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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第33章
III - 第二章 孵化

  1

  「是這裏?」

  鬥真把拿到的住址跟門牌反覆比對了好幾次,確定不是自己弄錯。

  資料上敍述真目蛟的許多文字之中,最吸引鬥真目光的就是「完美的禍神之血」這句話。

  鬥真自行想像,能受到如此讚譽的人物所住的地方,一定是遠離人煙的深山小屋。

  然而才剛走出車站,這種印象就遭到粉碎。別說遠離人煙了,這裏根本就是大都會的正中央,乃是充滿人潮與活力的政令指令都市之一。

  站前有著成排的大樓與高級公寓,而且現在正當黃金周假期,儘管夜已經深了,大型購物商場中的美食街上仍然有著熱鬧的人潮。

  在這個階段,鬥真心中對於蛟住處的印象,已經修正為大樓的屋頂,又或者是一看就覺得充滿犯罪氣息的小巷之類,跟城市黑暗面有所聯繫的地方。

  然而當他照著電線杆上的標示走下去,越來越接近目的地時,心中的印象又再度瓦解。

  那是一個有著成排整潔住宅,氣氛非常明亮的住宅區。是一個跟黑暗面沒有絲毫牽連,堪稱和平代名詞的空間。

  只是微微轉頭,公園就進入視野之中,可以看到裏面有著小小的溜滑梯與沙坑。想必白天會有許多小朋友擠得非常熱鬧的長椅上,現在則可以看到情侶卿卿我我地坐在一起談心。一隻身上毛皮花色十分尋常的野貓,只對鬥真投以一瞥,就消失在晚間路燈另一端的轉角處。

  鬥真現在非常明白,憐說深夜有車停在這裏會很醒目的意思了。這裏甚至看不到便利商店或自動販賣機的燈光,真的是個非常寧靜的所在。

  真目蛟的住處融入了寧靜的住宅區之中,盆栽也有經過細心照料,除了只有這一戶人家的門前燈關著之外,找不到任何奇特的地方。

  鬥真儘管覺得猶豫,但仍把拿到的鑰匙插進鑰匙孔。鑰匙轉起來輕而易舉,乾脆地將鬥真引入了這間沒有人住的房子。

  房子裏頭雖然小,但是整理得井然有序。不管是從鳴神尊的繼承者,還是現任真目家總裁之弟的立場來看,都會覺得屋內的景象不符合人物形象。這個家就是那麼樸素而平凡,實在是太過正常了。

  十年的歲月,讓家裏積上了一層薄薄的灰。也正因為這樣,可以看得出最近有人進來過。從這情形看來,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吧。鬥真稍稍提高警覺,但不到一秒又轉為苦笑。麻耶不是說過不坐把這房子交給她管理的時候,曾經檢查過一次嗎?那麼留下有人進入的痕跡也是理所當然。

  鬥真脫掉鞋子,很有禮貌地說聲打擾了才走進屋子裏面。

  緩步走在屋內,把房間一間間看過。之所以沒有快步走動,固然有部分原因是在於會揚起灰塵,但更重要的理由,則是在於他覺得在這個空間裏急急忙忙地亂動,會產生一種罪惡感。

  這裏就是一個那麼祥和的空間,哪怕積了十年的灰塵也是一樣。

  跟自己不一樣。鬥真與自己的房間比較過之後,在心中垂頭喪氣,同時也歎了口氣。這就是現實,自己那可謂空無一物的房間沒有半點情趣可言,就只放著最低限度、不能沒有的生活必需品,形成一幅絲毫沒有人味的光景。看房間就知道居住者拒絕與社會有所聯繫,不管是作為一個正常人,還是禍神之血的繼承者,在兩方面都很半吊子。

  鬥真搖了搖頭,重新整理好心情,開始一間間地找下去。他來這裏是要找出能不被禍神之血牽著走的方法,找出能夠控制鳴神尊的方法,而不是來這裏垂頭喪氣的。

  把家裏所有能開的窗戶都打開,讓新鮮的空氣吹進來,多少也把灰塵趕了出去。

  「咳、咳。」

  儘管有時仍然被嗆到咳嗽,但除此之外鬥真一直在找,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找。是具體的方法也好,是心理調適的方向也罷,甚至就算是一些小小迷信之類的東西也無所謂。只要瞭解如何把潛藏在內心的另一個白己壓抑住,甚至只要有一點線索都好。

