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避過呼嘯劍氣,韓饜踏著樹枝,迎空踢下。
這是他第二個對手,也是第二個倒楣的犧牲者。
這是個穿著唐裝的少年劍客,一手俐落快捷狠辣的劍法與一身詭異身法,讓韓饜頭痛無比。
原來,九派還是有高手存在,他們從頭到尾一直用卑劣手段,讓韓饜誤以為他們只是無用的卑劣者,除卻詭計外,自身能力只有差勁,如今這個少年讓他這個想法改觀。
一腳落下,錯失目標,只在地上留下一個窟窿,韓饜側身拍掌,逼退劍客掃來的一劍。
「我沒想到,九派還有你這種人。」
「我與那些卑鄙的傢伙是不同的!」少年傲氣不屑的說著。
這個看起來還比他小上兩歲的劍客,雖然看起來很欠扁,但是,個性倒是挺光明正大的,哪種率直,是韓饜所沒有的。
腳踏七星,斗轉星移的步伐,讓第一次面對中國上乘武技的韓饜手忙腳亂。
對這種變化多端的步伐,他暫時一點辦法也沒有,當然他可以藉著大範圍的攻擊性招式硬破,但對於這個對手,不到最後關頭,他並不想這樣做,這是對於武者的尊重。
劍氣競走,逼退韓饜,少年劍客掄劍,貫出迅捷毒辣的一擊。
瞬間,韓饜感到眉心一冷。
韓饜身子一凜,迅速後退,雖然劍已貼面,但不論如何,少年都無法跨越繼續往前半分,最後,此劍力竭,韓饜反攻。
天殛一拳落下。
少年迴劍一格,劍刃與拳相交,發出金屬撞擊聲,火花四濺,恐怖力道將他擊飛。
韓饜甩了甩手掌,少年那把劍絕非凡鐵,剛剛的硬碰讓他手掌多了條紅痕,微痛。
「你是九派哪一門的?」韓饜問,只是突然好奇。
「墨。」少年簡潔回答,他雙手因為韓饜剛剛一擊,劇痛顫抖。
「墨門……」
韓饜對這個派別有印象,墨門,一個用毒獨步天下的派別,算是九派的異類,受九派輕視,卻又深深賴以為重,雖是用毒,但有趣的是,這個派別人數稀少,各個卻都是正氣凜然的武者,反倒是其他的八門,明明是武者之派,卻專出卑劣小人。
這樣說好了,花季家報告中有記載,九派除了墨門外,其他根本只是一群卑鄙小人聚集成的,一點也不足為懼。
而且韓饜會對墨門特別注意還有一個原因……
「你認識墨無痕嗎?」
「當然,她是我代當前最出色者。」
「你與她的差距有多少?」
「自然是,完全比不上,當年要不是大意,她絕不會敗在花季家主手上。」
少年劍指韓饜,挑戰道:「我曉得你會用各種奇特的力量,但是你敢不敢以武者身份,接受我的挑戰!只以武技。」
韓饜想了想,逕自答道:「不要!」他又不是笨蛋,幹嘛用自己弱處去撞他人強處。
「你!」
「因為,你很強。」
少年以為這是誇獎。
「不過就算不用武技外的東西,我還是可以解決你,用不用不會有太大改變,好了,快點解決吧,除了你,我還差個名額。」
當真心話完全毫不掩飾地說出來後,韓饜真有鬆一口氣,一種輕鬆的感覺,這莫非就是凜清說的,直率嗎?
但少年似乎一點也不高興,還怒氣沖沖的舉劍斬來。
韓饜不大了解又隱約覺得知道原因,手拔蒼怒,格擋。
「如果你真那麼有信心,那接我這一招看看!」
少年說,腳步一變,身子詭異晃動著,在韓饜好奇眼光下,速度暴增,化作流動光影穿梭。
快!驚人的,快!
