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韓饜意識朦朧。

　　只有胸前逐漸緩和的劇痛，不斷挑逗著他的神經，漲呼呼的腦袋沒辦法思考太多事情。

　　發熱，發熱，眼前像是有白色人形光暈來回走著，卻看不清楚。

　　咽喉好乾。

　　好渴。

　　他在哪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他怎麼了？這種感覺，是生病了嗎？

　　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話，但韓饜一句也聽不清楚，就算能夠聽見，他的腦袋也沒有足夠的邏輯來判斷。

　　他只是，懷念這種感覺，只是看著，落入夢中。

　　姑姑……一直照顧著他的姑姑。

　　沉睡在心靈深處的片段記憶跳動，一幕幕童年時代的溫馨記憶不斷撥放。

　　以前似乎也發生過這種事情，他生了重病，後來在姑姑關懷照顧下，才漸漸復原，當時的姑姑，好溫柔，一點也沒平日的瘋狂。

　　從小到大，每一件，會讓他感到溫馨的事情、經歷不斷湧現。

　　最後，定格在一處。

　　韓饜意識陡然一清。

　　只見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姑姑與妹妹，天氣是那樣晴朗，綠草是那樣嬌嫩，庭院裡邊，兩個小孩子，一男一女，嬉戲追鬧。

　　韓饜迷惘的，向前。

　　這是他家，但是他有這段記憶嗎？

　　凜清容貌好像變成熟了，那兩個孩子他從未見過。

　　突爾，一隻嬌嫩小手握住了韓饜粗糙的手掌，

　　「你怎麼，還站在這裡呢？」

　　很溫柔很溫柔的女子聲，好熟悉，卻又陌生，韓饜茫然，盯著女子看不清的容顏發呆。

　　「怎麼了嗎？我臉上有什麼嗎？老公？」

　　她是他的妻？她是誰？

　　這裡，又是哪裡？

　　「啊！終於回家了，你怎麼一臉茫然，你今天好奇怪喔。」女子咕噥著，男孩與女孩看到兩人，高興的撲了過來。

　　「爸爸！媽媽？」

　　韓饜更加不解，這是，他的孩子？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哎呀！你們都在這裡啊！跑那麼快，真是討厭！都不等我們一下！」

　　一群女人由後方奔跑過來，勾住了他的脖子，甚至是嚴厲的開始對他說教起來，熱熱鬧鬧的，這個家，充滿了溫馨。

　　大孩子般的女子，帶著兩個孩子東奔西跑，自己姑姑難得悠閒的坐在長緣走廊上享受午後。

　　她們臉孔，韓饜都看不清楚，但是，他覺得很熟悉，很熟悉，他想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想哭。

　　「還記得以前嗎？」自稱他妻子的女子問。

　　「什麼？」

　　女子倚著他的肩膀，柔柔的，懷念又帶一點悲傷的說：「以前我們在一起經歷了許多事情，每當想起過去發生的事情，每當想起……」

　　韓饜根本就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他只是迷惘的看著一切，這裡，感覺好幸福溫馨……

　　「如果……」

　　韓饜並沒有來得及聽完，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他錯愕回頭，卻見世界化作黑白，佳人不在，到處空蕩蕩的，死氣沉沉，強烈暴風捲動天地，一切是這樣混亂，世界是這樣殘破。

　　抵著暴風，韓饜踏前幾步，剛剛還溫馨的家，被斜削下了一大角，怵目驚心的鮮血遍佈每一個角落。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韓饜內心恐慌，雖然他還搞不懂發生什麼事情，但他再笨也該知道，這個地方絕對同他有所關係，況且這個屋子的擺設，許多痕跡，都同他記憶相同。

　　像木質走廊地毯下，有一片木板可以掀開，裡面有他小時候藏起來的東西。

　　走著、走著，來到臥室。

　　一開啟，韓饜瞳孔凜然一縮，一個女子靠著牆壁倒在血泊中，幸虧……雖然朦朧，但韓饜看得出她不是剛剛的任何一人，看她模樣，似乎是躲進來這裡的學生。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裡的的確確是他的家，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是在幻象之中嗎？」