  鬥真就這樣找了一個晚上。

  結果則是身心俱疲地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鬥真所得到的結論,就是事情沒有那麼巧,這裏根本就沒有他要的東西。另外就是順便學到闖空門真的是一件很專業的事情,讓鬥真非常希望有誰能來教教他,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有效率地找出貴重物品。

  這個祥和的空間儘管樸素,卻又圍繞在許許多多的物品之中。從因興趣而參加的社團紀念品、擔任裏民大會幹事時的檔,甚至就連一些純為人情而收下,想丟也不方便丟的小禮物,全都整理得有條不紊。不管怎麼亂翻一通,整個空間始終顯得風平浪靜。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什麼其他的事物。

  唯一讓鬥真覺得好奇的,就是神櫃上有些老舊的損傷痕跡。這些用銳利的刀刃劃出的痕跡,細數之下一共有四十三處,但也就只有這樣而已。

  看了看房間裏的鐘,發現這個大型的柱鐘當然不可能還在走,於是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上午六點,已經是早上了。

  鬥真拉開窗板,走到庭院裏面,抬頭仰望整間屋子。

  「哎呀?」

  有位跟他一樣拉開窗板,站到外廊上的中年女性,隔著圍籬看著鬥真。

  「早安。」

  「啊,你好,早安。」

  看到大嬸親切的微笑,鬥真也生硬地回了個禮。

  「你該不會是真目蛟的親戚?」

  「呃,唔,算是吧。」

  大概是把這個含糊的回答當作肯定了吧,這位女性用力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

  「就知道?請問,我跟蛟先生長得很像嗎?」

  鬥真想起麻耶拿給他看的蛟的照片,總覺得跟自己沒有半點相似,不過這種事情也許是旁觀者清。

  「面孔是不怎麼像,可是聲音一模一樣。啊,對不起,我的意思當然是說跟蛟先生年輕的時候很像。」

  隔壁的大嬸拉開其他窗板,同時友好地說下去。

  「你剛剛說聲音很像?」

  「嗯,像我也是,很多人都說我的聲音跟姊姊很像,但是長相就一點都不像。牙醫師說是骨骼的影響,不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樣。像我們家孩子的爸,就跟他哥哥的聲音一模一樣,每次接到他們打電話回來,都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呢。而且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變得越來越頑固。」

  「啊,是哦……」

  大嬸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鬥真的困惑,連連搖手笑了笑說:

  「哎呀,我真是的,我們明明才剛認識,我卻只顧自己說話,對不起喔。歐巴桑就是這樣才會惹人厭吧。」

  「不,哪里,別這麼說。不過就只有聲音像嗎?剛開始我只打了聲招呼而已呢。」

  「嗯,也對,整個人的感覺也挺像的。嗯,就是這樣。」

  「感覺是嗎?」

  不管是體格或髮型都不一樣,怎麼想都不覺得整個人的感覺會像。從鬥真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後,大嬸補上了幾句話:

  「當然你要帥得多了,而且又比較年輕。不過就是給人的那種感覺啦,感覺。你別太放在心上,畢竟都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說完這幾句話,大嬸隨口跟鬥真聊到個段落,然後說要帶狗去散步,牽著一條像是柴大的雜種狗,到早晨的鎮上散步去了。

  這名住在蛟隔壁的女性,看起來也像是個很平凡的人,這點雖然讓鬥真覺得有些不自然,但他還是先專心思考對方說他跟蛟很像的意義所在。

  自己跟蛟不可能像。能打造出一個這麼祥和空間的人,不可能跟自己一樣。

  鬥真回到房間之中。這個空間裏真的有什麼跟白己共通的地方嗎?

  在早晨的日光照耀之下,整個空間是那麼祥和,不管是時間的流動還是其他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平緩。然而儘管如此,心中卻始終有種揮之不去,就像根小小尖刺一樣的不協調感覺。

  當鬥真再一次環顧整個房間,突然腦中靈光閃現,發現神櫃上那奇妙的刀痕數量意味著什麼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啊啊。」