韓饜面對來自四面八方,混合實與虛的攻擊,只能舞動蒼怒,將所有攻擊給,一一擋下。
無定聲音,由四面八方迴蕩著:「這是影步,墨門三大絕技之一,我們同其他那些傢伙可不同,這樣你還敢說能打贏我嗎?」
他被激怒了,韓饜能感受到他的怒氣。
虛幻影子飄動,速度雖快得不是人類眼睛可以捕捉,但還不至於讓現在韓饜無法看穿,這個速度,比起他上限,還有一段距離,問題是,他卻看不清楚。
除了驚人速度,這個絕技肯定還有其他秘密,韓饜想,墨無痕本來就是預設中最棘手的假想敵,這一招,他早聽影繪說過,現在能親身體驗,就當成是預習吧。
韓饜張手,刀舞劈亂空氣流竄,突愕,這些被劈裂流動的風,往同一個方向前進。
「抓到你了!」
一拳擊出,霎時,漫天光影聚集為一,一劍破開影子,就在交鋒霎那,光影之劍熄滅,同時韓饜後心一痛。
紫焰勁發,硬生生彈開致命一擊,韓饜多多少少出了點冷汗,這個步法比他想像中更難對付,也更奇特。
「好詭異的步法。」韓饜對著不遠處的少年劍客說。
摀著重創的手腕,少年劍客站起,說:「好霸道的功力,你是我見過的人中,功力最深厚,而且最霸道的人,你是怎樣練成的?」
「這是獨特的心法。」韓饜簡單的說:「勝負已分了,認輸吧。」
「還沒!」
足下發力,少年衝來,手中長劍由空劈落,半途,猛然加速,一分為三,一劍持續落下,另一劍攔腰掃來,還有一劍由腰處高度斜刺而挑,直取咽喉。
然而真正致命的一劍,卻是無聲無息,看不見,由天空筆直落下的劍氣,目標是他的肩膀。
好個致命一招,就連韓饜這種對劍術不是很了解的人,都為這招暗暗喝采。
韓饜內心閃過凜清的話。
他這一輩子,都沒有真正努力過,眼前少年實力驚人,想必肯定是經歷了常人無法想像的努力吧,他很出色,這樣出色的人,不應該在這裡被擊敗,他應該在決賽中大放異彩,最後敗在影繪那種怪物般的強者手中。
但韓饜不得不,因為他是人,自私的人。
左手一甩,冥夜閃耀出急速斬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全力,以一個武者心態,面對這一招。
交錯的絕技,撞擊出屬於武者的炫目光華。
這是光明正大,綻放所有光芒的一戰,炫爛的武者之火,繁華落盡後,勝者得到榮耀,敗者,將因為更強者的一擊而獲得突破。
勝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在這場戰鬥中得到什麼。
遠去的勝者,聽見了一個心甘情願的聲音,由風傳遞過來:「下一次,我會讓你刮目相看的,我保證。」
韓饜遠去了,嘴角帶著真心的微笑。
掌心多了個新的戰利品,一枚徽章,只要再一個,他就達到了今晚的目的。
而且,他還得到了一樣東西,雖然用處不大,但他看到了人性光明面,一個正直的少年,雖然小傲,不過這還是讓他心情好上不少。
雖然,他還是沒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只是心情很好。
月光下,樹與黑夜融做一體,林子與無雲天空交界,讓這片原始樹林看起來充滿黑暗魔力,又讓人覺得寧靜,原始氣息滲入鼻端,樹木氣味,迷人。
流過林子,帶來生機的河流反射月光,血紅逐漸由岸邊瀰漫擴散開,逐漸的稀釋,直到消失。
吸收充滿罪惡的污穢之血,罪惡之血,河流附近的樹木出現異像,血紅紋路沿著枝幹慢慢攀延,直到充滿整顆樹。
受到污染,樹木顫動著,發出人類聽不到的悲鳴。
「對不起,讓你們受苦了。」
手掌貼上樹幹,吞噬力量發動,將墮落的原罪之力吸回體內。
韓饜對樹木道著歉,他沒想到,他的血液居然這樣可怕。
他突然想起,小時候,麻生姑姑曾經對他說過一個故事,這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人曾經對她說過的。
萬物,即使不會開口,也都有各自意識,這些意識被稱作精靈,花有花精,樹有樹精,他們是萬物的協調者與平衡的維持者,他們喜歡幫助人類,卻不喜歡出現在人類面前。
所以,對這個世界的一切存在,都必須抱持尊重態度。
韓饜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這個故事,或許是因為內心問題,而想得到這些美麗生靈的幫助吧。
發出幾聲苦笑,韓饜坐到河岸旁,開始包紮起剛剛才洗淨的傷口。
剛剛他碰到了一群高手,他太托大了,傷勢還沒完全癒合的他,因此受了不少傷,但最後他也將那些敵人一一擊敗。
目的已經達成,現在他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在這個寧靜時空裡面,事情比較容易整理出一個頭緒。
