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4)
15
昏暗的曙光下,鳴神尊的刀身從鞘中緩緩現身。
拔出鳴神尊的人,是真目家的長子真目勝司。
拔刀出鞘的一連串動作看得出非常熟練,但從表情上卻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沒有絲毫缺損的刀刃,綻放出灰黑色的光澤。勝司刀尖指天,凝視著鳴神尊。
——把它拔出來看看。
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父親對年紀還小的勝司說出了這句話。
勝司乖乖照做,拔出了這把看起來沒什麼稀奇的小刀。
——然後呢?爸爸?
他以鳴神流的架勢將小刀揮了幾次,把固有的套路演練一遍。身體的動作乾淨俐落,表現非常完美,最後朝天的一擊,更是達到了自己都覺得盡善盡美的境界。
然而浮現在父親臉上的表情,卻是極為明顯的失望。是自己做出了什麼讓父親失望的事情嗎?是鳴神流的修練還不夠到家,有什麼地方沒有做好嗎?
——我想要這把小刀。
這句話原本只是隨口說說。無論有形無形,任何事物勝司幾乎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所以他從來沒有打從心底想要得到過什麼。就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並不是真的非常想要得到。
——不,這玩意不能給你.
然而父親拒絕的語氣卻是前所未見的沉重而且認真,讓勝司非常驚訝,也讓他產生了賭氣的心理。
——我不管,我就是要。好不好嘛?把這把小刀給我嘛。
——不行。
父親堅決地駁回了勝司的要求,把小刀從他手中搶了過去。小刀從手中溜走的感覺,到現在勝司都還記得。
勝司握住鳴神尊輕輕一笑。過了十八年的歲月之後,現在鳴神尊就掌握在勝司的手中。
「這玩意對我來說確實是沒用啊。」
現在勝司已經知道不坐為什麼不肯將這把小刀送給勝司了。因為就算他拔出小刀,也沒有產生像鬥真那種精神上的變革。
勝司粗暴地將鳴神尊隨手一放,先前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才火就想拿起來看看。
「不准碰。」
「少爺?」
「才火,你不准碰。」
「是,」
才火很聽話地退下,坐到沙發上顯得很無聊地把腳踢來踢去。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勝司傭懶地拿起話筒,但臉上的表情馬上就變得充滿了興趣。
「怎麼了?有人要見我?唔,是嗎?好,我知道了,讓對方進來。」
等勝司放下話筒,才火就開口問了:
「少爺,您怎麼了?」
「有個有意思的人物來找我。」
「是誰?」
勝司還沒有回答,就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門沒鎖,自己進來吧。」
隔了幾秒鐘之後,門把開始轉動,門慢慢地打了開來。
「你是怎麼知道這裏的?」
站在走廊上的,是以嚴峻的目光望向勝司的麻耶。
「好了,你有什麼事?」
「我是來交涉的。」
相較于勝司輕鬆的語氣,麻耶說話的聲音則顯得十分僵硬。
「哼?要是這交易太無聊,我可會馬上把你攆走。」
「不會的,勝司兄長,相信你一定會感興趣。」
「你說說看。」
「我是來請你別再跟Magician聯手。」
找樂子的神色從勝司的眼神中消失了。
「我可以坐下吧?」
麻耶走進房間,關上了房門,在勝司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她放眼看看房間內的擺設,震驚於裝潢出乎意料之外的樸素,接著注意到了以充滿興趣的目光一直觀察自己的才火。
——小孩?難道是勝司兄長的孩子?