  ——我真笨。

  在心中嘲笑自己。

  這個空間極為祥和,祥和到會讓人覺得連時間的流動都變得緩慢。

  蛟絕不可能會是個祥和的人,而是想要讓自己祥和。內心潛藏著一個殺人狂,怎麼可能保持平靜?這整個徹底祥和的空間,正好反映出了這種恐懼。

  鬥真知道,知道禍神之血對於自身的死亡沒有絲毫寬容,也就是連自殺都不被允許。

  一年半前的那件慘案發生之後,當鬥真知道自己親手將房子裏的人殺得一個不剩,連傭人都沒放過,他就曾經試過自殺,然而他很快就知道這是白費工夫。

  連自我了斷的自由都沒有。

  鬥真看看神櫃,四十三處傷痕映入眼簾。這些傷痕意味著就連蛟那受到完美控制的記憶,都有壓抑不住的時候,導致情感爆發了出來。

  鬥真從包包裏取出鳴神尊。先前一直盡可能不去碰它,但現在卻從紫色的布袋中拿了出來,將之放在手上,內心深處突然感受到一次強而有力的脈動。

  他沒有打算拔刀,只是想特意在這個地方,試著跟內在的另一個自己縮短距離。

  調勻呼吸,閉上眼睛。從鼻子吸氣,再從口中慢慢吐出。

  就這樣,那段不祥的記憶慢慢重現。泛褐色的風景找回了色彩,鮮豔的血花四處綻放。

  鬥真雙手的顫動幅度越來越大。在衷心期望這裏祥和的氣氛能夠勉強壓下這股顫抖之餘,他盡可能以最平靜的心態,繼續重現另一個自己忘情揮動鳴神尊時的記憶。

  身體最先回想起來的,是殺了第一人時的那種歡喜感情。潛藏在內的另一個鬥真,打從心底覺得喜悅。從咒縛之中得到解放,盡情滿足自己的欲望,讓他產生一種恍惚的感覺。

  一個又一個,每當刀光一閃,就有別的人倒地……不,是死去。

  鬥真看到屍體就跨過或是踢開,繼續往更裏面前進。這時的他已經是失望多於歡喜了。

  無聊,太無聊了。

  根本沒有任何抵抗。可以盡情發揮實力的喜悅,在殺了十個人左右後早已消失無蹤。

  沒有一丁點手感,感覺就像在砍不會動的人偶。就連另一個鬥真,都開始覺得自己的殺戮衝動顯得愚不可及。

  到最後甚至已經接近是在發洩鬱悶的心情,根本沒有湧起任何喜悅。不管怎麼斬殺,都只會累積更多的鬱悶。鬥真就像小孩子鬧脾氣一樣,不停地見人就殺。

  下手的物件已經不限於暗殺集團,就連百般疼愛鬥真以及麻耶的傭人也不例外。每個人都以哀求的眼光望向鬥真,但是沒有多久,他們的眼神就置換成恐怖、死心,又或者是驚訝與恨意。

  鬥真來到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從裏頭發出的氣息,讓鬥真的臉上浮現出新的笑容。

  這是麻耶所在的房間。這名少女沒有學習任何武術,別說是手槍,連一把小刀都沒帶。

  然而卻又有種顯然跟剛剛那些人完全不一樣的氣息,從這個房間裏飄散出來。

  他的手在發抖,因為歡喜而發抖。斬開厚重的木門,一名呆坐在房間深處暖爐前面的少女,眼中映出了鬥真的身影。

  從少女的眼神中看不出她的感情。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死心,她臉上不帶任何明顯的表情,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鬥真,看著她信賴已極的哥哥徹底變了個人模樣。

  她這股一切都跟剛才所殺的那些人完全不同的氣氛,讓鬥真的手暫時停了下來,緊接著……

  ——這可不行啊,這丫頭還不能讓你殺了。

  父親不坐在沒發出任何氣息的情況下,站在自己身後。

  鬥真這段朱紅色的記憶就在這裏中斷。

  在拚命與記憶奮戰的鬥真心中,湧起了一股憎恨父親不坐的感情。

  仔細想想,先前一直沒有湧起這種感情,才是最不自然的地方。在那棟房子裏最後的記憶,就是父親的笑容。在自己殺死整棟屋子的傭人之前,父親明明應該有辦法阻止,為什麼他沒有阻止?不,搞不好連暗殺集團入侵,都是父親一手策劃的吧?

