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 第二章 再次前往球體實驗室
1
風間在無盡的空間中飄流,身體無限地擴散開來。在擴散的過程中,感覺變得越加敏銳,頭腦也變得越加清醒。
聽得見有人說話的聲音,看得見堆積如山的屍體,聞得到植物區的花香,感受到沐浴在人工噴水池的水花之中。神經緊張的警衛一聽到任何聲響,心跳數就會跟著加快;每當有人出入,氧氣的濃度也隨之改變。
這一切的感覺與資訊像是洪水似的,一口氣湧進腦中。風間趕忙篩選資訊量,畢竟這遠非人腦能夠正確判斷的領域。
資訊篩選完畢之後,再將之分門別類,區分為視覺、聽覺、觸覺、嗅覺等四種感覺。除此之外,還讓腦慢慢適應其他未知的感覺。
這些額外的部分,全都是人體無法探測到的資訊。對於這種全新的感覺,剛開始自然會顯得迷惑,但一樣很快就習慣,現在已經能夠跟其他感覺一樣運用自如了。
儘管不算得到許多全新感覺的代價,不過新感覺之中沒有味覺,的確是挺令人遺憾的。
接著是把各個地方的資訊與相關位置銜接起來。
首先進行的作業,就是一一確認屬於視覺部分的無數監視攝影機影像,分別相當於球體實驗室之中的哪個地方。
現在自己等於變成了一種叫做球體實驗室的生物,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就像是有眼睛長在體內似的。相反的,朝外監視的攝影機則極端的少;不過說少也只是相對性的少,數量仍然遠超過一百支,可以看到外面擠著大群的警方船隻與人員。
說得精確一點,是與球體實驗室的頭腦——LAFI同調。
已經習慣多了,差不多該回到自己的身體了。
風間委身於那徐徐上升的感覺之中。歷經一瞬間完全被封閉的感覺之後,就回到了早已習慣多年,但現在卻覺得狹隘的人類肉體之中。
人類的身體不可能感受得到球體實驗室那極具刺激性的資訊量,恢復原來的知覺,讓風間覺得十分失望。
有人拍了拍風間的肩膀,使他回過頭去一看,但視野仍一片漆黑;這才趕忙拿下戴在臉上的護目鏡,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的精神就是透過這個座位與護目鏡,與LAFI一號機連線的。
風間視野恢復之後,他的同伙之一——光城時貞站在眼前。只有兩隻眼睛讓他覺得十分受限,在昏暗的房間裡也看不清楚各處的細節,不像球體實驗室的夜視攝影機那麼方便。
這裡是稱為中央球體區的LAFI的中樞部分。覆蓋整個房間的電子光是僅有的光源,光芒在黑暗中閃爍的光景,看起來就像星空一樣。只有照亮中央座位的紅色燈光顯得特別亮,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房內的冷氣開的很強,吹起來有點冷。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低沉的電子音。人類的五感就只能感受到這些。
「怎麼樣?搞得定嗎?」
光城對風間問道。
「很不好對付。」
聽到風間回答,光城覺得很沒意思似的哼一聲。這個年輕的男性穿著大衣,背著一把大得誇張的劍。臉的下半部被大衣蓋住,看不出長相如何。在他細長的眼眸深處,看得出蘊藏了一種負面的感情。背上的裝備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劍,反而更像跟人一樣高的巨大戰斗用小刀。整個刀身佈滿了看起來像是電子線路的光學紋路,不時可以看到青白色的光芒順著線路滑過。
這種異樣的外形並不稀奇,有獲得峰島勇次郎遺產恩惠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傾向。
「要花那麼多時間?不就是一部電腦而已嗎?」
「LAFI是峰島勇次郎以全新理念創造的電腦,要是那麼容易就讓人看清全貌,那不就沒什麼稀奇了嗎?」
「都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應該能賣得到好價錢吧?」
