒有吃驚的樣子,但是黑川對他的話表示相信。老人並不會作姑息一時的謊言,要是真打算有什麼欺騙的話,應該會是更大的什麼。

“但是,真奇怪呢。”

黑川切換了其他影像。

“要是這樣的話,那另一個可能性就是這個了。”

切換的影像,就是在一小時左右前發生的,瑪門使用讀心術進行詢問的情景。

瑪門靠近由宇貼上額頭,然後就慘叫著倒下。

“雖然也考慮過催眠術的可能性,但那女孩沒有做任何奇怪的舉動。就算有什麼小動作,應該也不至於會造成這麼大的問題。”

“嗯,的確呢。看來這位小姐能做的,也就只能在頭腦中空想對策而已吧。”

路西華撓著佈滿皺紋的臉頰,發出一聲低吟後便繼續沉默。黑川痛苦地等了約有兩分鐘,在這期間,又追加了七名新的受害者。正要忍不住開口之時,終於傳來路西華蒼老的聲音:

“說一點比較在意的事情。”

“比較在意的事情?”

“嗯,為了不增加更多的犧牲者,還是讓部下回避比較好吧。”

面對黑川質問的眼神,路西華只是點了一下頭。

“想這想那的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讓老朽親自去吧。”

路西華伸了伸乾癟的身體,就這麼朝著出口走去。

15

瑪門邁著迅速的腳步。

不知何時開始,沿著通道前進的路上已碰不到半個人。儘管感到詫異,但瑪門並沒有停下腳步,容易錯看成少年的容姿如風一般穿過通道。

一個身影擋住去路。

像之前一樣為了排除眼前的敵人,將腳步停下,眼前站立的是一位嶙峋的老人。本應毫無害怕的必要,但是本能與隱約的記憶卻讓自己打消了立即戰鬥的想法。

“有一點,想確認一下。”

寧靜佇立的老人——路西華以同樣平靜的口吻說道,甚至可以感到慈愛的眼神,卻讓瑪門不禁倒退一步。

“你的名字,叫什麼?”

知道事情經過的任何人要是在場的話,怕是都會對老人這一愚蠢的問題感到驚訝吧。二人都是七原罪的成員,且瑪門還是路西華的部下,根本就沒有問名字的理由。

“我的名字是,峰島由宇。”

但是從瑪門口中脫出的名字,實在是讓人費解至極。根本看不出騙人的樣子,本來明明就是瑪門的樣子,根本沒有隱藏自己名字的理由。而更為奇怪的是,對於這個回答絲毫沒有感到奇怪的路西華的反應。

“哈哈哈哈,果然是這樣啊。嗯,疑問都解開了。”

“讓開。”

瑪門以銳利的視線凝視著路西華。那完全不是望向同伴的視線。

“讓你產生了那樣的錯覺啊?呀,實在是誤算。瑪門啊,到現在都沒有遇到持有那種思考的人,讓你現在的思考陷入混亂了呢。哎呀,真沒想到讀心術的副作用會以這種形式表現出來,不,並不是偶然,果然是有意圖的嗎?”

像好爺爺似地微笑著的路西華渾身都是破綻,並沒有作出什麼特別防禦的架勢,與普通的老人別無二致,但是投以敵意視線的瑪門卻無法下手進攻。

“因為看著你的戰鬥方式與那位元小姐十分相似,才會懷疑是不是這樣呢。但是那位小姐還真是出人意料啊,竟然能將自己的記憶自由地變換嗎?”

“究竟在說些什麼?要是不從那裏讓開,就算是老人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明白嗎?”

瑪門的說話方式也好,動作也要,都與峰島由宇酷似。

“這之前,再問個問題好嗎?”

將並沒有採取進攻的瑪門的態度視為肯定後,路西華提出了奇妙的質問:

“那麼自稱的峰島由宇啊,你擁有能夠讀取別人思考的讀心術能力嗎?”

要說奇妙的確奇妙,充滿矛盾的質問,如果瑪門現在因何種理由將自己認識為峰島由宇的話,答案自然是否。

“為什麼知道我有讀心術能力?”

