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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e Stay Night》第17章
早晨‧約會

Hurry‧Go‧Land

——啊。

回過神來,已經是早上了。

「……真沒用。結果整晚沒合過眼」

歎了口氣,伸手止住鬧鐘。

今天不管Saber怎麼說,約會是跑不掉的了。

帶她去種種沒機會去的、能盡情遊玩的地方,就像推銷一般讓她體驗什麼是快樂,就是今天的最優先事項。

為此絞盡腦汁思考約會的路線圖,一轉眼,鬧鐘卻已經響了。

「……」

鬧鐘是為了以防萬一。

昨晚,怎麼想都浮現不了一個具體方案,估計會變成持久戰,去問遠阪借來的。

違背自己的原則設了鬧鐘,結果卻一點用場也沒派上。

「……回頭想想,我這人,長這麼大好像還沒約過會?」

唉,又長歎一聲。

簡單地說,就是這麼回事。

比起緊張得徹夜沒睡,思考了一晚也想不出讓女孩子開心的約會路線,對我的打擊更大。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隨便地帶她到處逛逛,讓她知道什麼叫做快樂……!」

對,Saber也是女孩子。

總而言之,在可愛店舖輪番轟炸戰術之下,不會不開心的。

呃,這個作戰方針好像哪裡有著重大的漏洞,不過既然決定了,就只有付諸實行。

再想也冒不出別的方案的了,今天就是要Saber開心得舉手投降為止!

「是嗎,伊利亞蘇菲爾還沒醒嗎」

「嗯,還睡得熟著。看樣子還得過一段日子才醒得來,不過反而方便了你呢。

伊利亞醒來的話,肯定纏著士郎礙事」

「是呢。還讓她跟在士郎身後可不能忍受了。

昨夜是迫不得已,今天開始就要一心一意搜尋Master了,士郎再沒有照顧伊利亞蘇菲爾的餘暇」

「不是說這種礙事……嘛,也罷。

也不是我說了算的,這是士郎跟Saber的問題呢」

嘿嘿嘿,遠阪掩著嘴在偷笑。

「呃?我跟士郎的問題,嗎……?」

Saber的視線中透著疑惑。

「——————」

早餐也吃完了,差不多是時候了。

Saber一副不找到Master不罷休的樣子,可要論決心我的也不會差。

這裡就該像個男人,單刀直入地提出問題。

「說起這個,Saber。

今天要到鄰鎮一趟,有什麼要準備的現在先準備好吧」

「Master搜索嗎?私以為比起鄰鎮還是郊外更有把握——」

「不是這回事。兩個人出去玩,去郊外也沒啥意思吧」

「哈————?」

Saber呆住了。

……在後面偷笑的傢伙,總有一天看我雙倍奉還。

「請問,士郎……那是什麼意思。出去玩不是指士郎和凜,嗎」

「去的是我,跟著來的除了Saber還能是誰。遠阪要在家照顧伊利亞,不關她事」

「——別開玩笑了。我跟士郎到鄰鎮探索也出不了什麼成果。做這種事毫無意義。你到底在想什麼」

Saber直截了當地發洩起不滿。

……要說預料,的確是預料之中。不過說得那麼明確還以為「到鄰鎮搜尋Master」,看來前途艱辛了。

「……服了你了。說得那麼明白還不懂嗎Saber。簡單地說,我要跟你約會,怎麼樣」

無視遠阪的視線,我說。

不知道她理解了幾成,Saber答道,

「這樣說我無法明白。請你提示具體的內容,士郎」

越來越表現出不滿之色。

「————」

卡喳,腦袋裡的開關扳下了。

……對這種事,顧慮她只會得到反效果。

看來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明,對雙方都沒好處。

「士郎。到鎮裡去我會順從,但到底什麼叫約會,請你說明。

就算我已經適應這個時代,還是有我不知道的單詞。請不要用太專門的略語」

「不是什麼專業詞語。

你不懂的話我就教你,約會,就是跟女孩子出去玩」

「啊————?」

卡地一聲,Saber凝固在地。

「……?女孩子,是指,我嗎……?」

呆然地,小聲問道。

當然,我點頭答道,Saber越來越不可思議地板起了臉。

「……話語是明白了,可意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唔」

她會這麼問倒是沒想到。

約會的意圖當然是不言而喻,可要面對面地跟Saber說還是有點——

「啊真是的,都怪你用這種跟自己形象一點不符的詞才招人誤會。別說什麼約會,不是有更簡單的單詞嗎」

大概是看不過眼了,遠阪插嘴道。

「聽好了Saber?所謂的約會,指的就是幽會。

士郎說是出去玩,而實際上,那是男孩子向喜歡的女孩子表白心跡的機會」

「————!」

差點嗆著了。

遠阪說的雖然沒錯,可約會跟幽會還是有天淵之別吧。

「——————」

……不過,現在先保持沉默。

看樣子,Saber也終於明白約會的意義了。

「——就是這樣,Saber。

今天休戰一天到鎮裡玩。本來白天要避人耳目沒法戰鬥吧。怎麼過也就沒所謂了」

「——的確如此……可是,那也太沒有意義了。做這種事,士郎不是一無所得嗎」

「一無所得才怪,就算是也沒關係。

今天已經決定為Saber而過,就別介意我了。

總之,今天絕對要到鎮裡玩。再說什麼我的心意也不會變的了,Saber」

正面迎視Saber的雙眼。

「————」

Saber擺出一副複雜的表情,思考片刻。

「……就是說,就算我反對,士郎也會一人到鎮裡去嗎?」

「嗯,絕對要去。不然煩惱了一個通宵的我就像傻瓜一樣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陪同了。作為Servant,不可能讓Master孤身犯險。」

深呼吸一口之後。

用平常的語氣,Saber如此答道。

「————」

因為是Servant所以要共同行動嗎,聽到這話,老實說血往上湧了。

然而,與Saber一起外出的目的總算達成了。

之後就別想那麼多,盡情地帶Saber到處閒逛吧——

「慢走。別忘了帶手信呢~」

對那到最後都不忘取笑人作樂的遠阪,甩了個「下地獄吧」的手勢,我們走出門外。

「——那麼。

具體來說,之後要做什麼,士郎」

「做什麼啊,總之先到鄰鎮再說。十字路口有公車,搭那個去吧」

斜坡意外地寂靜。

工作日的早晨九點多,小鎮的活力應該在逐漸充盈。出門得早了點嗎。

路上沒有行人,彷彿被我們兩人包了下來。

「……說起來,已經不對請假覺得反感了。最近一直窩在家裡呢」

「那是當然。士郎是Master的一員,怎可以隨便外出」

準確無誤地,一句吐糟飛了過來。

……無言地跟在身後——雖然是一直的事——可今天她的樣子有點不同。

客氣一點也得說成,在背後散發著刺人一般的威嚴感。

總之呢,現在的Saber比以往更難對付了。

搭上公車。

一小時之前的話還是擠得喘不過氣吧,可現在利用公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

乘客只有帶著孩子的老婦之類,也是幾乎包下來的感覺。

「Saber,坐到最後面吧」

對不知為啥想坐到最前面的Saber搭話,到後面寬闊的座位上坐下。

「……」

Saber默默地,彷彿迎戰一般地,凝視著前方飛來的景色。

……偷偷看著這身姿,總算明白到,自己正在做的是多麼不得了的事了。

向著鄰鎮駛去的公車,對自己來說是司空見慣的日常。

在這日常之中,不可能存在的非日常混雜了進來。

……嘛,就是說。

說簡單點,現在真的要開始約會了嗎——!我的腦子已經像六面體魔方一般亂成一團了。

「——————」

————啊。

糟糕,好像、真的、開始緊張得無法收拾了。

「——————」

呼—,一邊注意不讓Saber發現,一邊開始深呼吸。

呃。明明不看就好的,忍不住又往Saber的側臉一瞥。

「嗚——」

撲通,心臟的跳動又加速了。

……坐在公車上的Saber,是我所不知道的Saber。

不,Saber還是Saber,不同的是這個場所。

然而。

……僅僅如此,眼前的她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了。

在衛宮家無法留意到的事實。

像這種對自己來說理所當然的日常,只是多了Saber的存在,馬上就變成了別的世界。

金砂一般的頭髮、碧綠的瞳孔,已經流露出壓倒一切的美了。

至今為止沒有比較的對象,居然無從察覺。

……想起剛剛與Saber相遇的時候。

覺得對Saber頭痛,故意避開她,一定都是因為怕對她看得入迷而尷尬吧。

不管Saber怎麼說,對我而言,Saber在劍士之前首先是個女孩子。

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她,也無法察覺自己的心情。

「………………」

總覺得這順序也太超出常規了吧。

對Saber的信任到了不可制止的地步,之後還決定約會。

這就已經是順序顛倒了,然而走下這公車,將要開始這一天時,才意識到,跟喜歡的女孩子約會是多麼大的一件大事啊。

不過,那又如何。

本來我就除了全力以赴之外沒任何才能,現在才怕得打顫又有什麼用。

「——————」

鎮靜心情,把無聊的軟弱念頭驅逐出去。

公車駛過大橋,開往高樓林立的開發區。

好!像汽笛一樣吐一口氣,立下決心。

熟悉的廣播音,告知下一站是新宿站前。

早晨‧約會

Boy‧Meets‧Girl

雖說才到上午九點半,車站前的公園卻已有了不少人。

一般的店舖是在十點開門,但是露天咖啡店、小書店之類的已經在營業了。

單是如此,人數就已經不是深山鎮所能相比的,公園好似假日一般熙熙攘攘。

「…………」

從公車上下來後,Saber似乎一直不悅地看著公園。

……那是當然的了。

本來Saber對約會就持反對態度,而且,路過行人都在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樣子Saber的心情怎麼可能好得了。

「…………糟糕了。仔細想想的話,一大早帶Saber出來的話當然會變成這樣。」

然而,這種狀況一整天都不會有好轉。

要說折中的辦法,就只有到不惹人注目的地方讓Saber高興了。

「————好」

啪地一聲雙拳合擊,轉身向Saber問道。

「Saber。你先說說看有什麼想去的地方?難得來一次,今天你可以盡情享受一番。」

「不知道。也沒有特別感興趣的場所。我本來就沒有可以做出這種選擇的知識。」

「真的嗎?……頭痛了。那就真的只能見一步走一步了。Saber沒有想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該去哪的話,今天看來會多災多難了。」

