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竹林血戰
胡斐刀掌齊出,如入無人之境,轉瞬間已將身前十來名大漢砍倒在地,一瞥眼間,見到左首驢車旁五名蓑衣漢子刀刃翻盪,手裏鬼頭刀砍得颯颯獵響,當中一人大聲么喝道:「騷蝴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啦,還兀自逞強甚麼?」陰無望身子在刀縫中溜閃而過,拈花掌拍出,正中一名漢子胸前,跟著右足踢出,踹中那名說話的魁梧漢子,嘴裏呸道:「風九鷹,憑你這點微末本事,老娘勸你還是乘早溜之大吉,就別來丟人現眼了罷。」
胡斐見那漢子給陰無望踢得向他身處退來,左掌探前一抓,便如老鷹捉小雞般的提了起來,凝目一瞧,果然是平遙「黑煞十三鷹」中的風九鷹,笑道:「老兄上回給花當家打得胸骨俱斷,饒你不死,還敢來糾纏不清?」說話中拇指與食指同時運勁,已將風九鷹背心「陶道」、「魂門」、「中樞」三穴閉住,順手扔在一旁。
陰無望見他到來,心中大喜,「燕雲十八式」連環使出,又快又狠,貼近敵人身前搏鬥,拳術以短擊長,砰蓬連響,已將另三人打倒在地,爬不起身來,這才轉頭朝胡斐笑道:「你來得正好,咱們五湖門正與渾幫聯手對付八道盟的襲擊,也好一次剷除這股為害武林的勢力,你倒懂得趕來湊上熱鬧。兩個孩兒呢?」
胡斐朝後看去,見瑤瑤和雙雙兩柄長劍劃出道道光影,己將圈外敵人逼得手忙腳亂,使得禿頭六等人能夠聚攏在一起,雖仍以少敵多,但已不如先前左右支絀,戰得狼狽,甚而還能節節進逼,逐漸佔了上風。
陰無望與兩童分別一年有餘,此時見她姊妹二人身材長高不少,更練得一手精明劍術,心中甚是寬慰,微笑說道:「這對姊妹有你如此明師指導,日後必能名震江湖,你這做師父的可也大有光采了。」胡斐笑道:「我所擅長的乃是刀法,劍術之道卻只畧具大概,能教的有限,她姊妹二人日後勢必再另覓明師,劍術方能大進。」
兩人談笑聲中,數名漢子提刀躍上前來,都給胡斐隨手打發了開去,近不得身來。陰無望見他談笑自若的隨手揮出,敵人便給掌氣推得向後翻滾跌去,當下哼哼唧唧的爬不起來,似乎身上各都已然受了重傷,不禁大是乍舌,駭然道:「胡兄弟,這手功夫可俊得很哪,看來你不只武功恢復,更是超越以往了啊。」
胡斐道:「小弟得遇佳緣,習得一門《九融真經》武林絕學,初次運使出來,果然威力無窮。」
陰無望聞言,心中大感欣羨,又覺今日有他相助,天道盟即使精銳盡出,想來亦難從中討得絲毫便宜,當下說道:「這回天道盟幫主邢三風親自率隊追擊而來,『追魂十六騎』更是全員出動,咱們五湖門與渾幫雖是聯手對付,只怕死傷亦是不小,若能得予胡兄弟相助,大展神威,今日必可將八道盟為首勢力就此剷除乾淨,也好替天下百姓討回公道。」胡斐道:「天道盟獨霸嶺南,作惡多端,人神共憤,今日豈容他們脫逃而去?」
就見他躍上車頂,盱衡底下一片混亂的戰況片刻,見南首邊上雙方廝殺拚鬥正緊,血肉橫飛,慘不忍睹,似乎兩邊主力皆以南首做為攻守交戰要地,心中忖道:「眼下已成混戰局面,若要逐一援手相助,只怕緩不濟急,難以頃刻間扭轉乾坤。當此之際,唯有先將此處賸餘『追魂八騎』迅速殲滅,羣龍無首下,餘眾自不足為患。」
先前他曾於道上與野店中見過『追魂十六騎』的身上裝束,雖然也是相同蓑衣笠帽,但樣式卻有極大不同,旁人乃兩截式蓑衣,他們卻是宛如披風般整件罩在身上,那笠帽的笠緣下還有一道摺邊,極易辨認。剛才他以三掌重手斃敵,便是認明那三人均是『追魂十六騎』中的厲害高手,是以一出手就是《九融真經》裏的《御掌》,掌勁飄忽,後勁倏至,實乃上乘武學中的『隱於剛,氣虛若沉,似重猶輕,飄拂御道形無蹤』,自非常人可擋。
胡斐縱目四顧,尋找另五名『追魂十六騎』中的高手,只是此刻雙方幾近兩百來人四下圍聚而戰,天空中的雨勢又已逐漸大了起來,視野陰暗,渺渺茫茫,豈能短時間內在眾多蓑衣笠帽中瞧出誰是誰來?陰無望這時也已躍了上來,見他兩眼搜尋不停,便道:「咱們這方人馬乃以脖頸繫巾做為識別,以免混亂中分不清敵我。」
