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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第2章
(I-1)

3

眼前是一幅老舊而褪色的棕黑色光景。門真知道又要做那個夢,讓他的心情陰鬱起來。這種知道自己在作夢的夢稱為清明夢,但夢境的畫面卻是由門真的記憶組成,而且是來自於那個不祥事件的記憶。

這場夢就像是把底片胡亂拼湊出來的結果,有些部分有所缺損,時間順序也亂七八糟。每個部分都極為曖昧,簡直有如海市蜃樓一樣難以捉摸;但血腥味卻又明確得讓人噁心,在這氣味的觸發下,褪色的記憶中唯有紅色變得極為鮮明。

不明瞭的影像連結成開明。有人倒在地上,而且不是只有一、兩個,簡直就像要鋪滿這廣大平原似的,有好多好多人倒在地上。以門真所站的小丘為中心,散亂地倒滿了一地。

每個人都死了。只要看過一眼,任何人都會明白。地上沒有任何一具全屍,就像被拆開的假人一樣,被分解成更小的零件散落一地。恐怖與痛苦讓他們的臉部表情扭曲,充滿怨恨地瞪著門真。一直到死都還瞪著他。

——啊啊,這太悲慘了。

門真發出語不成聲的歎息,但這聲歎息只存在於意識當中。夢中的他絲毫沒有感歎,只在嘴邊浮現笑容。

「救、救命……」

腳邊傳來別人的聲音。

「我不想死……」

一名男性趴在地上,想要爬到離他遠一點的地方。門真與這名男性之間的血河,到現在還流個不停。

門真的眼神笑了,那是喜悅的笑容。

——住手。

但內心的呼喊,卻傳不到露出笑容的門真耳裡。

「來人啊……」

門真笑著舉起了右手。

——不可以。

「你這個被詛咒的小孩……」

右手中握著染成一片深紅色的刀。

——住手!

刀身毫不留情地揮了下去,讓視野變得更加鮮紅了。

「了不起!」

父親的身影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一旁大呼痛快。

「禍神之血,在此開眼。」

4

門真恢復了意識。儘管做過惡夢,醒來的過程卻十分平靜。這裡是哪裡呢?在朦朧的意識下,感覺得到身體微微搖晃著,讓他發現自己坐在某種交通工具上。

「從事件發生以來已經過了十八小時,目前犯人方面還沒有任何要求。」

「是嗎?文件我大概看過了。阪上門真,十七歲……母子相依為命的單親家庭啊?現在一個人住,母親人在海外?」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性一邊翻閱文件,一邊跟身邊一位穿著西裝的年輕男性說話。兩個人的眼神都很犀利,不像是一般的上班族。

「有新的報告進來了。球體實驗室的所有安全防護門鎖無法解除,緊急線路也不通。從這情形看來,球體實驗室和控制全區的LAFI一號機電腦,應該算是已經完全落入敵人的掌握之中了吧。不解決這種情形,就無法派兵攻堅了。」

「果然非得動用那玩意不可嗎?岸田博士的臉色想必不會太好看啊。」

「原來伊達先生也會在意別人的臉色啊。」

「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唔,不過這個少年可挺有行動力的啊。在這冷得刺骨的海裡,而且還是在晚上,竟然整整游了十六個小時到這裡,精神力也相當堅強。本來還以為他有參加游泳社,報告上卻表示什麼社團都沒參加啊。」

「就是說啊。不過看得出他的身體有經過鍛煉,而且還是非常符合實戰需要的練法。這實在有點奇怪,所以我就做了更進一步的調查。」

「有查到什麼嗎?」

「調查結果還來不及印在您手上的書面資料,不過已經查到他的父親是誰了。聽到這名字您一定會嚇一跳。」

「少賣關子了,你就說出來聽聽吧。」

「似乎就是舉世聞名的真目將總帥真目不坐。」

叫做伊達的中年男子臉上那原本就很嚴肅的表情,又變得更加嚴肅了。

「……確定嗎?」

「不會錯。」

「我還以為真目家看峰島勇次郎很不順眼呢,他們的作風徹底到旗下所有公司都完全排除峰島制的技術,但是跟真目家有血緣的人,卻會跑到球體實驗室這個峰島勇次郎技術結晶的地方工作?那,這個少年跟真目家有來往嗎?像是不時跟真目家的人見面之類的。」

「不,跟像樣似乎沒有來往,不過真目家的千金真目麻耶您聽過嗎?報告上是說他不時會跟這位千金小姐見面。」

「所以跟真目家的第二把交椅過從甚密是吧?看來他的家庭環境還挺復雜的。記得真目家有個規矩,就是男孩都要接受訓練,以便繼承一種什麼流的武術,沒錯吧?」

「是鳴神流。這也就難怪他能游海過來了。」

「嗯。這事要慎重處理,要是被真目家抓住了把柄,以後應付起來可就麻煩了。」

「請問一下……」

門真戰戰兢兢地插了話,之前他一直找不到時機開口。

「你醒了啊?阪上門真。我是伊達真治,ADEM的負責人。」

伊達說完,就強行要跟門真握手。

「請問,這裡是哪裡?」

「是在直升機上。不用擔心,我們只是要請你在某個人物面前,把之前在警察局說過的話再說一次而已。」

「哦。」

沒經過當事人承諾就強行把人帶走,總覺得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但門真最後還是決定不去計較這些小事,因為他已經累到連思考都嫌麻煩了。

「那,我們是要去哪裡?ADEM又是什麼?」

「The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of the Estate of Mineshima,縮寫成ADEM,用日語表示的話,應該是叫做峰島遺產管理局吧。現在我們要去的地方是ADEM旗下的一個設施,專門研究NCT的地方。」

「NCT?」

「Non-Cognizable Technology,縮寫成NCT,也就是不明科技。峰島勇次郎的發明多半都超脫了常識的範疇,所以我們也就語帶諷刺地這麼稱呼。」

「伊達先生,已經可以看到目的地了。」

直升機緩緩下降,靜靜降落在地。門真走下直升機,放眼看了看四周,卻看不到任何明顯的道路。除了眼前一棟像是大得誇張的水泥塊般的建築物,與直升機停機坪以外,根本沒有人工的氣息。

