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官廳中,軍團長開始听取部下報告最新消息,但第一件就讓他大為驚駭。
「第五師團的特遣隊已在三天前返回國境。」
許多不明內情的幕僚都以為是失去聯絡的數千兵員平安歸來導致卡羅斯將軍太過興奮。但這支隊伍在停戰將近一個月後才回來確實很令人意外,貝爾根要塞方面好幾次派人來詢問這件事,軍團長身邊參謀都用「還在調查他們的行蹤」做為回答。
所謂的行蹤不明,通常戰爭結束後,平安無事的話很快就會有消息。個人還可能有特殊情況,整只部隊都沒消息的話,幾乎都是在等規定期限到達後視同陣亡。
軍團長延遲兩星期才將停戰消息通知貝爾根要塞,又用那種回覆,很多人認為是宛轉告知他們這個消息的溫情做法,只有極少數直接參與停戰談判的親信知道將軍是有苦難言。
當初雖然沒有直接提出要求,可是斯堪地使者多次暗示己方,對還留在敵境的友軍不聞不問是停戰的必須條件之一。
議和是國與國的大事,應該直接找王都方面,而對方卻降級跟他一個將軍談判,就是知道中央不會答應這種條件。
卡羅斯不是傻瓜,自然看出這些人真的惹火了密爾汀王,使其寧可放棄已佔領的據點和這場戰爭也要消滅他們。
考慮良久後,這位軍團長做出不是最好,但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
當初是打算以第五師團的精銳為餌將敵軍聚集起來,以便進行普羅西亞軍擅長的大規模會戰。可是沒料到諾修。卡利歐只將命令執行一半,攻擊多處據點卻多半不是前線軍事要地,而是防衛薄弱的後方村鎮,也沒照指示擇險固守,只是不斷地搶掠各地。
這種做法帶給敵人極大壓力,部份斯堪地貴族甚至主張以牙還牙,兩名領主搶先帶領自己麾下私兵行動,數百人進攻一處市鎮。但是行蹤被發現的他們才攻破鎮口的防衛,正準備進鎮燒殺擄掠時,普羅西亞的救援軍就趕到了。
率領傷疲之眾迎戰數倍對手,拼死作戰的結果是一人陣亡、一人僅帶著數名部下逃回。得到這個教訓後,斯堪地軍就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自軍固然是因此掌握戰爭的主導權,而且花費的代價比原本計劃要小很多,但有一件事卻讓這位軍團長耿耿于懷。
卡羅斯是要特遣隊為他的舞台開場,那些家伙卻把自己當成主角演出。牽制數萬敵軍是不能當戰功呈報的,只是擊滅一支數百人入侵隊伍的成績,根本不能和特遣隊深入敵國立下的戰功相提並論。
這支師團只是暫時支持北方戰區,戰爭結束後很快就會被調走,這種精銳中央的將領們都會想掌握為己用,沒理由會留在自己手上。
听說他們的主力原本是佣兵團,受到國王賞識而破格拔擢為騎士團。挑選師團長時,大魔導師克羅德也極力推薦其指揮官出任代理,平民出身者在軍中從未有過晉升如此神速的。
有那樣的背景受到重用是必然的,在北方立下的功績將會成為晉升的依據。這讓卡羅斯覺得自己被當成踏腳石而不舒服。
如果堅持要讓特遣隊平安回來,先不論協議能否談成。在這種情況下結束北方戰事,第五師團的干部們立功升遷,斯堪地軍保留實力,卻把危機留給他和北方人民。
若有適當機會,密爾汀王隨時都可以再度投入戰爭,到時再上哪去找一批可以到對方家里翻箱倒櫃的精銳小偷。已經證明在雪地里斯堪地人也辦不到的事,自己手下的人更不可能做到,那樣等于是把原本的戰爭延後幾年而已。
得了這次教訓密爾汀必定會設法強化實力,下一戰絕對會更艱苦,最好讓斯堪地軍受到重創再結束戰爭。
倘若讓敵人無後顧之憂地集中實力,以三萬多人對三千兵馬,結果如何是很明顯的。但除非能一口氣發動總攻擊,打逐次投入兵力的消耗戰,他們也會傷亡慘重。
雖說拋棄友軍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但是不答應停戰的話,斯堪地人就不敢集中兵力行動,無計可施之下也只能跟王都議和,那時功績盡歸于特遣隊的人員,自己以後還是要面對相同麻煩。