「那當然,這可是A級遺產。想要的人多得是,不用擔心找不到買家。」
風間並沒有提及峰島勇次郎給予自己的電子融合能力,也就是在精神層級跟LAFI一號機同調的能力。因為現階段讓其他成員知道這點,會不利於風間達成自己真正的目的。
風間站起身來,走到位於中央球體區內部一扇厚重的門前,將手放上認證面板。面板上顯示出認證錯誤的訊息,門則一動也不動。這純粹只是表演,只要他想開就開得了。但光城卻對他的舉動信以為真,用有點看不起他的語氣說:
「知道了知道了,就是說還進不去最裡面對吧?」
「只有你可以駭進LAFI,我們都靠你了。」
光城的身邊站著早就潛伏在此的宮根琉璃子,一襲緊身衣讓她的身體線條展現無疑,凸顯出肢體的嬌艷感,再往上看則會看到與她身材極為搭調的美艷臉龐。雖然她看起來比光城要正常得多,但考慮到這裡是戰場,也很難說她這樣就是正常。
「我做的事不會出錯,放心吧。」
風間注視著琉璃子,深深地點了點頭。琉璃子則像個少女似的臉頰泛紅。風間可以在精神層級跟LAFI同調的能力,只有琉璃子知道。或許也是因為這樣,她靦腆的視線之中也帶著幾分共犯之間特有的連帶感。
然而風間卻沒把眼前女性的魅態當一回事,只是看了看手表。從精神下潛到LAFI到現在,只過了十五分鍾左右,但感覺上卻像是在裡頭待了一整天。果然電子世界跟這狹隘的肉體世界之間,時間流動的速度也有很大的差異。
風間發現自己又想再度潛入LAFI了,裡面就是帶著這種毒品似的魅力。
「計劃已經拖延到了。趕忙入侵成功,把這個難纏的金庫給打開吧,就像之前搶下這個球體實驗室的時候一樣。」
光城說得好像很不耐煩,但他的臉上卻帶著笑容,因為一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他就高興得克制不住自己。
「哼,最高興計劃進度延遲的人就是你吧。因為這是個好機會,讓你可以一償夙願,盡情跟對峰島遺產犯罪部隊——LC部隊打個過癮。」
「這還用說,亞門那家伙可也高興得很呢。傭兵時代的血都沸騰起來了,嘻哈哈哈哈!」
光城那歇斯底里的笑聲,充分流露出他的瘋狂。就連風間與琉璃子意味深長地對看一眼,光城都沒有發現。
2
這是門真第二次說明事情的大致經過。第一次是在他衝去報案的警察局;第二次,也就是現在,聽眾只有一名少女。
「以上就是事情的經過。等我再次醒過來,就已經被人抬到直升機上,一路飛來這裡了。」
這位少女的年紀跟他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用很拘謹的口吻說話。
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看來還沒辦法讓身體自由活動。
「不好意思,我的話都說完了。」
少女的眼瞼慢慢張開,只動動眼球看了門真一眼。
「他叫橫田健一是嗎?這個人死了還真可惜。」
門真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句話讓他有種得救的感覺。沒有任何的矛盾,深沉的悲傷情緒在心中湧起。少女——由宇她並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就只是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這反而讓門真覺得可貴。
「這個叫橫田的人,在電腦工程學上毫無疑問的是個天才。儘管進度不多,但他竟然能發現LAFI真正的形態,還靠自己的能力解析出來,了不起。」
「這有那麼厲害啊?」
「厲害得很。要是他還活著,真想把木梨開除,改請他來接任啊。」
「不好意思,木梨是誰?」
「ADEM電腦部門的負責人。能力是很優秀,但是自尊心太強,反而阻礙他發揮能力。我實在不放心把LAFI二號機交給他。」
「LAFI二號機又是?」
儘管覺得自己這樣老是提問題好像很白癡,但也不知道由宇是沒這麼想,還是說純粹只是沒表現在臉上;她很詳細地回答了門真的問題:
