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蝸牛行軍
漢元798年2月8日黃昏,兗州東郡大堰莊被晚霞映照得一片金黃。莊頭的榕樹下圍坐十餘個村民,一邊聊著天,一邊做些瑣事。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陣馬蹄聲,漸行漸近。
來的是一隊騎兵,打頭的一名軍官向樹下的村民問路:「去津口是走這裡嗎?」
村民們有的抬頭望了他一眼,然後像沒聽見似的又悶聲不響繼續做手上的事情,還有的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軍官大怒,正要開口呵斥,被另一名軍官攔住。他忍了口氣,又盯著樹下一個鬚髮全白的老翁問道:「老頭兒,去津口是從這裡過嗎?」
老翁正在移栽幾株花草,手拿小鏟不緊不慢地往新花盆裡添著土,沒吭聲兒,彷彿根本沒有聽見那名軍官問話似的。
「喂!老頭兒,問你話呢!」軍官見老翁不理會他,氣得牙癢癢,提韁縱馬馳到老翁身前,大聲喝道。
他這陣勢還是沒把老翁駭住,老翁依舊沒有抬頭,正全神貫注地把一顆蘭草捧入新花盆中。
「大膽刁民,竟敢無視朝廷軍官,看我怎麼收拾你!」軍官已經被氣得七竅生煙了,他縱身下馬,取下腰刀,連著刀鞘就朝老翁身上砸去。
樹下的村民們「呼啦」全都站了起來,怒視著軍官。有幾個年輕點的村民手中還操起了鋤頭、釘耙,看樣子要替老翁出頭,只要軍官打著了老翁,他們便要拔刀相助。
「住手!」就在軍官的刀鞘快要打到老翁身上時。身後傳來一聲大喝聲。
軍官硬生生收住了手,面色尷尬地回轉身,朝來人躬身行禮。
「你在做什麼?」來人正是孫晟,他滿臉怒色,質問軍官。
軍官知道孫晟治軍極嚴,絕不允許制下有欺壓百姓的行徑,情急之下回道:「殿下。屬下懷疑他們與逆黨有聯繫。」
孫晟顯然不相信他的話,瞪了他一眼,然後跳下馬來走到他跟前,又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與逆黨有聯繫地?」
「這……這個,屬下好言向他們問道,他們卻拒不回答。因此,屬下懷疑他們是逆黨一夥……」那軍官在孫晟的直視下低下了頭,聲音也越來越低。
「住口!」孫晟已大致猜到事情的經過,立即打斷了軍官的狡辯。
「還不退下!」孫晟又怒視了軍官一眼。雖然軍官的行為已經違反了軍規,但他也只能從輕發落。因為他手下的軍官大多都是皇族後裔,都有了不得的背景,得罪了他們,自己沒好果子吃,隊伍也沒法帶。特別是在臨戰之前地關鍵時刻,他更要小心謹慎。以免釀出禍端。
軍官悻悻而退。孫晟向老翁行禮致歉:「對不起,老人家,都怪我御下不嚴,讓您老受驚了。」
這時,老翁已經把花盆中的土培紮實了。他丟下小鏟,拍了拍手手上的泥土,不緊不慢地抬起頭來,對孫晟說道:「明盛,好久不見了。」
孫晟望著老翁的臉。驚得目瞪口呆,半響才結結巴巴地問道:「永安候殿下,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老翁正是原西部戰區統帥韓擒,他微笑著對孫晟說道:「老夫的家就在這莊上,老夫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孫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問得有些失禮,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是屬下一時沒有記得殿下是東郡人氏,有些年沒見您了。別來無恙?」韓擒曾經是怒火軍團的指揮官。孫晟從軍便在韓擒手下任職。對於這個老上司,孫晟非常敬重。
韓擒一邊拍著身上的泥土。一邊說道:「還好,還好,一時還死不了。」
剛才想要毆打韓擒的那個軍官臉色煞白,他完全沒有想到一個毫不起眼的老翁,竟是帝國四大名將之一的韓擒!他知道,韓擒在軍界數十載,受過其恩惠地將士無數,別的不說,就是自己的長官孫晟,當年也是經韓擒提名才被提拔成怒火軍團指揮官的。他背心發涼,暗自後怕,剛才要是真的動手打了韓擒,那麼自己可就全完了。
「明盛,你這是要往哪兒去啊?」韓擒知道孫晟肯定有重任在身,便問道。
孫晟據實回道:「屬下奉旨渡河去解救東昌侯所部。」