拿出懷中木偶,韓饜仔細看著,回憶著根本記不起的往事,這個木偶,只是簡單雕刻出來的,高約兩吋餘,沒有華麗的技巧,亦或者細緻的刀功,只是普通的,用一塊木頭,一把可能不是很銳利的刀,不熟練的技術雕刻出來的。
拇指擦過刀痕,感受使力的方式與力道,的確是出自於童稚之手,但……
簡單的手法,毫無事先設想,修補無數的刀痕,不成熟的技術,他可以想像這是一個童稚孩童,在純真年代用滿腔熱情,雕琢交織出的作品。
人偶的臉孔,是個冷漠的女童容顏,身穿學生制服,隱約和韓饜朦朧記憶中他妹妹小時候相同。
突然,腦海一段記憶跳了出來。
「好像……並不只這一個……」韓饜喃喃道。
隱約,他記得,他好像雕刻了三個。
隨著第一抹記憶出現,其他記憶也逐漸回復,韓饜總算勉強記起了片斷,他小時候,的確喜歡用刀切東西,所以迷上了雕刻,他記得,當初他雕刻了三個人偶,凜清、姑姑、還有小時候的他。
那是他生平第一件真正盡心盡力去做的事情,雖然成品不是很完美,但是過程卻是讓童年的他那段時間無比充實。
當時,他只是單純將他對兩人的感情灌注入人偶裡,只是天真的想,人偶就代表他們三人。
一家人,將會如同人偶一般,永遠的在一起。
當時的他,正好是被爺爺放棄不久,當時爺爺對他態度丕變,由慈祥爺爺變成可怕老頭,所以當時他多多少少也是有顯現自己價值的意思存在。
只是他已經忘了最後將哪些人偶放到哪去了,只是記得,好像是在被爺爺甩了一巴掌後,隨著天真與認真,丟了在過去記憶中。
從那時候起,他就不再努力,心中陰影以及當時童稚心靈受到的傷害,讓他對所有事情,包括與韓家的親情,對爺爺,放棄。
也從那時候起,他內心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沒價值的人,自我放棄。
一個小小傷痕,隨著時光,擴大到整片心靈。
直到,讓他的個性變成現在這樣,只要不追求,就不會跌倒,只要不要去渴望,就不會傷心。
突然的,韓饜想哭,想痛痛快快哭一場,將所有隱藏,埋藏壓抑的情緒,全部發洩出來。
他卻哭不出來,韓饜突然發覺,代表原罪的他,原罪之異端,是沒有權利哭泣的。
所以,最後他只能笑。
一股驚人狂怒竄起,整片樹林因為這股氣勢而顫動,掀起了狂暴的漣漪,因為感受到韓饜身上那股滔天的毀滅而搖晃著,動物開始逃竄。
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都是,異端明的錯! 如果說異端明不是異端,如果說異端明不將異端巴封印在他體內,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種個性!
韓饜將所有罪過怪在每一個人身上,姑姑、巴、爺爺、凜清、還有他記憶中的每一個人。
都是!都是!都是!都是!都是!都是!都是!都是!
都是誰的錯?
那股殺氣,瞬間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有無力頹喪。
他討厭自己,真的。
他討厭這樣推卸責任的自己,韓饜知道,自己不該將憤怒與一切罪責推到異端明或者是任何人身上。
只是……只是……
那股絕望,快將他給吞噬。
拇指無意識的在人偶上擦來擦去,突然,韓饜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轉移了他注意力。
「這個是……」他的瞳孔,陡然一縮。
韓饜笑了,原來是這個樣子,凜清這個丫頭實在是……
只是,突然,心情好多了,一點點溫馨,沖淡徹底的絕望。
他是該成長了。
或許,他的過去存在沒有價值,但正因為沒有價值,所以,他現在要開始創造屬於自己價值。
珍惜自己所有。
剛剛的狂暴氣勢,感受到的不只是這片原始林子與世代居住的動物,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強者。
對於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們有三種反應。
第一種,是盡可能遠離這股氣勢發源地,在這種原始的地方,天曉得會不會封印著一些什麼鬼東西,就算是其他參賽者,那也不是他們可以抗衡的,不!是縱使他們各宗門的長老宗主來,也只是單純送死,那力量與氣勢,絕非人類所能抵擋。
第二種,是盡可能接近這股氣勢發源地,簡稱武痴,不要命的瘋子。
第三種,是懷著特殊目的而來。
樹林裡,草叢裡,傳來了竄動的聲音,吸走了韓饜注意力。
點點螢火,由草叢中飄出。
那是螢火蟲,數量驚人的螢火蟲群,綠色微光讓整片林叢變得碧綠,在大樹後面,一個人,慢慢走出。
韓饜看傻了,那是精靈嗎?