「開車應該是來不了這地方的吧?」

「沒錯。走吧,沒時間了。」

儘管門真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搞不清楚,就只是被狀況牽著走,但想必事態是真的非常緊急,根本沒時間讓他慢慢掌握狀況吧。想起球體實驗室裡面發生的事情,門真的身體猛然一顫。

在伊達的帶領下,慢慢走近眼前的水泥塊。上面只有一個地方,像開玩笑似的開了扇門。一位有點年紀,身材略顯肥胖的男性,就站在門前等著。

「我靜候多時了,何必特地跑到這種深山裡來呢?」

「有理由要來,所以我就來了。那玩意準備好了嗎?」

「是準備好了。」

年長的男性稍稍扭曲了表情,仿佛想轉型不想談的話題似的,看了門真一眼。

「話說,這位就是您所提到的少年嗎?」

「他叫阪上門真。就是這次球體實驗室占領事件中,唯一從現場逃出的少年。我想讓那玩意也聽聽他的情報。阪上,這位就是這個研究所的負責人岸田群平博士。」

「你好,我叫阪上門真。」

所謂的研究所,指的大概就是眼前這個巨大的水泥塊吧?門真對於在這種地方研究什麼產生了興趣。

「我是岸田,歡迎你特地來到這種荒郊野外。」

「招呼打完了吧?那就請你帶我們去見那玩意吧。」

伊達的態度仿佛在強調事態已經分秒必爭。岸田博士微微瞪了伊達一眼,然後就開始朝建築物內邁出步伐。伊達理所當然地跟在身後,門真也趕忙從他們兩人身後跟去。想到自己到現在還沒進入狀況,只能不知所措地亂路,就覺得有點不甘心。

「這裡有什麼東西?」

「來了就知道。」

可是就連進入建築物內部之外,也只是走在左右兩個並列著幾扇門的無機質通道上,根本看不出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裡是NCT的研究所。」

大概是注意到門真不知所措的模樣了吧,岸田博士以柔和的口吻告訴他。

門真忍不住哇了一聲,這才趕忙用手按住嘴巴。到現在他才想起那些跟NCT有關的傳聞,而且傳聞一個比一個誇張。跟那些說外星人在美國有基地之類的謠言有得比。

「我、我有聽說過。」

「嗯,聽說過什麼?」

「有人說日本企圖獨佔某位天才科學家的技術,也有人說企圖暗中掌握世界。還有……」

「說獨佔也太難聽了,請你解釋成是在保護危險的技術。」

走在前面的岸田博士只把臉轉過來,露出苦笑。

「峰島勇次郎先生有著非常多的發明與發現,但很遺憾這些科技到現在還散落在全球各地,有的科技無害,有的卻非常危險。當我們運氣不錯,能搶先取得這些科技的時候,都會暗中加以保護,讓這些科技沉睡其中。等到該用的時候,再以適當的方式使這些科技重新問世。可是這種做法當然會讓外國列強覺得很不是滋味,所以這間NCT研究所才會以極機密的形式存在。」

門真心想:這不就是獨佔嗎?球體實驗室的存在是公開的,而且還是獲得聯合國認可的正式研究設施,但是這裡不一樣,充滿了意圖隱匿真相的氣息。

不過他只有心裡這麼想,並沒有說出口。岸田跟伊達不一樣,看來人還不錯,所以門真也不想刻意說些惹他不高興的話。

知道自己所處的狀況比想像中還要麻煩,讓門真產生了些許焦慮。或許自己真的是太隨便地跟來了,是不是該考慮現在趕快回頭呢?

「請問,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把一個平凡的高中生帶到這種地方來,到底是想要叫我做什麼?」

「姑且先不討論你到底是不是平凡的高中生,但是你不用太緊張,只是要去談談而已。你在提防什麼?」

「可是電影之類的不是常常有這種情節嗎?叫人不可以把在這裡看到的事情洩漏出去,如果敢洩密,結果就是……」

門真做了個割自己脖子的手勢。

「哈哈哈,你直覺挺敏銳的嘛。」

伊達一副覺得很可笑似地笑了幾聲,但他的表情卻沒有在開玩笑。

「不過我想就算你想說,應該也說不出去。」

伊達只留下這句耐人尋味的話,然後就閉上了嘴。

「前面有一座通往地下的電梯,下去之前要先通過安全檢察。從這裡開始就是最重要機密區域,全日本沒有幾個人知道。」

岸田博士的說明,讓門真的表情變得更加僵硬了。

門真被領進的地方,是一間大約有四塊榻榻米大的小房間。在門關上的同時,青色的橙光亮了起來。無數像是絲毫似的紅色從天花板的角落射下,排成格子狀依序對三人掃瞄。

『大腦皮質編號○○○○一○一,岸田群平,特級權限,二十七項檢查全數符合。』

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了一陣女性化的電子語音。

『大腦皮質編號一○○二○○七,伊達真治,一級權限,二十七項檢查全數符合。』

當格子狀的紅光最後覆蓋到門真身上時——

『未登記大腦皮質編號,立刻加以拘束。』

緊接著響起了刺耳的警鈴,牆上的許多地方開了孔,伸出槍口來。跟掃瞄光有著不同意義的紅外線瞄准用紅光,填滿了門真全身。

「咦,啊,等等?」

『請不要動。如果不遵照指示,將進行強制排除。』

電子語音對狼狽的門真投以冰冷的話語,嚇得他全身冷汗直冒。

「不,這個,請幫我想想辦法……」

一發槍聲擦過他的臉頰。血的觸感從臉頰上一路流到咽喉附近。

『下次將不再是威嚇射擊,請不要動。』

電子語音始終極為冰冷,門真乖乖地照做,一步也不動,連話都不再說,徹底保持雕像般的靜止狀態。如果再有任何動作,想必所有從牆壁中伸出來的槍口,都會二話不說地開火吧。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會待在這種地方?為什麼連一點說明都沒有,就得遇到這麼危險的處境呢?