「……我想該不會,你也什麼計劃都沒定嗎,士郎?」

「嗯?不,有倒是有不過沒那麼具體。總之先從附近的店舖開始一間間地逛吧。」

不過,這點要說難,也很難。

要說我不覺得悶的地方還有把握,女孩子會開心的店舖實在沒法想像。

……可惡,早知道會這樣,就先跟班上的女生交往看看了。

「……真是的。我不是反對,只是士郎的行動太不合理了。想要休息的想法是好的,可是連休息也沒有計劃又是怎麼回事。」

啊。Saber進入說教模式了。

……在道場以外的地方被Saber念叨還是第一次。

本來就不想來,再加上行人的視線讓她不自在,雖然是意料之中,可沒想到會這麼反感。

「對你的思慮不周我要再說一句。你總是只在意身邊的事物,對你自己卻太隨便了。

結果,為彌補這一結果而付出代價的總是你自己。

——喂,你有在聽嗎士郎!」

「有聽著。總之你不滿意現在這樣是吧,Saber。

也是,誰都看得出跟著我逛很無聊,會這樣也是當然了。」

「啊——不對,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想說——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這我明白,但是拒絕接受。今天已經決定了要Saber陪我一整天了。

只有這點你說什麼都沒用,絕對。」

正面凝視著Saber。

Saber也只是呆呆地看著我。

「——不過,你有什麼想說的我都會聽。

你有多少牢騷就現在先說吧。這樣才不會彼此心裡都有個結。

Saber不喜歡跟我約會的話,我會考慮其他的辦法。」

「啊……不是,我倒沒有那麼說……我只是」

Saber一反常態,視線游移,說話也支吾起來。

「就是說沒問題。那走吧。

Saber不提要求的話,去哪都別生氣哦」

首先從水族館之類開始吧,最常聽人談起的老規矩了。

好,下定決心,握住Saber的手。

「啊,我說,士郎!反、反對是不反對,可是沒有握著手的必要吧」

「?不,時間緊張,小跑著去吧。我帶路,好好跟著不要走散哦。」

「咦……不是啦,這個樣子我……!」

不等Saber回答,我跑了起來。

既然跟Saber誇下海口,就不能表現得失禮了。

接下來,就只有帶她去我能想得到的地方。

握著Saber的手,避開人群奔跑著。

是放棄了還是聽天由命了呢,之前諸多不滿的Saber默默地跟了上來。

好了,現在的時間是上午十點不到。

有意義地使用午飯前的兩小時,讓Saber好好嘗嘗滋味————

一言以蔽之,就是如颱風般的兩小時。

先去了平時從不踏足的精品店,也一邊教Saber規則一邊玩了保齡球。

水族館沒有找到,倒是在公園裡給鳥兒餵食了。

逛古董店是我的興趣,沒有選擇電影院現在也確信是明智之舉。

總而言之,一直重複著女孩子喜歡的場所的作戰方針,最後以同歸於盡而收場。

……然而,這樣絕對不是世人一般所指的約會。

應該說是真刀真槍,誰先放棄誰就輸的生死之戰。

不管被帶到哪裡Saber都是一個樣子,有時一直不出聲,讓人擔心她會不會真的發起火來。

看那無反應的樣子,怎麼也不能說她開心盡興了吧,相反我卻是越玩越興頭上來了。

結果,為了讓Saber露出笑容的到處逛大作戰,沒有得到明顯的戰果,就到正午了。

之後。

Saber的一句「士郎,午飯的時間了」提醒了我,稍事休息。

「…………怎麼回事啊,這裡」

被帶到桌前,不禁小聲嘀咕。

「午餐推薦河邊的咖啡店」

這是昨晚,遠阪給我的唯一建議。

聽她說的選了這間店,完全沒想到會是氛圍這麼難受的地方。

「………………」

總之先拿起菜單。

幸好,菜名旁邊都有日語翻譯,沒有閱讀困難。

問題是全是聽都沒聽過的菜名,價格也高得離譜了點吧。

「……這兒是火星嗎。完全不知道該點什麼嘛,還真是……」

唔,看著菜單呻吟起來。

「士郎,午飯要在這裡吃嗎?」

坐在對面的Saber的聲音奇妙地柔弱。

「嗯,可這裡比想像的更難應付」

抬起頭來。

啊。

Saber的表情就像被追趕得無路可逃的兔子一樣。

「Saber……?」

「午飯不在這裡吃的話,先回家一趟吧。我比較喜歡吃士郎做的東西。」

「呃……你想回家嗎?」

「不是,並不是想回家,怎麼說……今天非常緊張,感覺比平時還累。」

「真的嗎?……是嗎,本來想在這兒吃頓飯、喘口氣就繼續玩的……Saber累了的話,先在這歇會吧」

「不是,沒有這樣的事情!累了是我一時說錯。那個,其實是……」

Saber停下了嘴。

咕嚕,的聲音,幸好除了我沒別人聽見。

……什麼啊,肚子餓了就說餓了嘛,Saber這傢伙。

「非常抱歉。就是說,希望能盡早用上午餐,的意思」

「明白了。是呢,點些不怎麼有趣可是吃得飽的菜,趕緊填肚子吧」

簡單就好的話,那就簡單了。

選了兩份像午餐的,風捲殘雲地解決之。

一邊喝著飯後的咖啡,一邊考慮下午的計劃。

上午得到的教訓是,保齡球之類運動身體的遊戲還是不碰為妙。

Saber一遇到競技就認真起來了。

雖然值得高興,然而問題在於,本來就顯眼的Saber一旦失控起來嘛,

一回合結束後,本不想惹人注目的Saber一下子成為注目的焦點,臉當場就板下來了。

「因此,要避免運動類遊戲,嗯……。

我說Saber。再問你一次,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我嗎?沒有特別想去的。我也不懂,交給士郎了」

說完,Saber端起茶杯。

Saber在餐後要的是紅茶,看起來很喜歡這味道。

家裡幾乎沒有人喝紅茶,要喝時也只是喝速溶的。

身為紅茶黨的Saber,莫非在飲料方面有所不滿?

嗯,今晚開始注意吧。

「——————」

Saber什麼也不幹,只是喝著紅茶。

既沒顯得高興,也不顯得無聊。

要用一句話來說,那就是……自然……吧。

沐浴於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之下,擺著端正的坐姿把茶杯端到嘴邊。

這樣的她雖是初次看見,卻有種熟悉的感覺。

……為什麼有這種錯覺呢。

明明我所知的Saber,永遠是手中持劍,氣勢逼人的少女。

「————啊,是呢」

然而,這是理所當然的。

我只知道手中有劍時的她。

放開了劍之後,Saber永遠是那麼的沉穩。

不對這光景覺得新鮮,甚至覺得自然,一定是因為這就是她的本質吧。

就算作為劍士再怎麼優秀,這時的Saber也是那麼的普通。

不如說拿起劍的姿態,對這少女來說才是異常。

……什麼時候,曾在夢中覺得她不適合戰鬥。

我想這應該沒有錯。

不管劍術多麼卓越,不管跨越過多少戰場。

她也有她的極限,而戰場也絕對不會是讓人舒心的場所。

……所以,這是當然的。

放開了劍,放鬆身體休息的Saber。

這種悠閒的日常,才是她應該存在的地方。

約會

Present

到了下午,做的事也沒什麼變化。

我還是想到什麼店舖就往裡頭鑽,Saber還是默默地跟上來。

只是,已經不覺得上午那麼辛苦了。

是我變熟練了呢,還是Saber已經放棄抗拒了呢。

Saber依然是沉默寡言,可仔細觀察的話,生氣和沒生氣的樣子有著微妙的不同。

看見走出店門時Saber的腳步變得輕盈,不禁湧起了一點成就感,不,是純粹的高興吧。

——之後。

從種種角度驗證Saber可能喜歡的要素所得出的結論。

雖然自己也半信半疑,可這裡應該是Saber最可能接受的店舖了。

「什麼————」

Saber不禁楞在原地。

看著她顫抖的雙肩,是憤怒還是感動呢,我還是沒法判斷。

「士、士郎,這裡是」

「城裡最好的玩具店。男生禁入的,我可從沒進去過。」

當然沒有男生禁入這樣的規定。

只不過顧客是清一色的女孩子,便有了這麼條不明文的規矩。

事實上,現在我身邊也全是年輕女孩子。

金髮的Saber是被偷偷瞄著看,而男的我則是被瞪著看。

那目光像是在聲名:別闖入我們的聖域!

……我有同感。

走進這種地方的傢伙,我也不承認他是男人。

「不管了,難得來一趟就別介意別人,好好逛個夠吧。Saber你喜歡什麼動物?」

「那個……獅子和豹之類我覺得很可愛……奇怪嗎?」

Saber抬起頭向我問道。

「哈————」

匆忙轉過臉去,忍住了笑。

問我有什麼好笑,就是覺得獅子可愛的自己很可笑的Saber太好笑了。

「……士郎,剛才你的行為不自然。讓人莫名地火冒三丈,是我的錯覺嗎?」

「啊不、不好意思。獅子跟Saber實在太相襯了,忍不住笑了出來」

「……!嘲、嘲笑別人的興趣是失禮的,士郎!而且獅子也沒有做錯什麼!」

「所以我說不好意思嘛。作為道歉帶你去好地方,就饒了我吧」

忍著笑往店裡頭走去。

嗯,動物系的玩偶是那邊嗎。

之後。

從店的最深處回到入口,花了一小時不到。

無言地看著Saber跟玩具互相瞪視,一邊為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那麼多女孩子勞神,實在是到現在為止最累的一個小時。