綠色螢光下,身穿輕便武鬥服的少女踏著光芒走來,微風落開,馬尾長髮飄舞動,眸子溫柔的凝視著。
感覺、是那樣聖潔。感覺、是那樣溫柔。感覺、是那樣的,動人。
「你沒事吧,因為我有點擔心,所以就跟過來了。」她笑著。
韓饜突然很想,有種熱淚盈誆的感覺衝上。
「伊東……」
「怎麼了,你怎麼一副想哭的表情?」伊東慢慢的走到了韓饜面前。
「我……」
他有千言萬語,卻不曉得從哪裡說起,她能在這個時間點,這個他最低潮的時刻出現,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伊東也不廢話,抓起韓饜,拖著就跑。
韓饜一時傻眼,怎麼,接下來不該是感人,動人心弦一幕嗎?怎麼會是現在他被伊東拖著跑的劇情?
「你剛剛到底在做什麼,你不知道,剛剛你發出的氣勢,完全暴露位置了嗎?有數個發著強烈挑釁氣勢的傢伙過來了!」
韓饜一怔,足下發力穩住身子,停下腳步,並一把抱起差點因他動作而跌倒的伊東。
「小心。」
「你做什麼?」伊東臉微紅的問:「突然停下,是做什麼?」
韓饜讓她穩住身子。
「我要回去。」
「什麼?」伊東錯愕,過來的那幾個人,那氣勢,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一對一還好,但二對多……
韓饜根本不理,只是,堅決的說:「我有東西放在那裡,一定要拿回來。」
這一次,我不再逃避,而是要面對問題。
「但是……那東西對你很重要嗎?」
韓饜堅決點頭道:「是的。」
伊東彷彿重新認識韓饜的看著他,美眸充滿驚訝:「你……」
韓饜說:「那東西對我有特別的意義,所以我一定要回去,我一定要拿回,對我而言,那很重要,跟妳一樣,都是我最珍貴的寶物。」
突然的話,讓伊東霎時紅透了臉。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心亂,導致口吃。
韓饜笑了笑,輕輕親了下她的臉頰,溫柔的說:「放心,我又不是笨蛋,到時候我東西拿了就跑,有六翼在,普通人是飛不過我的。」
「嗯。」伊東點點頭。
她卻又猶豫,雖然這樣說,但這樣,還是有很大的危險性存在的,倒底是什麼東西值得韓饜這樣冒險呢?
她想阻止,不然也讓她跟隨,大不了,兩人聯手異端化,拼著受傷,還是可以將那些人打敗。
只是在她開口之前,一隻玉手,按上了她肩膀。
伊東早就知道,在他倆談話之時,她來了,她們都來了,韓饜也知道,伊東希望她能夠阻止韓饜這個行為。
「讓他去吧。」
伊東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不禁望著自己穎慧的表姐,為什麼要這樣說,就算是大家一起去也好。
關心則亂,這句話,對現在伊東來說,一點都沒錯,過分關心讓她完全沒有察覺到韓饜眸子中的神情與堅決。
影繪暗歎自己表妹改變的同時,對韓饜點點頭:「去吧,我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看著他,眼神充滿鼓舞。
韓饜知道,她,已經察覺了他的改變,而且敏銳的知道不可能阻止現在他的決定,所以鼓舞他。
她,果然了解他,雖然現在他的行為看起來很無意義,卻也有著無限意義,無法接受過去的人,也沒有資格說創造未來。
所以現在他要去拿回他的過去。
這是他跨出未來的第一步。
影繪在這個時候,成為了他背後最大的力量與推力。
韓饜對她點點頭,回以承諾,與保證,還有一分互許,對她,紅顏知己的知心之情。
風玲舞走了過來,一臉嚴肅,舉拳對著他胸口,一字、一字的說:「一定要回來!一定!」
「一定!」握拳貼上她的拳頭,兩人同時收拳,敲了敲胸口,互相堅定的點點頭。
「哥……」凜清開口。
韓饜直接賞了她一栗子,看得在旁伊東臉色一呆,
他佯怒的一瞪:「知道我為什麼打妳嗎?騙人是不好的,下次不可以這樣了,知道嗎?」
韓凜清嘴角微微一勾,笑著說:「知道了。」
最後,韓饜說。
「給我,半個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