對於奇妙質問的回答,充滿矛盾。

“嗯,原來是這招啊。呀呀,真是了不起呢。”

路西華露出發自內心佩服的表情,不斷點頭。

“是施加了暗示嗎?”

從路西華口中說出奇異的結果。與黑川一起看影像時,路西華斷定由宇對瑪門什麼都沒有做。

“雖然這麼說,瑪門,並不是對你施加了暗示,那小姐是對自己施加了暗示,自己有讀心術能力這點。”

瑪門帶著驚訝的表情動搖了。

“瑪門,你在以前曾對自己的能力這樣說明過,讀取的記憶因為太過完美,會在腦內產生二人的記憶,導致自我的迷失,但是有唯一一個保有自我的方法,對於讀取他人記憶的事實,通過判斷是否有讀心術能力來重新構成自我。”

瑪門沒有動,與到現在採取的謹慎態度不同,如同被凍住般無法動彈。

“那麼,這裏就有一個問題,如果被讀取思考的對手同樣擁有讀心術能力的話,會怎樣呢?而且對手要是更為經驗豐富的話?你讀取的記憶與本來的記憶,以什麼標準來重新形成自我呢?”

路西華慢慢地靠近瑪門。

“你不是峰島由宇,而是七原罪的一員,瑪門啊。”

“不是!”

瑪門以強烈的語氣否定:

“如果我是瑪門,而峰島由宇又擁有讀心術能力的話,那瑪門就應該沒有使用過讀心術能力,這種情況是可以想像到的。”

“嗯,的確啊。峰島由宇沒有讀心術能力,那位小姐的特殊性並不在那裏,剛才說過了吧,峰島由宇對自己施加了暗示,自己擁有讀心術能力,到現在已經在很多人身上使用過,讓自己相信這些。那位小姐的話,擁有優秀的觀察力,被看穿思想的對手,就好象自己的心被讀到了一般,另人無法想像的優秀觀察力啊,就好象被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眼睛窺探到自己一般,和你是一樣的喲。將這作為讀心術的成果的話,就能改寫自己真正的記憶了吧,通過最小的暗示獲取最大的成果,實在是了不起呢。”

瑪門想開口反駁,但是卻說不出一句話。

“實際接觸的時候,僅憑想像的話成功的可能性應該很低,也就是說,那位小姐應該有過一兩次窺探別人思想的經驗也說不定。”

“不對,我是峰島由宇。”

瑪門終於用嘶啞的聲音說出這幾個字。

“我也並不認為這樣就能說服你。”

路西華輕輕拍了下雙手。只是這個動作,就發出完全遮蓋住自由號飛行聲音的轟鳴,讓整個機內產生振動。

“那就用老朽的方式來解決吧。”

16

路西華唰唰唰地拉近距離,瑪門朝後跳開,保持兩人的距離。相對於瑪門敏捷的行動,路西華的動作不過是老人行動的程度,然而,二人之間的距離卻在瞬間縮短。

瑪門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不可能,以老人的軀體,就算花費一生鍛煉體術也不可能追得上自己,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瑪門本能地想要逃離路西華。

“為什麼?我應該能移動的更快的啊!”

在這裏,瑪門與由宇頭腦的差別顯現出來了。不管再怎麼以由宇的思考方式行動,思考速度的差別卻是無法彌補的。

對人體工學的驅使也好,對即時計算也好,要模擬能夠立即控制身體反應的由宇的頭腦,對於沒有特殊能力,與常人思考速度相同的瑪門來說是不可能的。以克為單位自在地操控自己肌肉的能力,是由宇在地下十年間培養,自我管理以及訓練的產物。

“但是,模仿終究是模仿嗎?”

將頑強的士兵擊倒,在槍林彈雨之中輕鬆躲避這些只能想到是峰島由宇本人的能力,在路西華面前卻如同兒戲。

“啊……啊……為什麼?”

路西華的身體擋在眼前,瑪門驅使著體術想要一邊牽制一邊拉開距離,但是就在這時,手足的肌肉發出悲鳴,骨骼嘎嘎直響。

“我是……我是……”

路西化保持著一拳的距離,避開瑪門的攻擊,如同吸住一樣不讓距離被拉開,不過路西華就連一拳都沒有打出過。

瑪門的動搖變的更強烈,自己是峰島由宇的思緒,現實中自己與其的差距,讓自我開始崩潰。

“我到底……是誰?”