可是一想到他的年紀,就覺得這個可能性很低。
「這孩子是?」
「是我的保鏢,別放在心上。」
要不是前陣子親眼見證到可麗兒的實力,麻耶恐怕會更為驚訝。然而這個孩子並沒有可麗兒身上那種強者所具備的氣息,這點麻耶還看得出來。
再看到隨手丟在桌上的鳴神尊,麻耶就更是驚訝了。雖然早有料到多半是在勝司手上,但看到他這麼不當回事,卻也覺得有點生氣。
「你應該不是來閒聊的吧?有話快說。」
勝司的話很不留情面。麻耶重新振作精神,為了達成來到這裏的目的而開始進行交涉。
「我拿到了【天堂之門】。」
勝司的表情沒有改變,看起來也不像是在掩飾自己的情緒。
「……果然勝司兄長從一開始就對【天堂之門】沒有興趣。」
「也不是沒有,那是可以用人為手段發動禍神之血的玩意嗎?」
勝司問得非常隨意,而麻耶也察覺到勝司並不是在演戲。
「是的……我一直非常懷疑,懷疑在背後操盤的勝司兄長,為什麼會在地下空洞現身。當然這麼做也是有著表明決心的意思在,但只有這個理由,實在無法讓我接受。」
「哦?那又怎麼樣呢?」
「從那一天起,我就開始併吞勝司兄長旗下的公司,為的是截斷兄長的資金來源。過程非常順利,美國的三分之二,以及歐洲各國的將近一半,都已經讓我掌握住了。」
勝司的表情沒有改變。雖然有一部分原因多半是出在事情規模既然這麼大,他當然也早已得知;但麻耶可以感受到他確實不怎麼在乎,這點讓麻耶對自己的推測有了確信。
「果然是這樣。勝司兄長已經完全從正當的企業界抽手了是吧?」
勝司嘴角上揚,形成了一種笑容。這笑容顯得極為遊刃有餘,讓麻耶皺起了眉頭。
「那,你覺得我是打算怎麼辦?總不會以為我要開始過隱居生活了吧?」
「當然。既然已經從可以見光的世界抽手,那就只剩下黑社會了。勝司兄長應該是打算寄身於黑社會,也就是在連真目家與密諾娃都管不到的黑社會之中,建立一個能夠干涉整個世界的組織。先前曾有大筆金額從兄長所管理的企業中消失,額度夠買下一個小國了。」
「只有這麼點時間,真虧你能查得這麼清楚啊。」
「就是為了滲透到黑社會之中,兄長才會暫時與密諾娃聯手對吧?這個組織連真目家都沒能完全掌握他們的底細,所以兄長想偷學他們組織的運作方式。只要學到了這點,這個組織對兄長來說,就不再有利用價值了。」
「然後呢?你想問什麼?既然已經知道這麼多,應該不需要我再補充什麼了吧?」
——這可就難說了。
麻耶心中還有著許多疑問,在內心咬緊了嘴唇。過去只注意到父親不坐的動向,所以她確實沒有料到勝司就在不知不覺之間,成了這麼難以捉摸的存在。
「Magician已經跟密諾娃斷絕了關係,我認為兄長再跟他們一起行動,也沒有什麼好處。不但沒有好處,讓這麼一群來歷不明的人留在自己身邊,我認為實非明智之舉,兄長你覺得呢?」
「所以要我跟他們斷絕關係?你提的交涉還算說得通,可是缺了最重要的內容,那就是你會給我什麼好處?不管是跟他們斷絕關係,還是繼續合作,對我都無所謂。」
麻耶把一片CD遞到勝司身前。
「裏面是什麼?」
「是父親沒讓我們知道的情報網,合計一百三十四個系統的極機密情報路線詳細資料。」
「哦?」
勝司把CD拿在手上把玩,正眼看著麻耶。
「你還真會精打細算啊,麻耶。你是考慮到將來有可能會跟老爸反目,所以才先把這玩意告訴我,反正你自己也不痛不癢?」
「隨兄長怎麼解釋。」
「你是從哪里弄到的?」
「我不能說。」
勝司沉默了一陣子。等到他再度開口,已經是五分鐘之後的事了。
「也好。才火已經看穿Magician的能力,組織的運作方式我也已經摸清楚,確實是用不著他們了。你敢一個人跑來這裏找我,這份膽識我也該嘉許一番。」
勝司答應得這麼乾脆,反而出乎麻耶的意料之外。然而比起勝司答應條件,他所說的另一句話反而更讓麻耶難以置信。
——看穿了Magician的能力?