然而可怕的是,這才逛了一半而已。

Saber頻繁地進入定身……跟玩具比瞪眼狀態……只逛了一半就花了那麼久了。

看樣子她對剩下的一半也很有興趣,算了,我只管奉陪到底就是。

「士郎……?怎麼了,剛才你歎氣了。走得太久累了嗎……?」

「嗯……?啊,是有點累了。平時的話走這麼點算不了什麼,可這裡不同。果然人還是不該做不習慣的事啊」

唉,長歎一口氣。

跟Saber走在一起惹人注目是沒所謂,可這種女孩清一色的店還是鎮靜不下來。

心理疲倦也是會蔓延到腳上的。

「說起來Saber你才是,不要緊嗎?這樣的店是第一次來吧。累了記得跟我說」

「的確我也有點緊張,可是沒有士郎那麼嚴重。不只這裡,前一間、再前一間店時也是。

……該不會,士郎選的都是自己不想去的場所吧?」

「——————」

對我來說,

不知為何,有Saber的這一句話,緊張啊疲倦啊一下子全飛走了。

「是呢。老實說,去的都是跟自己性子不合的地方」

「……果然。為什麼要這樣做,士郎。明知不適應為什麼還淨選這種地方,這樣你豈不是……」

「不對,女孩子就是該來這種地方吧。

是我說要帶你出來玩的,今天就是Saber的節日」

「————」

「而且也沒那麼難受啦。有Saber在就沒關係。身邊有這樣的美人作伴的話,只會招人嫉妒,沒人會覺得我來錯地方的」

「什……什麼傻話。就算脫下武裝,我也是Servant。戰鬥以外的時間也不需要把我看成女性。請像平常一樣,把我當Servant看待」

「傻的是你。什麼平常不平常的,Saber本來不就是女孩子嗎。我也沒特別顧慮什麼,今天的我跟平時不同嗎?」

「啊————」

呆然。

就像如夢初醒,Saber張開了嘴。

「不,跟平常一樣。

今天的你,還是平時的那個,士郎」

「對吧。所以說不用介意我。

走吧,最喜歡的那件我買給你,剩下的一半也得看完吧」

牽起Saber的手。

Saber默默地被我拉著,

「……的確,一開始就沒有變,我居然到現在才發現」

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回家

橋上的別離

不習慣的一日,就這樣慌張地過去了。

Saber到最後也沒有出聲笑出來,我也沒露出過發自心底的笑容。

既沒有特別值得回憶的開心事,

也不算令人後悔的浪費時間。

說簡單點,就是不值一提。

那樣的話不如留在家裡,在道場跟Saber練劍她還會更高興。

即使如此,今天還是有價值的。

就算再無聊、再不起勁,曾經帶著Saber遊玩的事,也一定會成我值得自豪的回憶。

……當戰鬥結束,一切都回復原狀時。

與Saber共渡的時間只有戰鬥的話,那就實在太空虛了。

即使行為再愚蠢,不積累點戰鬥以外的時間的話,就喪失了讓她來到這世界的意義。

所以,現在的我可以自豪地挺起胸膛。

……終點已臨近。

當一切都結束,再沒有戰鬥的必要時。

Saber若能回憶起今天的話,那就是我的驕傲————

歸家的路是徒步走的。

正要搭上公車時——

「我們走回去吧」

Saber這樣提議。

起風了。

鮮艷的夕陽,把大橋照成紅色。

「————啊」

Saber好像注意到了什麼,停下腳步往河中心望去。

她的視線所向的,是一堆瓦礫的小山。

說是瓦礫的山,其實也不怎麼高。

好像是從比水面稍低一點處堆積起來的鐵塊之類,將河的流向改變了少許。

詳情我是不知,似乎是很久以前停泊在這的船沉沒了,碎片流到這裡,堆積而成的。

雖有附近的居民以影響美觀為由要求撤走它,但不知為何卻直到現在還沒解決。

「?怎麼了Saber。那個有什麼好在意的嗎?」

「沒什麼,只是沒想到還留在那裡。那是我所造成的。上一回的聖盃戰爭,有一次不得不在水上戰鬥(*注1),在這裡使用了寶具。

雖然被害只限於河水的蒸發,但不巧停泊在此的船卻被捲入了」

「哈————?捲入?莫非說的是Excalibur!?」

「是、是的,幸好當時沒有乘客,被害狀況也並不嚴重。河流如今也已經回復原狀了,不用這麼生氣吧。

……我也是,有、有在反省的」

「…………」

……以後得注意了。

要使用Excalibur時,至少得有這個程度的開闊空間,不然不堪設想。

「士郎……?還在生氣嗎?」

「啊?不,我沒生氣。只是吃了一驚。上一戰的遺跡沒想到有那麼多。

跟中央公園的荒野比起來,河中的瓦礫也就算不了什麼了。不過,那船主有點可憐就是。」

「這點請放心,切嗣說船主有拿到了保險金,而且本就是特意讓船停泊在那裡,作為緩衝材料的。用船身削減了寶具的威力。」

「……什麼,就是明知有船在那還把它破壞了嗎」

「我並不知情。那是切嗣所準備的。

……是呢。切嗣一開始就已計算到這點了。他準備船的前後都不曾發過一言,讓我無從察覺。」

說完,Saber用懷念的目光望向水面。

河水在夕陽的照射下,泛起點點磷光。

水面上吹來的風,搖動著Saber的金髮。

……因這光景實在太美了嗎,

「Saber,今天開心嗎。」

突然湧起一股,彷彿Saber要就此消失的不安,忍不住問了多餘的問題。

「什麼?你說什麼了,士郎?」

「嗯。我問你,今天開心嗎。」

……屏住呼吸。

Saber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雙眼。

「是呢。確實見識了不少新鮮事物。」

就像不可能再發生的奇遇一般,

帶著憧憬的聲音,她這麼回答道。

「————」

……這答案是早就料到了。

如今我能做到的,只有點頭回應。

只有點頭的話,那麼,就還有收手的餘地。

「是嗎。」

我凝視Saber的雙眼,點了點頭。

「那就下次再去吧。又不是只有今天才能去。」

但是,我卻說出了這種有如破釜沉舟的話。

「——————」

Saber的表情僵硬了。

……明白我的言下之意了吧。

她正面回應我的視線,靜靜地搖了搖頭。

再沒有第二次。

就像這是僅限一天的錯誤一樣。

「——為、什麼」

Saber的回答我是早就清楚的,

然而還是無法接收,向她發問。

「那是當然。Servant是為了戰鬥而存在的。今天這種行為,就有如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士郎判斷需要休息,我才隨行。可之後已不需要休息了吧。

剩下的敵人已為數不多。只要士郎一聲令下,我可以現在就出發去搜索Lancer。」

帶著鬥志的雙眼,向我凝視。

只要我命令,可以立即奔赴戰場,Saber如是說。

就這樣,

至今為止,她身上所有我無法認同之處,點燃了我的導火線。

「——說什麼。你就那麼想戰鬥嗎」

「當然。結束一場戰鬥,就是向聖盃接近了一步。

對我來說,戰鬥是優先於一切的事情。士郎應該也早已知道的」

「啊,知道的。可這太奇怪。

很久前我就想說的了,你這人很矛盾。認為戰鬥最重要,卻不願意主動戰鬥吧。只是因為沒有其他手段,才不情願地參戰不對嗎」

「什……沒有這種事。我不曾對戰鬥感到躊躇。我說過了,為了勝利可以不擇手段吧」

對,的確說過了。

可這種東西,根本不成為喜歡戰鬥的理由。

「只在可容許的範圍內吧。……知道嗎Saber。

單純想打敗其他Master、奪得聖盃的話,像Rider那樣襲擊他人,攝取力量是最快的。可Saber不願這麼做吧」

「——的確」

「不是不想捲入他人嗎。只要戰事一起必有死傷,你對這點最清楚不過了。

對,所以你才想把戰鬥壓抑在最小範圍內。一戰鬥就會有人犧牲,所以你想盡早結束。————就是說,你對出現犧牲者的戰鬥,比誰都感到害怕。」

「————」

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

Saber彷彿見鬼一般睜大雙眼後,一咬牙,又回復原來的視線。

「不對。我從未恐懼戰鬥」

「……大概吧。的確你可能從一開始就沒害怕過戰鬥。這種個人的感情,都給所謂王的使命埋沒了吧」

「呃————」

「然而,即使如此你還是討厭戰鬥。

你只是單純的驍勇善戰,可那不是你自己渴望的才能。

——我直說吧。你並不適合戰鬥。真正的你應該是連拿起劍都厭惡的。

所謂的目的只有戰鬥,只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

——這種事情,

為什麼身邊的人和你自己,到最後都認識不到呢。

「——士郎。就算是你,也不允許如此侮辱我」

「給說個正著受不了是吧。承認的話,就再也沒法戰鬥下去了吧」

卡,咬牙的聲音。

Saber忍著憤怒盯著我。

「——————」

然而我不能退縮。

相信自己是正確的話,這裡就一步也不能退。

「……所以啊,住手吧。你也不想這樣繼續了吧。你也知道劍與自己不相稱了吧。那麼停下來休息就好。

別再當什麼Servant,做點適合你的事吧」

本應得到的,作為人的幸福,現在取回也不晚。

為了這,我可以————

「別說蠢話了。我除了戰鬥別無選擇。我根本不被允許走上除此之外的道路」

「什————」

只為得到聖盃而存在。

要說什麼火大,就這句話最火大。

為什麼總是像自我催眠一樣,重複這種無聊的借口。

就是因為一直說著這種話——就連身邊的人,也變得信以為真了。

「傻瓜,沒有這回事……!你能走的道路要多少有多少!現在的你就在這裡,跟往日的你完全不同……!

既然如此——今後就只應該為了自己而活下去。千萬、千萬不可以把聖盃之力……」

————對,直到最後都不被允許的,自己的願望。

「……用在無關緊要的別人身上。

既然身在這裡,Saber就該在這裡得到幸福」

風聲在耳中作響。

Saber沒有回答。

也沒有點頭。

只是,筆直地凝視我的雙眼,

「——我無法遵從。

我與你立下契約,誓約從順。但並未連心都交給你了,Master」

強而有力的聲音如此回答。

「王的誓言絕不可破。作為王,我有著不得不履行的義務。

亞瑟王的願望是聖盃的獲得。然而即使實現了,我也無法回到昔日的亞爾托莉雅。

我的夢想只有一個。——自從這雙手執起劍之日起,這誓言就永遠不變」

「……為什麼。Saber不得不做的,不是這種事情吧。

像這樣——到最後都得不到回報,絕對是錯的。聖盃什麼的對你來說根本不必要。而且……

……而且,Saber的願望是無法實現的。

讓已經發生的事情消失,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

Saber,過去的事情無法一筆勾銷。……不,做這種事是不被允許的。這點你自己也清楚的吧」

「……不,絕不是……」

「——那麼我告訴你。

不管結果多麼殘酷,也不可能改變已發生的事情。

做不到所以才想去改變,這跟任性的小孩子有什麼不同……!」

……對話停止了。

Saber沉默不語,我也再沒有該說的話。

耳邊的風聲已經停了。

不。

風沒有停,只是稍息片刻而已。

呼——

當風再吹到臉上時,

「——還以為是士郎的話,就會理解的。」

已經變成逆風了。

「將一整天浪費在無用之事上,就只是為了說這些?」

聲音是冰冷的。

除了拒絕已不含任何感情。

「別得意忘形了。像你這種人類,能瞭解我的多少。

你根本,就沒有踏入我內心的權利。

別戰鬥了?不得不靠我守護的半吊子Master竟敢大言不慚。這種昏話還是留待能獨自戰鬥時再說吧。

——哼。恐怕那一天永遠不會來到吧」

「不對——昏話什麼的,我是……!」

「正是昏話。什麼叫考慮自己的事?這句話我原句奉還。

你才是從不考慮自己的性命。

你說我錯了,可錯的人是你。

……只有死人才會想著優先他人。

連自己性命的重要性都不懂的大蠢貨,居然敢說出這種話來」

「什麼————Saber,你」

「說中要害了嗎。那麼,不如就在此解除契約吧。反正聖盃對你不必要。之後就讓我一個人收拾Master,得到聖盃即可。

……不喜歡這種戰鬥的話,你就一個人躲遠點吧」

「Saber,你,說這些是真心的嗎」

顫抖的聲音,

牙關碰撞的響聲,提醒了我自己的憤怒。

「當然。我的目的只有聖盃。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多餘。

——士郎,就連你也不例外」

扳機扣響了。

眼前一片空白,拚死壓抑住抬起的拳頭。

「你這不明事理的人……!好,那麼想戰鬥的話隨你的便!我什麼都不管了!」

只有感情是無法抑制。

像敗家之犬一樣怒號之後,我拚命地從Saber身邊跑開。

遠去的身姿。

只是,一瞬之間,

呆立著凝視遠方的Saber的身姿,似乎掠過了眼前。

「可惡、可惡、可惡……!」

一心一意地跑著。

到底悔恨什麼,惱怒什麼也不知道,只管讓激情操縱自己的雙腿。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多餘。士郎,你也是。」