生命的危機,以及沒有常理可言的處境。

某種東西在腹部跳動了一下。這一瞬間,一股無與倫比的恐布感掩蓋了門真的心。腹中的脈動慢慢地、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強大,一路蔓延到全身,即將往體外竄出。

那是一股極為純粹而暴力的力量。

——不妙。

在門真心中某個比本能還要深邃的地方,發出了危險的訊號,讓他因恐懼而緊緊閉上了眼睛。一副將曾是人類的物體撕裂成肉片、散落一地的光景,在他的眼瞼下變得極為鮮明。

凶暴的脈動繼續增加速度,在全身蔓延開來。恐懼感變得更為深刻,根本無法抗拒——不,是連想要抗拒的想法都不會產生。肺部就像要被壓扁似的萎縮起來,火熱的氣息從喉嚨深處湧出,熱得幾乎會燙傷,簡直沒辦法相信自己吐出來的氣息會這麼火熱。

脈動將觸手伸到心靈,心靈隨之崩潰,產生裂痕。

突然間,這股脈動毫無預兆地離去了。不,說它消失了可能比較貼切。心靈跟肉體一口氣變得好輕。

眼看虛脫的身體即將軟倒,門真好不容易勉強撐住。這時候亂動可是會被打成蜂窩的。

「啊啊,我都忘了。」

伊達用顯得異樣悠閒的聲音說道:

「他是來賓,以我的權限,發給他只在二十四小時內有效的三級……不,二級權限吧。名字是阪上門真。」

『瞭解。基於一級權限,對未登記者發行限時二級權限。』

就在電子語音回答的同時,耀眼的光線集中在處於恍神狀態的門真頭部側面。在他還來不及思考這是在做什麼的時候,頭部就挨了一記仿佛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衝擊,讓他整個身體往旁邊強了過去。

『大腦皮質編號二○○三一二三,阪上門真,限定二級權限已發行。』

在一陣劇烈的頭痛與耳鳴下,門真勉強聽清楚這句話。而大腦皮質編號這個詞,更是讓他覺得不安。

「大、大腦皮質編號?」

「直接在大腦上寫入編號,這是不可能復制的。」

「寫、寫進腦裡?」

門真戰戰兢兢地用手指摸了剛剛受到衝擊的太陽穴上方那一帶,看來是沒有他所擔心的外傷或異常狀態。

「這應該不要緊吧?」

「目前還沒有人因此出現身心障礙。」

得到的回答讓人搞不懂到底可不可以放心。

「不用擔心的,寫入時有避開神經細胞。」

岸田趕忙補上說明。

門真原本還想問,在沒有開腦的情況下是怎麼把編號寫入大腦的,但想想多半只會得到自己無法理解的答案,所以還是算了。

「好了,我們走吧。」

門真把手按在胸前,閉上眼睛。不要緊,脈動已經消失了,那樣的悲劇再也不會發生了。

「你怎麼了嗎?」

岸田擔心地從電梯裡探出頭來,門真趕忙搖了搖頭,小跑步進電梯裡。

電梯下降的速度非常快,快得幾乎讓人產生自己正在憑空往下掉的錯覺,血液真衝上腦。

——禍神之血,在此開眼。

父親的話在腦中蘇醒。長年來塵封的記憶,夢中所見的淒慘光景。如果是惡夢也就罷了,但那些卻是事實。原本已經沉睡的事物,在球體實驗室內所發生的事情觸發之下又再度醒來。

「你真的沒事嗎?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我沒事,只是想說好像下到很深的地方。」

「要下到地下一千兩百公尺。」

「這麼深?到底是有什麼東西埋在這麼深的地下?」

門真瞪了伊達一眼,表示自己的忍耐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

「也罷,我就說明給你聽吧。你應該知道峰島勇次郎的發明所引發的事件有多危險吧?為了因應這種犯罪,我們設立了Legacy Counter,通稱LC部隊。然而我們也預料到,遲早有一天會發生連LC部隊也處理不了的事態。只是沒想到這事態發生得比我意料之中還快。」

「是指球體實驗室的事件嗎?」

「沒錯。用來因應這種事態的王牌,就放在這地底下。」

「王牌?」

「是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

岸田才剛引以為傲地說完,電梯就停了下來,看來是已經抵達了地下一千兩百公尺。

才剛走下電梯,奇妙的光景就映入眼簾。

地板全都是玻璃做的。對於地板下的光景所隱含的意義,門真一時之間難以推測。

這光景非常平凡,但在這個狀況下卻顯得極為異常。從玻璃上放眼往下望去,底下有個廣大的空間,空間之中擺著沙發、電視、桌子、椅子等日常用品,地板上還鋪著地毯。其中一面牆壁的書架上塞著滿滿的書本,藏書量可以說跟一間小型圖書館差不多,連用來隔間的牆壁都有。

整個狀況就像是把一間稍微大了點的住家屋頂拆掉,從上方偷看裡面的情形。

到底有誰會在這樣的地方呢?這樣根本一點隱私權都沒有。

「來,就在前面。」

門真在岸田博士的帶領下,繼續往前面走去。

這是個跟體育館差不多大的寬廣空間。

數十名舉著槍的警衛站在牆邊。而在挑高設計的二樓走廊上,也可以看到警衛以同樣的方式排成一列,舉著槍瞄准。所有槍口都對准了房間中央的一點。才正在狐疑到底是什麼在那兒,需要用到這麼大的陣仗——

才發現就只是一名少女站在那兒。

但她的模樣卻不尋常。

少女身上穿著類似病患用的薄布衣服,從衣服中伸出來的手腳,都被散發著冷色調光芒的枷鎖固定住。面孔也看不清楚,因為不管是眼睛還是嘴巴,都被蓋住了一大片。不光是戴著手銬腳鐐,從四方牆壁伸過來的鎖鏈還撐得筆直,將少女固定在現在所站的位置。

少女身上唯一可以讓人感覺得到自由的地方,就是那頭披在背後的黑髮。

另外還有一種東西,也跟這個場合非常不搭調。不,應該說是一種聲音。現在正以大音量播放搖滾樂,弄得整個房間都在響,吵到會讓人覺得耳朵痛。

門真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種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

正當他想質問伊達眼前這種低俗的景像是怎麼回事,他又發現了另一個奇妙的地方。

被遮住眼睛、銬住手腳的少女,配上一群舉槍瞄准的警衛。雖然規模非常誇張,但說這個光景會讓人聯想到槍決場面,倒也有幾分貼切。然而其中卻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害怕得發抖的人,竟然是舉槍瞄准的警衛。而且不是一個兩個,是每個人都臉色鐵青。