麻耶看了眼前的才火一眼,這個孩子顯得非常天真可愛。
「才火,可以告訴我你的全名嗎?」
本來還以為勝司會出言制止,但他卻只是旁觀。
「六道才火,叫我才火就可以了。」
聽到他姓六道,麻耶心裏也有了個底。
六道家是總稱八陣家的家族之一,但麻耶的記憶中並沒有才火這個名字。
「就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本事,看看你要怎麼對付Magician吧。」
勝司在這時插了話,打斷了麻耶的思緒。
「拿去吧,你要的不就是這玩意嗎?」
勝司一副已經用不著似的模樣,把鳴神尊扔向麻耶,還順手把C D也扔了過去。
「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來做。這些情報路線還有這把小刀,你就儘管自己拿去用吧。」
說完就打開了房間的門。
就在麻耶走出房門之際,勝司在她的背後說了:
「Magician所操縱的飛龍很難纏,峰島勇次郎的遺產也是一樣。可是麻耶,你可不要搞錯了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
這句有點故弄玄虛的話,讓麻耶轉過身來,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勝司的臉上並沒有一貫的傲慢表情。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
還沒有回答麻耶的問題,門就關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從門縫中瞥見到的勝司側臉上,竟然有著落寞的神情。
麻耶抱著難以釋懷的思緒,呆呆站在原地不動。然而門始終沒有打開。交涉已經結束了。
6
Magician獨自佇立不動。
「可用的棋子就只剩下這些了嗎?」
老人的身旁有著兩個人影。
一個是阪上鬥真。他雙手抱胸,背靠牆壁,靜靜地不說話。跟第一次操縱的時候不一樣,現在的他臉上有種先前所沒有的寧靜殺氣。
另一個人影則不知道該不該用人來稱呼,那就是身上穿著如鐘甲般裝甲的Bigfoot。然而他頸部以上的部分已經不見蹤影,全身發散著腐爛屍體似的異臭,卻能夠活動。
真目勝司走了。儘管原本就沒指望他提供戰力,但在日本的活動確實靠他提供了不少方便。不過雙方原本就是只因利害關係而合作,而且他也是真目家的人,是自己復仇的物件之一。原本就打算有一天要解決他,沒想到他卻搶先一步定了。
「也罷。」
手杖在地上一敲,巨大的影子就出現在老人背後。
「老朽還有這個能力。」
看了飛龍一眼後,Magician笑了。他自信只要還有這項遺產的能力,自己就是無敵的。
「遺產還留在KIBOU大樓之中?那老朽就直接登門拜訪了。」
KIBOU大樓之所以會這麼安靜,並不是只因為夜色已深。
「看樣子是已經先疏散了?」
大概是已經事先料到Magician等人會來襲擊吧,連夜間也應該至少會有幾千人在的KIBOU大樓,現在卻杳無人煙。想來現在待在這棟大樓裏的,應該只剩下維持大樓運作所需的最低限度人手,以及用來迎擊Magician等人的戰力了吧。
勝司最後留下的情報,告訴了他KIBOU大樓中用來安置【天堂之門】的所在。當然連這項情報也可能會是圈套,而且就算勝司背叛,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然而Magician卻絲毫不懼,照樣硬闖KIBOU大樓。這顯示出他對於遺產夢魘的絕對自信。
老人背後跟著兩個人,也就是鬥真與Bigfoot。
進入KIBOU大樓,電梯一路朝前往安置遺產的地下前進,一路上沒有任何阻礙,簡直不像是真的。
——有古怪。
這是圈套的可能性越來越高了,但老人的步伐並沒有放慢。
——正合我意。
不管使出什麼手段,都殺不了自己。
結果勝司的情報沒有錯,遺產【天堂之門】就放在那兒。既沒有強大的兵力在此迎擊,也沒有裝設什麼陷阱。
待在那兒的,就只有兩名佇立在遺產前的少女,以及數名護衛。儘管護衛有配槍,但面對Magician,這樣的武裝根本算不上是武力。
「峰島的女兒啊,你就這麼學不乖,還敢在我等面前出現?」
由宇沒有答話,只回以決心堅定的眼神,但這反而更讓Magician胸有成竹。不管對方準備了什麼計謀,越是需要悲壯的決心,就表示計謀的成功率越低。
「……哥哥。」
麻耶在由宇身旁擔心地看著鬥真,但鬥真只回以殺意。麻耶忍不住撇開了視線,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不想看到這樣的鬥真。
「那,各位是要只憑這幾個人來應付我們?」
「不。」
往前站出一步的只有由宇一人。
「我來陪你們玩玩。」
她的一隻手藏在身後,這是否表示由宇的最後王牌就藏在這只手上?