終於瑪門開始對自己抱有懷疑。

“你戴的這個耳飾,是誰的東西?”

不屬於由宇,用手指彈了下瑪門的耳飾。

“啊……我是……我是……”

瑪門微微地搖頭,長長的鎖形耳飾一起搖了起來,打在臉上。瑪門就像是不明白那是什麼似的,用手在臉頰上反復撫摩著。

“傻瓜嗎?這麼簡單就落入敵人的圈套,你是瑪門啊。”

就像是把崩潰的自我埋沒一般,路西華的話語插了進來。

向後退去的瑪門整個人崩潰了一般,就這樣跌坐在地上。路西華也在眼前停下,靜靜地俯視著瑪門圓睜著的青色瞳孔。

“那個女人也……擁有讀心術能力嗎?比我擁有更多的經驗嗎?!”

確認瑪門終於恢復自我後,路西華伸出手。

“不,沒有聽說過這點,只是她擁有著近似於讀心術的能力。”

幫助瑪門站起來後,深不可測的老人撫著下巴愉快地笑了。

“恐怕是觀察力,通過卓越的觀察力洞悉別人的思考。竟然利用了你的自我保有方式,呀呀,真是了不起啊。”

17

“沒問題吧?”

一名醫生擔心地詢問外面的狀況。可以聽到從某處傳來的槍聲,並不只是槍聲,側耳傾聽的話,還能聽到各種聲音,怒吼聲、腳步聲、開門聲、金屬的聲音。之所以這麼細小的聲音都能聽到,都是拜警鈴基本已經停止所賜。

“奇怪啊?”

遠處的警報聲幾不可聞,明明剛才還在整個機內尖銳的鳴響著的。醫師當然不知道是瑪門迅速地將警報器破壞了,也不會注意到這事件的意義。而醫師更沒有注意到的是,高度集中精神,保持沉默的由宇嘴角浮現出的笑容。

“七層構造,六台推進引擎及八台導航引擎,全長322米,全幅度423米……”

響聲傳來,是什麼的爆炸音嗎?震動傳到由宇所在的房間。

“修正,421米。”

但是聲音不知不覺消失了,儘管如此,醫師仍專心注意著外面的動靜。突然,門被粗暴地打開了。

“實在是怒容滿面呢。”

怒不可遏的黑川一把抓起由宇的胸襟。

“我已經不會再考慮手段了,峰島由宇,你成為廢人也好什麼也好,我不管了,可惜啊,連續投入自白劑幾十小時,不可能還能成為正常人的,但是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18

由宇重複著沒有意義的話語,不,正確來說是有意義的,不過現在的狀態沒有人能夠理解。

自從投入自白劑將由宇頭腦中編碼的知識吸取出來已經持續了半天,將由宇的喃喃一字不漏地錄音下來。

醫師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

但是,從測量由宇健康狀態的醫療儀器那裏,卻傳來不絕於耳的警戒報警聲,讓醫師臉色倏變。

“怎,怎麼啦?”

立刻跑近測量儀器,確認數值。

“血壓下降得這麼厲害,心跳也這麼弱,為什麼?”

到剛才還一直保持著健康狀態,甚至都有恢復的跡象。陷入混亂的醫師抬起由宇垂下的頭,撥開眼瞼,用手電筒照亮。

“混帳,瞳孔放大了。糟了,糟了!”

鎖鏈就在此時發出響聲,並不是醫生搖動由宇身體發出的,是有著別樣意味的聲響。

“咦?”