相較之下,儘管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但少女卻絲毫不顯得畏懼,甚至可以感覺得出她還行有餘力。這反了吧?門真此時注意到了,連身旁的伊達都在緊張。

少女微微動了一下,這一瞬間,蔓延在警衛之間的緊張感又變得更為高漲。就算有人因緊張而不小心扣下扳機,也沒什麼好稀奇的。緊張的情緒已經達到千鈞一髮的地步。

只有一個地方,就是少女的週遭,呈現出一片跟她裝扮大異其趣的涼爽氣息。

——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

門真想起了岸田博士的話。在這種狀態下壓倒週遭一切的那位少女,就是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嗎?但是門真怎麼看都不像,只覺得她是一位受到不合理、不人道待遇的平凡少女。

「她就是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

岸田博士把在電梯裡說過的話又重複一次。要說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就是他的證據裡摻雜了些微的悲哀。

「最高傑作?」

「對。」

他點了點頭回答門真的問題。

「曲子跟平常不一樣啊,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房間角落的喇叭,伊達皺了皺眉頭。

「這種音樂我還真聽不慣。」

「我是想說既然都是要擾亂她的聽覺,至少讓她聽聽想聽的音樂,這樣不好嗎?」

「不,如果說這樣就能讓她安分下來,那當然是求之不得。不過我可不知道她竟然會喜歡這種音樂啊。」

伊達以揮不去的懷疑的表情專心傾聽搖滾樂。

「她什麼音樂都聽——古典樂、流行音樂、演歌和硬搖滾都有。」

「擾亂聽覺?」

「對,讓她聽到周圍的聲音是很危險的。不,不只是聲音;要說危險,會刺激五官的因素全都非常危險。」

岸田博士回答了門真的問題,但每個部分都說明得不夠清楚,讓人根本搞不懂他在說什麼。可是看他一臉善良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故意在愚弄自己。

「該不會是她有用遺產的技術來強化過肉體之類的?是這樣嗎?」

「不,沒這回事。她是有經過鍛煉。不過以肌力來說,相信你會比她強。她的五感都很敏銳,可是並沒有達到超人的地步。為了避免誤會,我話先說在前面,她身上完全沒有用到遺產的技術。」

越來越搞不懂了,那這種待遇是怎麼回事?

「沒空間聊了,我們走吧。岸田博士請留在這裡等,我跟這位少年過去。」

伊達把顯得不滿的岸田博士留在後頭,帶著門真朝房間中央走去。少女獨自一人孤伶伶的站在那兒。

門真知道警衛們的緊張感又更加高漲了。不知不覺時,連伊達的額頭上都開始冒汗。

怎麼看都不覺得這位少女有什麼特別,為什麼每個人都如此提防她呢?這個誇張過頭的包圍網又是怎麼回事?完全找不到答案。某種不合理、無法理解但又事態嚴重的事情,正逐漸地發生,門真腦中的警報也即將達到最高潮。

就在這個時候,有些粉末狀的物體從上面飄了下來。停下腳步抬頭一看,可以看到一群研究員,正從完全由玻璃鋪成的天花板上觀察這邊。儘管地方不一樣,但構造跟剛才走過的通道卻很類似。被人從天花板上這樣觀察,實在不會讓人覺得舒服。

「怎麼了?嗯,你想問那個啊?那是二十公分厚的特殊強化玻璃,不會輕易破裂。材質就跟剛剛我們走過的通道一樣,只是這次換成我們在下面讓人觀察而已。」

伊達邊說明邊走,那位全身受到拘束而動彈不得的少女就在前面。門真原本還以為只要走近一點,多少會看出一些端倪,但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頂多看出她的肌膚很白,但這可不構成讓警衛發抖的理由。

門真就這樣什麼都不懂地來到了少女身前,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門真跟伊達的存在,少女原本垂下的頭抬了起來。纖細的脖子以上的部分慘不忍睹,眼罩跟銜枚深深掐進肌膚之中。

「至少可以把她臉上的東西解開吧?這樣太過分了!」

伊達只是朝門真瞥了一眼,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這並不重要。門真還沒想清楚,身體就先動了起來。他走近少女身邊朝她問了句:「你還好嗎?」並想要解開她臉上的束縛。

「咦?奇怪。解不開?怎麼會這樣?」

「這是特別訂做的電子鎖。」

接下伊達丟過來的卡片式鑰匙後,門真摸索著找出被她長髮蓋住的凹槽,拿卡片刷了過去,接著用嘴啣著卡片,小心翼翼地把束縛取了下來。

少女的臉龐露了出來。

「啊……」

門真瞬間停止了呼吸。眼罩跟銜枚從他的手中掉到地上。少女的臉龐美到讓他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她的睫毛長得仿佛眨眼都會發出聲音,閉著的眼睛慢慢張開,藏在眼瞼後的瞳孔,讓人聯想起無底的黑暗,深邃得不禁產生一種仿佛會被吸進去似的錯覺。

如果說美女能傾城傾國,那麼她的確很危險,但那已經是三國時代的情形了。

少女從正面看著門真,眼神不卑不亢,反而是門真倒退了一步。不,實際上他甚至沒有餘力退後,兩隻腳如釘在地上般動彈不得。

少女微微移開了視線,看了站在門真背後的伊達一眼,讓黑曜石的眼眸變得更加銳利了。

「好久不見了,大概有半年了吧?」

伊達的聲音有點僵硬。

少女表情略顯扭曲,接著把某樣東西吐在地板上。原本那是一團沾滿了唾液的布,大概是用來防止她咬舌自盡的吧?照理說,這種粗野的舉止與她的美貌並不搭調,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又非常適合她。

「好久不見。」

少女笑了,第一次看到她流露出像是有感情的模樣。但這感情卻是那麼美麗、那麼淒厲,令人聯想到日本刀的刀鋒。

少女的視線掃過了房間中的每一個角落。每當視線與她交會,警衛們身邊的氣氛立刻大為改變。看來這些警衛並沒有對少女的美看得入神,而是加強了警戒心與恐懼感。

「戒備還真森嚴,還是一樣膽小。」

「膽小沒什麼不好。如果膽小就能活得久一點,要我多膽小都行,尤其是跟你面對面,那更是越膽小越好。」

「你很聰明。」

少女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找我有什麼事?」

「有事情要你幫忙。」

「我的答案只會跟平常一樣。」

「今天非要你點頭不可。」

「這還說不定吧?」

少女隨著搖滾樂的節奏,哼著有點走調的歌,混進搖滾樂聲之中,讓天花板的強化玻璃發出震動的聲響。

「岸田博士,把音量關小一點,天花板的玻璃在震動了。」

「不,音量跟平常一樣。這可奇怪了。」

又有粉末狀的物體飄了下來。門真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少女的臉上移開,朝天花板看了一眼,沒有看到任何異常。他用手指末起掉在地板上的粉末,這不是灰塵,摸起來像沙粒一樣堅硬,燈光反射顯得亮晶晶的。