「你想白白送死嗎?為了你自己好,還是乖乖交出來吧。」
「辦不到。」
麻耶回答得極為堅決,堅決得讓老人產生了連自己都沒料到的疑惑與退縮。
「你知道自己的立場嗎?你以為我們要把這裏的人全殺光,還會有什麼困難嗎?」
麻耶皺起了眉頭。Magician的話並不誇張,但她仍然沒有點頭。
「這可就難說了,凡事都沒有絕對。」
「老朽原本還以為你會更聰明點啊。這也無可奈何,至少就讓你死在親人的手下吧。鬥真。」
鬥真老實不客氣地跨出一步,由宇也跟著逼近一步。鬥真拔出帶在身上的長刀,將刀尖對向由宇。
兩者隔著五公尺的距離對峙,沉默讓人產生了一種彷佛時間停住似的錯覺。
麻耶只能將手握得緊緊的,默默在一旁觀看。自己的無能為力讓她非常懊惱,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寂靜旋即被一道平靜而柔和的話聲打破。
「……鬥真。」
由宇以柔和的聲音呼喚鬥真的名字,同時朝他走近過去。臉上的微笑跟聲音一樣溫和的由宇,全身沒有任何防備,讓鬥真產生了困惑。
「還記得昨天你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嗎?」
由宇毫不當回事地走過這劍拔弩張的五公尺間距。她不是採取一貫的那種能對應任何狀況的自然姿勢,而是踩著真正沒有任何防備的步伐。看出這一點之後,反而讓鬥真更為困惑。
「最後一句話?」
「我還記得。」
終於,步伐進到了刀身的前面,刀尖更是已經觸到由宇的咽喉。現在只要他將刀往前輕輕一送或是一揮,都可以輕易要了由宇的性命,然而鬥真卻做不到。甚至刀尖還不停晃動,表現出他內心的猶豫。
由宇溫和的表情之中,有著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道。
「那句話是哪一個鬥真說的呢?」
由宇更加逼近鬥真了。刀尖抵上咽喉,一滴鮮血沿著身體的線條滑落。
「你想要變強嗎?想要變得比我更強嗎?那就做給我看。」
由宇將賭注押在兩個鬥真唯一共同的渴望。
那就是變強,強得超越由宇。
兩個心靈追求的目的不一樣,但手段卻是一致的,彼此之間有著極為密切的關連。
「自己選一條想走的路吧。看是要殺了我,一輩子當Magician的傀儡,還是要變得更強。」
鬥真腳步踉艙地退了兩、三步,但刀尖卻沒有離開由宇身上。他退了幾步,由宇就跟著跨上幾步。不,不只是跟進,反而還把距離拉得更近,讓刀刃在咽喉上陷得更深。
由宇的手抓住了刀刃。手掌被刀刃劃破,鮮血往手肘流下。
「你所追求的強就只有這種程度?你以為這樣就贏得了我?憑你現在這副德性,頂多只能像前幾天那樣跌倒在地罷了。」
刀刃慢慢從咽喉栘開,但由宇握住刀刃的手則硬將刀刃拉回。
「要是你還繼續原地踏步……」
由宇的表情頓時變得嚴峻。
「就由我來殺了你吧。」
就在這句話從由宇的雙唇中吐露出來的同時,周圍的氣氛刹時間變得回然不同。
由宇美麗的臉上,形成了一種只能以淒絕美絕來形容的微笑。笑容中所蘊含的是一種真正的殺氣,是峰島由宇第一次在他人眼前展露出來,打從心底發出的殺氣。
「如果奪走的第一條人命是你的性命,倒也不壞。」
殺戮者的人格生來第一次對自己以外的生物感到恐懼。
這道殺氣完完全全只對著自己迎面撲來。
鬥真退了一步,刀身也在晃動。由宇已經不再上前,只是默默地看著鬥真的模樣。
「嘖。」
Magician啐了一聲,敲響手杖下令。
「憑你終究是不行啊。Bigfoot,去陪她玩玩。」
沒有頭部的巨漢慢慢接近由宇,模樣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然而由宇也沒擺出架勢,只是默默看著巨漢的身體接近。
「……我竟然會怕?去你的,別鬧了。」
不知道有幾個人有聽到鬥真的自言自語?只有由宇臉上的笑意變得更深了。
「我……我要變強,變得比誰都強,變得比你還要強,峰島由宇!」
閃光只有一瞬,更不帶任何聲響。
「咦?」
Bigfoot就在由宇身前緩緩往後倒下。可麗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砍破的裝甲,被他從背後一刀兩斷。裝甲就在撞上地面的同時一分為二,內臟從體內擠了出來。
「咿呀啊啊。」
一陣奇妙的怪聲從沒有頭部的屍體發了出來。屍體的腹部破開,從裏頭跳了出來的,是一個四肢骨瘦如柴的侏儒男子。他的腹部受了重傷,臉上已經浮現出死相。那是三兄弟中存活下來的最後一人——Puppet。
鬥真的長刀一閃而過,再補上一刀橫斬。被砍成兩段的侏儒摔在地面上,再也沒有動彈。
「怎、怎麼回事?」
鬥真無視於Magician困惑的話聲,將刀尖筆直對準由宇。
「不好意思,事情可沒有你想得那麼美。」
鬥真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勢都變了。全身殺氣暴現,但臉上卻又有種聖人似的平靜。任誰看了都沒有辦法想像,這麼平靜的表情背後,竟然會有著兇暴的殺戮衝動。
「我知道。我早料到既然鳴神尊已經拔了出來,就算解開了咒縛,醒著的自然是你現在這個人格。」
