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穆對於西方的貴族演說致辭其實有些頭疼，因為有很多東西都聽不懂，就像東方的書香門第言談與市井之徒有很大的差異，上流階層總喜歡引經據典來突顯自己的學識教養，這是名門世家有別於暴發戶的重要依據，甚至有『富貴三代懂吃穿，四代懂行止，五代才懂文采風華』的說法。

對他們來說引用的辭彙典故越古老越好，只是東方為誇耀學識淵博，西方卻在於彰顯家族歷史悠久。有些東西是需要時間累積的，聰明才智也僅能略為加快追趕的速度，接觸貴族生活圈不過幾個月的穆想完全掌握其言談實在有困難。

西方的拼音文字不像東方文字可以望文生義，許多發音相似的文字內涵卻完全無關。穆覺得相比之下，西方文字容易入門，只要學會拼音，很快就可以掌握讀寫能力，但想專精就不容易，因為字彙的記憶比較困難，那些早已不通行的古語，學起來更是艱苦。

何況大家明白他來自東方，沒人刻意在他面前使用艱難的古語，畢竟吟詩勝過劍術大師或是角力打敗著名學者並非值得誇耀的成果，間接造成穆在這方面的學習進度遲緩。所以看到國王陛下從侍從手中接過事先擬好的講稿，東方男爵便心知不妙，人家可不會體恤他的處境而寫篇淺顯易懂的文章。

幾句開場白就有十來個聽不懂的詞彙，隨便猜測只會讓自己更加糊塗，因此他乾脆地放棄深究，改從旁人的反應和評論來收集情報。但別說萊安一臉茫然的樣子，就連托德也是表情凝重地聽著，看來這場演說就連真正的貴族世家也感到不輕鬆。

幸好附近有名老伯爵，不時對著身旁的年輕晚輩評點幾句，才讓穆明白這場演說的前半大部份是在誇耀普羅西亞的優越性，強調其根源來自於不斷對未知的探索。而後半段則在讚頌本國人才輩出、建立無數功勳，而今晚在場的勇士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好不容易那篇專為炫耀才學的講辭終於唸完，穆特地向老人家致意，對方也含笑回禮，他身旁的子弟中有兩個分別穿著魔法師長袍和典禮用鎧甲，顯然是在表明候選者的身份。但兩人看著穆的眼光卻有所不同，魔法師僅是略顯興味，武士卻是神色凝重、帶著幾分戒備。

這一點也不難理解，既然托德能事先得知名單，其他貴族世家當然也可以。以大劍士身份入選的自己應該被歸類到戰士之中，因此對魔法師來說有可能成為合作夥伴，但對於武士而言，在確認彼此都入選前卻是競爭的對手，當然會有這種反應。畢竟王都只有兩個東方人貴族，他與韓的外表差距又太大，誰都可以輕易認出來。

近衛騎士團長注意到這邊的狀況，等對方走開後才過來詢問「你認識老葛伊德伯爵？」

「不，只是剛才聽見那位長者的解說，覺得受益良多而向他致意。」

「原來是這樣，葛伊德家這次小兒子魔導師威爾和長子的第二個孩子紫騎士布雷卡都入選了，老葛伊德的遺憾總算可以得到些彌補。」

「遺憾？」東方人探問道。

「是啊！老葛伊德的父親是四十幾年前那次探險歸來的英雄，但十四年前那次他本人身體已經走下坡又沒有兄弟，長子、次子的實力又不足，不能親眼見到家族追隨先人腳步去探險是其畢生憾事，這次恐怕是最後機會。和老葛伊德有相同宿願的貴族世家其實有十幾個，但是這次能進入候選名單的只有其中九家的成員，真正能進入龍域的不知有幾人？」說完托德嘆了口氣。

「難道他們沒考慮過幾家聯合組成探險隊進入龍域嗎？隊伍實力就算比不上由國家組織，但也比尋常冒險隊伍強很多吧！」穆不明白為何這些人非要等官方出面召集才能行動。

「因為這個責任不是幾家貴族就能承擔的，有文獻記載曾有另一條被稱為奈特梅亞的黑龍突然將領域附近某座人口近萬的城鎮毀滅，事後調查才發現稍早有支探險隊匆忙進入其中休息，研究者的結論都認為是這些冒險者惹怒黑龍才造成近萬居民枉死。有人認為他們偷盜龍的財寶，有人認為他們吵醒睡眠中的龍，也有人認為他們傷害了幼龍，但由於知情者都沒存活下來，因此真相便無從得知。」