是錯覺嗎?是陷入臨危狀態的痙攣嗎?由宇的手腕翻轉了一下,不知道要加多少的力才能變成這樣,鎖鏈如同毒蛇一般纏繞上了醫師的脖子,不斷勒緊,直到脖子即將被扭斷。

“選吧,是將我的鎖鏈打開,還是折斷脖子向黑川表示忠誠。”

醫師這時才注意到由宇的笑容。

這之後五分鐘。

自由號內,第二次響起警報。

19

海星的士兵追逐著由宇的背影。壓低重心向前疾行的姿態,讓人聯想到大型貓科肉食動物,給人以洗練之美。

但是士兵們並沒有被這優美的姿態迷倒,只是忠實地貫徹自己的使命,追討由宇。

“很快就成籠中之鳥了。”

自由號內部構造錯綜複雜,有許多斷路,不具有居住性的設計,同時也有著預防入侵者的目的。

但是由宇毫不猶豫地奔跑,拐彎,在接連不斷的通道起轉上下,如履平川,沒有絲毫的迷茫,看上去就好象在常年居住之所遊玩一般。

士兵們都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那女孩子能這麼自信地奔跑?連自己都會迷路的艦內,為什麼能像這樣前進?

到此時仍沒有人明白到之前瑪門所擔當的任務。

瑪門導致騷亂之時,響起的槍聲、叫喊聲,以及警報裝置,僅從那些聲音的迴響就能推斷出艦內構造,又有誰能相信呢?少女的頭腦與耳朵,已超過潛水艇的聲納,完成艦內構造的分析。

由宇再次轉彎。

稍顯疲憊的士兵的雙足再次變的有力,因為他們知道由宇這次走進了死胡同。終於追上了,所有人都如此確信。

但是,那份安心感在數秒後便土崩瓦解。

追隨著由宇,士兵轉過拐角,再有一個轉彎就到頭了,雖然是有門,但那是通往外面的升降口,只要一打開,就會因為氣壓差在不帶降落傘的情況下被拋出到14000米的高空,而且本來就設計成到達一定高度後升降口就無法打開的構造。

只要順著前行,就應該能在終點看到走投無路的由宇。但現實卻如此輕易地背叛了他們期待。

“去哪了?”

一名士兵的疑問聲代表了全員的想法,在升降口,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回到黑川身邊,部下們的報告另人費解。

有說“在逃走的途中跟丟了。”

有說“沒有交戰的意思,逃跑了。”

有說“看不到雷達上的反應……”

共通之處有兩點,一點是沒有交戰,只是一味地逃跑,另一點是在逃跑的途中跟丟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與黑川對由宇所抱有的印象有著很大的差別。從七原罪的報告可以看出,面對一般的士兵,她根本沒有必要逃走。

“身體還沒回復嗎?”

對於自己的意見搖了搖頭。不管是否準備充分,連一次交戰都沒有,實在是太不自然了。雖然最終只能認為是保存體力,但對於這個解釋自己仍是無法釋懷。

而另一點,對於逃走後失蹤也讓人在意。

雖然瑪門將機內各處的對講機和監視頭都破壞,成為了由宇逃走的一大幫助,但是現在在機內,對於把握士兵是如何展開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態正慢慢地朝著自己所不希望的方向傾斜。

20

“就這種程度啊。”

由宇確認四周無人後,開始在腦內整理情報。雖然現在還殘留有藥物的後遺症,但還不至於妨礙思考。

由宇的頭腦中,自由號艦內近百分之九十的地圖完成,不只是居住空間,甚至包括武器庫及大型排氣管的立體構造,其中八成是靠耳朵得到的情報構成的,包含有瑪門騷亂時的聲音,也有逃走時聽到的聲音,以及飛行發出的震動聲。

但是,由宇的聽力並沒有超越人的範疇,在被稱做專家的技術人員中,也存在僅用手掌就能感知毫克級的誤差的人,這就是所謂的集中力與經驗造就的奇跡。

再進一步通過設計者的癖好及整體佈局,將推測不足之處加以補充。

一邊在構圖上推測,一邊通過士兵們的動向進行模擬。由宇之所以沒有打倒士兵,就是為了減少不確定因素的產生。以員警及自衛隊為基礎的海星士兵的行動,十分容易把握。與之相對,自己的行動也可以單純化。只能通過自己的眼睛與耳朵瞭解情報的由宇,卻反而比艦內的任何人都要更能掌握其狀況。

“基本上,構成完畢了嗎。”

在腦內描繪著士兵的動向,本來均等分佈的士兵密度開始產生偏差,儘管如此,存在有始終保持著高密度的部分,那是自由號的核心所在。

但是,只有一個地方成為空隙,在瑪門引起騷亂的周圍,受到嚴重損害的士兵配備還未完成。

由宇朝著目的地,擁有通訊設施的房間,開始行動。

21

ADEM臨時司令部裏傳來緊急通信,是在由宇引起自由號內騷亂後的一個小時。

‘有緊急通信。發信人是……S-00001!’