從過去的表現來看,這仗就像在圍捕一頭凶惡魔獸,卡羅斯估計斯堪地人至少要付出幾倍的死傷才能消滅掉目標。而特遣隊在做出那些事後,他們也該知道投降並不會有好下場,只能戰到其中一方死傷殆盡為止。
照著密爾汀的意思處理可以得到促成停戰的功績,讓斯堪地人元氣大傷而必須休養生息十幾年,順便把想將自己當墊腳石的礙眼家伙踢掉,可說是一舉三得。
就算事後傳出消息也不用怕,反正死無對證,敵人放出就說是卑鄙的造謠,己方流傳就是無恥的攻訐。只要沒有確實憑據,誰都無法追究他出賣友軍的責任。
在潛伏的間諜傳回發現斯堪地軍使用獅鷲時他才認為自己做錯了,原來對方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部隊。應該不同意議和將他們大半軍力留在邊境,好將敵國秘藏的實力全部引出,那樣對以後戰略擬定會有幫助。
有飛行魔獸的指引要困住特遣隊就容易多了,卡羅斯擔心斯堪地所受的損失會比之前估計更低,北方的安寧時間可能沒有原本預料長。
雖考慮過撕破協議出擊,但最後還是沒采取行動,已經停戰的情況下突然發兵,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跟王都方面解釋。他認為至少確認獅鷲的存在已經算是有收獲,能給敵軍多大傷害就均憑神意了。
這位軍團長雖然知道特遣隊是只強悍的精銳,但根本沒想到在那麼多不利因素下那些家伙竟然能生還。
如果他們抓到貴族俘虜的話,若是押解到王都讓大魔導師克羅德問出真相,自己就要身敗名裂了。
到時只有服毒謝罪以保全家人,因為這種事發動叛變必然得不到支持,更何況北方各家族表面順從,私下懷有野心等待機會想瓜分自己權力的也是大有人在。
那些人應該已經明白自己被出賣,可是卻沒有直接往杰德尼亞來,而是回貝爾根去。這表示他們已經有戒心,而且可能另有圖謀。
「派人去貝爾根要塞看看情況,問問看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什麼狀況?」卡羅斯當眾做出指示。他雖裝作不明究里的樣子掩人耳目,另一方面則叮囑派去的親信務必查明某些事情,可能的話,最好是能化解這個危機。
「從要塞出發到現在,就這段路最難走。」听到此種說法的人都有同感。
這次冬天比以往來得更早、更冷,但也提前開始融雪,地面變得泥濘不堪。
在這種路上想拔起腳比在雪地中更費力,黏在靴上的泥巴不僅沉重,還會將冰冷的濕氣逐漸滲入鞋里。
因為車輪會陷進泥中,除不能走路的重傷者以外,就只有被俘的斯堪地貴族留在上面。輕傷者要自己行走,其他人都得幫忙推拉車輛,就連高級軍官也一樣,即使是騎兵隊長都為避免增加馬匹的負擔而換裝下來拉車。
雖然對俘虜輕松地坐著而自己卻要做苦工有許多士兵都覺得不滿,但見到高級軍官都下來幫忙,尤其是連平日光鮮亮麗的維黛安也沾上許多泥,就沒人好意思再抱怨了。
「看到那上面坐的是什麼嗎?」
「斯堪地的貴族。」
「錯了!」
「呃?」
「是閃閃發光的金幣。」
當這段對話傳開後,大家就連心里的抱怨都消散掉。
已經快到達終點時,諾修先派人趕回去通知,讓留守者提早準備好各種東西以供疲累不堪的特遣隊休養。
第一眼看到要塞時,許多人心中有莫名的感動,雖然他們幾乎都在里面待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可是此時卻覺得像回到老家、回到故鄉了。
到達要塞門口後,大門緩緩打開的同時,里面的守軍都站到城牆邊列隊行禮。
「現在才覺得自己是打勝仗回來。」
「凱旋而歸的滋味真好。」
「我老了之後就可以跟自己的兒孫說這段事跡。」
「頭一次這麼風光,覺得自己像個英雄。」有許多人喜悅激動地說。
「要是他也能和我們一起看到這光景就好了。」也有的為逝去戰友感傷。
「我只想快點進去大吃大喝再狠狠地睡上一覺。」但這種想法的粗野家伙卻是最多。
對于士官兵和下級軍官們來說現在就可以好好地慶祝和休息,但有些高級干部還要處理許多善後工作。
留守人員中加蘭特是最忙的,戰利品和獎金的查核、計算和分配是由其負責,加上原本的後勤補給工作讓他整天都沒空閑。
蕾茵負責膳食、清潔等一般事務,卡修姆負責武器、盔甲的保養、分配等管理。