「嗚……!」

幾乎把牙根咬碎,好不容易抑制住想爆發的怒號。

真的,只要一想起眼前就發黑,差點撞到電線桿什麼的上面。

……不,能撞上的話該有多輕鬆啊。

單純因為Saber而憤怒的話,像瘋子一般發洩一通就完了。

然而,這份激情是什麼我無法明白。

憤怒的原因不只是Saber。

拚死地跑著、跑著,跑到幾乎喘不過氣,只因為悔恨自己的無能。

……呆立著凝視遠方的Saber。

風向改變的瞬間,低聲自語的一句。

「還以為是士郎的話,就會理解的。」

「……!可惡,怎麼可能理解,這傻瓜……!」

叫出聲來,為那強烈的後悔差點摔倒了。

……那是怎樣的心聲透露。

訣別的語調之中,帶著哭音。

回頭一想,只有那一句話才是真實的吧。

低下頭,小聲自語的一言。

帶著期待、失望與懇求的聲音。

——那麼,

背叛和被背叛的,到底是誰呢。

跑回自己房間,啪地一聲,把拉門關上。

大字型地倒在地上。

連站著都困難了。

只想就那樣睡著。

「哈————哈、呵、哈——

然而躺下的身體只是越來越熱。

心臟幾欲破裂,肺為渴求氧氣瘋狂地起伏。

從大橋一口氣跑到了這裡,不可能不精疲力盡的。

感情上還覺得跑得不夠,身體卻已經在要求鎮靜。

「哈……哈、哈、呵————呼」

稍微冷靜下來了。

深呼一口氣,再呼出來。

「哈……哈……呵」

呼吸平靜下來後。

腦中所想的,只有自己為什麼這麼憤怒這一疑問。

「——————」

……根本不用考慮。

就像想擺脫什麼一樣拚死地跑起來,只是因為我的無力。

……我,不能拯救Saber。

這一事實是那麼的悔恨,不禁對這樣的自己發起火來。

什麼都做不到的自己。

說什麼要讓她露出笑臉。

明明決意了要守護她,卻什麼都做不到的自己,是那麼那麼的可憎。

「……可那又怎麼了。Saber自己不追求幸福的話,別人說什麼不是都沒用嗎」

所以為了讓Saber發現自己的幸福,努力地試著干自己不習慣的事情。

結果這也被斥責為無意義,最後落得被當成個大笨蛋。

「自己性命的重要性也不懂的大笨蛋,嗎——」

……那又怎樣了。

我也懂得珍惜自己性命,不會去做送死的傻事。

這跟Saber的問題是兩個問題吧。

用我的問題來反駁,太卑鄙了。

不管我有多笨,Saber的選擇也是錯的,這一點是絕對不會變的。

給否定得那麼徹底,那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可惡,想怎樣就怎樣吧……!」

啪嗒,翻過身去,把臉埋在地上。

視線裡只剩下地板,乾脆閉上雙眼,讓頭腦中一片漆黑。

「…………」

這樣就結束了。

再也不管什麼Saber了。

聖盃那麼重要的話跟聖盃結婚去吧。

說到這份上也不懂的大頑固,再跟她扯上關係只會給燒傷。

不,不止燒傷,會傷得無法收拾的——

「————」

這樣的傷,早就負上了。

何止燒傷那麼簡單。

跟她的相遇,數度的衝突,然後雖是為了活命,身體也交合了。

那一晚的高熱,別說燒傷,簡直已經讓大腦熔化了。

為什麼——憤怒得難以自制時,偏偏想起那夜晚的事情呢。

只要一想起,不管Saber說了什麼都沒關係了。

「……什麼叫只為戰鬥而存在,那就別露出自己的弱點」

……總之,Saber太卑鄙了。

說不出哪裡卑鄙,但正因說不出所以卑鄙。

明明憤怒成這樣卻恨不起來,越想著不管卻越在意,太矛盾了。

因為,不管怎樣,我都已經無法討厭她了。

「——可惡,喜歡上就等於輸了嗎」

……可是又能怎樣。

明知沒用也沒法放棄的話,就只有貫徹到底了。

不管Saber再怎麼拒絕,只要相信自己是正確的————

「還以為是士郎的話,就會理解的————」

「……」

想起那張幾欲哭出的臉。

今後,

我每堅持一次,她就會露出一次這樣的表情吧。

「……即使如此也要繼續,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認同」

就算錯的是我,正確的是Saber。

如果真心為她著想的話,絕對,不能在這事上向她低頭————

夜~到城裡去

Last‧Boy‧Meets‧Girl

聽到了什麼聲音。

……不知不覺間太陽已落,房間籠罩在黑夜之中。

秒針準確無誤的響聲,讓人覺得格外刺耳。

「喂喂,到底想睡到什麼時候。再不起來麻煩的可是我」

「————?」

「都說了,給我起床啊。十點已經過了哦。依莉雅吵著要吃飯呢,快給我起來哄服她」

帶點不快的聲音。

終於清醒過來了。

「十、十點多了————!?」

唰的一聲坐起身來。

「對,正確來說是二十二時十七分。早就不是晚飯時間了呢」

眼前的遠阪一臉無奈。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現在就去做飯,到大廳等著吧」

「那是好。士郎,Saber呢?」

「?不知道,不在這的話就在道場啊大廳之類的吧?」

「士郎。就是因為Saber不在我才問的」

「————」

遠阪的表情是認真的。

終於————這是怎麼回事,我在一瞬間認識到了。

「該不會——那傢伙,現在都還沒回來嗎……!?」

「等等士郎!還沒回來是什麼意思……!」

緊跟著我衝出房間的遠阪。

可我沒有跟她說明的時間。

把遠阪的怒吼拋在身後,頭也不回地往外飛奔。

小鎮沉寂在黑夜中。

跟昨夜一樣,人的氣息被完全屏蔽了的世界。

但我無暇去思考這種異狀。

Saber沒有回來。

……想一想的話,那也是當然。

雙方吵到了這個程度。

她說了,即使一個人也要戰鬥。

那麼——按照她的性格,就真的會孤身投入戰場吧。

哪裡都不見Saber。

連她的蹤跡也找不到,就在這一刻,她正在跟最後的Servant,Lancer展開生死之戰也有可能。

……可是,我一直線地回到了這裡。

河邊瀰漫著冷氣。

夜更涼了,公園有如凍了霜一般的冰冷。

呼出的氣是純白色的,雙頰和耳朵隨著奔跑而刺痛。

這裡就已經如此了,直接被河面的冷風吹著的大橋,該是冰冷到何種程度呢。

她,就站在那裡。

跟我跑開的那時沒有變化。

靠在欄杆旁,不幹什麼只是呆呆地望著水面。

……追趕著早已下沉的落日嗎。

向著遠方的雙眼,就像尋找著已不存在的紅色地平線。

「——————」

這時,我明白了。

明明最強大,卻是這麼的弱小。

凜然的身姿,是不須任何人的扶持,一人活到最後的證明吧。

然而,卻虛幻得有如伸出手去,就會像霧一般飄散。

明明無法一人走下去,卻大概直到最後,都還維持著這份驕傲吧。

——所以,

我們其實一樣,都在追逐著遙不可及的繁星。

……就像不知除此以外還能做什麼一般,少女遙望著遠方的落日。

那身影,叫人如何放得開。

要說誰輸了,則我早已輸得一敗塗地。

因為——不是已經決意了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讓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走上橋去。

Saber並沒留意漸近的腳步聲。

「——————」

無言地走過去,來到與剛才相同的位置,在Saber的身旁停下了。

「Saber,會著涼的」

她全身一顫。

……這時才終於發現我嗎。

「——士郎?」

Saber轉過身來,帶著一臉的不解。

「你在幹嘛,都這個時間了。

一直不見你回來,遠阪都在擔心了」

「——是嗎。那還真是,對不起了。」

「……沒關係。只是你,怎麼還呆在這種地方。……算了,找起來倒是方便」

「……是的。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所以還逗留在此。

士郎說隨我的便了吧。所以我就想隨自己的意思行事。

可是應該做什麼、想要做什麼、想到哪裡去……一點主意也沒有,一直、一直在這裡思考該去的地方。」

像迷路小孩一樣的細語。

大概出於內疚,Saber不敢直面我的視線。

……的確,吵成那樣子,這樣子也在情理之中。

誰都會以為我還在發怒吧。

「……非常抱歉。請轉告凜說多謝關心了。

打倒Lancer、得到聖盃之後,還會回到士郎的身邊的。所以在此之前————」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彷徨嗎?傻瓜。

「說什麼話。你該回去的地方就是我家。

飯菜也好被窩也好,都好好準備了Saber的份了」

「——但是,士郎不是說不管我了嗎」

「對,Saber到底在想什麼,我是一點也不明白」

說著,

伸出手去,握住Saber的手。

「啊————士郎」

「回家吧。就算是Servant,呆在這種鬼地方也會感冒的。快點回去,吃點暖和的東西吧」

「————那、那個,所以都說了,我」

「還有事先說明,我可不會道歉。

有什麼不滿就趁現在說吧」

粗魯地,盡量避開Saber的視線說道。

「————」

Saber呆呆地望著我。

她一副很想當場向我道歉的表情,可我裝著沒看見了。

……大概這番話稍稍起效了吧。

Saber一言不發地被我拉起手,跟在了身後。

走下大橋,來到公園裡。

……時間是十一點。

公園裡空無一人,只看見噴水池、街燈之類多餘的裝飾。

「——————」

「——————」

緩緩地走著。

Saber的步幅很小。

……想到她已經在那橋上,一動不動地站了五小時以上了。

全身已經冰冷,身心都已疲倦至極了吧。

拉著她的手走著,不時就像要倒下一般踉蹌一下。

「Saber,再走慢點吧?看你好像不怎麼舒服」

回過頭來看她的樣子。

「不、不用,我身體好得很……!