「不論如何，近萬人命的教訓實在太慘，因此各國對進入龍域盜獵、走私的懲處極嚴，在普羅西亞是視同通敵，邊境巡邏隊遇上沒有王國授權而進出龍域者，可以未經盤查直接射殺。因此私自組隊進入龍域探險非但沒有功績，反而是種罪行，只是走私、盜獵的利潤和風險成正比，因此還是有些大膽的冒險者會買通巡哨或從隱藏的小道進入，但這些傢伙也不敢弄出太大動靜，以免惹來可怕的後果。」

「這個大陸到底有幾條龍啊？」穆以前除了雷德懷亞以外也聽過幾個龍的傳聞，卻沒聽過那條叫奈特梅亞的黑龍。

托德笑了笑「這個問題恐怕誰都沒辦法回答，畢竟龍跟人的壽命差距太大。有記載的龍少說也有幾十個，但沒人能肯定不同時代、不同國家出現的龍是否同一條，有學者認為光從色彩來區分的話，最少可以確認有五條不同顏色的龍曾存在過。」

這讓穆有些震驚，從對這種怪物的形容來看，那根本是活著的天災，這種非人力能抗衡的存在居然有五個以上，想到東方遠古傳說中那些會帶來巨禍的妖魔，會不會跟這些恐怖的傢伙有所關聯。為何東方的那些遠古妖物卻早已消聲匿跡，偶爾出現作祟害人的精怪，明顯不是同等級禍害，此時各種臆測浮現腦海。

很快地他放棄這種沒有足夠依據的推想回到現實，想再向騎士團長請教幾個與西方巨龍有關的問題，但臺上卻又要宣布重要事項了。

這次上臺的是諾瓦侯爵和懷特伯爵，正是托德提過的遴選委員會正副主席，兩人都是五十幾歲的年紀，頭髮已經變得灰白，但身體看起來卻健碩得不輸三十幾歲的壯漢。不像之前的繁冗致辭，幾句客套的開場後，負責發言的諾瓦候爵便直接宣布各項名單。

最先發表的是戰士入選者，才唸到第四個人穆便聽見自己名字，身旁的近衛騎士團長便含笑向其道賀。他此時還沒察覺什麼不對，只是點頭還禮，但當唸到第二十幾人時便發現異常了，此時諾瓦侯爵還在繼續。

似乎這只是宣布候選者名單，但托德又何必道賀，不是早就知道入選了嗎？在唸完多達七十人的戰士候選者之後，懷特伯爵接著唸出魔法師、斥候、隨行醫生的名單。

一百個人全都報出名字，可是冒險小隊只需要二十八個隊員，這麼說他們使用的制度應該是根據排名遞補，排在戰士第四位的自己可以說是確定成員，那麼托德的祝賀便順理成章了。萊安則是斥候排名第二位，入選應該也是毫無疑問的。

「名單公布後會有七天的準備時間，這段時間你可能會遇到一些麻煩。」近衛騎士團長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如果情況許可，請對挑戰者手下留情，畢竟他們幾乎都是大家族的傑出子弟。」

「意思是戰士排名較低的入選者會用挑戰我的方式來提高名次爭取入選？」穆終於明白托德之前說沒有大家族支持會有些麻煩是什麼意思，他轉頭看了眼萊安。

「幾乎沒有家族會將子弟培養成優秀的斥候，所以該項候選者都是另外推薦的，其他家族推薦的人選若向萊安挑戰，就是在宣告對托德家的敵意，他們不會為一個外人付出如此代價。何況如果不是出身國籍的問題，憑萊安的實力絕對可以穩居名單第一位，這點你也是差不多的。」托德明白他在意什麼而回答。