韓擒聽後並不意外,微微頷首,感歎道:「陸柯此子,比當年在西部時又長進了許多,連元景山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孫晟為元景山辯解道:「陸柯發動進攻時,正值東昌侯回東都開會沒有親臨指揮,所以才導致陸柯輕取了青州。不過東昌侯在界安城堡據守了一個多月,阻延了陸柯地攻勢,其功不可滅。」
韓擒微微一笑,反問了一句:「陸柯真地攻不下界安城堡?」
孫晟猛然一驚,問道:「殿下的意思是,這是陸柯布的局?」
韓擒揮揮手,笑道:「我沒這麼說,我只是在問你。」
孫晟本來沒想到這層,被韓擒這麼問,腦子裡就盤算開了。陸柯是精明之人,他圍困界安城堡肯定會想到己方會派援軍來解決元景山。那他為什麼還圍困了界安城堡一個多月沒有再攻城?難道是想把援軍吸引到城下聚殲?這也說不通啊。任何有經驗的將領都知道,分敵殲之,是最佳的作戰方式,陸柯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再說,己方的援軍加上被圍困在界安城堡的守軍,會合後數量已經超過了陸柯的部隊。他就是有信心在正面擊敗數量超過他的敵人,難道他就不怕自己地部隊也消耗殆盡?他就不怕部隊都打光了,他連南京都有可能丟掉嗎?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這是陸柯地誘敵之計。如其不然。他絕不會對界安城堡只圍不打。要知道他所率領的陷陣軍團號稱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會只因一次攻城失利就採取圍城的做法。
「殿下,那麼,屬下該怎麼做呢?」孫晟不知不覺把韓擒又當成了上司。
「老夫現在只是一介草民,哪還管得了這麼多?」韓擒彎腰抱起花盆,轉身要走。
「殿下,殿下。」孫晟一把拉住韓擒。苦苦哀求道,「這關係到十餘萬人的性命,其中有一些將士就是您以前的舊部,您可不能不管啊。」
孫晟深知韓擒脾性,知道他愛兵如子,以此為由,他就會動惻隱之心。果然,韓擒長歎一口氣,又把花盆放回地上,對孫晟說道:「老夫倒是有一個辦法。你要是覺得可用,不妨試試。」
於是韓擒如此這般,給孫晟耳語了一通。孫晟聽罷大喜,連連道謝。暗想,這也許是天意,是老天不想絕我啊。如果今日沒有遇到韓擒。自己必然率部渡河。而這樣就正中了陸柯的奸計!到時候就只能落得個全軍覆沒地下場。
與韓擒道別之後,孫晟馬上改變了行動計劃,傳令部隊放慢行軍速度。從東郡大堰莊到津口是一天可以趕到地路程,但是他的部隊卻整整花費了八天地時間。
得到這個消息後,陸柯迷惑不已。心裡暗暗猜測,孫晟在搞什麼鬼?
「孫晟軍前鋒十六日大約行軍二里後,在戶澤安營休息。午睡四小時,再前進二里,而後便在大澤一帶紮營……」諸葛詡讀完情報。也徹底糊塗了。
過了一會兒,諸葛詡猜測說:「殿下,我們圍困界安城堡已經一個多月了,孫晟的援軍速度慢如蝸牛,難道他不想解救援元景山?」
陸柯連連搖頭,「孫晟與元景山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會藉機報復元景山。」
諸葛詡又猜道:「那難道是孫晟軍有了厭戰的情緒?所以不肯加快行軍速度?」
陸柯皺著眉頭說道:「孫晟軍有無戰意我不清楚。但我肯定孫晟這麼做必有深意。只可惜。我與孫晟打的交道並不多,不清楚他的腦袋裡在盤算什麼。」
諸葛詡撓頭而道:「該不會是他看出了我們在設伏等他來。」
陸柯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說:「果是如此,他必會改變行軍路線,不會仍然朝著津口方向來。」
諸葛詡建議道:「不如再派探馬前往河對岸,刺探敵軍的意圖?」
陸柯點了點頭說:「也只能如此了。」
諸葛詡剛想去傳令,陸柯又把他叫住:「你再傳令,各部要多派探馬,一定不能大意,也許孫晟故意在前面迷惑我們,而暗地裡派了其他部隊從別處過河。」
待諸葛詡走後,陸柯一邊輕拍著額頭,一邊輕聲感歎道:「使敵迷惘,便是勝。孫晟此人,不簡單!」
這一天,孫晟軍仍然緩慢向津口行軍。到了午後,依過去八日的慣例,孫晟讓將士們在樹蔭下午睡。
孫晟也正要小睡一會兒,親兵來報:「啟稟將軍,有人自稱濟南將軍求見。」
「濟南將軍?」孫晟稍稍楞了楞,隨後他想起來了,安國侯家主徐錦被授予了濟南將軍。心想,他怎麼會在這裡?