  這是他打算在見到父親之後,首先要問個明白的事情。當然他也想得到父親不坐多半不會老實告訴他真相。然而一年半之前,自己卻什麼都沒查清楚,一次都沒有從正面跟父親對峙,就選擇了逃避的路。他不想再這樣了,這是他唯一不能容許的。

  蛟當年又是如何呢?聽說除了自己以外的繼承者,化身為殺戮者時的記憶都不會留在表層人格上。然而就算忘了記憶的內容,對於失去記憶這回事卻有所白覺。不知道白己在沒有記憶的時間裏做了些什麼,想必會帶來極大的恐懼。

  那些神櫃上的刀傷不是什麼殺死的人數,多半是失去記憶的次數吧。合計四十三次。在這些時間裏,蛟到底在哪里?殺了什麼人?又殺了多少人?

  那是不祥的血脈,不是自己想要而獲得的血脈。就因為繼承了這種血脈,而受到總裁不坐操縱,淪為殺人的道具,換來的則是完美殺戮者的稱號。

  就是因為受到操縱才會變成這樣。被人單方面地強迫、命令、淪為傀儡。

  在這裏沒有任何真正值得尋找的事物。所謂完美的繼承者,終究不過是站在總裁的觀點,從利用者的觀點賦予的稱號。

  蛟根本沒能擁有自己的意志,每個人都說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很難想像他會被殺,所以多半是生了什麼病,再不然就是因為不坐不再需要他而殺掉了吧。當死亡降臨到自己身上時,他是否得到了安息呢?

  自己應該是有缺陷吧。從總裁的觀點來看,想必就是這麼回事。然而正因為這樣,鬥真才不會繼續接受受人操弄的命運。要說有缺陷,反而是因為強行將人格一分為二,進而受人操縱吧。

  如果想打造出最強的殺手,根本不必將人格分成兩個,這樣反而會礙事。只需培養出連摯愛都照殺不誤的人格就好了。殺戮的喜悅就跟食欲或性欲一樣,只靠一些無關緊要的三流貨色,是沒有辦法真正得到滿足。跟一些下三濫的對手廝殺,殺死比自己還弱小的人,當然會覺得於心不安。就算誇耀自己是最強,沒過多久就會覺得自己像個笨蛋,越來越討厭這一切。

  追根究底,那個叫做蛟的傢伙也是個笨蛋。什麼鳴神尊的完美繼承者,可笑。過著這種矯飾的生活欺瞞自己,還有什麼完美可言?

  如果能有最棒的對手,殺起來能得到最佳滿足感的對手可殺,想必心靈一定會恒久獲得滿足,自尊心也能維持下去,心靈更不會崩潰。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等。之前那淨是些一點咬勁都沒有的傢伙,早就已經殺膩了。得要對付這麼無聊的人們,早就讓他退避三舍了。

  然而花了這麼一段漫長的時間,總算讓他找到了。

  找到了那名少女。

  那名少女是完美的。強勁、柔韌、聰明,而且美麗。

  她就是最棒的對手。峰島勇次郎的最高傑作?特級遺產?這種稱呼對她太失禮了,那名少女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奇跡。

  如果能跟那樣的對手對打,自己就再也不會覺得饑渴,再也不用歎息了。如果能不把這種讓自己打從心底尊敬、肯定、熱愛的對手交給任何人,由自己親手殺死……如果親手殺掉她,成功殺了她之後,那個時候才——刹那間,傳來「鏗」的一聲巨響。

  這個聲音一讓鬥真頓時驚覺過來。

  不知不覺間,從窗戶照進的朝陽,已經發出燦爛的光輝,鳴神尊的刀身已微微外露,朦朧地反射出日光。

  鬥真趕忙使盡全身力氣,將刀身收進刀鞘。鳴神尊仿佛是在嘲笑他所用的力道似的,就這樣輕而易舉、比玩具刀還要乾脆地收進了刀鞘。

  ——我剛剛在想什麼?