「對不起，辛苦你了！」神射手有些黯然地表示未能與東方劍士共進退的遺憾。

「沒什麼，只不過是打發一、兩個對手而已。」穆輕鬆地說道。

「這個…，遴選委員們會根據這段其間的比試、決鬥結果來修正評分和排名，而挑戰越高位的對手成功，所獲得的修正分數就越高。以你的排名和候選者名額來說，數目可能會多上十倍不止，大多數的貴族家可是把入選希望都放在這個項目上。」騎士團長苦笑著說。

「放心，我會讓挑戰人數減少的。」他微笑著說。

那個表情讓托德內心一顫，猛然想起這個人有許多傳聞都在突顯其手段殘暴，他額上冒出冷汗，「請不要做得太過份，否則很容易招致事後報復的。」

「放心，只要對方沒用出偷襲、暗殺等手段就不會鬧出性命的。」話雖然那麼說，但臉上表情卻給神射手和近衛騎士團長他很期待那種事發生的感覺。

托德突然覺得自己有義務交代一些事情，以免發生誤殺無辜的遺憾。「應該不會有人用這種手段，畢竟這件事有許多家貴族都在注目，風險太過巨大。就算成功也只是把名次向前推一位，對提升自家子弟的排名沒有太大助益，只有公開挑戰才能確實獲得成果。」

「那就好，是不是等下就會有人來挑戰了？」東方劍士問。

「不，這畢竟是君王的御宴，此時動武是對陛下的不敬，最快也要明天才會有人上門挑戰吧！接下來的時間，排名在前列的候選者們會彼此接觸，以了解可能成為伙伴的人，在後段的也會趁機觀察適合挑戰的對手，設法在出發前將自己的排名提升到前列。」

「是嗎？那我就去轉轉吧！和托德大人同行，那些有心挑戰者大概不好意思靠近。」說完他便向人群走去。

看著對方有恃無恐的樣子，近衛騎士團長不禁搖頭，就算實力高人一等，要在幾天之內應付接踵而來的挑戰者也是件極耗體力的事，看來他沒有認清事情的嚴重性。雖然這人有部份傳聞不太好聽，但畢竟在南方戰役時也曾幫過自己和好友薩班，托德暗自盤算是否該找個理由邀其到家裡做客幾天，幫他避開部份家族的挑戰。

「您就是戰士排名第四的萊特男爵大人吧！」

聽到聲音穆轉過頭去，「你是？」對於沒有爵位身份的談話者，他不需要用敬稱。

「戰士排名第十二位的艾普.塔拉瓦，很高興見到您。」金髮的健壯男性伸出手。

穆有些意外，就他所知的西方禮節應該是高位者或女性先伸出手才能行握手禮，彼此地位相等才是由主動招呼者先。對方是貴族世家出身，居然會疏忽這點，究竟是不拘小節還是別有用意？

兩手相握傳來的壓力則告知男爵對方真正的意圖，因此他用更大的壓力做出回應。艾普這才發現形勢和事先預估不同，雙方都逐步加大力道，自己的手已經開始生痛，但來自東方劍士的壓力還在提高。

突然壓力開始減緩，明白這是對方有意饒過他，再不收手就是自取其辱了，艾普跟著放鬆力道。短短數息的握手，就讓這名武者感到額頭出汗，男爵微笑著說「我充份感受到你的誠意了。」

艾普曉得在某些地方，握手的力道越大就越表示誠意，但那都是些粗野的傢伙，何況還輸掉這場較勁，這等於是雙重譏諷。不過是自己失禮在先，也沒有資格抱怨，只能苦笑著說「這是我的榮幸。」

等穆離開之後，有幾個在戰士名單後列的人圍著艾普問，「你覺得怎麼樣？」

「千萬別去向那位挑戰，他的排名被低估了。從體形和各種消息來看，都應該是個偏重速度與技巧的劍士，可是剛才的較勁，他顯然仍有餘力，力量不在重裝戰士之下。還有那種冷靜應對則表示他並非空有武力的莽夫，排名第一的蘭斯登我不敢肯定，但第二的艾德夏和第三的李安達應該都贏不了這個對手。」