胡斐經他提醒,這才注意到陰無望脖頸上果然繫著白巾,點了點頭,說道:「方才我已擊斃『追魂十六騎』中的三人,卻不知其他幾人隱身何處?」說話中便見數十枚喪門釘朝他身處射來,當下手腕劃圈引氣,帶起一道氣旋激流,掌勁倐吐,逕將這數十枚喪門釘反射回去,勢道遒勁,直聽得周遭慘呼連聲,已然中釘而倒。
陰無望道:「八道盟這回調動大批人馬,埋伏西南兩路攔截,徐幫主於是將計就計,同時分遣兩列車隊引敵追來,沿途亦已佈下五湖門與渾幫的弟兄,為的是要能一舉殲滅八道盟勢力。『追魂十六騎』以雷震手邢三風為首,現下都給『殺神降魔』張波久與其他渾幫弟兄擋在後頭,咱們西園春並非主力,只是誘敵的一著棋罷了。」
胡斐聽他說來,已隱約猜到雙方攻防概況,說道:「徐幫主計策如何?」陰無望道:「咱們西路只做牽制,待會兒邊打邊退,前邊三里處轉而朝南,便是有名綠竹嶺,可與徐幫主率領的南路人馬會合,一舉殲滅敵人。」
胡斐聞言,頗感詫異,說道:「綠竹嶺遍地竹林,如何能夠容納兩方人馬會戰?」陰無望道:「徐幫主先前曾說,八道盟人馬均屬五嶺周邊各大門派弟子,功夫向以剛烈為主,下盤穩實,但飛躍輕功卻非所長。咱們便以其短攻之,誘入竹林,縱躍飛掠,如鷹撲擊,即可大佔上風,立於不敗之地。」胡斐聽得大是嘆服,拊掌稱妙。
陰無望又道:「八道盟幫主邢三風素有『一雷震九天』名號,拳掌功夫自不在話下,但他還有一套『無環雷震刀法』威名遠播,武林中向來傳言:『北千碑,南雷震,無極對無環,閻王也無奈』。這裏指的『北千碑』便是京城第一名捕『千碑手無間判官』鐵衣寒,『南雷震』指的自然便是『一雷震九天』雷震手邢三風了。」
胡斐聽他提到鐵衣寒名頭上來,不禁微然笑道:「鐵衣寒有勇無謀,刀法雖也凌厲,卻非『殺神降魔』張波久的對手;尤其兩年前狼峰口臥龍棧一役,大敗而逃,委實有失京城第一名捕聲望威風,差得可遠了。」
陰無望笑道:「這事我也曾聽人談起過,但卻做不得準,畢竟是張波久這傢伙暗使聲東擊西詭計,而那鐵衣寒為人又向來自負,這才容易著了道兒,若是明刀相鬥,未必數招即敗。雷震手邢三風生性深沉,雖也常自詡為五嶺刀神,卻是頗負絕藝,絕非虛張聲勢之輩,否則徐幫主自可任由『殺神降魔』張波久直入虎穴,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的使計相誘?不過話說回來,徐幫主若是知道你會半路趕來相助,想來也就不必這麼勞師動眾了。」
兩人說話聲中,但聞南首邊上咻的一響,一道烈焰沖天而起,陰無望臉有喜色,說道:「是時候了。」當下撮唇吹哨,隨即一個飛身縱起,落在前頭馬車上,長鞭一揚,帶頭往前衝去。排骨蘇等人聽到哨聲,不再戀戰,虛幌數招後各自登上原先所駕馬車,隨著陰無望催馬急趕,整列車隊直往峽谷另一端疾速馳去。
胡斐隨手打散了周遭敵人,當即領著兩童躍上馬背,潑喇喇的放蹄狂奔,片刻間便已追上陰無望,就此護著車隊一路西行。不一會兒到了三里外往南岔道,車隊馳入後再前行七八里,即見嶺地上一大片綠林蔽天,似乎連綿不盡,望不到另一頭山嶺所在。他隨車隊馳到近來,見到竹林如此繁密,心中突有不祥之感,忖道:「此處實為埋伏最佳所在,莫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後卻是陷入八道盟所佈下的陷阱才好。」
他會如此顧慮想來,倒也並非全無道理,只因八道盟已然隸屬天魔麾下一支,這回自嶺南出動大批人馬追來攔截,顯是有備而來,絕非倉卒行事,否則豈能事先便在西南兩路佈下人馬分頭追擊?若是單只八道盟幫眾,以五湖門與渾幫聯手對付,自是饒有勝算,怕的是天魔躲在暗中籌劃,明著以八道盟為餌,暗地裏卻派遣黑月派出其不意的殺將出來,登時情勢逆轉,這時被一舉殲滅的恐怕不是八道盟,卻是明擺著與魔月宮為敵的渾幫了。
胡斐深知天魔向來智計超凡,算無遺策,方能攪動整個武林大亂,足見其人城府極深,佈局精妙,更懂得以計使計,讓人自墮陷阱而不自知。眼下看似徐幫主已經掌控交戰大局,現下亦正逐步誘敵深入,但其實這一切均有可能已在天魔膝下棋盤裏的謀畧之中計算清楚,使得誘敵者反成被誘之人,茫然驚惶失措下,豈有不敗之理?