“你說什麼!”

能使用由宇代碼發信者,別無他人。

‘電文內容是……這是緯度和經度,是自由號的位置!’

衝擊還在繼續。

“土撥鼠公主大鬧自由號了嗎?”

八代對海星感到有那麼點同情。

從通訊員處獲取通信內容後,八代吹了下口哨。

“真是的,完美地把要點都記錄下來了啊。要是做秘書的話,我真沒的比呢。”

八代拿著資料,朝艾莉西亞走去。

“嘿,你剛才的假設說中了,本應還無法飛行的自由號為是怎麼飛起來的呢?”

艾莉西亞翻閱著資料。

“自由號有著與全翼型戰鬥機相同的缺點,是飛行控制的難易度,要讓如此巨大的物體飛行的話,對人來說是力不能及的,似乎必須要對十四台引擎的以及四十六張尾翼姿態進行控制,這已經超過人所能處理能力的界限了,所以能與超級電腦媲美的航電系統的支援是必不可少的,DIA要駕禦這套飛行程式怕是不可能的。”

“司機,囉嗦。”

艾莉西亞以嚴厲的口吻告戒。

“是是。也就是說,七原罪將完成的飛行駕禦程式裝入,使自由號得以飛行。對程式的來路還是感到在意啊。”

艾莉西亞看完一便資料後,發出宣言:

“我去聯絡海莫斯,讓美軍開始行動。”

22

寂靜的山嶺上空掠過17架以上的機影。飛機的轟鳴聲,驚起森林中的鳥群。

因為亞洲局勢的不安,最新配置到日本的美國所屬戰鬥機——F-117。擁有特異輪廓的十七架飛機,以編隊形式飛行本人就給人以一種威懾感。

“這裏是一號機,離目標還有50公里。”

領隊的戰鬥機飛行員與基地取得聯絡,從聲音中可以聽到不滿的語氣。

這回的任務實在是另人費解。這次的行動緊急且十分隱秘,恐怕並沒有取得日本政府的許可,事後承諾雖然並不少見,但會給美日關係蒙上陰影這點是不變的。

“唉,又去不了那家店了呢。”

想起基地附近日本人經營的飲食店,不禁發出歎息。去的話雖然還不至於得不到歡迎,但總會讓氣氛變差,更何況這次是造成雙方關係龜裂的當事人。

“現在還看不見什麼異常,雷達也沒有確認到敵機。”

進行定時報告。從基地過來的指令沒有變化,更過分的,竟然下達了毫無道理的要求。

“咦?請再說一遍……明白了。各機,準備發射導彈。”

後半句是對後續的飛行員下達的指令。

“座標設定,這不是訓練,重複一次,這不是訓練,不要忘記解除安全裝置。”

仿佛是為了揮去自身的疑問,比平常要更大聲地下達著命令。回應聲中不乏有與自己抱有相同問題的人,但均以這是基地的命令一句加以答復。

在導彈設定的座標上,什麼也沒有,只是一片寬闊的藍天。別說是敵機,連只鳥的影子都沒有。

但是F-117各機忠實地執行了命令。

“開火!”

十枚以上的導彈朝著空無一物的空間飛去,這是奇妙的景象。通過雷達確認導彈的座標,數十個光點,朝著一點飛去,但是在那裏什麼也沒有。

“沒問題吧?”

不安脫口而出,但是被釋放的導彈已經無法阻止。

下一個瞬間,突然地,先頭的導彈爆炸了,而繼續跟在後面的四枚導彈也相繼爆炸。

“什麼!”