「這是什麼?」

伊達臉上帶著焦躁,也探頭過來看了看。他察覺到某種摸不清來路的異樣,因而覺得不安。這點門真也是一樣,在心中翻騰的不安變得越來越大。不光是門真他們,這種動搖還連鎖蔓延到周圍的警衛身上。

「看來不是灰塵。」

伊達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站在天花板玻璃上的幾名研究員似乎也察覺了事情有異,顯得吵吵鬧鬧的。

「誰知道呢?到底是什麼呢?」

唯一悠閒的聲音,從少女口中發了出來。

又有些粉末飄到了伊達的肩膀上。伊達用手指把這些粉末抹了起來,以嚴峻的眼神打量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睛慢慢地越睜越大,表情也轉為驚愕。

「關掉音樂!快!」

伊達的喊叫還沒結束,頭上就接連傳來劈啪聲。天花板的玻璃上出現了無數細小的裂縫,轉眼間變得一片灰白,最後「呯」地一聲巨響,玻璃一齊粉碎,仿佛雨點般掉了下來。

「哇啊啊啊啊!」

警衛們發出慘叫,拚命護住自己的頭臉。在這樣的混亂中竟然沒有人誤觸扳機,已經近乎是奇跡了。

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某個物體就已經逼近門真的眼前。

少女的臉近在眼前,近得讓他的心臟怦然作響。少女用嘴含住了門真叼著的卡片鑰匙另一邊,兩個人的鼻尖碰在一起。

「哼呵。」

少女的微笑氣息噴在門真的鼻子上,讓他失去防備,卡片鑰匙輕輕鬆鬆被少女從門真鬆開的嘴上搶去。少女就這樣巧妙的用嘴將卡片拋到空中,以銬在背後的手接住。下一瞬間,她的雙手已經恢復了自由。

這時伊達的視線轉到少女身上,也才終於掌握了事態。不,說終於未免太苛求了,畢竟這個時候粉碎的玻璃都還留在空中,才正要掉到站在二樓的警衛頭上。

少女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利落身手,接連解開了手肘、膝蓋和腳踝的鐐銬。伊達伸出手想要阻止,但少女只用一隻手就輕鬆化解,伊達那經過鍛煉的巨大身軀飛了起來。

伊達掉到地上、玻璃粉末的雨點落到地板上、以及少女重獲自由,這三件事同時發生。

待在一樓的警衛跟岸田博士,被玻璃雨點打得發出慘叫。

玻璃碎片還在地板上彈跳,少女卻已經展開了下一個行動。

少女離警衛列隊所站的牆邊大概有二十公尺,她在兩秒之內就把這個距離縮減到零,途中還不忘把卡片塞回門真的嘴上。

少女在陷入恐慌狀態的多名警衛眼前奮力一躍,朝牆壁踹了一腳,以三角跳的要領攀上二樓的扶手。她輕巧地翻過扶手,跳進了看得目瞪口呆的警衛群之中。

當一名警衛倒在地上的時候,少女的手上就多了一把跟她嬌小身軀一點都不搭調,外貌兇惡的衝鋒鎗。

好不容易有一個人有了反應,朝她開槍。但令人難以置信的,少女輕輕鬆鬆地避開了子彈,結果反而射中了站在少女背後的警衛。中彈的警衛發出痛苦的哀嚎。

其他才剛恢復冷靜的警衛,一瞬間停下了動作。在這凍結的時間之中,唯有少女絲毫沒有受到束縛,繼續展開下一步行動。她拿著衝鋒鎗,瞄也不瞄,就毫不猶豫地朝排在一樓的警衛扣下扳機。腳部中彈的警衛接連倒地。他們的服裝都有防彈,所以並沒有出血,但骨折多半是免不了的吧。

少女用眼角做余光看著這群混亂的警衛,再度往牆壁一踹,伸手攀上破掉的天花板玻璃邊緣,把身體拉了上去。站在上面房間的幾名研究員爭先恐後地急著逃竄。

「跟你說件好情報。這個強化玻璃是有缺陷的,遇到特定頻率就會變得很脆弱。那我走了。」

這時才剛爬起來的伊達拿槍瞄准少女,但還沒扣下扳機,少女的身影就已經從天花板上消失了。

「岸田博士,把警戒體制提高到S級,無論如何都要逮住她!」

伊達大吼。

從玻璃破掉到現在,只過了短短二十秒。

「沒想到那些搖滾樂裡,竟然會有能讓強化玻璃產生共鳴反應的頻率,我太大意了。」

只有門真、伊達、岸田,加上十個人左右的警衛搭上急速上升的電梯。週遭的氣氛十分沉重,門真慎重地說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不好意思,我有個問題想問。」

「什麼問題?」

「剛剛不是說她的身體跟一般人一樣嗎?」

「這個嘛,說一般也許會有語病,不過並沒有超出人體可以透過鍛煉來達到的範疇。」

「哪裡沒超過了?她的動作根本不是人類做得到的!」

「肉體構造並沒有超出人類的範疇。」

這次換成伊達回答。

「可是她的動作一點都不像常人!」

「身體是常人,只不過……」

「只不過?」

「頭腦不尋常。」

「頭腦?腦筋看來是很聰明沒錯,可是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那丫頭的身體能力,從根本上就和我們不一樣。那完全是來自高度發展人體工學後達到的自我管理能力。」

「這是什麼意思?」

「她能夠掌控每一條肌肉纖維、骨骼的架構與心肝能力等等所有的狀況,匯整這些資料,瞬間在腦中建構出可以實現的動作。將身體的動作效率提升到極限,經過最佳化後重現出來。不光是自己的身體,週遭的所有狀況全都會被她轉換成數據,並在腦中以驚人的精確度進行模擬。對那個丫頭來說,讓身體做出動作,意味的並不是運動,而是一種頭腦勞動。」