這麼一想,雖只心中猜測,卻也不禁額頭冒汗,眼見竹林越來越近,那份不安感覺越是濃烈,當下便即拍馬上前,朝陰無望說出自己這番心中疑慮。陰無望聽後,心中亦自惴惴不安,想到江湖上那句名言:『小心天下去得,莽撞寸步難行。』別要當真給人使上計中計,捉鬼不成,反倒給鬼捉了去,那時可要後悔莫及了。
胡斐道:「我到林內瞧瞧,是否確有埋伏!」說著縱馬奔出。陰無望從懷中取出一個花筒火箭,朝前運勁扔出,叫道:「接著了!」胡斐聞聲回頭,反手一抄,已接在手中。陰無望提聲說道:「若中埋伏,信號通知。」
胡斐微一點頭,將花筒火箭放入懷內,右手大刀在手,頗有過五關斬六將氣魄,當下直朝竹林策馬馳去。
竹林內落滿厚厚一地乾枯竹葉,給雨淋濕後黏附在泥濘上,使得馬蹄聲變得畧顯沉悶,單獨馳騁在幽暗竹林之中,更顯周遭似乎四處潛藏著極大一股看不見的無形威脅逼迫上來。行得數里,只見林道蜿蜒起伏不定,兩旁山石嶙峋,層層疊疊,若真有理伏,此處自是最佳的埋伏隱藏所在了。
胡斐緩韁小跑,眼耳四下搜尋一陣,果然聽得大羣細細呼吸之聲,隱在淅瀝而下的雨點滴答聲中,若非他內力深湛,只怕便未能聽聞絲毫異響,當下不動聲色的繼續朝前馳去,心中卻是暗道:「這裏果然埋伏有大批高手人馬,個個氣息連綿,呼吸均勻,足見內力都有一定火候,如此隱身在山石之後,還真令人難以察覺。」
他知這些人均在等候最佳時機出手,自不會對單槍匹馬的自己倐然而攻,以免打草驚蛇,壞了全盤計劃,是以仍是若無其事的任由坐騎徐徐小跑,狀似渾若不覺般的朝著竹林小道一路馳去。再行不遠,已然知道敵人佈署位置與埋伏策畧,忖道:「埋伏者首重隱密,讓人瞧不出半點端倪,以收奇襲之效,最忌諱的便是身形畢露,那便再也變不出任何把戲來玩了。」抬頭仰望高聳入天的繁密長竹,腦中一轉,已有了對付之策。
待得馳過敵人埋伏所在,只見他雙足在馬鐙上一點,倒飛而出,飄然直上竹梢,隨即運起家傳「飛天神行」絕技輕功,風馳電掣的滑行在竹枝葉梢上,當真悄無聲息,宛如幽靈般直掠而過。他家傳「飛天神行」輕功本已令人感到神出鬼沒,此時再得《九融真經》深厚功法相助,直臻出神入化之境,實非常人能力所及。
胡斐高掠飛行中,提刀手腕運起真經中的《靜流極之法》,以氣御力,渾融圓巧,刀刃一道道的削過碗來粗的竹身桿節處,便如削切豆腐般的柔順光滑,渾不著痕跡。這門《靜流極之法》妙在氣力恰到好處,竹身雖給刀刃削斷開來,卻不因此立即受力不住而當場斷落倒下,依然仍是好端端的豎立不動,絲毫不覺任何異樣。
但見他神行若魅,飄飛如風,在一片幽暗茂盛綠竹掩護下,左掠右縱,手腕巧轉之中,神不知鬼不覺的逕將位在敵人上頭的一根根長竹自桿節處削斷,這才遠掠而回,落入自己坐騎之上,隨即從懷裏拿出花筒火箭,幌火摺點著了。嗤的一聲輕響,火箭衝天而起,放出一道藍煙,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