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3)
11
路西華緩緩啜著麻耶泡的茶。已經有一個小時以上,路西華都只顧著要麻耶泡茶,還喝得嘖嘖稱奇。
「好茶。唔,確實是好茶。」
言行舉止簡直就像個坐在簷廊下喝茶的平凡老翁。原本認為馬上就會切入正題的麻耶,以一種有力無處使的心情望向路西華。
──讓勝司說得那麼難纏的人,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老人……
路西華靜靜地放下了茶杯。
「真是好茶,隨時都能喝到這種飲料的這個國家,實在是夠和平了。」
路西華緩緩地開啟了舌戰:
「老朽的國家可就貧困得多了,人民每天都得嚼樹根來過日子,一點兒都不誇張。不過如果只是貧窮,倒也不算什麼。可怕的是隨時都有戰火,得不到海外救濟的地方也多得是,每年都有多達幾十萬的人死於饑餓跟戰爭。被大國之間的爭權奪利弄得生靈塗炭,最後甚至從地圖上消失了。」
「所以您才會流徙到西邊嗎?在那兒您看到人們同樣為戰爭年苦,發現苦難仍然在持續。」
「正是。就算弄出了這個名為七原罪,帶著點義勇軍性質的組織,對戰地所能產生的影響終究杯水車薪。很多人都將我們譽為英雄,想要得到我們的力量,可是這些行為最後幾乎全都成了白費工夫。」
老人落寞地啜了口茶。
「不會的。據聞七原罪的努力已經讓許多人得救,不,實際上他們也真的有因而得救。」
「這是真目家的情報嗎?」
老人聳了聳肩膀。
「若是如此,真目家也沒什麼了不起啊。」
「不會的,實際上就已經有數十萬人得救……」
「死的人有數十倍之多,這你知道嗎?」
麻耶一時說不出話來。老人要的不是勳章,而是救贖。
「你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爭端嗎?」
「因為石油。之所以會發生這些爭端,爭的就是沉睡在您的國家以及領國地下的石油。所以七原罪才會跟黑川聯手,不是嗎?遺產中可能有著一項能夠降低放射能污染危險的技術,只要少了放射能污染的風險,核能的所需就會大為提升,石油的價值也會降低。這麼一來,為了爭奪石油利權而產生的爭端多少會平息下來,相信您應該是這麼想的吧?」
「老朽可沒有這麼樂觀。」
「為什麼?」
「日本是全球核能發電廠第三多的國家,老朽沒說錯吧?」
「是,您說得不錯。日本次於美國與法國,居於全球第三。」
「唔,那麼老朽有句話要問問情報靈通的真目家千金小姐。有著這麼多核能發電廠的國家,石油消費量在全球排名第幾?」
麻耶閉上了眼睛,老人很清楚核能的願景只是幻想。
「次於美國與中國,在全球排名第三。」
「沒錯。核能與石油之間的關係,未必真有那麼密切。因為石油不只提供能源,還是重要的工業資源。要平息石油爭奪戰,光靠核能終究不夠。就算風力、火力、煤礦、天然氣、太陽能等種種能源全都用上,石油的消費量也不會遽減。當然如果能開發出安全的核能,石油的需求確實會降低,爭端也多少會平息一些,但就算真的實現這點,照樣會有無數條人命死在自私自利之徒的爭權奪利中!」
老人的氣勢震懾了麻耶。比起不久前那種慈祥和藹的老爺爺形象,現在的模樣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那麼您為什麼要幫海星,為什麼要幫黑川!?」
路西華忽然間放鬆了氣勢。這一下來得太突然,讓努力撐著不被壓垮的麻耶差點往前一倒。
「因為老朽還是心系著一線希望。」
老人說話的模樣顯得落寞而且疲憊。
「小姐你要跟老朽講的道理,就是老朽剛才所說的那番話,沒錯吧?想告訴老朽就算以中和放射能的技術提升核能的需求,中東的爭端仍然不會平息,不是嗎?」