  鬥真全身冒出冷汗,自己絕對不是睡著了。姿勢就跟剛開始的坐姿一模一樣,而且對於自己剛剛有過的想法,也記得一清二楚。

  那是另一個白己,眾人稱之為禍神之血的另一個自己。

  讓自己恢復神智的聲音,會是那座柱鐘的鐘聲嗎?可是現在明明都已經早上,時針卻還指著三點,鐘看起來也沒在走。沒有在走的鐘,自然不可能會響。

  無論如何,鬥真趕忙將鳴神尊收進袋中,再將之前打開的窗戶一一關上。先前亂翻一通的抽屜或櫥櫃,也全都恢復原狀。

  他現在一心只想趕快走出這個房間。

  把窗板全部拉上,關掉電源總開關,檢查所有門窗都關好之後,鬥真就著從小窗射進的陽光,朝劃有刀痕的神櫃再看了一眼。最後,他摸了摸那座大柱鐘,確定指標絲毫沒有在動。

  鎖上玄關的鎖,快步遠離蛟住處的同時,鬥真心想將自己從黑暗深淵之中拉了出來的,多半就是那座鐘。

  然而鬥真並不瞭解敲響鐘聲的,是蛟留在那個家裏的良心,還是未了的情仇。

  2

  「還沒恢復意識嗎?」

  躺在床上的少女就像死了一樣,絲毫沒有動彈。手上所插的點滴與鼻孔上插的導管,讓人看了就覺得心疼。她陷入這種狀態已經兩天了。

  伊達看到主治醫師搖頭,只簡短地應了一句。很難從那壓抑住表情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思,但總覺得有種類似迷惘的思緒,不知道是不是醫師想人多了?

  「等她醒了,幫我告訴她先只管好好休息。我還有事要辦,暫時不會回來。」

  說完這句話,伊達就走出了病房。

  「是、是的,我會轉達……」

  醫師十分驚訝,一時間忘了回話,等到他開口的時候,伊達的身影已經從房間裏消失了。這是因為他想都沒有想過,竟然會從伊達口中聽到任何關懷少女的話。

  至少從自己擔任由宇的主治醫師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

  然而主治醫師立刻就把心情拉回自己的工作上。一切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針對患者的情形逐一監控,只要有任何變化,都能夠立刻與高層聯絡。

  擔任這名奇特患者的主治醫師已經有三年了,期間她也曾經數次陷入失去意識的狀態。上次是一個月前的逃脫未遂,更早以前幾次則是因做出過度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而被抬到病房裏。這些應該視為一種有著自我傷害傾向的精神疾病嗎?

  主治醫師搖搖頭,揮開了這個想法,因為精神分析有別的醫師負責。不只如此,為了維持躺在眼前這名少女的生命,從各個醫療領域一共召來了將近十名的優秀醫師,分別負責自己專屬的領域。

  想到自己在內心以維持生命來形容,主治醫師不禁苦笑。沒錯,對於少女的處置並不是健康管理,說是維持生命更是貼切。所以伊達剛剛那種不同於往常的反應,才會讓他大吃一驚。

  醫師放下病歷表,觀察病患的模樣。這是為了從一些無法靠器材測量到的跡象,根據經驗法則來判讀病患的變化。

  一般來說這種作業很快就會讓人厭煩,但這名患者卻是例外。

  有著亮麗光澤的黑色長髮被帽子蓋住,臉色也很不好,插管跟氧氣面罩幾乎遮住半張臉。再加上儘管已經降到最低限度,但身上各處仍然有著鐐銬,將她固定在病床上。不過就算是這樣,少女仍然極為美麗。

  她沉睡的模樣極為平靜,簡直就像是童話中的睡美人。

  3

  「這下可知道厲害了吧!」

  得知峰島由宇的情況沒有起色,有人發出了歡呼的聲音。

  「終究是個小丫頭,活該。要想搶在我前面控制LAFI,你還早了十年呢。」

  在分配到的NCT研究所地下房間裏,木梨盡情宜泄著自己的鬱悶。

  他一隻手拿著威士卡,獨自一人慶祝自己所作所為的成果。要是那丫頭乾脆這樣一睡不醒,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這一下固然降低了那丫頭的評價,卻不代表自己的評價有所上升。不過針對這一點,木梨早已有所盤算。

  「也差不多了,就上吧。」

  他臉上浮現的笑容跟先前不同,顯得有些僵硬。

  明明沒有其他人在,木梨卻還左右張望之後才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張卡片。那是NCT研究所的所有成員都有配發到的身分證明卡,還包含了安全管理功能。在這個研究所內,不管要去什麼地方,都會檢查卡片、比對聲紋、指紋與刻在大腦皮質上的編號。

  用來突破這些安全檢查的事前準備都已經完成了,現在手上的這張卡片也是其中一環。

  能在安全系統上記錄假認證的時間只有三十分鐘,時間到了就會自動消滅。要是拖得更久,就有可能會被多重管理的安全系統發現。

  木梨開始操作白己房間裏的終端機,執行早已準備好的程式,螢幕上開始顯示倒數計時的時間。從現在起的三十分鐘內,整個NCT研究所裏沒有木梨進不去的地方,當然前提是保全程式有竄改成功。