怎麼說……我並不是聽了凜的話就得意忘形了,只是這樣牽著手,就好似真的幽會一般。」

「呃——?」

啊。

被這麼一說,我的臉唰地一聲紅了。

「對、對呢。……手,要不要鬆開?該怎麼說呢,要是Saber覺得困擾,那個……」

「不,我也覺得這樣的好。士郎的手很溫暖,讓人安心」

……對話就此結束了。

我就如掩飾害羞一般埋頭趕路,

Saber也只是默默地跟著我走。

離家裡還有多遠呢。

被手上的溫暖惑亂著心頭,往公園外走去。

……今天真是經歷了不少風波。

可若能帶著這份溫暖結束的話,從今天起改變宗旨向那神父祈禱也沒關係了,正這麼想著時。

「——往哪裡去。

別隨便帶走他人之物,小子」

——與絕對不能相遇的存在,相遇了。

遭遇

最古老的王

飄飄然的心一瞬間凍結。

全身升起雞皮疙瘩,喉嚨僵硬得好像忘記了呼吸。

「…………士、郎」

身後的Saber也是一樣吧。

緊握的雙手開始用力。

——正如我感到了無可迴避的死。

Saber同樣,被籠罩在徹底的絕望之下。

「久等了Saber。

如先前所約,前來迎接你了」

……有如嘲笑的語調。

妄自尊大又殘酷無比。

他人的想法不屑一顧,這份傲慢已不可被稱為人的感情了。

「Ar、cher——————」

嘴邊洩出的言語帶著顫音。

——黃金色的Servant。

昨夜,瞬間消滅Caster手下的骨人,就連欲要逃走的Caster也被他舉手之間了結的,來歷不明的英靈。

這樣的怪物,就在我們的面前。

那麼的近。

在一念之下即可展開生死搏鬥的距離,凌駕於Berserker的「死」就站在那裡。

「怎麼了Saber。本王特意前來相迎,卻一味默默站著不覺無禮嗎?

還是說——成為本王之物前,想先稍稍嬉戲一番嗎,騎士王。」

Archer愉快地低聲笑道。

那雙眼沒有瞧向過我。

他看見的只有Saber。

毫無顧忌的赤色雙瞳,就有如在把玩喜愛的美術品一般。

Saber身周的氣勢突然一變。

……已下定決心了嗎。

跟至今手指都動不了一根的我不同,她已經把面前的Servant視為敵人了。

「……士郎,我至少能防住第一擊。你趁那機會快離開吧。

……我知道有多艱難,可面對那名Servant,這已經是極限了」

請原諒,Saber的背影彷彿在這麼說。

……就算是她,能防住的也只是第一擊嗎。

想從這樣的對手面前逃脫,成功率可想而知有多低。

她在懇求我的原諒。

……大概,

她已經明白到,自己沒有戰勝那名Servant的手段了。

「————」

不行。

跟Berserker那時不同。

不可讓她跟那名Servant戰鬥,雖沒有確信,可我就是這麼覺得。

……不,確信是有的。

昨夜,看見他的寶具之後,直覺告訴我。

——現在的Saber,絕不可能戰勝這個男人。

那不是作為騎士的實力問題。

前提條件已經不同。

只要是英靈,就沒有超越那人的辦法——

「——不對,該逃的是你,Saber」

「什麼,士郎……!?」

擋在Saber身前,與Archer對峙著。

「呵——是嗎,Master也在嗎。因未免過於寒酸,還以為是雞犬之流了」

愉悅的聲音。

他舉起單手,緩緩地雙指併攏。

「——」

——忍不住想作嘔。

不立即後退就必死無疑。

根本不需理由。

只要在他面前一站,就有這種必死的預感——

「——快逃Saber……!

這裡離教會很近。那個人的話,就算面對他也會庇護你的————!」

撞開Saber,擺脫那全身被串刺而死的幻覺衝上前去。

目的只有一個。

不顧一切地衝入他懷中,跟Berserker一戰時一樣,再一度「投影」Saber的劍——

「——」

身體騰空而起。

——發生什麼了。

他擊指一響,有個什麼東西在我身側出現了。

「啊————嗚」

只知道那是個巨大的鐵錘,而我就像垃圾一樣被擊飛出去,滾落在地。

「哈————啊」

身體動彈不得。

全身骨頭都散了架一般的,虛無感。

手足的感覺早已消失,痛覺變得遲鈍,就連自己是否活著,也不清楚。

「不會取你性命。因殺了你Saber也就會消失。雖有違我意,在召喚聖盃之前姑且留你一命」

男人笑道。

「啊——咕——」

雙手用力想站起來,但身體一點也不聽使喚。

血沒有流動。

就像驅動身體的動力,沒能傳遞到手足一樣。

「然而別得意忘形了雜種。即使沒了你,讓Servant存命的方法也應有盡有。單純是如此最節省功夫而已。再敢囉嗦就殺了」

「啊————」

就這樣,心死了。

他說了會下殺手。

只要我再動一根手指,他就會毫不費力地將之實現吧。

「——————」

這樣的事實擺在眼前,哪有還能動彈的道理————

「士郎————!」

Saber向倒下的我跑來。

「哪裡去。搗亂之人已經消失,你應投奔的,不是這種渣滓吧」

然而,那人沒有允許。

站在倒下的我身前,迎接奔來的Saber。

「——」

Saber停下腳步,盯視對方。

……兩者的距離約十米。

先不論Archer,對Saber來說只是一瞬的距離,然而————

「……唔。看這模樣,還未有歸順本王之意嗎。不可理喻。如你一般的英靈,便早應明白被本王選中有著何等的價值」

「————一派胡言。縱使成為英靈我亦是王。豈有向你屈膝之理」

「是嗎?不管曾是怎樣的王,你也是個女人。

被壓倒、被蹂躪才是女人的至福吧,那又為何拒絕。該不會還是處子,懼怕成為本王的女人嗎?」

「你————」

「不必憤怒。本王不僅是掠奪,也會賦與同等的快樂。成為本王之物的話,便名符其實地讓你得到世上的一切。

以此為傲吧,本王認定,你有著如此價值」

……他動起來了。

張開雙手,有如歡迎一般走向Saber。

「對,既不必為守護者之名所困,亦無須回歸死寂的命運。

我只再說一次Saber,成為本王之物吧。便在這世上,共同為二度之生而謳歌吧」

「——我拒絕。

對此等物事毫無興趣,更重要的是——跟你一同活下去,便是心智失常了也絕不可能」

既不點頭,也不後退。

Saber從正面凝視著Archer。

「呵————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停下腳步,

不知有什麼高興,男人捧腹大笑起來。

「好,好!這才是本王看中的女人!

對,這世上也得有一兩樣物事敢違抗本王才行……!」

「也好,那就以實力強取吧。入手聖盃之後,把裡頭之物傾倒在你身上」

「——欣喜吧Saber,到時你便再不需要這種Master了。

萬能之器聖盃,只要飲盡當中的力量,便再不必充當什麼Servant,屈身為人類所使了。」

男人滿足地宣言。

對此,

「……Archer,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已領悟到再無話可說了嗎,

Saber在最後,出聲詢問敵人的理由。

——然而。

男人的回答,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目的嗎,難說。很遺憾我早已盡收世上奇珍異寶,早已沒有企求之物了」

「什麼——你並不追求聖盃嗎」

「聖盃?哦,不老不死嗎。哼,早已經扔去餵蛇了」

「——把不老不死讓給蛇了……?」

Saber的氣勢凍結了。

……剛才的對話意味了什麼嗎。

Saber稍稍搖頭,否定了剛才的自語。

「——然而,這個世界很有趣。

根干雖沒有變化,然而裝飾華美至此也不禁刮目相看了。如此世間的話,再一次君臨世上貌似也不錯。

……對,本王的目的便大致如此。若能令其更有效率地實現,借助聖盃之力倒也不妨」

「……支配欲嗎。太令人失望了Archer,竟為此等物事而追求聖盃」

「不是追求。世間無一財富非我之物。我只是不能容忍我的物事為他人所用而已。

你亦是,無法容忍他人使用那把聖劍吧,騎士王唷」

「——————」

——Saber的身影變得模糊。

一瞬的閃光之後,她已被覆在銀鎧之下。

「呵——」

男人紋絲不動。

分秒不停,Saber往前躍出。

僅一呼吸間已逼至男人身前,不可視之劍以必殺的速度砍下去——

「——!」

被彈開後,Saber向後方急速跳開。

Saber的銀鎧是魔力所具現的話,那人的金鎧也是一樣嗎。

攻防的一瞬間,對手已經武裝了起來。

「————」

擺好架勢,Saber冷靜地凝視著Archer。

直視這目光,嘴角的嘲笑仍不為所動,

「——好,准許你向本王動武,Saber」

帶著愉悅的口吻,他宣告了生死激鬥的開幕。

白光在飛馳。

不帶半分的躊躇,Saber往黃金的騎士疾衝而去,聖劍帶著雷光向下一砍——

一擊、二擊、三擊、四擊————!

Saber的劍每度已對手相碰,都炸裂出令人目眩的強光。

有如連續閃光燈一般的連擊。

跟初次與Saber相遇那夜,與Lancer之戰時一模一樣。

Saber傾其全部魔力於劍上,暴風驟雨般連續揮出雷電一般的劍戟。

劍與鎧的交戟之聲。

男人沒有帶劍,面對Saber的劍,只用雙手勉強護住頭部。

那男人沒有足以抵禦Saber的劍技。

單論劍術的話,Saber對他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再加上,Saber的劍是不可視的。

即使那男的帶著劍,也不可能防住那不可視的劍吧。

看不見的劍有如嘲弄一般猛擊著他的鎧甲。

劍在鎧的表面重扣、磨削著,飛散著雷電一般的火花。

那男的用雙手保護頭臉已是竭盡全力。

實力相差太懸殊了。

這只能說是一方的殲滅戰。

——然而。

儘管如此,黃金的甲冑仍保留著原形。

在Saber的劍如此猛砍之下,還能絲毫無損的話,

他的「寶具」,莫非正是那套黃金甲——

「……唔,再繼續就不妙了。那無底洞一般的魔力還是一點沒變那。能損傷本王的鎧甲實在是不簡單——」

本來一味死守的他,舉起了單手。

那並不是向著Saber。

不知為何,男人向著一無所有的廣闊夜空伸出手去——

「玩耍到此為止了。你的身體,就在此地向我獻上吧」

——眼睛的錯覺?