不知道是覺得哪裡好笑,伊達說到這裡就自嘲地笑了笑。

「就那丫頭的立場看來,我們的動作太沒有效率,是在浪費體力。」

門真在腦中反芻伊達的話。他可以理解意思,但是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做到嗎?門真不禁自問自答起來。不,這問題沒有意義,畢竟已經有人親自實踐給他看了。

「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關在這麼深的地下?」

「啊啊你不提我還忘了,之前的確沒跟你說過啊。」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唯有顯示電梯樓層數的儀表板飛快地轉個不停。

「她……她的名字是……」

就在這時,電梯毫無預兆地停住了。只剩上升的勁勢留在身體上,讓腳跟浮了起來。燈光也熄滅了,週遭陷入一片漆黑。

「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是停電嗎?」

「怎麼可能,這裡不可能停電。電源應該有經過三層管理啊。」

數秒後,緊急照明的紅色燈光亮起,讓他們得以勉強看見週遭。

「岸田博士,有辦法掌握現況嗎?」

「可以的,看來通訊系統還能運作。」

岸田博士忙碌地操作著設置在電梯內的終端機,沒多久就有人聲從喇叭傳了出來:

『岸田博士,您還好嗎?發生很嚴重的事了。』

「是木梨啊?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主電腦LAFI二號機被不明人物駭了,現在從第六區到第十二區,以及第十五區,都已經……可惡,第二跟第三也不行了嗎?現在以上各區的控制系統都失效了。』

「你說什麼!」

『還在持續進行。』

「對方是從哪裡駭進來的?趕快去查!」

『已經在查了。請等候十秒……啊啊,第五、第十四、第十六區也都不能控制了。』

接連傳來的報告,讓門真想起了一件事。球體實驗室之前也是這樣束手無策地遭到入侵。當時的慘劇在他腦海中蘇醒過來。

報告之中還摻雜著耳熟的字眼——LAFI二號機。名字跟管理球體實驗室的電腦一樣。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一號機跟二號機的差別而已。這裡也是用同系列的電腦在管理嗎?

『逆向探測成功,是從第二十七區,研究所的下層駭進來的!』

「可惡,果然是那丫頭嗎!」

伊達粗暴地捶了牆壁一拳。

門真總算瞭解伊達為什麼非得來這裡見那位少女不可了。

要對抗佔據球體實驗室的狡黠集團,就得具備這種驚人的駭客能力吧。

在慌亂的氣氛下某種機械的驅動聲從電梯下方傳了過來。

「這是什麼聲音?」

「這是……喂,有電梯在動,這是怎麼回事?」

『不清楚,只有一部電梯的電源正常運作,是從最下層通往地上的六號電梯。搭載重量是四十一公斤。』

「四十一公斤……跟她一樣。」

岸田博士臉色鐵青。

「竟然耍這種小花樣。她是打算把我們困住,自己悠哉地坐電梯逃出去嗎?」

從下方升起的電梯追過了門真等人所搭乘的電梯,往上方消失。

「緊急停止LAFI二號機,趕快強制關機!把所有系統切換成手動。」

岸田博士大聲說道。

『可是,這樣一來所有系統的99.5%都會無法使用。『

「我明白。LAFI二號機,實施緊急關機。」

一瞬間,燈光又熄滅了。

『關機程序完成,所有系統轉為手動以及保密線路。』

「用手動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恢復這裡的電梯電源?」

『要花五分鍾來復原。』

「太慢了,三分鐘。不能再久了!」

岸田博士第一次用吼的。

『我會盡力。已經掌握到即將關機時的NCT設施狀況了,要傳送過去嗎?』

「麻煩你了。」

電梯內終端機的畫面上,可以看到顯示下載進度的指標慢吞吞地動著,所有人都注視著橫條跑完的比例。

「那部電梯停在哪裡?」

『在第七層跟第八層之間。』

「檢查第七層跟第八層通往外部的門鎖狀況,還有通風口也要。所有可以預見的逃走路線都要查。」

看著伊達所指的圖面,岸田博士馬上接在伊達之後補上幾句:

「這裡跟這裡,還有這裡也是,可以想見的逃走路線有三條。除此之外的門都已經上鎖了,現在沒有通電,是不可能打開的。」

「我知道了,立刻把所有警衛都集中到那邊去,用手動方式關住門後焊死,徹底封死所有的逃走路線。」

『我明白了。啊……電梯的電源已經復原了。』

電梯再度動了起來。

一直旁觀的門真,腦海中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有某種很在意的感覺,一定是有什麼東西弄錯了;不,是被人誤導了。這不是推理,蛤他就是這麼覺得。

電梯終於抵達地上,所有人都走了出去,只有門真留在裡面。

「你在做什麼?趕快出來。」

「對不起。」

門真只留下這句話,然後按下顯示最下層的電梯按鈕。伊達與岸田博士驚訝的表情,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抵達最下層之後,門真知道自己的直覺對了。

在顯示警報的紅色燈光閃爍下,所有士兵都倒在地上。調查了其中一人,發現士兵還活著,讓他鬆了口氣。

這證明瞭有人在門真他們搭電梯上去之後來過這裡。

『發生緊急事態,發生緊急事態。所有系統關閉。』

電子語音的緊急警報聲刺耳地響個不停。

『發佈ADEM法擊劍E—999號命令,所有留下的職員,請立刻搭乘緊急逃生用電梯離開。發生緊急事態,發生緊急事態。』

「緊急逃生用電梯?」

應該不是指他剛剛搭著下來的電梯吧?剛剛他們說過因為電腦關機,所以得用手動方式接上電源。這也就表示所謂的緊急逃生用電梯,肯定不會受到這些限制。

剛剛搭下來的電梯對面有三個門,門真把目光焦點轉了過去。門的上方有著標示板,顯示這是緊急逃生用的電梯。記得剛剛來的時候,所有的門都是關上的沒錯。但是現在門卻開了……不,只有一扇門是關著的,這表示有人搭了電梯。