　　突然，破開的屋頂，飛入曾經襲擊韓饜的甲殼蟲人，直接對他發動襲擊。

　　韓饜差一點就中招了，不過現在他沒心情同它交手，自從覺醒之後，他的力量成長到了連他自己都會顫慄的程度，曾經，頗有難度，要認真才能對付的生靈他只是指甲迅速進化，伸長一切，斬下頭顱，綠色血液灑滿一地。

　　離開屋子。

　　如果這是幻覺，也未免太真實，但如果說不是幻覺，那他又在哪裡呢？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

　　痛！

　　最後，反正既然都在這裡了，韓饜決定不管是不是幻覺都無所謂，反正大不了原罪之力發動，在七罪祭司面前，一切欺騙將無所遁形。

　　鎮上，殘破程度驚人，手拿兵器的靈能者們來回巡邏。

　　鎮上盡是熟悉面孔，只是，看起來年紀老了些。

　　到處都是殘破不堪，看起來像是長期經歷戰爭，很血腥殘酷的戰爭，到處可見血跡，以及類似剛剛那種生物的殘骸。

　　雖可能是戰爭，但韓饜隱約覺得，這不是人類同人類的戰爭，很可能是人類與剛剛那種異種生命體的大戰，對！應該就是這樣。

　　只是，如果這是幻覺，製造這個幻覺的人，對他成長環境也太了解了。

　　突然！韓饜有了個連自己都覺得誇張不可能的想法。

　　難道……他正在未來。

　　是的，雖然很不可置信，但這的確是最合理的解釋，畢竟有些東西根本就是只有他才知道，為什麼，製造幻覺的主人會知道？

　　但是未來……韓饜知道，時間是不可能跨越的鴻溝，無論是理論上還是實踐上，時間矛盾的特性，從根本扼殺了時光旅行的可能。

　　突然，異端巴的意識波動傳出：「別說是時間了，就連空間都是難以突破的壕溝，光要從現在這個空間轉移到異世界，所要花費的能源就夠讓人頭痛了，況且不同空間的存在，可能連構成世界的基礎都徹底顛覆不同，有的空間，可能只有思想才能存在。」

　　韓饜驚喜的說：「巴！」

　　異端巴不理他，繼續說著：「時間旅行，至少到目前為止，在我記憶中，這個世界還沒有任何存在能夠做到，就算是異端，也只有少數幾個能對這個神秘矛盾的力量有一點點涉獵。」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是幻覺嗎？」

　　「不知道，可能不是，也可能是我感受不到，但是我建議你找面鏡子看一下自己現在的模樣，我有感受到異端的氣息，對我們而言鏡子有連接其他平行世界的特殊意義，所以，可能會有線索。」

　　韓饜迅速找到一面鏡子，看著自己，鏡中顯像的自己，已經失去了稚氣，雖是頗為英俊爾雅，卻是滿臉滄桑，眸子是他這年紀不該有的蒼老。

　　「怎麼會這樣子呢？」喃喃道。

　　「好久不見了，韓饜。」

　　鏡子中，突然出現了韓明的模樣，那個同他名子對立，同他容貌極度相似，在裏世界曾經有一面之緣的韓明。

　　「是你。」

　　「是我。」

　　鏡中的韓明一臉溫和內斂的笑：「你因為力量反噬，所以陷入了昏迷中，你應該有那段記憶吧？」

　　韓饜點點頭說：「有，不過為什麼我現在會在這裡，韓明！」

　　「其實，幸福姐姐可能是你們之中最敏感的，當初第一眼，她就認出了我的身分來歷……我好像話太多了，現在你的肉體正在休息，為了怕你無聊，我特別為你準備了這些節目，這是，未來可能的景象之一。」