「一共有三台的LAFI系列其中一台。初代是用在球體實驗室的LAFI一號機,後繼機則是放在這個研究所裡面的二號機,剩下一台則是筆記型大小的LAFI三號機。」
「你這一說我才想到,在直升機裡好像有提到什麼要用這個研究所的電腦來駭進球體實驗室,指的就是這個LAFI二號機嗎?」
「應該吧。用正常的方法不可能駭進去,這判斷算得上妥當,不過……」
由宇露出思索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可以幫我叫伊達來嗎?我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等伊達來了以後,由宇就百無聊賴地開始說明:
「我有三個重點要說。」
「說吧,是什麼?」
「第一,敵方士兵之中有人持有遺產。」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第二,敵人能將LAFI運用自如,肯定是在混沌領域進行操作。」
「什麼是混沌領域?」
「那個橫田不是說過,LAFI的OS底下有藏著某種事物嗎?那就叫做混沌領域。LAFI從設計思想上就跟既有的電腦完全不一樣,沒有人可以運用自如。」
「可是你剛剛才說敵人能夠運用自如。」
「更正,是只有極少數人懂得怎麼運用。伊達,你應該有在清查過去跟ADEM有關的所有技術人員名單吧?」
「正在查。」
「我想多半是沒用,不過還是請你姑且確認一下吧。」
「什麼意思?」
由宇沒有回答伊達的問題,自顧自地說下去:
「第三,這名少年的0級安全等級到現在還有效的可能性很高。」
這句話讓伊達也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說什麼?」
「敵人多半也沒有想到,球體實驗室的職員會能運用到混沌領域吧。在保安方面,他們很有可能只去檢查既有OS的管理狀況。所以儘管LAFI已經被敵人奪去,但這名少年當時仍然可以把上鎖的門給打開,順利逃了出來。」
「你確定嗎?」
「終究只是可能。而且就算當時還有效,現在也可能已經被檢查到而取消了,這點就無從得知。但如果……」
「如果?」
「假設這名少年的安全等級還有效,那就非常寶貴,他能夠無條件通過0級檢查。雖然我想只能用一次就是了。這次再用,就會被對方發現,安全等級也會被取消。」
「只能用一次的萬能鑰匙,是嗎?」
門真緊緊握住了口供裡橫田托付給他的東西,心臟怦然作響。
「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不,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可是,我非得做點什麼不可,那個球體實驗室裡還有我認識的人。」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就請你幫忙打開正門,讓LC部隊可以進入球體實驗室吧,這樣就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當然,我們是不能帶你進去的,這你懂嗎?」
「正門的安全等級只有2,把唯一的機會用在這裡還真奢侈。」
「我們怎麼能把小孩子拖下水?光這樣就已經是我能接受的極限了。」
「我的年齡跟他一樣耶?」
伊達嗤之以鼻。
「少開玩笑了,你這個怪物。」
談話到這裡結束。
門真再度坐上了直升機。
在擔心地看著設置於身旁的床上沉睡不醒的少女之餘,心中充滿了猶豫。談完話之後,她只說累了,便又睡了下去。光是看她那原本就很白嫩的肌膚變得更加蒼白,就可以看出她的狀態還沒恢復。
原本擔心直升機的噪音會不會吵到她,但想到自己也曾經在這裡睡著,讓他不禁苦笑了一下,門真希望在抵達球體實驗室之前,能盡量讓她好好睡一覺。
「伊達先生,有直升機正在接近本機。」
「你說什麼?」
以靜靜的表情看著文件的伊達,表情變得黯淡了些。就在門真事不關己似的想著,不知道伊達是不是一直都這麼忙碌時——
「這個空域應該已經由LC部隊占領了吧?」
「是的,但是有個組織就算侵犯領空,也不會受到責難。」