門真走進開著的門後按下按鈕,電梯隨即以驚人的速度開始上升。還來不及覺得耳朵痛,電梯就發出了叮的一聲,讓他知道自己已經抵達了目的地。這裡多半是地上的樓層。

門打開後看到一條很長的通道,遠方可以看到少女的背影。像是病患用服裝的下擺隨著跑步動作輕飄飄地擺動。是那名少女。

少女回過頭來。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足以一口氣奪走思考力的美貌就在那兒。

「電源都停住了,電梯竟然還會動啊。」

門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於是直接把剛想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正好相反,就是因為電源停住了才會動。緊急用的電梯怎麼可以一停電就動不了?這是用獨立的氣壓系統推動的。」

「啊,原來是這樣啊?這麼說來還真是沒錯。」

門真十分佩服地點了點頭,少女用嚴峻的眼神看著他點頭。

「你為什麼看得出來?」

「咦、咦?看出什麼?」

「為什麼看得出那部電梯是誘餌?」

「啊,不是……也不是看出來,只是覺得而已。覺得有點怪怪的。」

「所以才注意到這裡的緊急逃生用電梯?」

「也不是說有注意到,只是想先往相反方向找找看。既然要把人引開,應該都會往相反的方向逃跑吧?而我這樣一找,就真的發現好像有電梯在動,然後搭著電梯上來就碰到你了。」

少女的表情變得很受不了似的。

「那,你打算把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打算把我留在這裡嗎?」

「啊,這個啊,老實說我還搞不太清楚狀況。我什麼都不知道,就被帶到這種地方來。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被關在那麼深的地下……而且搞不好伊達先生他們才是壞人。」

說著說著門真覺得為難起來,搔了搔頭。

「你說怎麼辦才好?」

「不要問我!」

少女似乎生氣了。只見她轉過身去,邁步走在漫長的走廊上。

「等、等我一下。」

少女沒有慢下腳步,門真趕忙朝那有著及腰黑色長髮搖曳的背影追了過去。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可以請你至少告訴我名字嗎?」

「峰島由宇。」

少女頭也不回地把名字告訴他。

「峰島由宇啊?這名字真不錯。峰島由宇……峰島……這峰島該不會是?」

「搞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啊?你還真是悠哉到讓人難以置信。」

「可是你、難道、該不會是……」

看到門真的嘴像金魚似的不斷開合,自稱由宇的少女投來冰冷的視線。

「你猜得沒錯,我就是那個眾人忌諱的瘋狂科學家——峰島勇次郎的女兒。」

「……本人?」

「有假貨的話還請務必讓我看看。我倒覺得被囚禁在這種設施的地下深處,就已經是再好不過的證據了。」

「咦?可是就算你是他女兒,為什麼得被關在這種地方?」

「我的頭腦裡裝滿了峰島勇次郎的遺產知識,裡面也有不少知識很危險,這已經構成足夠的理由了。」

由宇丟下呆立不動的門真,快步沿著通道往前走。

「等、等一下,等我一下啦。」

門真從後面抓住由宇的肩膀,但世界瞬間倒過來。雖然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被摔了。門真立刻翻轉身體,用四肢柔軟地著地。

門真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來,就發現有東西已經逼迫到自己的鼻尖。他還來不及理解那是什麼,就挨了一記猛烈到幾乎要把他脖子扯斷的衝擊。身體朝正後方轉了整整一圈的途中,門真才瞭解到那是人的腳掌。還好她沒穿鞋子,要是有穿鞋子,現在臉部一定是慘不忍睹,這一踢蘊含了足以掏空意識的銳利度/

——可惡!

門真先用腳在背後的牆上著地,接著才下到地板上。

原本以為她還會趁勝追擊,卻什麼也沒發生。不僅如此,甚至連由宇的身影都沒看到。不管是前方還是左右,都只看到沒有地方可以躲的長通道與水泥牆。唯一剩下的地方就是……

門真想也不想就往旁邊一跳,緊接著一陣驚人的衝擊,從正上方打在他的後頸上。原來由宇運用驚人的跳躍力與滯空時間,從正上方進行攻擊。

門真立刻扭轉身體,好不容易把力道卸開。

降到地面上的由宇根本不用任何準備動作,就直接靈巧地做了個後空翻,跟門真拉開距離。一連串的動作就像羽毛一樣輕盈,簡直像是沒有體重似的,連聲音都小到幾乎聽不見。

「卸力的手法相當高明。」

由宇興味盎然地瞇起了眼睛。

「一般人早就昏倒了。」

門真按住鼻子,提高聲調:

「可以問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嗎?真的很重要。」

「要問你儘管問,只是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回答你。」

「不,這很重要,要是你不回答,我會很為難。」

由宇聳了聳肩膀,看來是在表示愛說什麼隨你便。於是門真下定了決心。

「請問,你該不會……沒穿內褲?」

「啥?」

不知道是不是一瞬間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少女的眼睛睜得老大。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沒穿內褲。畢竟你穿著這種好像要到醫院接受檢查的衣服……」

少女的眼角越提越高。

「這種時候……呃,這個,偷瞄到了……算是不可抗力吧?」

鮮血從按住鼻子的手指縫隙間流出,大滴大滴掉在地上。

「啊,你不要誤會,這鼻血是因為被你踢到才流的。」

由宇的眼角提得不能再高,臉色漲得通紅,有夠可怕。門真深切地理解了那些害怕的警衛當時是什麼心情。

「要是那麼想看我沒穿衣服的樣子,來當這裡的員工就行了,隨時有得看。」

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顫抖著。

「咦?為什麼?」

「我沒有隱私權。」

門真想起了在研究所看到的奇妙房間。構造就像是把住家的屋頂拆掉,還有一群研究員從上往下看。要是住在那種地方,的確是沒有任何隱私權。對於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來說,這樣的居住環境實在太殘酷了。

「你該不會……不對,應該說你果然在生氣?」

「還不是因為你當著我的面說這種話!不要臉的家伙!」

大概是怒氣達到頂點了吧,只見她用力踹了地板一腳。她發脾氣的聲音,在水泥走廊上四處迴盪。

「我才沒空理會你這種笨蛋。」

由宇把感情從臉上除去之後,就丟下門真不管跑了開去。樣子好像是在說不想理他了。

「就說等我一下了嘛。」

連門真自己都越來越搞不懂到底為什麼要追她了,大概有一半是在賭氣吧。好不容易追上她的時候,已經來到了走廊的轉角。不知道為什麼,她就呆呆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過了轉角後會接上一條非常漫長的走廊。在遙遠走廊另一端,可以看到被切成方形的光亮。那光線有著陽光的柔和與溫暖,不是人工光線。