麻耶沒有回答,因為事實正是如此。
「這點老朽也很清楚,不過世事未必盡如人們所料。老朽活了上百年,能做的嘗試全都做了,可是大部分都徒勞無功。」
路西華站起身來。
「小姐你剛開始曾經說過,要用講道理的方法勸退老朽。這是白費唇舌,也高估了老朽,老朽不是為了道理行動。剛才老朽已經說過,老朽只是個任憑心中醜陋感情驅使的凡夫俗子。你儘管笑吧,笑完就請你死心。」
路西華輕輕拍響雙掌,僅僅這麼一個動作,發出的聲響卻撼動了整個房間。在近距離聽到這個聲響的麻耶眼前一黑,差點昏了過去。
「你阻止也沒用,老朽要殺了她。如果世界會有所動盪,那我等就愚蠢地抓著浮木求生吧。而且這是我等跟黑川之間的盟約,請了。」
路西華走向躺在床上的由宇,麻耶則張開雙手擋在他身前。
「小姐,你以為你能阻擋住老朽嗎?」
「我擋得住。不對,我會擋住。」
麻耶帶著堅定的意志望向路西華。
「請你讓開。你是個好孩子,老朽不想動粗。」
「不行,我都還沒有談到我自己的事情。」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老朽做事並非為了道理。」
「也許吧,可是您應該不是個不懂道理的人。拜託您,請您聽我說,還請您先聽我說完。」
臉頰一陣火熱。不知不覺間,兩行眼淚已經流了下來,連麻耶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哭。
「抱歉,老朽這個人頑固又不講理,是個不受教的蠢材。」
路西華舉起一隻手,想要推開麻耶。
「不對,這是不可能的。不受教的蠢材能讓人譽為英雄?會受這麼多人尊敬?您絕不是那樣的人。」
「你錯了。」
「不,我沒有說錯,請您不要胡亂自謙,那是在侮辱尊敬您的人。我打從心底相信,相信被譽為英雄的活傳奇七原罪之首路西華。您並不認為自己所作所為正確,多半還認為那是種偽善,沒錯吧?所以您才會取七原罪這種中東地區根本不能接受的基督教圈名號,我有說錯嗎?然而人民看得見真相,就算您用了異教徒的名號,人們還是尊敬您、接納您。」
「剛剛已經說過了,道理說不動老朽。老朽是……」
「我還不是一樣!」
麻耶喊了出來:
「搞不好路西華先生您才是對的,有可能黑川才是對的。但是不管兩位堅持的主張有多正確,我就是不能接受。您知道為什麼嗎?答案很簡單,非常簡單。因為哥哥是我最珍惜的家人,由宇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路西華看著麻耶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在這對深邃的眼眸注視之下,麻耶覺得頭昏眼花,整個人幾乎快要軟倒,但她仍然擋在路西華的身前不動。
先撇開視線的是路西華。
他重重坐回地板上,疲憊地歎了口氣:
「老朽就再叨擾一杯茶吧,喝完咱們再談。」
說完就落寞地微微一笑。
12
巨大的物體撼動大氣,讓原本在打盹的萩原一口氣清醒過來。
「怎、怎麼回事?」
朝著夜空凝視,只看到一片極為尋常的景象。視線一路順著往下拉,則可以看到一片不尋常的光景。
在山區開闢出來的一個角落中,可以看到一棟水泥建築物,以及大批軍隊圍在這棟建築物周圍。是包圍NCT研究所的海星部隊。
然而萩原對平地上的情形根本不放在心上,再次看了看天空。他特有的危險察覺能力指針已經接近紅色危險區。
「其實我也已經習慣了啦……」
對空無一物的天空感覺到危險,這樣的體驗萩原以前也經歷過,那是在比良見特別進出管制禁區發生的事情。所以儘管看不見、聽不見,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存在,但他確信自己視線所向的空中,有著巨大的飛行物體存在。