他的手中,多出了,

一把小得可以收到掌心的,鑰匙一般的短劍。

「————!」

把劍舉得更高後,Saber放出了渾身之力的一擊。

這一擊,

被對方的赤黑色的劍彈開了(*注2)。

「——剛才的是,帶有復仇的詛咒的寶具嗎——!」

再次拉開距離,Saber盯著敵人手中之劍。

……對方拿出劍來的話,的確會構成威脅。

然而,同樣也等於知道了對方的底牌。

不管他的寶具是鎧還是劍,只要看得見其外形就有應對的辦法。

Saber重新擺好架勢。

……正如那男的所說,他的鎧甲已接近極限了。

只要Saber再發起剛才的猛攻,肯定能將他連人帶鎧砍成兩段。

無論他拿出怎樣的寶具,勝負都會在下一擊決定。

「——到此為止了。上回未能決出的勝負,在此了結吧,Archer」

手中的劍仍然無法窺見。

端起被風封印的聖劍,Saber凝視面前之敵。

……Saber似乎已知道那「寶具」的真面目了。

所以才迅速拉開了距離,而正因為已知道應對之法,才敢如此正面與他對峙。

雙方的寶具都是劍,而能力不相上下的話,之後就是單純的劍術比拚了。

遵從這一法則的話,Saber是必勝的。

「好——來吧Saber。

看在你那劍的分上,便讓你見識本王的一切」

男人笑了。

「那麼——!」

Saber毫不猶豫地往前衝上。

——這次Saber的劍定能把那鎧甲兩斷。

就在如此確信的瞬間。

「————王之財寶(Gate of Babylon)(*注3)」

在男人的背後,有個什麼,肉眼看不見的「門」打開了。

「什——麼……!?」

Saber的身體傾斜了。

對手現在手中所持的,是跟赤黑色的劍不同之物。

第一把,是跟Saber同樣的透明的劍。

被Saber防住之後,男人的手中已經握著另一把劍了。

捲起的劍風帶著冰雪(*注4)。

Saber側身閃避,然而揮劍後的整個空間已經凝固。

全身被冰霜覆蓋的Saber,仍然倉促後退。

在她擊碎附在身上的冰時,對方的手中,已經握著一把死神一般的巨鐮(*注5)。

「————!」

面對直奔脖頸而來的凶器,Saber倉促舉起單手的護腕防禦。

然而沒有意義。

鐮就如Saber的護腕不存在一般貫通過去,悄無聲息地,把魔力奪去了。

……那不是血肉之傷,簡直就像拔去了命中部位的骨骼一樣。

「啊——嗚……!」

踉蹌幾步,Saber好不容易再度站定。

……跟之前的後退不同。

並非拉開距離,為下一輪攻擊作準備。

只是為了從敵人逃離的全力後退——

「怎麼——可能」

往麻痺的單手貫通魔力,Saber盯著對手。

……男人的身邊,浮現出無數的劍柄。

那便是屠殺了Caster之物的正體,

把Saber逼得走投無路的,黃金騎士的「寶具」。

那是連在遠處的我,也不禁懷疑自己雙眼的光景。

男人背後浮現的那些,無一例外都是「寶具」的柄。

數量不下二十。

不,雖不沒有具體看見,卻能感覺到那數量簡直無窮無盡。

就有如古今東西,

所有傳說中蘊藏的一切神秘,都為那名Servant所持有一樣————

「Archer。你是,什麼人」

Saber的聲音在顫抖。

Servant被問及真名時,是沒有回答的道理的。

即使如此還是忍不住要問,為何這名敵人的寶具,異常到這種程度。

「回答我Archer……!英靈所持的寶具應該只有一件。不,當中也有人攜帶複數的寶具,但兩件也是極限了(*注6)。

——像這樣,擁有無窮無盡的寶具的英靈,不可能存在的……!」

「不可能存在……?那就是你的輕率了Saber。

英靈以生前所持的武器作為寶具。那麼豈不是簡單。這些寶具,全是本王生前搜集之物擺了」

「——你在侮辱我嗎Archer。那才是絕對的不可能。

無論你是何許人,都不可能集齊象徵著其他英靈的寶具。這樣的英靈,不可能存在於這世上」

Saber說得沒錯。

那人所持的寶具全都是真品。

既有北歐流傳的魔劍,也有南美一帶傳說中的魔劍。

不可能有活躍範圍如此之廣的英雄,更何況——能持有Gáe‧Bolg的絕對只有Lancer一人。

英靈生前愛用的武器,死後則成為寶具。

遵從這一規則的話,當他持有Gáe‧Bolg時,他的真身就不得不是庫‧丘林了。

然而他不是庫‧丘林。

那麼那把槍就不可能是Gáe‧Bolg,而問題在於,那把卻絕對是貨真價實的Gáe‧Bolg。

如果那些寶具全是贗品,就還說得過去。然而既然全是原典,這一矛盾就………………………………不,等等。

原典————原型的,武器……?

「————不會吧。不,可是」

的確有這樣的事。

傳說、神話之類也非從零誕生。

古今中外,神話之所以有眾多共通點,皆因有著作為模板的本源。

作為信仰對像而完成的傳說,不過是最終融合入當地之物。魔劍、聖劍之類能發揮其能力,也是拜這本地形成的信仰所致。

但是,假設在此之前。

古今神話中被稱為寶具之物,都有著得到其真名之前的本源的話——?

「呵,你的Master看來也不可小窺,似乎已經察覺本王的真身了」

「呃——?」

Saber把視線移向我。

……好遠。

距離那麼遠的話,連出手相助也沒法做到。

手足、全身,還只回復到咬緊牙關勉強能動幾根手指的程度。

「快、逃,Saber————那傢伙的,寶具是」

「我已說過,這些全部是真品。

對,其實十分簡單Saber。

在最遙遠的古代,當世界尚歸於一元,

曾有一昌繁大國,國王搜集了天下的財寶。

既沒有得不到,也不曾有不充裕之物。

王建立起了完美無缺的寶庫,當中種種的武器不曾迎來使用的一日,就與王一共陷於長眠了」

「而之後才是關鍵。

王死後,寶庫中之物散佈至世界各地,因為名劍而無一不立下赫赫戰功,年月一過,終於昇華成為寶具。

……哼,明白了嗎騎士王。

爾等操使的所謂寶具,都不過是那王曾經所持之物罷了」

……那便有如遺產一樣。

追溯系譜、時代而上,必定會有「原型」的存在。

那麼流傳各國的神話、傳說、寶具,自然也應有其發端之原典。

只要——在足夠遙遠的往昔,當搜集這一切原型成為可能,便可獨攬世上所有的寶具。

符合這條件的英雄只有一人。

比Saber的亞瑟、Berserker的赫拉克勒斯源自更古老的傳說,

太古的往昔,君臨於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的魔人。

因一己利慾而蒐集世上財寶,最終走上尋求不老不死之路的,半神半人的王,名字是————

「吉爾伽美什——人類史上最古老的英雄王——」

Saber呆然說道。

黃金的騎士——吉爾伽美什,滿足地接受了這一稱呼。

「——正是。此身便是爾等望塵莫及的,最強的英靈」

說完,黃金的騎士踏上前去。

——已經不必多言了。

之後便只需用那數量驚人的寶具,把面前之敵粉碎。

「呵?得知本王之名還敢負隅頑抗嗎。如今你也該明白絕無取勝之道了吧」

「——不試試又怎得知。

不論是何等的英雄王,世上絕沒有不可超越之物」

Saber的四周開始搖晃。

烈風捲起渦流,形成旋風守護著她。

黃金之劍同時呈現。

「————不行,Saber」

……她想幹什麼。

Saber這傢伙,想就在這使用Excalibur嗎……!?

吉爾伽美什停下腳步。

他也應該知道Saber聖劍威力,眼光中的傲慢消失了。

Saber直面著吉爾伽美什,眼角向這邊一瞥。

「…………」

趁現在快逃,嗎。

吉爾伽美什背對著江面。

而Saber則在我身前。

是剛才的劍戟之間吧,

不知不覺中,Saber已經站在守護我的位置上,與吉爾伽美什對峙。

「——不對。不可以,在這種地方————」

全身用力。

但麻痺殆盡的身體無論怎麼鞭策,能動的也只有單手。

即使如此,也力圖用這單手支撐著站起,動員起全身的魔力——

「嗚————你,這————!」

明明感覺盡失,稍微一動全身的骨頭都傾軋起來。

這份痛覺是警告。

現在體內的裂隙,再動起來就會粉碎,如此控訴著。

「————嗚……!」

無視之,終於把上身坐起。

「啊——哈、哈————啊……!」

咬牙忍住疼痛。

現在不是這種時候。

一秒都得盡早站起來,去守護Saber。

——因為,我全身發著寒顫。

跟那敵人對峙時得出的預感。

不管怎麼做也贏不了。

只有那人,不能讓Saber跟其戰鬥,這直覺無論如何無法消除——

「——唔。得聞其聲的聖劍嗎,也好」

渦卷的旋風,已經開始變為暴風了。

面對在風眼中發出耀目強光的聖劍,黃金的騎士仍毫無懼色。

並且,

「為免失禮,本王也不得不拿出相應之物了」

從背後的門中,抽出了一把極其詭異的「劍」。

————那就是,這寒顫的原因。

眼前的這劍,不存在任何傳說之中。

就連他身後全部寶具的形狀都可看破的我,都不明白那到底是把怎樣的劍。

「本王持有一切寶具的原形,但那些均為無名之物,並非我所能使役的武具」

圓柱一般的劍。

分成三塊的劍刃,分別向著不同的方向,緩緩開始了回轉。

那副樣子,也可比喻成貫穿堅硬岩石的削巖機吧。

「然而這把與別不同。千真萬確的,除這英雄王以外無人可使役之劍。

——劍本無名。本王只稱其為Ea(*注7)。」

「哼——純粹的寶具威力比拚嗎——?」

光在收束。

二人相距不過十米左右。

這個距離的話,吉爾伽美什連閃避也做不到吧。

「正是。哪裡,無需顧慮。你那把人稱最強之劍,早已想領教一次了」

冷笑在響起。

把這理解成挑撥了嗎,

「——好。

那就全力受我這一劍吧……!」

Saber的劍動了。

從那唇邊,響起了聖劍的真名。

已經無路可逃了。

由所有者解放了真名的寶具,那力量有如怒濤一般向吉爾伽美什撲去。

「出場了,醒來吧Ea」

圓柱之劍,Ea發起了咆哮。

順應吉爾伽美什的言語,三枚劍刃鳴叫著急速旋轉。

若Saber的Excalibur,是把風解放而喚起旋風的話,

吉爾伽美什的Ea,則是經由將風捲入而製造暴風————

「誓約(Ex)——」

然而,說到使用對城寶具的經驗,則是Saber有著一日之長。

比起Ea的咆哮更快。

Saber在僅數秒之間將魔力灌注至臨界點,以最強之力——

「勝利之劍(calibur)————!」

不帶絲毫的躊躇。

一揮斷山河的聖劍,在Saber的一氣之下解放————!

緊接著。

「天地初開,洪荒世界(Enuma Elish)————」(*注8)

毫不遜色的強光,將Excalibur的一閃承受住了。

這是,何等慘烈的衝突————!

怒號的烈風將樹木連跟拔起,激撞的閃光有如太陽爆發一般灼燒著眼瞼……!