  就在他要拿出卡片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接下來他所要做的事情,是對ADEM的背叛行為。不,如果沒有成功,甚至會被視為間諜行為而被捕,就此失去一切。

  然而儘管確實有此危險,但如果能夠成功,就算行為過程遭到譴責,岸田跟伊達看待自己的眼光想必會有所改變。在多少受到一些處罰之後,等著自己的就是大幅晉升了,自己才是能夠查明峰島勇次郎失蹤真相的人。

  「我只是太興奮了。」

  木梨為了壯壯聲勢——但他沒有發現其實是為了壯膽——一口氣把剩下的威士卡倒進喉嚨裏面。也沒擦幹潑出來的酒,他就一隻手拿起卡片站了起來。

  木梨在前往通向下層的電梯途中看了好幾次表,時間還非常充裕。

  他走進通往下層的電梯,指定前往這個時段裏本來應該去不了的區域,然後將偽造卡片刷過刷槽。綠色指示燈亮起,顯示可以前往他要去的房間。看來一切順利,讓木梨松了口氣。

  「還真簡單。」

  他甚至虛張聲勢地拿著偽造卡片甩了甩。不過事實上,木梨已經流了滿背的冷汗。

  木梨一走進目的所在的房間,發現那兒的情形跟三天前一樣。就跟峰島由宇企圖從LAFI之中找出與峰島勇次郎相關資料的實驗失敗時一樣。LAFI本體,以及用來跟LAFI精神同調用的座位跟護目鏡,都還沒有撤掉。

  木梨坐上主機前的位置,用顫抖的手進行準備,將所有系統程式管理設定為自動。

  一想到前幾天在這裏發生的事情,他就覺得十分痛快。木梨介入實驗系統,竄改了緊急停止程式。如果沒有發生緊急事態,他這樣的行為是沒有意義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由宇因為不明原因而失敗,緊急斷線用的程式沒有作用,現在她已經被送到病房去躺著了。

  「我才是最會用LAFI的人。」

  木梨坐上LAFI一號機的精神同調用座位,戴上護目鏡。三天前,由宇也一樣坐上這個座位,最後失敗了。木梨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不用怕,我會成功,因為我有才能。

  『離精神同調開始還有十秒。』

  電子語音宣告自動啟動的狀態。木梨下意識地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因極度緊張而緊咬的嘴唇都已經變色了。

  『5、4、3……』

  他舔了舔嘴唇。來,歷史性的一刻就要來臨了。

  『1 、0。 』

  這一瞬間,多到無法想像的大量資料灌進了木梨的腦中。

  同時還產生了極為劇烈的頭痛與嘔吐感,嚴重的程度比起由宇當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LAFI灌進的資料,不,應該說是某種擁有意志的資訊在腦中一步步滲透擴散,侵蝕腦細胞,改寫突觸的資訊,轉眼之間就大幅拓展勢力。

  「哇啊啊啊啊啊啊!」

  木梨的慘叫聲在實驗室裏迴響個不停。

  不是只有疼痛。自我逐漸崩潰,自己的大腦被人一步步改寫的這種感覺,讓他產生恐懼,整個人陷入恐慌。不但口水從呆呆張開的口中流下,還因為失禁而弄髒了座位。

  儘管把整個肺裏的空氣都化為慘叫聲吐出,這種感覺卻始終沒有要停止的跡象。然而沒過多久,結束的時間就來臨了。

  不再聽到木梨的慘叫聲,劇烈的呼吸聲也停了下來,實驗室裏恢復一片寂靜。

  換算成時間,想必沒有幾分鐘。設定為自動運作的程式,忠實地執行自己被賦予的任務,電子語音就在這片寂靜之中響起:

  『精神同調實驗結束,LAFI切斷電源。』

  簡直就像是被這個語音觸發似的,木梨那垂下不動的手突然抽動了一下。

  到了這時,這個身體裏面已經沒有絲毫可以稱為木梨的意識,有的只是從LAFI中流出的另一種東西。

  警衛是從惡臭發現事情有異。

  「喂,是誰?這種時間在這裏做什麼?」

  喝問的話喊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難道是木梨先生?您為什麼在這裏?您怎麼了?」

  站在眼前的人物就是身為LAFI二號機管理者的木梨。警衛覺得對方可能是有正當理由,但一股揮之不去的疑惑,讓警衛握緊了手上的槍枝。

  木梨的嘴邊沾滿了嘔吐物。再讓視線順著別的異臭找下去,就發現他的褲子都濕了,不管叫誰來看,都會認為是失禁的痕跡。

  ——他是嗑藥還是怎麼了嗎?