正當萩原視線注視天空,手上摸索著想找對講機時,手都還沒有碰到,呼叫聲就響了起來。拿起對講機一聽,果然是八代在呼叫。
『你那邊情形怎麼樣啊?』
語氣跟平常一樣輕佻,幾乎讓萩原對他萌生殺意,但現在不是抱怨這種事情的時候了。
「很不妙,真的很不妙,不妙到讓我想要立刻拔腿就跑。」
『你是怎麼啦?竟然說想跑,這樣一點都不像你啊。平常那個老是說一切交給我,然後在最前線衝鋒陷陣的萩原跑哪兒去啦?』
「你講的是哪一國的萩原啊?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存在好不好!不說這個了,八代先生,情形真的很不妙,空中又來了一架那種大到離譜的飛機。剛開始的那架多半也在,兩架都停留在上空。」
聽到上司還有心情笑著說:「哈哈哈,果然是這樣啊。」萩原開始認真懷疑他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你還好嗎?八代先生?該不會腦袋裏原本就松掉的那些叫做緊張感的螺絲,終於全部掉光了?」
『你在說什麼啊?你自己明明也是一直打瞌睡到剛剛才醒。』
「咦、咦!你為什麼會知道!」
萩原趕忙看了看四周,懷疑附近有架設監視攝影機。
『哎呀?原來你真的在睡啊?敗給你了,我可沒想到你神經這麼粗耶。』
握著對講機的手不停發抖。
「……我只是習慣了而已,多虧了你這個上司。」
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句話。
『算了,沒關係啦。我們再過一會兒就會到你那邊了,這後就要攻堅。辛苦你了,接下來你儘管留在那兒邊打瞌睡邊看吧,保證可以看到一連串媲美電影的精彩鏡頭喔。』
八代的口氣很輕佻,但萩原並沒有漏聽其中蘊含的緊張情緒。
「八代先生……」
『怎麼啦?』
「這個,你也知道,其實你還有王牌沒拿出來對吧?像是一些剛升上三級的我連聽都沒聽過的超級厲害武器,再不然就是一些跟這種P級貨色根本不能比的……」
『沒有啊?』
八代的回答始終輕描淡寫。
『怎麼可能會有呢?哪有這麼湊巧。我們的兵力就這麼一點,而且現在還只有兩種限定B級跟C級的裝備,以及一些分級上連遺產都算不上的裝備。什麼超A級的超兵器啦、全球最頂尖的頭腦啦、無敵的小刀啦,這些東西我們都沒有。而我們就是要用這點兵力去對抗《自由》跟七原罪,哎呀呀,如果這樣還打贏,我們就真的太帥了,對吧?』
「怎麼這樣……」
萩原重新觀察在NCT研究所周邊所布下的兵力。他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戰力差距大到沒有半點希望存在。
『你的任務就是留在那裏看著整個事情經過,然後想辦法活下去。知道了吧?』
「咦?啊,是,我明白……等等,八代先生!?我才不要!我絕對不想看到NCT研究所被攻陷!我先跟你說清楚,我可真的一點都不想看到《自由》獲得勝利後飛走的這種爛結局!要是讓我看到這種結局,我一定會拿爆米花砸在片尾名單上再回家!」
『你愛看哪種電影我還會不清楚嗎?包在我身上,保證讓你看得起立鼓掌。』
「請一定要讓我看得大喊Bravo啊,我可不想再轉行了。我雖然每次都對你抱怨連連,可是我其實……」
『停。萩原,就算你心裏其實很尊敬我,也不可以再說下去了。聽部下講這種話的角色,在電影裏幾乎都必死無疑不是嗎?』
「才沒有人要說什麼尊敬八代先生之類的鬼話啦,想也知道不可能好不好?」
『……你說話還真不留情面啊。不說這個了,萩原,我有個最後的請求。』
「不用把最後兩個字加得那麼刻意啦。」
『啊,是嗎?那我就不客氣了。我馬上就把我們的位置傳去你的PDA,麻煩你確認一下好嗎?』