　　「好好的享受吧……韓饜。」他的語氣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喂！等等！」

　　韓饜被迫看了許多有趣的東西，才醒來。

　　他還是在林子裡，一個臨時開墾出來的林地。

　　「小心，現在你還不能隨便動彈。」

　　話雖這樣說，扶著他的韓明卻故意的，狠狠的在他胸前最酸痛的那個位置上槌了一下，痛得韓饜臉色發白。

　　韓明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

　　韓饜自認不是個心胸狹謚的人，之前對韓明，雖然談不上好感，卻也沒有惡感，只是兩人名子的對沖讓他多多少少有一點不舒服。

　　但現在，突然的，不曉得怎麼樣的，他對這個傢伙，感到不喜歡。

　　「我的同伴呢？」這裡只有他與韓明。

　　「她們暫時出去了，現在，就只剩下你與我了。」

　　韓饜點點頭，旋即疑惑的問：「你到底是誰呢？韓明，為什麼讓我看剛剛那些東西。」讓他知道未來的悲慘，很有趣嗎？

　　「你的個性還是一樣……」韓明眸子中出現懷念神情：「你知道嗎？當上次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我有多感動嗎？雖然你的個性還是跟我記憶中一樣。」

　　韓饜懵了，他們認識嗎？

　　「當然認識。」韓明察覺到韓饜的想法，笑著說。

　　「但我不認得你……」

　　「當然，因為在裏世界時，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韓饜覺得自己被愚弄了，有些忿忿。

　　「你就當我在瘋言瘋語吧，花季殿下回來了。」韓明眼睛一亮，這讓韓饜緊張，他不會對影繪有什麼企圖吧？

　　影繪看到韓饜醒來，眼眸一亮，高興的過來坐在他身邊：「韓饜，你醒來了，真是太好了！」

　　其他的人也圍繞在他身旁，投來關懷擔憂的言語。

　　韓明笑笑的看著兩人：「花季殿，可以請您與我來一下嗎，還有一件事，可以麻煩凜清殿同韓饜解釋一下當前的情況嗎？我不想被他當成敵人。」他對韓凜清眨了眨眼。

　　韓凜清微細的，不讓人注意的點了下頭。

　　「謝謝，那請您同我過來吧，花季殿。」他紳士的勾起了影繪的手牽著，到一旁去說話。

　　兩人動作落入了韓饜眼中，他心情越加不好起來，看著影繪與韓明兩人到了一旁，看著他倆幾乎湊在一起的臉孔，和韓明攬在影繪腰上的手，他的眼睛充滿怒火。

　　他們，在他昏迷的時候感情怎麼會變得這樣好。

　　他的行為落在韓凜清眼中，她坐下，剝著剛剛在林子裡採來的水果餵著他。

　　「哥，不要討厭他。」

　　「為什麼？」

　　韓饜目光從未離開兩人，甚至忽略了，凜清眼神中難得的無奈與一旁伊東的複雜眼神，風玲舞倒是直接呈現出了赤裸裸的渴望。

　　「不為什麼。」

　　「嗯……」韓饜隨口應著，聽見連自己妹妹都這樣說，他頗對韓凜清不滿。

　　「哥！我想有些事情，我們是該談談了。」

　　「喔？」

　　「伊東，風小姐，請妳們暫時離開一下，我有些私事想同我的兄長，好好的談一談。」韓凜清眼神一冷，殺氣微露。

　　兩女雖不滿，但還是退開。

　　凜清這才將頭轉回來看著韓饜，眼神頗為複雜，不知道是該說生氣還是該說不滿，或者兩者都有。

　　韓饜疼愛這個妹妹，卻也因為她的天份而感到自卑，在她面前，只要她露出這種神情，韓饜便會抬不起頭來。

　　如果是凶惡的表情或許還好，但是這種冷漠嚴肅的口氣，讓他實在是……

　　凜清歎了口氣：「哥！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對吧。」

　　韓饜想了想，點點頭。「嗯。」

　　「從小，您最疼愛我了，還記得小時候，您總是保護被欺侮的我，即使您也一樣被欺侮的很嚴重。」

　　韓饜記得，小時候，當時的凜清雖然已經有讓人害怕的冰冷氣息，但是，沒有韓家血緣的她，當同年紀的孩子成群時，還是會鼓起勇氣對付她，各種惡作劇手段層出不窮。

　　當時，他總是會一次又一次的幫助她，最初，並不是抱著什麼特殊的感情，只是單純的，有一種同病相憐，即使後來長大之後他知道，凜清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助，甚至在暗中，還是她在保護他。