耳邊就聽到了這些詭異的話。但門真接著又想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應該跟自己無關,所以只是看了看窗外。
「是美軍嗎?又跑來毫無根據地主張遺產所有權了嗎?」
「不,比美軍更惡質。」
「是什麼?」
「是真目家的直升機,要求我們交出阪上門真。」
門真整張臉繃住了。
「真目家來了聯絡,說只要給他們三十分鐘的時間就好。」
聽到飛行員這句話,伊達看了看表之後啐了一聲。
「受不了,把我們的行程掌握得這麼清楚,不愧是長年在情報佔上領先的家系啊。」
門真等人所搭乘的LC部隊直升機,降落在一棟叫做都會天堂的超高層大樓屋頂上,整個過程幾乎都在真目家的強制帶領下完成。
屋頂上早就有位五十歲左右的男性等著。門真在他的帶領下搭乘電梯下樓,最後來到了一間裝潢得很有品的客廳,而且還大得令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待在大樓裡。門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閉上眼睛等候。
自從那件慘案發生以來,門真已經足足有一年半,沒有踏進與真目家有關的土地。
那件事發生之後,門真整整半年都待在醫院的牢籠之中。是父親不坐把他丟進去的。要不是碰巧遇見來探望熟人的橫田健一,他肯定到現在還待在牢籠裡。
接下來的半年,橫田一直陪著門真復健,連新學校的入學手續都幫他辦好。於是門真便在遲了一年之後,升上高中二年級。
自己應該早就完全訣別了身為真目家後代的過去才對。真目家也沒有人跟他聯絡,讓門真解釋成自己已經被捨棄了,這樣會比較輕鬆。他原本打算投身於平穩的日常生活之中,然而教導他如何平穩度日的橫田已經死了,而且還是死於非命。
來到這裡,肉體與精神兩方面的疲勞同時襲向他。門真打算休息五分鐘,於是閉上了眼睛。
就在整整五分鍾之後,門真張開了眼睛。他意料之中的人物,已經坐在茶几對面的沙發上。
「睡得還好嗎,哥哥?」
真目麻耶露出柔和的微笑,放下了手上的茶杯。她那連指尖都控制得完美無瑕的洗練動作,沒讓茶杯發出任何聲響。這位跟門真只差了一歲的異母妹妹,留著一頭齊肩的輕柔半長髮,圓滾滾的眼睛十分惹人憐愛。如果只從外表來評分,肯定是到任何場合都不會見笑於人的名媛。
麻耶只有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才會稱呼他為哥哥。知道妹妹還肯照以前的稱呼來叫他,固然讓門真放心,但同時也覺得是種沉重的負擔。門真及中的某個懸念,更是重重地壓在他身上。不知道麻耶有沒有正確記住一年半之前所發生的那件事?
門真努力用平靜的聲音開口:
「嗯,好久不見了。」
「看到哥哥這麼有精神,我是再高興不過了。我們已經有一年以上沒有見面了,不過哥哥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改變呢。」
「我們就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法碰面嗎?這樣未免太強硬了點。」
「因為沒時間了,我才會採用強硬手段。請把這個帶去,必要的文件已經準備齊全了。」
門真根本不需要檢查信封裡裝了什麼。麻耶交給他的文件,他肯定需要用到。麻耶非常清楚門真現在置身於什麼樣的狀況。
真目家之所以能維持數百年來的權勢,原因就在於他們始終在情報戰上掌握先機。也正因為有著這種堪稱異常的情報收集能力,所以就算到了峰島勇次郎科技盛行的現代,也還能在排除這些科技的前提下與全世界抗衡。而且不單是抗衡,甚至還領先全世界。
面對一年半沒見的妹妹,門真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陣子。她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些,但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氛還是那麼惹人憐愛。麻耶似乎覺得門真的視線有點困擾似的,縮了縮身體。