看了看PDA上顯示的NCT研究所周邊地圖,萩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八代他們真的已經來到這附近了。
『攻堅的時機就拜託你了。』
「咦?」
從來沒聽過上司說話的聲音這麼認真,讓萩原一瞬間對這句話會意不過來。
『我方就只有你看得到全景。拜託你了,憑你的直覺就好。』
八代以認真的語氣,將這件難保不會左右戰局勝敗的重大工作託付給自己。萩原交互看了看手上的PDA與海星的部隊,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明白了,請儘管交給我。」
『嗯,我就想聽你說這句叫人放心的話。』
感覺得出八代在對講機的另一端點了點頭。
決戰的時刻近了。
13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醫務室裏的慘叫聲已經整整八個小時以上沒有停過,躺在病床上的瘦小身體翻來覆去地不斷掙扎。
「按住她,再讓她掙扎下去太危險了。」
好幾名醫師按住躺在床上的瘦小身體,但這名病患儘管體型瘦小,力氣卻大得驚人,讓好幾名醫師都壓不住。
「啊、啊、啊!啊啊啊,嘎!」
喉嚨都叫啞了,痛苦的呻吟仍然沒有停止。
「那、那女人,到底是什麼腦袋,她有毛病,她有毛病,她有毛病啊!」
這個四肢痙攣,口中喃喃自語念個不停的,正是七原罪之一的瑪門。
「她一直都這樣嗎?」
臉色陰沉的黑川在這時走進室內。
「好難受,好難受,我好難受。救我,救我,救我!」
瑪門伸手揪向黑川的衣領,把滿臉痛苦的臉湊了過去。她的兩眼睜得異常的開,讓人看上去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還好嗎?」
黑川任由瑪門抓著自己的衣領,低頭看頭她。
「大腦的溫度不正常。從讀出峰島由宇的記憶後,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應該沒有性命危險吧?不,更重要的是大腦裏的記憶應該沒有異狀吧?要是現在讓她失去記憶,事情可就麻煩了。」
「這點我們很難判斷,我們也沒有料到會對大腦造成這麼大的負擔。您也看到了她的眼球有輕微外凸的現象吧?這是因為有腦部腫脹的情形,不過也已經慢慢消退了。」
聽到腦部腫脹這個陌生的說法,讓黑川發出了不成聲的感歎。
「在兩個小時以內讓她可以活動,NCT研究所的佔領就快要達成了。只要拿到球體實驗室裏的LAFI,從那丫頭腦子裏讀出來的加密記憶就隨我們料理了。」
儘管出了一些失算,但整個計畫幾乎都進行得很順利,只有沒能要了由宇的命這點,確實讓人很不放心,但終究還在能預料的範圍內。而且從她的身體狀況看來,就算來得及解毒,多半也得在生死邊緣掙扎一個星期以上。
黑川一走出醫務室,就撞見了副官福田,簡直像是早就在這裏等著他。
「原來您在這裏啊?我找您很久了。」
福田帶著責怪的眼神走近黑川身邊。
「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是《自由》送來的畫面,您要看嗎?」
福田手上拿著好幾張照片。這些照片照的都是室內景象,但狀況十分異常。不論地板、牆壁,還是各種疑似電子器材的機器,全都被高熱所溶解。這是七原罪中的撒旦運用他的能力所造成的結果。不光是數千度的高熱,他還能自由自在地運用負兩百度的超低溫。
「熔解成這樣實在看不太清楚,這是通訊設備之類的設施嗎?」
看著已經有一半不成原形的器材,黑川說出了近乎直覺的推測。
「是的。這是躲過我們調查的通訊設備,看樣子應該是當初在建築NCT研究所時所用的臨時線路。由於不是正式的設備,也就沒有留在記錄上。」