鬥真哼了一聲。
「原來你早料到啦。」
「我在屋頂上等你。」
由宇留下這句話,接著就轉身離開,消失在走廊的轉角。她走得如此乾脆,讓Magician甚至忘了追擊。
「老頭兒,可要多謝你啦,這都多虧了你。」
鬥真將刀指向Magician笑了,那是一種以殺戮為樂的殺人鬼臉上會有的笑容。
「多虧你把我當玩具要著玩,才會有現在的我。」
「這不成什麼禮數,不過……」
說著跨上一步。
「去死吧。」
揮刀斜斜一斬。
Magician帶著驚訝的神情,整個身體被一刀兩斷。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又旋即變成笑容。
「別小看了老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武器對老朽不管用。」
大批飛蛾從傷口中湧現,但這些飛蛾卻飛到一半就煙消雲散,Magician的臉上則多了痛苦的神色。
「咳哈!」
Magician按住傷口,單膝跪地。
「你怕了吧。」
Magician的眼神中確實流露出鬥真所說的神情。
Magician的本體並不在這裏,但他卻以為自己被鬥真斬殺了。深度的恐懼甚至可以影響到肉體,結果就是導致他的肉體間接被鬥真砍傷。
「是你輸了,你不該把我的可怕看得這麼不值錢。」
Magiciann還想說話,卻說不出來,最後無聲地倒在地上,身影也憑空消失。
鬥真臉上不抱任何感慨,望向背後的麻耶等人。在眾人一陣緊張之下,鬥真的目光筆直望向麻耶。
「去屋頂是走這邊對吧?」
鬥真指著由宇離開的走廊問。
麻耶勉力將顫抖得隨時都會發軟的兩腿撐直,朝鬥真反瞪回去。
「你也不是不知道峰島由宇這個人,她多半早就料到會這樣了吧?這裏不適合動手,礙事的人太多了。」
「……是。」
深呼吸一次之後,麻耶做出肯定的回答。
「請你往那邊走,用那部直通樓頂的電梯上去。」
鬥真彷佛已經對麻耶失去了興趣,轉身背對著她朝電梯走去。
「……哥哥。」
鬥真停下了腳步,但停住的時間還不夠呼吸一次,又立刻跨出腳步,之後再也沒有因為麻耶出聲而停步。
目送兄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之後,麻耶終於兩腿一軟。
「嗚……啊啊。」
哥哥聽了自己的呼喊而停下腳步,讓她覺得莫名地悲從中來。
原本早已下定決心不哭,但一滴眼淚仍然滴在地板上。
17
電梯一路朝屋頂上前進。鬥真即將面臨期待已久的戰鬥,現在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看上去有點像是在集中精神,也有點像是睡著了。
不時有類似沙粒的物體落到地面上,然而鬥真也不知道是沒發現,還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仍然一動也不動。
平靜的時間持續了好一會兒。當電梯的樓層顯示器顯示電梯已經上升到大樓一半左右高度時,鬥真的臉忽然間往上一仰。
「你要躲到什麼時候?」
鬥真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天花板上的一點,說話的語調顯得激昂又平靜。
「不是想分個高下嗎?反正還沒到樓頂,要我陪你玩玩也成。」
鬥真注視的天花板角落像沙粒似的崩陷,就在同時掉下的巨大物體,于散滿沙塵的地板上無聲無息著地之後,拿起有著發光紋路的劍擺出了架勢。
來者是已經反覆過無數次變化的變異體,模樣比起鬥真最後一次見到的時候又有了改變,皮膚的顏色發出了金屬似的光澤。
「哦?」
大概是看出這種光澤是什麼材質了吧,鬥真表示佩服的話說得十分流暢。
「是遺產技術之中叫什麼來著裝甲的玩意是吧?也就是說你現在攻防兩方面部是完美的了?」
鬥真大感興趣地笑了,絲毫沒把先前在雙塔大樓對峙時的劣勢放在心上,全身充滿了不將對手放在眼裏的自信。
「也好,有意思。」
鬥真的背部離開了牆壁。
「我留來對付那娘兒們的招式,就先讓你見識見識吧。」
看到鬥真緩緩走近,變異體產生了不安。他發現過去任何一次遇到鬥真時所感受到的威壓感,都沒有現在這麼讓自己毛骨悚然,這麼可怕。
勝負就在一瞬之間有了分曉。
18
有著全球最高高度的「KIBOU」大樓樓頂裹在一片雲層之中。在濃霧籠罩之下,連十公尺遠的距離都看不清楚。
由宇抬頭仰望天空,視野仍然被一片白茫茫的霧氣遮住。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反而看不到天空,可說是諷刺到了極點。
「原來你在這兒啊?」
感受到他人的存在而回過頭去,就看到阪上鬥真站在那兒。儘管霧氣籠罩下只看得出身形輪廓,但先前所散發的霸道殺氣仍絲毫沒有兩樣。
鬥真將刀輕輕一揮,圍繞在他身邊的雲氣當場被漂亮地劈開到數公尺之遠,範圍遠超過刀尖所及。儘管漩渦狀的雲氣很快就恢復原狀,但這一刀劈開雲氣的光景,是如此鮮明地映在眼簾之中,幾乎讓人錯以為雲氣之中還有著這一刀劈開的斷層存在。
——真空現象原來可以這麼美?
