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絲接到傳令是在等待乘船撤退的帳篷之中的時候。
時間已近黃昏。
「我嗎?」
傳令的士兵一副焦急的樣子,就像已經體會到現時聯合軍所處的苦況似的十分焦慮。
「瓦利埃爾小姐!溫普芬司令在叫你!」
到了這個時候,露易絲才知道原來總司令德?坡瓦奇將軍和哈登貝格侯爵已經戰死的消息。聯合軍的混亂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
才人也跟著露易絲前往司令部。總覺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接受命令後從司令部出來的露易絲一片蒼白。
「怎麼了?他們命令你幹什麼了?」
才人問道,可是露易絲卻沒有回答。
只見她直直地看著前面……徑直大布走向的是羅賽斯的郊外方向而不是剛才為止一直在等待乘船的帳篷方向。
她來到了原理街道的寺廟……然後從那裡的馬伕手上領過馬匹。馬伕向著露易絲低頭行了一個禮,然後像是逃跑似的連忙向棧橋方向跑去。
才人一手抓住了正要騎上馬的露易絲的手腕。
「喂!你要去哪裡!那邊不是出城的方向吧!」
「放開我。」露易絲用完全感覺不出生氣的聲音低聲說道。才人從她那樣子中覺察出不尋常的東西,大聲吼道:
「說啊!剛才司令官命令你去幹什麼了!喂,你說啊!」
露易絲沒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咬著嘴唇。
才人從露易絲手中搶過命令書。羊皮紙上寫著完全看不懂的文字,還畫著地圖。
「我看不懂!這裡究竟寫了什麼?!」
露易絲緊緊地咬著下唇。
「說啊!寫了什麼啊!!」
才人背上的德爾弗倫格代替露易絲讀起命令書來:
「哦哦,原來你來負責殿後啊,這不是值得驕傲麼!」
「什麼叫做殿後?」
「哼哼,就是為了讓主力部隊逃出生天而贏取時間麼。就是說讓一個人去擋住七萬敵軍麼,還真厲害啊!」
才人的臉上馬上失去了血色。呆呆地沉吟道:
「那算什麼命令啊?」
「指示得還蠻詳細的嘛。呵呵。在距這裡五十里的山丘上埋伏,向敵軍發射『虛無』嗎?從陸路出發,盡量不讓低染髮現,不過要在魔法用盡之前一直攻擊下去,不允許撤退也不允許投降。哈哈—這不是等於街道的『死守命令』嘛簡單來說的話就是擋住敵人直到死。這就是命令的內容啦。」
「……喂,那算什麼啊!開什麼玩笑!」
才人一邊說一邊拽住了露易絲的肩膀。
「誰也沒有說笑。這是現實。」
「什麼現實!?你是傻瓜嗎!?那些將軍是在叫你去送死啊!完全把你當作道具了!不,連道具也算不上,是扔在路邊個石頭罷了!是石頭啊!」
「那也沒有辦法啊。」
才人呆住了。
他看著露易絲的眼睛,不由得「啊啊……」地發出了一聲感歎。
露易絲從他們相遇的時候起就什麼也沒有改變過。
沒錯,即使是現在,露易絲還是希望受到別人的肯定,
之所以會受到家人的反對還仍然堅持參軍……也不過是想要周圍的人肯定自己罷了。
老是被人用「零」這個外號叫來叫去,被人看不起的露易絲。
那個時候……露易絲的夢想是想讓家中的父母以及班上的同學承認自己。所以當初追蹤芙卡的時候,她也是第一個報名。
不過,自從她那傳說中的魔法系統……「虛無」覺醒了之後,就有所改變了。
她想要別人給予她某種更大的肯定。
才人不知道那是什麼。恐怕連露易絲自己也未必清楚吧。
所以才會用這種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的預期。
「你醒醒吧!你不過是在逞強罷了,不是嗎?不就是因為之前在酒館裡說過什麼死不死的話題嗎?……我明白的啦,所以算了,你就別亂來了。你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已經肯定你了。所以我們走吧,好不好?不要管這種命令,我們走吧。好不好?」
「你要我走去哪裡?這裡是敵人的國土啊!」
「別再逞強了!」