「你的意思是他們用了這個通訊設備?」
「是,從狀況來判斷,應該是跟找到這裏的撒旦前腳後腳地逃走了。」
「這是幾分鐘前的事情?」
「是六個小時前。」
「太晚報告了,不過說來也無可奈何啊。」
撒旦所經之處都得先經過冷卻才能通行。而地下設施中原本就有很多會阻隔電波的材質,所以無線電也不管用。
「另外還有一件事要跟您報告。」
「什麼事?」
「已經抵達最終防護閘門了,現在正加快步調進行突破。」
攻陷NCT研究所已經近在眼前了,但這時他們卻聽到了一種令人掃興的聲音。
不知不覺間,瑪門不再發出慘叫,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笑聲:
「哼哼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是嗎?是這樣啊?終於輪到我出場啦?我就做給你看,我當然會做給你看。來吧,由我當主角的故事就要開幕了。」
瑪門佈滿血絲的雙眼睜得極開,始終笑個不停。
14
為了讓亢奮的心情冷靜下來,麻耶啜了口茶。坐在她對面的路西華也依樣畫葫蘆,但他喝茶的模樣顯得十分平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
「由宇她一直在抗爭。」
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說話,讓麻耶覺得十分驚訝。但第一句話說出口後,她立刻理解自己在想什麼,說什麼,又該告訴對方什麼。
「您知道她的境遇嗎?」
「知道個大概,就是在那個NCT什麼來著的研究所裏關了十年對吧?」
「是的,可是那不能代表她的本質。」
「剛才你說過她一直在抗爭?」
「是的,她無時無刻不在抗爭。跟峰島勇次郎、跟自己的境遇……我可以講講我自己的境遇嗎?」
「唔,老朽就聽一聽吧。」
路西華真摯地傾聽麻耶所說的話。
「我的父親是個很過分的人,只要為了真目家的繁榮,為了他自己的欲望,多殘酷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他就是這樣的人。我,還有睡在那床上的哥哥,可以說都是他的犧牲品。明知如此,我還是沒辦法徹底憎恨父親,我認為親子之間就是這麼回事。」
路西華定睛注視著麻耶。
「我認為由宇一定也是一樣。就算被人們當成瘋狂科學家而忌諱,峰島勇次郎終究是她的父親,而她也為此感到痛苦。儘管如此,由宇仍然在跟遺產所引發的犯罪抗爭,跟自己的境遇抗爭,跟峰島勇次郎抗爭。明知抗爭到底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讚賞,也不管那是一場多麼艱辛的戰鬥,更不管在地底下面對多麼難熬的孤獨,她都沒有改變初衷。她這輩子一直在犧牲自己,因為這就是她自己歸結出來的道理。她捨棄自我,為了這個世界,為了保護道理,她一直都在抗爭。」
麻耶將目光轉到沉睡不醒的由宇身上,路西華的視線也跟著轉了過去。
「您知道嗎?由宇在跟遺產對抗的過程中,幾乎完全不使用任何遺產,頂多就是帶上一部電腦。這些日子以來不管面臨多麼艱難的戰鬥,她都不去依賴遺產,只憑自己的能力對抗。」
「這樣啊?老朽還是第一次聽到。」
「這就是由宇對這場抗爭所做的覺悟,也正是她所堅持的道理。像黑川儘管提倡要撲滅遺產犯罪,自己卻也過度依賴遺產,由宇卻對此不以為然,因為這種做法偏離了道理。」
「……」
「我非常尊敬由宇。我覺得內心如此堅強,長年來一直忍耐的她非常值得敬重。您剛剛說過自己不是為了道理而行動,我也一樣,黑川也不是為了道理在行動。原因很簡單,因為道理那條路走起來非常艱辛,非常難熬。所以人才會不由自主地挑選好走的路去走!」