「啊…………完了,身體————」

倒在地上的身軀,幾乎被強風吹散。

單手勉強緊貼著地面,在光與熱的洪水之中,拚死地忍受著。

——衝突究竟維持了多久。

令人擔心會否將世界一分為二的,兩股奔流的激突,然而,

「呃————啊…………!」

伴隨著裹在白光中的她的身姿,唐突地,宣告了結束。

喀嚓。

就在身邊,響起什麼落地的聲音。

「————Sa、ber……?」

那是什麼,

就連因強光而眩暈的這雙眼,也絕不會看錯。

————死了、嗎。

她已是令人產生如此疑問地,遍體鱗傷了。

「哼————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遠處,

毫髮無傷的黃金騎士,發出了有若瘋狂的笑聲。

「哈,所謂人類最強的聖劍也就此等程度嗎!人類的幻想之流,終究是哄騙小兒之物罷了!」

哄笑穿越燒焦的大氣,彷彿要向天傳達一般。

——愉悅到這種程度嗎,

他對倒下的Saber正眼也不瞧,只是,為了自己而笑個不停。

VS 吉爾伽美什

想保護的東西

「Sa、ber————」

……沒有回答。

只是從她喘息的嘴中,咳的一聲,吐出了紅色的物體。

「————」

眼前變成一片鮮紅。

——我到底在,做什麼。

這結果是早已清楚的。

明知Saber勝不了吉爾伽美什,為什麼——就算用令咒也罷,沒有阻止Saber呢。

「然而真夠掃興,完全的一面倒嗎!

連抵消也做不到可太出乎意料了Saber。啊對了,我應該手下留情一點的。再怎麼說對手也是纖弱女子嘛!」

令人心煩的笑聲。

這責任在我身上。

……還以為,能贏的。

就算不吉的預感再強,也想著Saber的Excalibur的話就能獲勝的。

所以即使嘴裡喊著住手,令咒也沒有反應。

——還不夠,認真。

真的想守護她的話,用令咒讓Saber一人逃走就行——只剩我一人的話,戰鬥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的,應該。

「嗯,那就在此享用吧。可惜玷污了,也罷,遲早也要落得這下場。在此受傷也無妨了」

笑聲在接近。

「————」

Saber大概察覺到了,微微睜開了雙眼。

「!Saber,沒事吧……!?」

明明近得連呼吸的起伏都看得見,伸出手去卻怎麼也夠不著。

身體依然不能動彈,就連趕到她身邊也做不到。

所以,只能拚命地呼喊她的名字。

「Saber……!Saber,Saber……!」

「…………啊…………」

Saber的嘴唇張開了。

有如求救一般吸入一口氣,因痛苦而輕咳之後,

「……士郎……?你在,那裡嗎……?」

就像看不見面前的我,她小聲地問道。

「嗚————等著吧,馬上就——」

過去幫你,這句話無法說出口。

倒在地上的我,也是除了單手之外無法動彈。

就連讓Saber振作的言語也說不出口。

……她看不清楚,這個丟臉的我嗎。

「……啊,是嗎。我、輸了呢」

自言自語一般說著,用不帶光的瞳孔向我望來。

「——非常抱歉……請務必,一個人逃走吧,Master」

一邊吐著血,一邊說著這種荒唐的話。

「——————」

憤怒,讓眼前變成了一片血紅。

無意識中依賴了Saber,結果就是這樣嗎。

中了暗算後,雖然連站都站不起來,

——卡,用唯一能動的單手,用力抓住了自己的頭。

真的很想自殺。

就像要捏碎一般,往手裡用力。

開關扳下了。

令自身變成魔術師的按鈕,不是用手指,而是用巨錘敲下了。

「——一次也不能再用。投影對你來說負擔太重了——」

遠阪說過的。

超越限度的魔術,會讓術者變成廢人。

那又如何了。

比起這種瑣事,她是何等的重要,要是連她都守護不了的話,這個腦袋不要也罷。

多少次地,性命蒙她相救。

但也未曾見過,這麼令人放心不下的傢伙。

那麼,

守護不了她的話,衛宮士郎就在這裡死吧————!

……金鐵相擊的聲音響起。

體內的斷骨、粉碎的部位,用鐵製的魔力補強。

毫無保留。

引擎最大運作,一開始便直奔極速,無視所謂界限令可能最大值的魔力生成、運轉……!

「——————,卡」

脊骨中點起火,全身變得赤熱。

從大腦開始全身熔化的感覺,用咬舌來忍住了。

將粉紅色的肉咬得稀爛。

就算舌頭穿孔,只要能保住意識,根本不是問題————

「——什麼」

腳步聲消失了。

男人愉悅的哄笑終於停下。

「什麼——士郎……?

你、你想做什麼……!?不行,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

不用看也感覺到了嗎,

Saber拚死地撐起身體,向我叫道。

——就這樣,最後的力量點燃了。

站起身來。

不聽使喚的身體,用超越界限的魔力注入以令其動作。

這跟在身上點火,為求生而奔向水源的行為相近。

那也無所謂了。

比起繼續看見這樣的Saber要好得多了。

……啊,是呢。

有如燃燒殆盡的思考,讓我如此清楚的意識到。

原本,我就是,

為了不想看見她受傷,而立誓握起劍的。

「為甚——我都叫你快逃了,為什麼……!」

阻止眼前之敵,

身後是倒下的Saber。

已經是,

從此處,一步也不能後退了。

「————投影,開始(Trace On)」

抑壓著點著了火高速回轉的腦髓,令意識收束。

需要想像的僅為一物。

投影分八節,複製出已失傳的名劍——

左手中堅硬的感觸。

……無需用肉眼確認。

第二度的劍制,沒經過一度的減速就成功了。

「我的、劍——不、不行,就算這樣也不行。士郎也應該明白的,即使如此也無法打敗他……!

趁現在能動,趕快逃——」

「我不逃。我是來迎接Saber的,怎麼可能一個人回去」

把劍端起。

雙手緊握著比竹刀沉重得多的鐵劍,盯著面前的敵人。

「愚蠢——住手吧士郎,對這個人——」

甩開Saber的叫聲,踏前一步。

……距離為三間(九米)。

全力疾走即可揮劍砍到他。

敵人沒有動。

吉爾伽美什雙眼稍稍張大,呵,發出了愉悅的笑聲。

「——還是殺了吧」

不帶感情的聲音如此宣告。

「——!」

倉促舉劍,防住當頭砍下的一擊。

「嗚——你這——!」

身體向旁一閃,從奇襲中逃出。

「——!!!」

然而根本來不及。

初擊是突風的話,接踵而來的連擊就是暴風了。

「哈——嗚、呃…………!」

光是彈開來劍已是竭盡全力。

不,只是我的話,大概連初擊都防不住吧。

幸運的是,複製劍的時候,會連其記憶一併再現。

經歷漫長征戰之劍,會宿有其本身的意志與經驗。

這把名劍,似乎對這種程度的劍舞已是駕輕就熟了。

我雖抓不住吉爾伽美什的劍路,而這把劍本身已經把握了。

因而,在我揮臂之前,劍尖已向他的一擊反應。

僅為不辜負這分先知而拚死舞劍,結果,勉強防住了吉爾伽美什的猛攻。

「哈——哈、嗚——!」

然而也維持不久。

每揮一劍手指就麻痺一分,漸漸跟不上劍的預知。

「——雜種,不堪入目也得有個限度」

就連這種姑息的抵抗也無法原諒嗎,

他帶著怒氣盯我一眼,稍稍後退了。

「啊……哈、哈、哈——」

……得救了。

繼續下去的話,撐不了數秒了吧。

深深吐出一口氣,總算調整好呼吸。

——這時,

「骯髒的贗作者,如此喜歡那把東西的話,便給你見識一下真品」

他取出了一把劍。

「什——」

那把劍,我見過的。

裝飾是不同,

然而事物本質、創作理念、內在靈魂,實在跟這把劍太像了——

「莫非——這把劍的、原型」

「正是。然而,作為寶具的精度則有天壤之別。

你所持的『選定王的石中劍』,原本應是北歐的『賦予支配的樹中劍』所流傳之物——這正是那原型,所謂選定王者的『聖權』的本源」

賦予支配的樹中劍——北歐英雄齊格弗裡德的魔劍Gram——是這把劍的原型……?

「子不敵親乃是理所當然。隨著流傳不斷劣化的複製,怎可能與原型匹敵——!」

光的奔流。

那是與葬送Berserker同等的一擊,比起我,這把劍已經先行理解了。

「——!」

為了守護主人嗎,

手中的劍以前所未有之力,自動向敵劍奔去。

寶具之名為「引導勝利的黃金劍」(Caliburn),然而,

在號稱原罪(Merodach)之劍面前,不留形跡地粉碎了。

聽到什麼在地上滑動的聲音。

沙沙沙沙沙。

平坦的公園很適合滑行嗎,

有如風中紙屑一般在路面滾動著,然後停下了。

「士郎——士郎、士郎…………!!!!」

多虧這把聲音,讓我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怎麼,Saber,原來離得那麼近啊」

原來你在啊,我輕鬆地這麼想,安心了。

雖然自己好像被吹飛了,不過Saber在身旁的話,那就好。

那麼只要再站起來,就能馬上趕到Saber身邊————

「呃——咦」

倒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臂。

一片鮮紅。

包裹在粘稠的赤色粘膜中,手臂本身卻沒有出血。

「別動……!好了,好了你別動了,士郎……!」

……聽得到Saber的聲音。

負傷的似乎是胴體。

剛才的一擊。

中了吉爾伽美什的劍,整個人飛了出去應該沒錯。

那麼這傷——啊,原來如此。

這樣的話,Saber混亂到這程度,也能明白了。

能動的只有右手。

左手動不了。

說到底,左肩,沒附在胴體上。

「——————哈」

呼吸也不能。

從左肩,斜斜向下,乾淨利落地,

吃了袈裟一砍的身體,就像無法吻合的積木一般分開了。

跟銀杏樹葉有點像。

從肩口,斜切到腰間。

這樣還沒死,就連我自己也感到了噁心。

……然而,這份奇跡也應到終止的時候了。

現在還朦朧地保得住意識,但視野開始漸漸縮小了。

說到底,只要稍微一動,裡面的東西就像要掉出來一樣。

莫不是其實一早已死,只有那意識,就像幽靈一般殘存在世吧。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麼了,斷開得那麼漂亮,沒想到命還真硬啊!