由宇的大眼睛忘了眨,一心一意地注視著那方形的光亮。

「啊……啊啊。」

她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有嘴唇不停顫動。這該怎麼形容才好呢?歡喜、悲傷、驚訝、不安,有太多的感情融在一起,化為嗚咽聲散落出來。

「……是風?」

在風的吹拂下,長髮溫柔地蕩起波紋。

由宇好像要抓住看不見的風似的,將顫抖的手往前伸了出去。她整個人就像被手拉著走一般,身體往前傾斜,奔了出去。

「啊……」

覺得自己千萬不能離開她的門真,也拚命從後追去,但距離卻越拉越開。他的腳程絕對不慢,甚至可以說是很快,只需十秒多就能跑完百米。然而他跟由宇之間的距離,卻呈加速度地越拉越遠。

強力優美的跑步姿勢足以媲美駿馬,只知朝著光明跑去的身影顯得純真。然而這樣的時間卻唐突地宣告結束。

跑在前面的由宇突然倒了下來,她並不是被什麼東西絆倒。倒地的方式很不自然,甚至沒有想要爬起來的樣子。

「你怎麼了!?」

好不容易趕上的門真想要抱起由宇,接著門真就在少女的臉上,看到了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表情。

由宇的手指掐進了左胸,發出痛苦的呻吟。大量汗水從她的額頭流下,在地板上淌了開來。因難受而扭曲的表情,仍然不損原有的美麗,只有眼睛仍像野獸一樣,發出渴望的光芒。她一心一意朝光亮前進,僅靠手臂的力量想拖動整個身體。

「你還好嗎?」

「不要碰我!」

由宇揮開了門真的手。

「可惡,偏偏在這種時候。就只差……就只差那麼一點。」

掐著胸口的手指掐得列深,血都滲了出來。

「啊……咳……咳咳。」

才剛想她怎麼會突然開始咳嗽,就看到血塊灑在白色的地板上。

「就……只差……那麼一點了。」

不知道是不是懊惱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少女白嫩又纖細的手敲打著地板,但連這個動作都沒了力道。

「外……面……」

由宇使盡最後的幾分力氣伸出手去,想要更靠近光亮,但她終於用盡了力氣,手也慢慢往地板垂下。

門真接過垂下的手臂,抱起意識模糊的由宇。對他來說,這個少女是什麼人、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都已經不再重要。要是看到這樣的場面還不站在她這邊,根本就不是男人。門真的思考非常單純,下定決心之後的行動更是迅速。

他抱著由宇,開始朝著有光線射進來的出口走去。

由宇半開的眼睛,只是一心一意地看著光線。她已經幾乎沒有意識,也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被門真抱著。

「阪上,真虧你攔住了她,這可是大功一件。」

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從門真的背後傳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伊達先生,請讓我們走。」

「不行。」

伊達背後有著好幾名已經舉起槍瞄准的警衛。

「我不能接受。」

「不要讓自己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你多少也見識到這丫頭有多可怕了吧?輕傷者十八名、重傷者十二名。全是這丫頭干的,你懂嗎?」

「可是……」

門真說不出話來。

這時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聲,照進光亮的門即將慢慢關上,來自外界的光亮漸漸變細。隨著光亮漸漸黯淡,由宇的眼眸中所蘊含的悲傷色彩也越來越濃。

當門真打算開始往前跑時,便立刻有槍聲從他耳邊擦過。

「不要動。」

他只能乖乖聽話。

門板發出冰冷的金屬聲,斷絕了外界的光線。同時門真懷中的由宇,也突然變得沉重。她昏了過去。

5

當由宇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刺眼的燈光。

意識還很模糊,無論是自己或週遭環境的狀況,都還沒辦法掌握。就連想要看看四周,也使不出力氣,只讓身體微微動了一下。

「你醒了啊?」

有人進入自己模糊的視野之中。明明聽過這個聲音,卻認不出是誰。意識依然持續混亂著。

「脈搏跟腦波都穩定下來了,已經沒事了。」

「就趁現在完成那個處置吧,再被她鬧一次我可受不了。」

由宇的手臂被人抬了起來,塗了些什麼東西,有酒精的味道。接著是一陣小而銳利的疼痛,她被人打了一針。

「你聽得見嗎?剛剛注射的液體裡頭,大約含有一萬個極小的膠囊,裡面裝的是八十七種致命毒素。」

由宇微微睜開眼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模糊的視野中慢慢連出輪廓,站在那兒的就是她最討厭的人物——伊達。

「膠囊的溶解時限是二十四小時,一旦超過這個時間,裡面的毒就會要了你的命。別打逃亡之後自己製作解毒劑的主意,就算你再怎麼厲害,也沒辦法在二十四小時以內,做出將近一百種的解毒劑吧?」

原本還想開口,但最後還是算了。她現在的身體沒有餘力去反唇相譏。

「想要活命就乖乖協助我們,把你的知識借給我們。」

這個時候,一道由宇最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岸田博士。

「伊達先生,這太亂來了!竟然要讓她參加球體實驗室占領作戰!她才剛剛發作過啊!」

「岸田博士,這事應該早就有結論了。我剛才也說過,作戰是從十八時開始,還有時間讓她恢復。」

「只有五個小時!我反對!你是想要了由宇的命嗎?」

「她死不了的。雖然覬覦遺產的犯罪發生過很多次,但是這次的對手很難纏,我需要這丫頭的協助。」

「請至少讓我一起去。」

「不行。」

「可是!」

「先把強心劑準備好,免得她再發作時沒辦法應付,我的話說完了。」

「伊達先生!」

「等這丫頭意識恢復到可以說話,就問問她需要些什麼。」

伊達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你還好嗎?我會想辦法的。」

岸田博士也在留下這句話之後,就從伊達身後追了過去。人的聲音消失之後,周圍只剩下無機質的電子聲。

由宇的視線轉回天花板上。電燈的光只顯得耀眼,卻沒有溫暖,跟那個漫長通道盡頭的方形光亮不一樣。

——終究沒能走到。

由宇咬緊嘴唇,發出不成聲的悲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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