麻耶只是坐在那兒,就充滿了存在感。即使混在數百人的人潮裡,門真應該也能馬上找出麻耶。不只是麻耶,身為現任統帥,同時也是門真與麻耶生父的不坐,存在感更是凌駕在她之上。
這就是讓真目家能長年在情報戰中獲勝的最大因素。那壓倒性的存在感能夠帶來人望,讓人們心醉,獲得人們的信賴,將有價值的情報集中到真目家來。
如果說峰島勇次郎是新時代的異端,那麼真目家多半就是延續了數百年的異端。兩者之間會水火不容,其實也不難想像。
「老爸最近怎麼樣?」
「這半年來都沒看過他,搞不好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製造我們的弟妹了。」
也不知道這話有幾分認真,麻耶的笑容顯得十分豁達。
「這邊全都交給你管啊?上面兩位兄長呢?」
「北斗跟勝司現在都黏在父親身邊當跟班。」
麻耶以直呼名字的方式,稱呼兩位血緣比門真還濃的兄長。
「所以我才能跟哥哥見面。要是父親在,哥哥不是早被揪著後領趕走,就是已經被殺了。」
這話應該是半開玩笑,但發生的可能性並不是零。真目不坐這個人儘管為人嚴格,但性喜漁獵女色,對於門第的重視還甚於家人。孩子們在他眼跳,只不過是用來繁榮真目家的道具罷了。
然而諷刺的是,幾個孩子中,遺傳最多策略天分的人就是麻耶。這位乍看之下弱不禁風的妹妹,當初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讓千挑萬選的結婚對像自行撤消求婚。門真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也許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據門真所知,父親就只輸過這一次。有誰會想到這次失敗,竟然會是眼前這位看起來似乎連花都不忍心攀折的少女所造成的呢?
「不過哥哥還是老樣子,對自己繼承了真目家血緣的這點沒什麼自覺呢。」
「咦?怎麼說?」
「球體實驗室可是峰島勇次郎遺產的集合體呢,竟然還跑去那裡打工。」
當橫田邀門真到球體實驗室打工時,對於當時沒怎麼與他人交流的門真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好條件。儘管腦中曾閃過真目家,但既然自己沒有被當成其中的一份子,也就不去在乎了。
「為什麼到現在才跟我聯絡?」
麻耶對回答這個問題顯得有些猶豫:
「之前我一直認為,哥哥會捨棄真目家是無可奈何的。畢竟發生過那麼嚴重的事。我甚至認為就算把那令人不堪回首的記憶鎖在內心深處,在醫院裡過完一輩子,說不定也是一種幸福。現在回想起來,我認為這樣的想法真是太笨了。」
「所以才放著我不管?」
「哥哥會恨我、恨真目家嗎?」
「不,我不會這麼想。」
這是他的真心話。只是門真的確曾經覺得真目家這被稱為禍神之血的血脈鹽分可憎,但嘴上卻絲毫不提。他不想讓眼前的麻耶臉上這種鬆了口氣的表情消失。
「我是想,既然哥哥過著平穩的生活,那就不要再跟哥哥扯上關係……」
麻耶的語尾帶著幾分顫抖。
「哥哥你以為一年半之前的我,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聽那件事的經過?」
門真從麻耶這句話,知道妹妹並沒有正確地記住一年半前所發生的那件事,心口一塊大石總算落地;相對的也多了一種欺騙妹妹的罪惡感。
就在門真窮於應對的時候,麻耶喝完了杯子裡的紅茶。放下杯子時碰出的聲音,表現出她心中的焦躁。
「不好意思,讓麻耶為我操心了。」
之所以沒來見她,並不只是因為想跟真目家訣別,同時也是因為門真覺得已經跨越人性界線的自己,沒有資格來見她。然而這種事沒得辯解,所以門真也只能低頭賠罪。
「哥哥……」
當門真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悲傷的臉。自己又做錯什麼了嗎?自己又讓麻耶悲傷了嗎?