讓人把徐錦帶來。徐錦剛見孫晟的面,便痛哭流涕地叫道:「大人,我可算把您給盼來了。」
孫晟與徐錦並不熟絡,客氣地請他入座,問道:「將軍怎麼會在這裡?」
「唉!說來話長。」徐錦一副悲涼之態,把他從青州撤軍地事情對孫晟講了一遍。當然,他只說為了要存實力,才暫時後撤。也沒有說路上遇到元景山,讓他返回界安城堡和他從界安城堡私自逃跑的事情。
孫晟也沒有懷疑他的話,問道:「這麼說,你與東昌候殿下失去聯繫多日了。那這些日子,你帶著部隊在哪兒佈防?」
徐錦擦了一把眼淚,回道;「下官從過了黃河後。便在津口佈防。」
孫晟猛地站起身來,問道:「你一直在津口?」
徐錦不知孫晟為何如此驚訝,回道:「是,下官這些日子一直在津口。」
孫晟跟著問道:「這些日子,對岸的情況如何?」
徐錦回道:「沒什麼特別的,一切都很正常。」
「不可能!」孫晟自言自語,若有所思。
徐錦不知孫晟為何這麼問他。呆呆地反問:「大人,什麼不可能?」
孫晟看了他一眼,問道:「難道河對岸沒有陸柯軍在活動?」
徐錦想了想回道:「沒有,連半個敵軍地影子也沒有看見。」
「這可就奇怪了。」孫晟滿是不解,按推測陸柯應該在和對岸部下伏兵才是,但徐錦卻說沒有發現敵軍,這是為何?
「下官數日前就探知大人正在往津口來,卻不知大人為何行軍如此…….如此地穩重?是不是大人還在等其他地援軍?」徐錦本來想說緩慢,不過想到這麼說有指責孫晟的意思,故而臨時改口。
孫晟回答道:「沒有其他的援軍了。我下令如此行軍。是為了保存將士們的體力。」
徐錦勸諫道:「但是大人,這樣的行軍會讓將士們身心鬆弛從而失去鬥志地。」
「將士們的士氣如何我瞭解,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孫晟沒有對徐錦說出實情,雖然他沒有懷疑徐錦,但具體的計劃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徐錦當然也沒有再勸,他巴不得元景山死了才好。只有元景山死了。他從界安城堡私自撤兵的事情就永遠沒人揭穿了。
當天。孫晟藉著招待徐錦之際,在當地逗留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接著趕路。但即使行軍速度再緩慢,也有到達地時候。在到了津口之後,孫晟也沒有立即過河,而是讓將士們大肆去收集船隻。
遠在洛陽的劉炯受到軍報後,不禁大叫:「孫晟誤事!孫晟誤事!」
而後把他軍報扔到薛冑的面前,抱怨道:「你看看推薦的這個孫晟,八天時間行軍不到五十里。」
薛冑與孫晟的私交不錯。對他也算是比較瞭解。但這次也被他的舉動給搞糊塗了,心裡暗思,這個老夥計在搞什麼明堂。但在明裡,他還是要為孫晟辯解幾句:「太尉大人,我想孫晟這麼做必定有他地原因。」
當初是孫晟催促著要出兵,結果出兵之後,他卻走地比蝸牛還慢。劉炯越想想氣。罵道:「有什麼原因?有情況怎麼不寫在軍報上?我看他是怕去早了。元景山還沒有彈盡糧絕而死。」
薛冑連忙拍著胸脯解釋說:「我敢保證,孫晟與元景山之間絕無私人恩怨!」
一旁地盧悅陰陽怪氣地問道:「眾所周知。兵貴神速。援軍就更應該全速而進,可是孫晟八天才行軍不到五十里。我可想不出他有什麼緣由。」
薛冑本就不善辯,加之又是理虧,就更加的詞窮,半響才說道:「委將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我們相信孫晟,他一定會解了界安城堡之圍。」
盧悅哈哈大笑,說道:「按照他現在蝸牛般地行軍速度,半年之後或許能解了界安城堡之圍。可就是不知元景山能不能堅持那麼久。」
薛冑怒道:「那你依你說該那麼辦?撤了孫晟?撤了孫晟好辦,但由誰統帥援軍去救援元景山?」
盧悅被薛冑頂得說不出話來。朝中武將雖多,還真沒有一個能接替孫晟的。要隨便推薦一個,萬一敗給了陸柯,身為推薦人也有連座地責任。
薛冑又對劉炯說:「太尉大人,我建議再給孫晟一段時間。如果過一段時間他還是如此緩慢行軍,再撤換他不遲。」
劉炯考慮了一下,點頭說道:「既然薛大人這樣說了,就這樣辦吧。」他也沒有考慮到接替孫晟地人選,迫不得已同意薛冑的建議。其實,他並不相信孫晟這麼做是為了破敵。他猜想,也許是孫晟懼怕與陸柯交戰,才拖延行軍的。
而就在敵我雙方都在猜測、懷疑孫晟時,十八日,由信樊前線抽調而來的第十二軍團正渡過淮河,直撲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