麻耶咬緊了嘴唇。
「但由宇不一樣。不管走起來有多困難、痛苦及艱辛,她仍然選擇走在道理這條路上,一直不惜犧牲自己地在戰鬥!」
「驅使我們採取行動的,才不是什麼正義。路西華先生,就算事實真如您所說,真正驅使我們採取行動的,是醜陋的感情,是不可告人的情愫,甚至是善良的慈愛之心,終究也只是單方面地把善惡強加到別人身上,其中沒有任何可以讓道理存在的餘地。然而由宇不一樣!我們可以就這麼毀掉由宇、就這麼毀掉正確的道理嗎?她的抗爭有多麼艱辛、孤獨,您不可能不懂!」
路西華沒有動。他睜大了眼睛,一直注視著麻耶。過了一會兒,這對年老的眼睛轉向了由宇身上。
說盡了心中所有思緒的麻耶,吐著一口又一口的長氣,靜靜等待那一刻來臨。
麻耶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感覺上仿佛只有一分鐘,又像足足過了三十分鐘。
「……人果然不該活太老啊。」
老人疲憊已極的嗓音打破了沉默,這時他的臉上已經有了乾枯的微笑。
「呃,那個……」
正當麻耶不知所措時,路西華的視線轉到了鬥真所躺的病床上。
「好了,從剛剛就在裝睡的少年,你放心吧,老朽這就走了。不管是令妹,還是躺在那裏的小姑娘,老朽都不打算出手。」
麻耶驚訝地朝身後看去。原以為還在昏睡的鬥真已經坐起了上半身,在掀起的棉被下,還可以看到他的手已經將鳴神尊拔出一半。
「哥哥,你什麼時候醒來的?」
鬥真的眼睛毫不鬆懈地看著路西華。路西華只是眯起眼睛看了鬥真一眼,就將視線轉回麻耶身上。
「這茶很好喝,多謝你了。」
路西華費力地站起身來,接著立刻轉過身走,讓人感受不到半分眷戀。
「小姐。」
「啊、是!」
「可以再告訴老朽一次你的名字嗎?」
「我叫麻耶,真目麻耶。」
「這樣啊……」
路西華感慨萬千地抬頭仰望天空。
「從第一次見到那位先生到現在,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年……老朽差點又要後悔自己白活了多年。麻耶小姐,老朽感激不盡。」
路西華年老的背影留在他們眼中,就這麼平靜地離開了。
麻耶望著路西華離開的門許久,仿佛老人的背影還留在那兒。他在麻耶心中所留下的存在感就是這麼巨大。
「麻耶,你還好嗎?」
鬥真輕輕地叫了她一聲。麻耶肩膀抽動,回頭一看,熟知的哥哥就坐在那兒,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哥哥臉上這麼溫和的表情。不只是時間,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許多事情都橫在他們中間,讓他們之間有了距離。然而坐在那兒的鬥真,卻跟以前沒有兩樣。
「哥哥真的是一點都沒變呢。」
為了讓雙手不再顫抖,麻耶緊緊抓著衣服,但顫動仍然沒有停歇。
麻耶到了這時才開始發抖。不論對方是多麼值得尊敬的聖賢,終究還是敵人。在麻耶的心中始終有著恐懼,不知道他何時,會不會在自己眼前殺了由宇跟哥哥,最後連自己也殺了。還不只這樣,他那巨大的存在感本身就讓人敬畏。
「麻耶,謝謝你。」
鬥真說話的聲音也跟表情一樣溫和。
「多虧了麻耶,我跟由宇才能撿回一條命。真的很謝謝你。」
麻耶心中繃緊的緊張情緒斷了線,整張臉皺在一起。一直忍著不落下的眼淚,也像潰了堤似的奔流而出。
「哥哥,哥哥。」
麻耶跑向鬥真,緊緊抓著他啜泣。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變回了單純的十六歲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