飛行員驚愕不已,導彈爆炸的空間什麼都沒有,然而爆炸接二連三地發生。爆炸聲數到十的時候,天空開始扭曲,扭曲伴隨著放電,終於顯露出巨大的黑色機影。

一片茫然,原本什麼都沒有空間竟然出現了從沒見過的飛行物體。

“這就是敵人……嗎?”

而後趕到的飛彈接連命中正體不明的飛行物體,產生爆炸,爆炸的黑煙將巨艦包圍。

“要墜落了。”

雖然本以為如此,但黑色的敵機並沒有從飛行軌道墜落,從黑色煙幕中穿出的是毫髮無傷的機體,那物體開始盤旋,將F-117編隊的飛行軌道堵塞。

“回避!”

飛行員大叫,將操縱杆拉到最底,急劇的慣性產生暫時的視覺喪失,血液積聚到下半身。

有二架回避慢了。

與巨大的黑影相比,如同小孩子般的F-117撞了上去。連飛彈都不能撼動的巨大身軀,對於這種程度的撞擊根本無關痛癢。

“導彈第二波,準備發射!”

飛行員的喊聲,也預示著與寬幅達到400米的常識外飛行物——自由號的戰鬥開始。

23

聯絡傳達到了吧,很不巧,由宇沒有確認這點的方法。自由號為了不受電波干擾,是無法接受通訊的,發送給ADEM的資料其實並不可靠。黑川讓自己看到的唯一一縷陽光,以及之後感到的慣性大致推斷出的位置和時間,然後再根據通訊室中擁有的情報,確認到與推測並無太大偏差。

之後就只能等著了,如果外面有什麼動靜,就將其作為佯攻,展開行動。

要打倒數十名,甚至數百名士兵,艦內的狹窄通道可以說是一大裨益,所以並不會那麼辛苦。但是,在自由號內有超過數千名的士兵,估計約有三千人的程度。戰鬥行為需要極力回避,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不能勉強硬上。

經過了多少時間呢?

隱藏氣息,一邊回復體力,一邊痛苦地等待著。

‘發生緊急情況,發生緊急情況。全員,請回到指定位置,現在正與美軍戰鬥機交戰中。發生緊急情況,發生緊急情況。全員……’

飛行器產生劇烈的搖晃,由宇一下抓住扶手。

“美軍機?無法尋求日本的幫助,讓那邊行動了嗎?”

想要確認外面的狀況,但是這裏沒有窗戶,在這架飛行器中,幾乎沒有能夠叫做窗戶的東西。雖說是為了提高隱蔽性,但確實是另人窒息的空間。

“就像潛水艇一樣啊。”

自己的目的之一已經能達成,讓由宇稍感安心。另一個目的,自己所擁有的知識決不能交給黑川,不過這點在不到三十分的時間內就能實現了吧。

毒性膠囊的溶解時限,已經迫在眉睫。

24

ADEM的臨時司令部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美軍的導彈命中自由號,自由號的隱形機能停止。”

歡聲雷動。對於由宇預測的自由號飛行軌道的正確性讓八代乍舌,為了不使其改變飛行軌道,使用隱形戰鬥機的劇本,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終於露出尾巴了啊。拜託你了喲,越塚。”

自由號的另一特點已經喪失,兵力被封鎖,隱形機能也失去了,現在的自由號,不過是個巨大的靶子。

25

“在這裏!”

背後可以聽見追兵的喊聲。由宇漂亮地閃過數名追兵的封鎖,沒有人能與她的身體能力相匹敵,通過精確計算的身體運動幹練且迅猛,所有的人一邊追擊著少女,一邊從內心發出感歎和稱讚之聲。

要說能與由宇對抗的人,在這飛行器中只有一人,由宇現在也是對這位年過百歲的老人抱以警戒,但到現在都沒發現他的身影。

——怎麼回事?