由宇沒有將想法表現在臉上,內心卻讚歎不已。
鬥真的表情很僵硬。那不是因為緊張,而是他為了壓住滿腔的喜悅,才強迫自己表現得面無表情。因為鬥真現在滿心狂喜,要是不這麼做,只怕隨時都有可能忍不住大聲喊叫出來。
這時吹起了一陣強風。雲氣被風撕開,裂縫越吹越大,讓天空露了出來。不帶絲毫陰霾的天空就展現在眼前。
光線灑落在地上。在這道光的引誘下,由宇抬頭看了看天空。她忍不住看了天空。
一輪浩瀚的明月高掛在空中。
「……好漂亮。」
在戰鬥即將開始,不,甚至可以說已經開始的當下,由宇卻在短瞬間忘了這一點,看著月亮看得出神。
景色本身十分尋常,除了她以外的人,多半都不至於看得為之神奪。沒有滿月所具備的完美形貌,而是顯得有點消瘦,有點缺陷的圓形。
然而她的心靈饑渴已久。先前她一直強忍這種渴望,現在卻在最不該如此的時機,放縱了自己的欲求。
然而鬥真也沒有動。
他默默地放過了由宇所露出的致命破綻。他並沒有施恩的想法,就只是一心想跟由宇盡情廝殺。過去他曾兩度有機會滿足這份渴望,但兩次都沒能如願。
——這次終於不會再有人來礙事了。
他並不是放過了由宇露出的破綻。就像由宇看著天空看得出神一樣,鬥真自己也為了這個機會的到來而興奮得激動不已。
仰望天空的雙眸緩緩往下轉動,將目光投向鬥真。鬥真也不發一語地回視。
她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的頭腦,以及訓練到能夠回應頭腦要求的身體。然而如果只考慮肌力的強度,她也只比同年紀的少女略高一籌。
峰島由宇仔細地打量著鬥真。
就連她的分析能力,也沒辦法看出鬥真體能的極限。機會不是沒有,如果只是一般的對手,她有過的觀察機會早就太過足夠了。由宇能從對手的肌肉與骨架、一些小小的動作、思考的傾向等各種情報之中,確實地判斷出對方的行動模式。如果是她應付起來特別得心應手的對手,她甚至能在腦中完美模擬出從戰鬥開始到結束的所有過程,她的分析能力已經達到了預知的領域。由宇光憑自己的頭腦,甚至就能超越蓮杖所使用的遺產技術因果觀測鏡的效力。
然而面對鬥真時卻行不通。就算她的預測能力已經近乎預知的領域,鬥真卻又魔高一丈。他身上有種無法只靠計算去理解,不,應該說無法透過知覺去理解的因素。
由宇認為那才是禍神之血的奧秘所在。對於骨骼與肌肉的淘汰選擇已經進行數百年之久,讓他們成了一種專精殺人的人種,或許可以說是一種稍微超出了人類範疇的亞人種。這種過程跟賽馬的交配頗為類似。
然而光靠這一點,仍然無法解釋鬥真的能力,也無法超出由宇的預測。還有另外一種因素,讓他能維持人類的外貌,卻又昇華到超出人類範圍之外的境界。鬥真的攻擊是發自連由宇的觀察力都無法知覺到的領域,也就是知覺領域的外側。
——這多半才是禍神之血的奧秘所在。
由宇現在會在這裏,為的就是見證這一點。
她凝視著鬥真,靜靜地反覆吐氣與吸氣。唯有這一瞬間,她排除了自己的感情,為的是看出真相。
樓頂上吹著強風,感覺得出風就在耳邊呼嘯而過。
鬥真揮起的長刀貫穿了天上的月亮。這是一種傲慢之極的冒瀆,卻又讓人感受到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乃是一幅不可思議的光景。
「開始吧。」
刀垂直下揮,指向了由宇。
長刀與空手。
這場對決乍看之下,會覺得是手握長刀的鬥真占壓倒性的優勢。然而對於連槍林彈雨都能閃避的由宇來說,實在很難說兵器長度的優勢會有多少意義。