旁邊聽的人都有些發愁，因為這代表他們挑戰成功的可能性又小了一些。

像這樣的試探又發生幾次，對手都是戰士排名二十以內的人，還有不少來自角落帶著敵意的視線。穆也見到前三名的候選者，不過主動挑釁排名較低的對手只會讓人覺得氣量狹小，因此他們都淡淡地打個招呼而已。

倒是其他項目的候選者不論排名都表現得相當友善，畢竟彼此是可能的合作夥伴而非競爭對象。從交談當中穆又獲得一些訊息，基本上戰士只有前十五名確定能進入龍域，十六到十八名則要看遴選委員們的決定。

此外還會多派出五成的遞補人員留在外圍接應，以防特殊事故發生，萬一剛進入龍域便遭遇重大損失，也能回頭補充隊伍再重新出發。那些意外狀況在過去並不算罕見，也曾發生過最後是預備人員完成任務歸來的情況。

轉了幾圈下來已明白這隻探險小隊大致的水準，排名前二十的戰士雖然都有大劍士的資格，但第五名的實力估計還略遜於多尼爾，這還沒算上戰鬥經驗的差距，而前三名也未必就贏得了那匹笨馬。

以號稱匯聚全國精英的隊伍來說，這種陣容似乎有點寒酸，不過除那些對龍域之行有所執著的以外，大概沒多少家族肯將最精英的繼承者投入這種類似賭搏的冒險活動，實際上派出的多半是同輩中第二號人物以後的成員，如此結果自然沒什麼好意外。

「萊特男爵大人，艾菈公主殿下請您過去。」一名王家侍從恭敬地邀請道。

自己會出現在此地，可以說是這名少女造成的，以雙方的立場和身份來說，男爵就算有些許抱怨也不好發作，畢竟這位小姐和家裡那幾個傻ㄚ頭差不多大，偶而疏忽掉一些人情世故也是難免。可是身旁的侍從們就有失職之嫌了，事先告知聯絡是基本禮節，居然沒盡到提醒的責任。

當自己已準備好幾個『親君子、遠小人』和沒有事先溝通好造成困擾與誤會的故事準備講給年輕的女孩聽時，對方說出的話卻令他大為驚訝。

「看到男爵康復如昔真是令人高興，之前連回信都沒辦法，讓我擔心了好一陣子呢？很高興你能接受請求參加這次探索行動，再為國家和人民供獻心力。」

（回信？請求？什麼意思？艾菈公主曾經寫信給我？）自己先前是以日射病為藉口休養沒錯，卻從沒接到任何王宮方面的來信。

本以為這件事是年輕姑娘一時興起而造成的，現在才發現是背後有人在操弄這件事情。但有些細節實在是粗糙到不可思議，指使這件事情的人難道沒想過，只要自己和公主見過面，事情馬上就會被拆穿，除非這個幕後黑手早就斷定自己不會想把事情鬧大。

（到底是誰？動機是什麼？）穆盤算的同時還分心和公主談話。

若從正常情況發展來看，對方的目標應該是確保讓自己前往龍域，只要兩人在今天以前沒有聯絡上，事情就成為定局。如果在今天以前，突然對外宣稱生了重病無法遠行，還不會有人說什麼，但現在用同樣手段就會被懷疑是怯戰逃避，必定會有人要求仔細檢查，而且某些質疑怎樣都洗不清。

即使知道有人在操控此事，自己也來不及調查，現在和艾菈說明狀況，大概也只能抓出幾個倒霉的替死鬼。而且從明天開始就要應付一大群挑戰者，更是抽不出時間找尋線索。

其實能辦到這件事必須要有幾個條件，最重要部份就是能掌握艾菈公主的行動，有這種能力的人並不多。而且策劃者斷定自己頂多只會用手邊力量追查，加上這個條件範圍便更窄，主使者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無論是認為自己知道太多秘密，還是覺得邪惡的死靈術士必須誅滅，他都有暗中動手的理由。但為何非先把自己弄到龍域不可，直接在王都下手不是更方便嗎？難不成龍會追殺操控死靈者？這點讓穆搞不明白。

反正時間還有一週，明天直接解決掉挑戰者的問題，再來慢慢研究，還是先為年輕的姑娘說幾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