華麗地越過從通道兩邊進行夾擊士兵的頭頂,這一至今沒有答案的疑問仍在頭腦中盤旋。

保存體力的理由,一半以上都是為對路西華準備的。只有那老人,即使準備萬全,也沒有自信能有勝算。

忽然,追兵銷聲匿跡。不知何時,就剩由宇一人在通道上飛奔。

——啊啊。

一種預感襲上全身。並不喜歡依靠不確定要素進行判斷的由宇,只在這時候,自己抱有的預感讓心靈震顫不已。

這就是恐懼吧。儘管如此,還是心懷期待。換句話說,是對於未知的好奇心嗎?由宇自己無法理清自己的感情。

在通道上奔跑,在轉過某個拐角處,腳步停了下來。

“哎呀哎呀,真是勇猛呢。”

愉快地笑著的路西華出現在面前。

如果考慮年齡的話,肉體上還算年輕,但儘管如此,畢竟還是老人的軀體,手足已是瘦弱不堪,肌膚佈滿溝壑,聲音蒼老。但是由宇在老人面前,將集中力最大限度地提高。

“能讓我過去嗎?”

“那可不行呢,這之後是艦載機的倉庫,讓你逃了的話,可就血本無歸了。”

“是嗎?”

意外的回答,不過考慮與海星聯合的立場的話,並不意外。不過路西華總覺得應該是更超然的存在,看不出對自己抱有特別的興趣,雖然可以看出他很愉快,但並不認為他還抱有這以上的感情。

“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的目的是什麼?”

實在無法想像與黑川有著相同的目的。的確,七原罪在中東及非洲十分活躍這點考慮的話,與海星一起行動也不是無法接受的。但是,看到路西華時,總覺得有點什麼不一樣。

提問的時候就預感到不會得到回答,但是在心中某處仍然期待著,並不是信賴路西華的良心與信念,而是感到受到與人的利害關係不同的價值觀驅使。

“嗯,的確呢。”

撫摸著下巴,讓人感到安心的動作,由宇在心中展現微笑。自己的父親是勇次郎也好,什麼也好,如果有祖父的的話,應該是這樣的人吧。

路西華開口說了些什麼,但是什麼也沒聽到。

“剛才,說什麼?”

為了詢問,跨出一步,突然周圍的景色歪曲,地面開始搖晃,雖然雙腿發軟,但總算靠手將身體支撐著,視野如同溶解的糖一般開始扭曲,是自由號的晃動嗎?但是由宇瞬間否定了這個想法。

“啊啊,終於來了嗎?”

注射入體內的膠囊終於開始溶解。只要再有一分鐘,致命性的毒就能將自己殺死吧。

“哎呀哎呀。真不是時候”

老人似乎已失去興趣,轉身離開,但是,這個姿態由宇沒能看到最後。毒性開始侵蝕視力,已經基本上什麼都看不到了,但是不可思議的是,沒有任何痛苦。

“沒有痛苦嗎?那個男人在奇怪的地方,還挺好人的呢。不,是岸田博士的意見嗎……”

現在在腦中浮現出的,是將自己拘禁了十年的組織中核心二人的面容。由宇自己都沒有想到,在自己十七年的人生中,與二人接觸的時間,已經超過與父親勇次郎所度過的時間了。

之後,由宇的思考開始逐漸停止,不,開始停止的是心臟嗎?還是心呢?

——有點疲勞。

如果將自己的存在比作火種的話,雖然是隨時都能拋棄的生命,但是責任感讓自己對那人無法饒恕,而一直生存到現在。

女兒對於父親的思念什麼的,本以為早就拋棄了。但是,在舊研究所的業火之中,見到父親身影的那一刻,如此難以冷靜,讓自己都感到驚訝。

由宇的心與理論性的思考背道而馳,對於自己的末路,只不過用心坦然面對,不作他想地交給自己的身體就行了,當時如此考慮的時候,決不會想到現在,三十二小時,在自己心底封存的一名少年的面容,現在佔據了自己心的全部。

那名少年,鬥真,為什麼會出現呢?