在中距離是屬握有長刀的鬥真占優;相反的,長刀弱點所在的極近距離,卻是空手的由宇最為擅長的間距。儘管對鬥真不是完全管用,但由宇仍然有著預測對方動向的手段。只要能夠算准攻擊躲過第一刀,吃進鬥真懷裏,優勢就會倒向由宇。正由於手段單純,才更難加以防範。由宇動員自己的所有智慧,注視、分析鬥真的動作。
兩人的腳同時蹬向地板,時間差不到千分之一秒。這不是偶然,而是靠著由宇的預判。這跟劍術之中所講究的先發先至、同發先至或是後發先至等三種概念都不相同,乃是一種唯有峰島由宇才能做到的戰法。不僅如此,還讓鬥真看穿由宇判斷到了他的行動,抓准了在雙重的意義上出其不意,攻擊不備的最佳時機。
不知道是鬥真有了迷惘,還是產生了動搖,以彈跳般的勢頭從下段往上飛來的劍尖,差了幾公釐的距離,沒能砍到由宇身上。不,是由宇佯裝以同樣的動作奔跑,卻放慢了速度,不讓劍尖劃到自己身上。幾根頭髮飄在空中,被兩者的跑動所掀起的強風吹得四處紛飛。
刺向天空的劍尖一翻,想將已經進入極近間距的由宇一刀兩斷。然而預先留下了最後幾分彈力的由宇卻還有餘力加速,搶先一步沖進了長刀砍不到的內門。
毫不容情的一擊打在鬥真的腹部,鬥真的身體被打得在地板上滾了兩三圈,但他並沒有僕伏在地,而是立刻彈跳起身。
「……太淺了啊。」
拳頭上傳來的手感,讓由宇發出不滿的聲音。鬥真在情急之下自行後躍,幾乎卸開了所有的力道。不僅如此,還有一道血跡從由宇的額頭往下流過。鬥真回刀揮出的第二斬,超出了由宇的預判,淺淺地劃破了皮膚。
儘管如此,由宇的優勢仍然不減。大概是看出這一點了吧,鬥真接著說了:
「……只差了一點啊。可是我這差了一點的刀速,大概一輩子都砍不到你身上吧。真沒想到這分毫之差,竟然會讓我覺得如此遙遠。」
鬥真的聲調中並沒有負面的情緒,聽來就只是在乎淡地描述事實。
雖然說是差了一點,但這差距其實比紙張還薄,只要狀況有變,隨時都可能顛覆過來。由宇將意識集中在刀尖上,繃緊全身的神經來掌握狀況,為的就是繼續保持這毫釐之差的優勢。
「那我也只好去超越自己的極限了。」
「你說什麼?」
捉摸不清鬥真的真意,讓由宇提高警覺。大概是覺得她這種模樣好笑吧,鬥真悶聲笑了一聲。這種生死一線間的廝殺,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戰鬥。
「這樣下去我會贏。」
鬥真絲毫不把劣勢放在心上笑了。而他的下一個行動,更超出了由宇意料之外。
鬥真放開了拿刀的架勢,不僅如此,還將刀收進了刀鞘之中。原本只要收刀入鞘就該恢復的人格,也仍然呈現出殺戮者的樣貌。
「這樣就太無聊了,掙扎給我看看。」
收刀入鞘並非意味著戰鬥結束。他膝蓋微微蹲低,握持刀鞘的左手放到腰部的位置,右手則輕輕握住刀柄。看到這個架勢,由宇忍不住低聲喊了出來:
「是拔刀術——居合斬?」
利用刀鞘蓄勢的拔刀術,是日本劍術中最快的招式。由於需要將刀收入刀鞘,鬥真本來應該是絕對無法使用這種招式的。
「我這招很快。像那個怪物就根本來不及反應,被我一刀兩斷。」
鬥真這句話說得不卑不亢,就只是在傳達事實。由宇也從他的舉止之中,察覺到這句話並無虛假。
鬥真的刀到底會變快多少?在只有毫釐之差的攻防之中,這樣的差異足以成為致命傷。
「這樣下去我會輸啊。」
由宇也對狀況做出了正確的分析。然而她跟鬥真之間卻有個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她已經為了發揮出極限的速度,使盡了所有能用的手段。本來這樣應該就足以取勝了。
然而鬥真卻在重要關頭亮出了王牌。他擺出了這種跟禍神之血與鳴神尊性質互斥,本來應該絕對無法使用的架勢。