原來如此,便只有不得好死才是雜種的長處嗎!」

他在哄笑。

——老實說,得多虧了他。

這笑聲越是刺耳,即將消失的意識,便越是牢牢地滲透了全身。

「然而到此為止了。獅子不配由你臣服,那女人,本王收下了」

足音。

有如這回便要確實將Saber弄到手一般,他的腳步聲響起了。

1、站起來。

2、不站起來。

VS 吉爾伽美什

心願

「哈…………啊————!」

右臂使力。

沾血的手臂滑動著抓住了地面,把即將切斷的身體挺起。

「——!」

一瞬,看見了Saber的臉,

那即將哭出來的臉。

我再次確認愛上她並沒有錯,挺起了胸膛。

「——等等,還沒有完呢。」

只用單手把全身撐起。

雙腿動彈不能。

勉強驅動著身體的魔力亦已用盡。

剩下的只是微弱的心跳,以及嚓嚓作響的,受傷的內臟。

「哦,還戀戀不捨嗎。也是,那對你來說是不相襯的寶物。你的心情可以瞭解。

被別的男人奪走實在是悔恨交加吧」

終於爆發了。

怎能再、忍受那把嘴的語氣————

「我說——奪走不奪走的、別把Saber、當作玩物一樣——」

右臂用盡全力。

是塞進了鐵嗎,

身體發出鈍重的摩擦音,但還是順應了我的意志。

「哈——啊、嗚——!」

單膝著地。

「嗚——這身體、聽話啊——」

每用力一次,

傷口之中,就有什麼生存必須的東西悄然落下。

「——為什麼。已經是沒用了!為什麼還不明白……!」

Saber的聲音,已經像是在痛罵了。

她在遠處,

在無法觸及的地方,悔恨地望著我。

「哈——呃、嗚——!」

無視之,再度用力。

Saber的聲音是阻礙。

比起這身體,比起嘲笑我的掙扎的吉爾伽美什,現在的Saber才是最大的敵人。

因為,用這樣的表情說出這種怨言的話,心會、碎的。

終於,

終於能對單膝用力,剩下的只是站起來而已——

「……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既然敗北,我就已經不是你的劍了……!

就這樣、就這樣消失,不是作為Servant理所當然的結局嗎……!」

Saber的呼喊。

……可惡。

再這樣妨礙我,就連你我也要發火了……!

「不要——住手吧士郎,不能再繼續了……!真的、真的會死的。要是這樣害你死掉,我就——」

————。

這人,根本不顧別人感受,在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煩死了,你給我住嘴……!這種時候依賴一下別人會死啊你……!」

「不對,士郎,不要混淆了優先順序。

我變成怎樣都沒關係。比起我,你應該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有如懇求的語氣。

想到令她發出這種聲音的人是我,真的、快要心碎了。

即使如此——

「——我拒絕。我沒有、比Saber更想要的東西」

對她的要求,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點頭。

「什麼——」

Saber呆然地望著我。

……為什麼露出這種表情。

對,想起來了。

她這樣對我說過,連自己性命的重要性都不知道的大蠢材。

我想大概是對的吧。

就連自己也考慮不過來的人,向他人伸出援手實在是不知自量。

這種自我陶醉的行為,在對方看來只能是空中樓閣般的幸福。

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

只有這樣想的人,才能不懼迷途、得到幸福,才能將幸福賦予他人。

「……對。我的確是,連自己性命都不去考慮的大蠢材」

我,弄錯了什麼才是最重要。

——從那一天起,

那個席位,就悄無聲息的空出來了。

……不過,我現在倒很感激這心之扭曲。

現在,這一空席,

已經由讓我發自心底想去救的人,牢牢地佔據了。

「可是Saber,就算我最珍惜的是自己的命,也不會變的。

Saber一定比這些還要美。能取代你的東西,在我心中是不會存在的」

——這時,終於發現了。

我並不是同情她。

在夢中出現的少女。

對孤獨地征戰、孤獨地死去的她,不管多麼地惋惜悲歎,我還是看得入迷了。

那麼的、那麼的美。

執起長劍後一度不曾回首,那縱橫馳騁的一生,實在耀目得令人陶醉。

「——對,所以我」

所以我,不得不去守護。

讓孤獨一生的你,在最後,不被這份黑暗所拘束。

……對。當一切都結束,靜待死期時,

讓你能夠傲然面對走過的一生,不帶懊悔地落入永眠————

——迷惘消失了。

我應該做的事,已經是那麼的明確。

「——對不起。我太喜歡Saber了。

所以不能、把你交給那種傢伙」

小聲自語,然後為向她道了歉而後悔。

只是想付之於言語。

這一刻,正是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的這一刻,想將這心情化為言語。

「——————」

聽見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

想回頭,然而已經看不清Saber是怎樣的表情,便作罷了。

站起身來。

只要心臟還在跳動,就還能戰鬥。

魔力,即生命。

只要這心跳聲還在,多少次也能造出她的劍來。

「站得好。——然後?還能有什麼伎倆?」

——右手感到灼熱。

因死神已迫至身邊嗎,想起了十年前的場景。

……很嚴重的錯覺。

就如這身體仍在那場大火之中,為了求生而伸出手去一般。

「消失吧。絕不會、把Saber交給你」

舉起右手宣告。

「愚蠢。誰用得著你去允許。」

敵人舉起了劍。

「趴下,士郎——!」

背後傳來Saber的聲音。

我沒有理會,用殘存的全部魔力,再一度「投影」那把劍——

被那道光阻止了。

雖不及Excalibur,卻也是讓觸到的一切化為灰燼的光之漩渦。

「————」

一邊感覺身體的灼熱一邊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死,而是背後的Saber。

「————」

這樣會把她也捲入。

至少得守護她。

我說過了要守護Saber,對,我想要守護她。

……她雖然剛強而鋒銳,但也像是隨時都會折斷一般。

所以我不得不努力。

為了讓就如一把永遠出鞘的劍的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此時,

反應過來,右手中已經握著一把類似劍的東西。

「什——麼?」

那是誰的聲音。

躊躇只有一瞬。

跟身為絕對的勝利者的黃金騎士後退一步同時,

「士郎,把那個——!」

Saber已經執起了我的手。

——捲起的光已經平息了。

身邊是緊靠著我的Saber。

面前只有雙目圓瞪,正在呆立流血的吉爾伽美什。

「——————」

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只知道,這是如同對Berserker一戰的翻版。

Saber使用我造出來的什麼,擊破了吉爾伽美什的Gram劍。

光把光壓回,讓至今毫髮無傷的他受了重傷嗎,

「——————」

——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帶著有如不把眼前一切殺光絕不罷休的殺氣,

黃金的騎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呃?」

連驚愕的餘暇也沒有。

不明白他為什麼離去。

只是,戰鬥結束了,那即將遠去的意識這麼告訴我————

雙膝在下滑。

繃緊的弦切斷了,身體向地面倒下。

「啊,士郎……!」

咄嗟之間,Saber把我支撐住了。

坐在地上,讓Saber支撐著我的背,茫然地低頭往自己的身體望去。

「嚇——」

不禁發出這聲音。

傷口已經是無法可想的狀態了。

「啊——哈、哈、哈——」

從左肩乾淨利落地切斷的重傷,本來應該是即死的。

「嗚——啊,這回就、實在是」

居然還勉強活著靠的是那份自然治癒之力,但也有個限度了吧。

幾乎要一分為二的身體。

分離得那麼徹底又怎能癒合。

就連自己有否在呼吸也不明白,意識也開始漸漸模糊。

——終點近了。

只是,Saber的情況算是萬幸了。

我的雖是致命傷,Saber看來卻只是疲勞而已,

現在已經解除了武裝,傷口也完全癒合了。

那麼——之後就算我不在,遠阪也會有辦法的吧————

又是,這聲音。

有如骨骼傾軋一般的聲音,從我的體內傳出。

低頭往傷口一看。

「————什麼」

那是,無數的劍。

不,類似劍身的東西,多層地重合、交織,發出嚓嚓之聲,想要令分離的身體重合。

目眩。

就有如身體中所有的骨骼、肌肉,都為劍所造一般的錯覺————

「——呃?」

沒有這回事。

剛才看見的只是幻影,身體正常得很。

作為證據,分離的肉開始接合,傷口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縮小。

比起治癒,不如說復元更接近。

這副光景已經超越了詭異,到了令人生惡了。

「什——」

看來總算得救了。

然而,再怎麼說這也——

「——太好了,看來性命是無礙了呢,Master」

耳邊響起Saber的聲音,

就在十分近的身邊。

「呃……的確、太好了、可是——我的身體、究竟」

發生了什麼,正想這麼問,又是一陣目眩。

——這時,

身體,被包裹在溫柔的雙腕之中。

「呃——Sa、ber……?」

「不,我是明白的。傷勢會治癒是理所當然的事」

……意識已經不支。

因為過度的魔力生成,磨耗殆盡的精神,勒令著立即進入睡眠。

……到底是,用了多強的力度呢。

Saber更用力地伸長雙臂,緊緊地,抱擁著我的身軀。

「——終於明白了。原來士郎,就是我的鞘啊」

……用有如滲透全身一般的聲音,她這麼說道。

在那份安逸的感觸中,殘存的意識閉合了。

為得救而安心後,身體向著睡意的深淵沉去。

……不過,在那之前,

不禁稍微抱怨了一下——如果兩人的立場對換一下就無可挑剔了————

夜‧自己的房間

得到的東西

——最後,

再一度,回望那赤色的山丘。

鮮紅的記憶。

比以前更深入地潛入她的過去,同時也感到,這次應該是最後一回了。

那是已經見過多次的,某位騎士的記憶。

成為國君,扼殺自我而充當一國的意志,被信賴的騎士們疏遠的日子裡。

每當迎來一場戰鬥的勝利,就又身不由己地面臨更多的征戰。

隱藏女兒身的事實,引人猜疑、孤立無援的她最後得到的,是親人的謀反。

乘著王出國遠征之機,篡位奪國的年輕騎士。

他的名字是莫德雷德。

騎士王之姐摩根之子,而實際上,就是騎士王的兒子。

——從結論來說,身為女性的亞爾托莉雅無法生子。

然而,莫德雷德的確繼承了亞爾托莉雅的血統。

亞爾托莉雅之姐摩根——在她對身為次女卻繼承了王位的亞爾托莉雅的怨念驅使下,使用了怎樣的手段已無人得知。

作為她的分身而被創造的莫德雷德,對父親隱瞞實情,作為騎士侍奉在王的身側,一直窺視著篡位的良機,終於得手了。

——後世稱之為劍欄之役,

亞瑟王傳說的終結。

遠征之中得知叛變的亞瑟王,帶著兵疲馬乏的部隊趕回國,向自己的領土侵入了。

把昔日臣服於己的騎士們一個一個地砍倒,

讓鐵蹄踐踏在曾經全力守護的國土之上。

追隨至最後的騎士們也均已倒下,最終剩下的,只有自己,和身為王子的莫德雷德。

二人的單打獨鬥,以王的勝利拉下了帷幕。

……然而,代價亦沉重。

被強力的詛咒纏身的莫德雷德,縱使死後仍揮起了劍,給王,留下了無法治癒的重傷。

這就是這場戰鬥的終結。

人稱騎士王的她,人生的最後一刻。

——說不痛苦的話,一定是謊言。

回想起來,她的每一戰,都極盡艱難困苦之能事。

十二大戰無一不令她傷痕纍纍,這不過是與最終之戰相稱的,最大的傷痕而已。

回到不列顛,擊潰本國的軍隊,

對曾為臣下的騎士們親手處刑,讓追隨到最後的騎士們血濺沙場。

最後,雖是形式上,仍不得不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

……在那胸中來去之物,我無從得知。

只是,這麼祈求了,

到最後仍保持王之身姿的,孤獨的騎士,

至少希望,她死前所見的——是名為亞爾托莉雅的少女所渴望的,一個平凡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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