　　隨著時光推移，韓饜最後真的將她當成了自己親妹妹。

　　當時好像發生了許多事情，好像是不知道什麼樣子的原因，最後讓凜清也將他當成親哥哥，其實韓饜也不是很記得。

　　「怎麼突然這樣說？」韓饜語氣略帶苦澀。

　　「唉……」凜清無奈的歎氣說：「哥，您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真正長大呢？」

　　韓饜錯愕，不大理解為何她會這樣說：「為什麼這樣說？」

　　「您知道您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嗎？」

　　「是……我太懦弱了嗎？」韓饜問。

　　「不！是您永遠都不敢去追求，是您總是在追求之前，就已經認為自己不會成功，因而放棄，是您總是會將事情往不好的方面想。」

　　韓凜清指點韓饜額頭眉心，冰冷的指尖滲寒，微帶嬌嗔：「哥，您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真正坦率面對自己呢？不要總讓我擔心。」

　　點倒韓饜。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他從來不曾盡力追求，即使下定決心，也會馬上不知不覺的放棄，然後自哀自憐，正是因為這些話全部是事實，所以，韓饜沉默了。

　　凜清接著說：「哥，我們是兄妹，不管如何，這件事情，這份感情絕不會改變，我的話，希望您能好好想想，您該有所成長了，您的心不該還停留在過去，該隨著時間進化了，而且，您活得太辛苦，偶爾也該坦率面對自己心情吧。」

　　「我該怎樣做？」

　　韓饜直視凜清，眼神露出深深的蒼老疲憊，卻又有一種撒嬌，有些話有些事，他是不能夠對其他人說的，韓饜雖然有些怕她，但她卻也是這個世界上，少數能夠讓他敞開心胸的人。

　　凜清說。

　　「哥，還記得，小時候，您曾經有一段時間，喜歡上了畫畫雕刻嗎？」

　　有嗎？韓饜偏著頭，想了想，卻想不起來了。

　　「……有嗎？我不記得了。」

　　凜清，表情突然露出了一瞬間的悲傷，語氣一滯，慢慢的說：「有，而且哥哥您還很有天份，當時您拿了您的作品去給爺爺看，但爺爺很不高興打了您一巴掌，後來您就放棄了。」

　　她由懷中拿出個木雕像遞給韓饜。

　　「請您，回想起當時的心情吧，這東西，我代您保管了十年，現在應該還給您了。」

　　凜清微微一躬身，離開。

　　影繪隨之回來，韓饜沒有時間細看細想，順手將木偶放入懷中。

　　「怎麼了？」韓饜問，語氣酸酸的。

　　「我決定同韓明先生一起行動，對了，凜清有跟你說明目前情況了嗎？」

　　韓饜搖頭說：「沒有。」剛剛她忙著說教。

　　「她在做什麼……」影繪嘮叨了兩聲後，簡單的說：「你昏迷了兩天，也就是除了今天外，你只剩下一天時間，除了你，我們已經收集到足夠戰績，韓饜，你的身體好些了嗎？如果可以，我想請你盡快收集好三人之數，我們明天要趕路了，還是需要我們幫忙，制服敵人之後交給你做最後一擊。」

　　韓饜想了想，探探身體的情況，雖然，情況不是說處於很好，但也還沒差到動彈不得。

　　「我想，我還是自己來好了。」

　　只是，某種無聊的自尊作祟，也是種賭氣，因為生氣，所以傷害自己，不顧自己傷勢，做下這種決定。

　　影繪笑了笑，韓饜登時臉一紅，他感到自己幼稚的想法被看破了。

　　「自己小心。」

　　最後，她只是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