「別讓我失望。我要你更上一層樓,不然就太無聊了。」
面臨決定性的勝利,鬥真的語氣顯得十分沒趣。
眼前唯一可能的破綻,就是鬥真的輕敵。由宇迅速做出判斷,朝鬥真跨出一步。她前傾的姿勢低得異常,簡直就像在地上滑行的毒蛇一樣。鬥真的反應慢了。
這下可以在他拔刀之前就分出勝負了。
由宇的確信在下一瞬間遭到了徹底的粉碎。
鬥真身形一晃。如果說由宇的跨步只在一瞬之間,那鬥真用在拔刀的時間更是無異於零。由宇能夠察覺到的,就只有刀的軌跡,以及勉強留在眼簾之中的月光反射。
她沒能反應過來,肩膀被淺淺劃了一刀,順勢倒地翻滾。鬥真以冷淡的目光看著她狼狽退開的模樣。
「比我想像中還慢啊。不,是我太快了嗎?結果反而沒要了你的命啊。」
鬥真腳下的水泥地冒著煙。那是鞋子承受不住超高度摩擦而熔化,才會留下這種痕跡。
由宇強忍傷口的疼痛,勉力站起身來。她動了動左肩,確定只要忍住痛楚就不會妨礙到動作之後,朝鬥真看了一眼。
兩人展開第三度對峙。
「我本來不太想動用這一招的。」
聽到由宇這句話,鬥真很高興地笑了。
「原來你還留了一手啊?就是要這樣才對。」
由宇將手繞到腰後。
「我現在偏頭痛很嚴重,身體也是有夠不舒服,腦袋昏昏沉沉的。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動用這玩意。」
由宇將從身後拿出的物體舉在身前,那是一個紫色的細長包裹。
「來這招?」
鬥真顯然滿心期待這次的對決,發散出充滿煞氣的喜悅。
「我也要使出跟你一樣的力量。只有這一次,我要將【天堂之門】用在自己身上。」
由宇取下包裹的布,現出了裏頭的鳴神尊。
由宇只將小刀拔出一半,就停住了手上的動作,表情顯得十分難受。
「原來如此,感覺就像腦漿被人用力攪拌一樣,有夠噁心。」
她只猶豫了一次,接著一口氣拔出剩下的刀身,就在同時,某種爆炸性的感覺竄進了由宇的腦內。景色沒有任何改變,但看在她眼中,卻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就像是除了人類所擁有的五感之外,還多了另一種不知名的器官在感受整個世界。
由宇平常靠大腦計算並建構出來的事物,現在可以直接透過感覺得知。儘管有些模糊,卻能感受得到這種特異感覺運作的途徑。
「這是……」
——這就是鬥真所處的世界嗎?
由宇心中產生了感動與恐懼,感覺就像是在俯瞰包括自己在內的整個世界。
「下一次就該分勝負了。」
鬥真收刀入鞘,擺好架勢,殺氣就像漩渦似的纏繞在他身上。在适才的一擊中,他還留下了餘力。
由宇也拿著鳴神尊擺出架勢。
勝負決於一擊。只要一瞬間,應該就足以分出勝敗。
一陣極為漫長的時間過去了。KIBOU大樓的上空再度為雲層覆蓋,縮小了視野。除了彼此的身影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讓他們兩人陷入了一種彷佛從世界隔離開來的錯覺。
這陣幾乎令人窒息的緊張,是被鬥真打破的。刀刃從鞘中飛馳而出,揮出快如電閃的一刀。不,由宇也同時有了動作,她拿著短刀,毫不猶豫地跨進拔刀術的攻擊間距之中。
兩道劍光將霧氣撕出一個十字形的缺口。
兩者所站的位置互換,彼此背向對手。十字形的霧氣缺口就像被溶解似的慢慢消失。
由宇的頸部多了一道血痕,一滴紅色的液體流過白晰的咽喉。由宇按住傷口,尚未轉身,背後就傳來有人倒地的聲音。
由宇的一擊快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