如果死了的話,黑川一定會告訴自己的。他現在一定還活著。

與自己約定了會來救自己,一定在這三十二小時裏,他一定是一直不斷地勉強著自己,身體也好,心也好,甚至是不惜生命地努力著,就算現在,這個瞬間,他也一定在拼命努力。為了救出峰島由宇。

不是為了獲得什麼,也不是正義感,只是為了自己,為了峰島由宇活著著一點,他竭盡全力。

到現在,在自己周圍都沒有出現過一名這樣的人。大家只要聽到峰島,就只會想到遺產與等級,誰都沒將由宇作為由宇自身來看待。

最初,為了獲得父親的讚賞,全心地學習。

如果得到世界的認可,父親就會注意自己了吧?懷著這種想法,模仿著父親,做出發明。大腦代理系統、多段式輕瓦斯槍、零摩擦塗料……總而言之,這些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都轉化為了兵器和武器。道具所使用的方向,並不是由發明者所決定,而是由使用方決定的,做出充滿愛意料理的道具菜刀,有時也會成為傷人的兇器。

從幽禁後,才痛感地知道這一切。自己與父親所發明的東西,有多少變成了傷人的道具,感同身受地充分得以體味。

突然,感到自己的身體從靈魂開始變冷,變得嚮往陽光的溫暖。雖然自己不是能夠選擇死後場所的身份,但迎接自己的若是堆滿了使用遺產的各類破壞兵器的棺材的話,那是十分可悲的。死的話,還是希望能死在大自然之中。

由宇喜歡自然。日光也好,風也好,雨也好,對於由宇來說沒有差別。

自然不會躲避自己,也不會用好奇的眼光看待自己。

在由宇身上、小蟲子身上、柏油路面上,陽光平等地鋪灑,雨點與他人平等地打濕由宇的肩頭,風也不會只避開由宇吹拂。

所以由宇喜歡這美麗的世界,這美麗的自然。

十年間,地下1200米生活的十年間,只是一味地追求著陽光。

與那少年第一次相遇的事情,到死也不會忘記。

那一天,背後感到的少年的溫暖,與沒有得到的陽光有著相同的溫暖。

那一刻,由宇的手沒有觸及到和煦的陽光,但是確實地感受到了將自己擁抱的人的溫暖。這兩種溫暖,是何等的相似。

自己是峰島的女兒,少女被賦予的編號是S-00001。

誰都想奪取自己腦內的知識與記憶,要是沒有利用價值的話,會像垃圾一樣被處理掉吧。

——如果,我的頭腦中,一切都消失了的話。

由宇的將思緒遍曆。

ADEM也好,誰也好,他也是,都不需要我。如此醜陋的女孩子,誰都不會看一眼的吧。

不,那時,應該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必要性吧。

父親的存在消失,遺產犯罪全部終結,如果沒人需要自己知識的話,如果自己不是天才少女的話……

如果這樣的話,會怎麼樣呢?

我到底是什麼呢?能做什麼呢?

由宇自問。

從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自己,無法瞭解。

峰島由宇是怎樣一種存在,就算拼命去想也無法瞭解。

但是,他一定知道。樂天派、大笨蛋、不要臉、沒大腦的那個少年,總覺得他能解答自己都不知道的這個問題。

因為,他並不是因為想要自己的遺產知識而和自己在一起的。

為了自己賭上性命的他,只要有他的存在,自己就必須活下去。就算是自己受再多的傷害,就算遇到比死還要痛苦的遭遇,不能簡單地捨棄生命,不可以放棄,這是回應他的感情,自己所能想到的,可是……

“……鬥真……對……不……起……”

那少年沒能趕上,想必會後悔一生吧,三十二小時,少年拼死的努力卻付諸東流,將成為成少年的心靈一生都無法癒合的創傷。不知該如何道歉,發出聲音,無法傳達到的話語,竭盡最後的一點生命想要告訴少年。

可以想像到鬥真痛哭的表情,明明根本就不必為自己這種人流淚的,突然,想到明明是男人卻還總是讓人容易聯想起痛哭的表情,在死的間際,在只剩深淵般絕望的由宇的心中,就那麼一點點的微笑綻放開來。

但是——

那微笑還沒有在她那美麗的嘴唇上浮現出來,被毒侵蝕的身體,就讓思考停止了。自由號盤旋的慣性,讓手腕微微移動。

地面奪去臉頰的熱量,沒有痛苦,只有寒冷,身體在逐漸變冷,切實的孤獨感侵蝕著心靈,但是,這份孤獨感也隨著意識一同消散。

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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