「一年半前,父親聽到那件事之後……」
「對我更失望了嗎?」
「不,他很高興地笑了,還說不愧是繼承了濃厚禍神血統的人。」
門真心中對這個答案早已猜到幾分,所以並不覺得驚訝,只讓他自覺到心中有個大洞。
「是嗎?」
「請不要露出這種早就猜到的表情,不然我會比哥哥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抱歉。」
沉默了一會兒後,門真慢慢伸出了右手。
「把那個給我。」
就這麼一句話,麻耶就聽懂了。看到她臉上表情僵住,就知道她聽懂了。
「父親雖然看不起哥哥,但同時也有著比誰都還肯定哥哥的一面。」
麻耶把手邊一柄收在粗陋木鞘之中的小刀拿了起來,遞到門真的眼前。
「因為他將這把鳴神尊托付給哥哥。」
「……」
那是門真唯一獲得父親認同的才能,也是讓真目家得以爬到現在地位的另一種力量,同時還可以說是造成一年半前那件事的元兇。斬人的殺戮衝動,只會顯現在真目家男性子孫身上的禍神之血。
門真陷入沉思。想到球體實驗室裡發生的事,想到死去的朋友,想到峰島勇次郎的遺產,想到伊達那有所盤算的表情,以及被囚禁在地下深處的一名少女。
哪怕再怎麼渺小,任何能幫助他對抗的力量都是他所需要的。
門真伸手抓住小刀,那一瞬間他覺得刀身似乎震了一下,聽起來像是鏘的一聲,會是自己的錯覺嗎?
麻耶瞇起了眼睛。
「能回到哥哥手上,看來鳴神尊也很高興呢。」
門真猶豫了一會兒,等呼吸鎮靜下來之後,以熟練的手法將刀拔出一半。讓光線照在刀身上,可以看到漂亮的光澤。刀上的亂刃紋從刀刃與刀背之間一路延伸到刀尖,看起來就像雲朵似的,顯得極其完美。
門真注視刀身的光澤好一會兒。心情非常鎮靜,沒有當時那種兇惡的亢奮感。沒事,沒事。
就在他想擠出微笑來讓妹妹放心的瞬間,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黑色鼓動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轉眼間蔓延到全身,將感情染成一片漆黑。兩隻手臂變粗了一圈,浮現出來的血管更是漲得幾乎要爆開。全身湧起了一股只想盡情揮刀的衝動。
「鏘」的一聲,他拚死將刀收進鞘中,黑色衝動也同時從體內消散。
門真全身是汗,從鼻子大大吸了口氣,再將氣從口中慢慢吐出。反覆了好幾次,才讓自己鎮靜下來。
「哥哥你鬆懈了吧?」
「……慚愧。」
「不,我相信哥哥。」
接著麻耶綻開了笑容。
「那麼就請哥哥出發吧,真目家的支援也已經準備好了。」
說完就把一具像是通訊機的器材交給他。
「請隨時跟我聯絡,通訊范圍可以涵蓋全球97%的面積。」
「不,有這個就夠了。」
看到門真只想收下小刀跟信封,笑容便從麻耶臉上消失。
「哥哥,真目家能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靠的就是有價值的情報。可是如果哥哥失敗了,會怎麼樣呢?那就表示我背負著真目家的名號所提供的情報,都會變得沒有價值。哥哥是要我背上這種污名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傷腦筋,而且要是你跟我扯上太多關係,老爸他……」
「哥哥!」
麻耶站了起來,不讓門真把借口說完。
「我以真目家直系子孫的身份,全力支援哥哥。就算……」
麻耶停頓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氣。
「就算要與父親為敵。」
這一天恐怕不會太遠了。門真早就覺得麻耶與父親不坐之間的爭執遲早會浮上檯面,而且搞不好導火線就是自己。儘管他終究只是導火線,並不是原因所在。
「所以請哥哥放心。」
從以前他就覺得麻耶的笑容很像一個人,但是一直想不起來到底是像誰。到今天他才發現,原來像的就是父親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