露易絲直直地看著才人,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不是在逞強。要是我逃了會怎麼樣?我們這邊的軍隊會全軍覆沒啊!你的女僕小姐,『魅惑之妖精』亭的各位……還有盧涅和基修他們都不知道會變成怎麼樣。說不定會被殺掉,也說不定會受到侮辱。」
才人終於察覺到事態的嚴重,不禁啞口無言。
露易絲之所以下定了決心……並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名譽。
「我也不喜歡死得一文不值啊。不過要是為了讓大家活命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這件事……是真正意義上的名譽。我說,才人,你一直說所謂的名譽很無聊,一直不當一回事,可是,實際上還有這種『名譽』的啊。為大家而死。這是至高無上的名譽,不是嗎?」
才人被她這一番話說得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才好,可是他還是拚命地繼續嘗試說服她:
「那麼我也要死嗎?我也得跟你一起嗎?為了救這些人,你要犧牲我嗎?」
才人以為她會說—你是我的使魔,那是理所當然的啊—可是露易絲沒有這樣說。
她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才人……然後搖了搖頭。
「你還是快逃走吧,沒有必要陪我。」
「你說什麼?!」
「你的飛行機械應該還在維先達爾好上吧?你可以用那個和你的女僕小姐一起前往東邊的世界。」
露易絲的眼睛濕潤了,她用哽咽的聲音說道:
「你……你之前說過吧?—『我是你的道具嗎』什麼的……真是笨蛋。要是找道具的話我也會找個好用點的啦。像你這種又麻煩又不聽話,能叫做道具嗎?你就是你。你有你要回去的地方。你只是一個普通的男生,根本不是我的道具。」
「露易絲……」
才人閉上了眼睛。然後,像是下了決心似的說道: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阻止你。不過,你等我一下。」
「咦?」
「在我們的世界的話,這個時候是要乾杯道別的。現在還有時間,不是嗎?」
「嗯……是還有一點時間……」
才人東張西望地大量了一下四周,在寺院旁邊的空地上發現了堆得像座小山似的補給物資。這些本來是要送往桑斯戈達城的,現在就只能胡亂地堆放在這裡了。其中還有裝葡萄酒的箱子。才人不由得想起老是抱怨亞爾比昂只有麥酒的斯卡隆的臉。
才人從中取出了一瓶葡萄酒。
「反正遲早都會讓敵人拿去,那還不如讓我喝掉的好。」
露易絲一直看著旁邊的寺院,然後,把臉轉向才人,臉頰開始染上了緋紅。
「才人……」
「什麼事?」
「如果我們要乾杯的話……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說吧。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
可是露易絲的回答……卻出乎才人的想像。
「我想舉行婚禮。」
「……啊?」
露易絲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大聲叫道:
「不要誤會了!我才不是喜歡你呢!只是……我只是不想自己連婚也沒結就死掉而已!我只是想嘗一下結婚的滋味罷了!!」
那個寺院裡空無一人。也許在聯合軍佔領這裡的時候,裡面的神官已經全部逃走了吧。
兩人把馬栓在門邊,走了進去。
不知是不是有誰打掃過,裡面非常整潔乾淨。
透過雕花玻璃的夕陽,給裡面蒙上了一層莊嚴肅穆的氣氛。
在這靜謐的空氣中,露易絲站在了祭壇前面。
「說起亞爾比昂的話,就會讓人想起婚禮啊。」
「不要讓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好不好!」
「不過那個時候好像沒有進行到底吧?」
露易絲點點頭。「對。那時我沒有說出誓言。」
「是嗎……」
露易絲抬頭看著始祖的雕像,在這莊嚴氣氛的驅使下,她跪了下來,開始默默祈禱。
露易絲一邊祈禱一邊在想—
為什麼我會想要舉行婚禮的呢?
是不是我想要一個形式?