  警衛的疑問非常正當,他與一起負責擔任警衛的同僚對看了一眼。

  「您到底是怎麼了?」

  儘管煩惱著該怎麼應對,但在表面上還是問得很有禮貌,畢竟無謂的刺激似乎不太好。

  木梨的表情與他們的印象很不一樣。平常他的表情總是帶有幾分煞氣,但現在卻絲毫看不到這種跡象。如果不去管嘴邊的髒汙,說他像個小孩一樣天真無邪,應該也並不為過。想來還是跟嗑藥嗑到人格崩潰時的嘴臉最接近吧。

  「啊嘎……嘰?」

  木梨口中發出不構成意義的字句,而且說字句還不如說是怪聲,怎麼聽都不像是由人的嘴裏發出的聲音。光是聽到這聲音,就讓警衛的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

  「木梨先生?」

  「木……梨先……生?」

  怪聲拼成了有意義的語句,然而音質本身還是一樣怪得不像人聲,就算說出聽得懂的話,還是會讓人產生生理上的嫌惡感。

  「喂,這情形不太對吧?」

  另一名警衛拉開槍的保險,並趁著同僚在問話的時候,繞到了木梨的背後。

  「確實。」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決定了對本梨的處置方式。

  「非常抱歉,可以請您跟我們一起到警衛室一趟嗎?」

  說完一名警衛就把手放到木梨的肩上。

  「……嘰?」

  睜得老大的眼睛望向警衛。

  「咿!」

  從眼神的深淵中感受到某種非人的事物,讓警衛忍不住想要倒退幾步,然而木梨的手卻搶先一步撥開警衛搭在他肩上的手。不,他做的是這種動作沒錯,但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在於整個動作有著快到連殘像都看不見的速度,緊接著就傳來一聲骨肉交擊的聲音。

  「咦?為什麼?」

  警衛整支被撥開的手臂消失無蹤。一時間無法瞭解狀況,朝著從上方滴下紅色水滴的天花板一看,才發現貼在天花板上的手臂慢慢剝離,掉在原有者的腳邊。

  「哇、哇啊啊,好、好痛啊啊啊啊啊!」

  警衛按住噴著鮮血的肩膀,痛得在地上打滾。

  「啊……嘎?」

  犯下凶行的元兇木梨,連看都不看大聲呻吟的警衛一眼,就只是張大了嘴,看著自己折斷的手臂。兩條手臂以過剩的速度劇烈地碰撞,會折斷也是理所當然的現象,但看樣子木梨對於手臂折斷的原因是完全無法理解。

  「你、你這傢伙!」

  察覺危險的另一名警衛立刻開槍,木梨的身體被打得後仰,但就只是後仰而已。可以看到鮮血以接近胸口的右肩為中心往外擴散,傷勢堪稱致命傷,然而木梨卻把後仰的上半身拉了回來。

  「你、你這傢伙是什麼玩意?」

  警衛還想再開槍,但槍口卻被撥開。只不過一轉眼,木梨的臉已經貼到警衛的鼻尖。

  「嘎啊啊啊啊!」

  隨著一陣奇妙的聲響,木梨的嘴大大張了開來。張開的幅度超越人體的極限,眼看著嘴唇兩端都已經裂開,但他仍然繼續將嘴越張越大。

  「你到底是什麼鬼玩意啊!」

  這句話成了警衛的最後遺言。木梨一口氣將嘴合上,不光是把警衛的喉嚨,甚至脖子都咬去了一半。

  看到同僚喪命倒地,因斷臂之痛而在地上打滾的警衛也回過神來。

  「啊,啊啊……」

  或許是警衛配戴在身上的偵測器察覺到異常的死亡,宣告緊急事態的吵鬧警鈴聲與紅色警示燈,立刻傳遍了整棟NCT研究所。

  木梨對這些根本不放在心上,踩著就像僵屍般搖搖晃晃的腳步,把血河越拖越長,慢慢從房間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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