因為我和才人之間,可以說是什麼也沒有……
結果我沒能好好回應才人的表白,也沒有可以讓我回應的時間惡劣。
既然都到了最後了,就讓我的心意變得坦率一點吧。
可能就是因為有這種想法,我才會提出舉行婚禮的吧……
心緒萬千,理不出一個答案來。
露易絲祈禱了一會兒,睜開眼的時候,看見才人正端著盛葡萄酒的杯子。
「這杯子是哪裡來的?」
「是放在祭壇上用來裝飾的,雖然是神用的東西,不過應該不要緊吧。反正現在也是這種情況。」
露易絲微笑了一下,從才人手中接過了杯子。
「這是第二次了。」
才人說道。
「什麼第二次?」
「我是說你對我笑。我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這才僅僅是第二次哦!你竟然會想跟我這種人結婚,肯定是哪裡不正常。」
露易絲覺得很高興。原來才人一直在認真數著自己笑的次數。
「我不是說了嗎?只是想試試這種滋味而已。」
可是這種話其實是自己最討厭的。我總是這樣子無法坦率地表達自己的心意。這樣的自己最讓人焦躁了。
而才人和這樣的自己今天之後就再也不會相見了—
露易絲和才人碰杯。
「沒法和你一起尋找回去的方法,對不起。」
「不要在意這種事。」
兩個人一起飲盡了杯中的葡萄酒。
害羞和醉意,同時讓露易絲的臉頰染上了紅暈。
「婚禮要幹些什麼?」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沒關係嗎?弄得這麼兒戲……」
「沒關係啦,反正對象也是你而已……」
露易絲不知所措地握住了才人的手。
「我們要起誓才行。」
「不過那個不是要有神官在場才生效的嗎?」
「不要老是抱怨啦,那你說該怎麼辦?」
才人定定的看著露易絲,說道:
「我喜歡你啊,露易絲。」
「什……什麼啊……笨蛋……我們還是要說出誓言才行啊!」
突然被才人說「喜歡你」,露易絲不禁臉紅得像熱透了的西紅柿,喜悅之情頓時湧向全身。
「我不是在說謊。我覺得跟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露易絲輕輕地低下頭。要說的話,就只有現在了。
「我、我也……」
就在她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一陣睡意襲了上來。
「咦……咦?我……」
那突如其來的睡意很強,眼前慢慢變得一片漆黑。
「你、在酒裡……」
之後,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露易絲的身體漸漸失去了力氣,意識也漸漸遠去。
才人連忙扶住快要倒下去的露易絲,然後伸手從口袋取出一個小瓶子,那是之前從雪絲塔那裡拿到的魔法睡眠藥。
「真不愧是魔法,果然威力不同凡響啊。」
才人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抱著露易絲往外走。夕陽已經落盡,夜幕開始降臨。
「好冷啊……」才人小聲低估道。剛說完,旁邊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喲,使魔先生—」
在寺院的門邊,背靠著牆壁站著一個有著頭髮幾近白色的金髮少年,他正環抱雙手看著這裡。在不斷西沉的夕陽照射下,藍色那一側的眼眸正閃爍著光芒。正是身為羅馬裡亞神官兼龍騎士的朱利奧。
「什麼嘛,原來你一直在偷看麼,這真是不敢恭維的興趣呢。」
「真是的,要是想舉行儀式的話就告訴我嘛,怎麼說我也是個神官啊。」
朱利奧一直面露笑容地說道。
「那正好,露易絲就拜託你照顧了。」
朱利奧像是對待易碎物品似的,以雙手小心翼翼地抱起露易絲,回答道:「交給我吧,我會把她平安送上船的。」
才人揮了揮手,準備騎上馬。
「謝謝,那麼再見了。」
朱利奧馬上叫住了他。
「你要去哪裡呢?」
「當然是逃走啊。」
「方向搞反了哦,那邊可是亞爾比昂軍啊。」
「是嗎?」
才人毫不介意跨上了馬,朱利奧再次叫住了他。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才人從馬上答道:
「什麼問題?」
「為什麼你要去?恕我直言,你這樣子過去就等於送四。你不是一直說為了名譽而戰,這種話是愚蠢的嗎?」
才人考慮了一下,開始不耐煩地皺起眉毛,搖了搖頭。
「因為我說出那句話了啊。」
「什麼話?」
「我說了我喜歡她。」
朱利奧大聲笑了出來。
「啊哈哈哈哈!你真像我們羅馬裡亞的男人呢!」
然後才人沉著臉,環抱雙手於胸前。
「其實,與其說是為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不如說是為了自己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夠告訴我那句話的意思嗎?」
才人的視線筆直地注視著前方,說道:
「我覺得如果現在我不去的話,我說的那句喜歡就等於是一句謊言了,我實在無法容許自己說的話變成假話,更無法忍受自己的感情變成虛假的東西。」
朱利奧把手指按在額頭上,作出了頭疼的動作。
「我……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了?」
「雖然你不是貴族,我也不是貴族—」
「嗯。」
「可是我覺得你剛才說的那句話非常有貴族的味道。」
「你這算是在稱讚我麼?」
才人握緊韁繩,用力夾了一下馬肚子。馬開始沿著已經開始變得黯淡的道路,筆直地向前飛馳而去。
朱利奧一邊目送他遠去的背影一邊露出微笑,低聲沉吟道:「你還真是太笨拙了啊,綱達魯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