因為諾修忙著撰寫各類文書向軍團長和王都方面匯報,所以要塞防務的指揮工作仍由修可拉代理。
「俘虜的安排和管理還是讓我來做,這件事對你們來說有些尷尬吧!如此大家的負擔也可以減輕些。」穆向諾修要了這項工作。
而除杰利重傷要長期休養外,其他遠征回來的高級軍官們都得到半個月的假期。
听說菲莉亞在可以下床走動後不久就開始練習揮劍,到這時似乎已經恢復不少,多尼爾便立刻去看女劍士的情況。
兩人不曉得在菲莉亞房中做些什麼事後,就看到多尼爾狂奔出來,同時里面還發出巨響,後來看到里面的情況才知道是把被砸散的椅子造成的。
「只恢復到七成實力左右,否則我來不及跑出房門。」當時男子喘著氣說。
「不能用安全點的方法測試嗎?如果那女人已經完全恢復,你是打算陪杰利去長期休養嗎?」和他同去卻沒有跟著進門的人說。
槍兵大隊的留守者中最高興的是文姬,不但特遣隊回來了,而且連普莉西拉還有瓊安、夏莎也與他們一起。
兩名女槍士重新成為晨星佣兵團的一員並沒有什麼問題,麻煩的卻是女伯爵的堅持。
最後是修可拉出主意,用以前讓被俘貴族簽下保證書,同意在支付定額贖金前不會逃走,那樣就可以得到生活上的充裕供應和在城內自由活動的權利。
「那麼伯爵大人,請在這份文件上簽名,這樣你就可以享有應得的待遇。」
普莉西拉猶豫一陣,因為條件太簡單,只要答應不逃跑就可以有那樣的權利,上面甚至連定額贖金的事都沒寫。
看出對方的遲疑「請不要再做無謂的堅持了,許多晨星的干部們都為這件事頭痛,難道希望他們每天上塔去探望你嗎?」
「注︰以前一般囚犯都關在地牢,貴族則關在塔里。」
「而且我也會請其他人簽類似文件,並不是單只有你。應當有听過士兵們講,被俘的斯堪地貴族都是會走路的金幣,如果不是過去你在晨星的經歷,是不會有這樣的優遇的。如果還是打算堅持下去,那麼請告訴我,雷斯達女伯爵該值多少。」
給不出答案來的普莉西拉默默簽了文件。
知道這件事後,文姬馬上讓出房間給這位從前的隊長,而還親自照料其生活起居。
許多槍兵隊的干部在那位女槍士叱吒風雲時候還是基層團員,也受過不少照顧,對他的敬畏至今猶存,看到軍官們的樣子,其他士兵也不敢無禮。
事情經過兩天後,穆召集槍兵干部們做些指示。結束後他交代比茲留下,順口問道「有讓普莉西拉見識你們的槍術進步多少嗎?他是許多人槍術的啟蒙老師,看到大家的成長應該會很高興吧!」
听到那個建議的次日,文姬就帶著女伯爵參觀槍兵大隊的訓練,在看過士兵們的基本練習後,接著就是軍官們的比試對打。
「普莉西拉小姐,要下場試試嗎?」文姬拿來兩把練習用的長槍。
「啊!被搶先了,我本來想最先讓普莉西拉小姐看看我進步多少的。」沙夫朗扼腕道。
听到這話普莉西拉綻現出笑容,「好吧!就讓我看看你們這些年來長進了多少。」
連挑七人後,女槍士終于搖手表示到此為止了,喘息著說「你們現在的隊長似乎教了不少東西給你們。」雖然還遠比不上自己,但是這些當年自己教過的學生已經逐漸趕上來。
這時文姬殷勤地送上擦汗的毛巾,普莉西拉坦然接受,卻沒料到這些情況都被某些人看在眼里。
從這個房間可以清楚看到槍兵大隊練習的場地,要塞的副指揮官在里面會見貴族俘虜們。
「各位考慮得如何,願意簽下這份文件嗎?」穆冷冷地問道。
「這些條件我們怎麼可能答應?」其中一人壓抑著怒氣說。
「那麼各位願意簽另一份照我們要求的付贖金也是可以得到相同禮遇的。」
「不可能,這數目太大了,我們領地的財政根本負擔不起。」
「好吧!我等各位住習慣牢房以後,再跟你們討價還價。比茲,把他們一個一個押解回去。」
葛修因伯爵被帶著武器的比茲押送回牢房時正好迎面遇上正要回房歇息的普莉西拉,跟隨在後的文姬拿著布巾像是侍女。
女伯爵感到尷尬而不知該說什麼好,倒是對方神色不善地先開口「你有答應付贖金嗎?」
「哼!」雖然沒有人回話,但葛修因已從表情找到自己要的答案。
之前就以男女有別為由將斯堪地貴族分兩邊看管,回要塞後其他人都待在塔頂被隔成小間的狹窄囚室,彼此距離近得只要大聲點就可以討論事情。
「如非親眼看到,我還真不會相信這件事。」
「事實擺在眼前,他居然替敵人練兵,還指導軍官槍術。」
「現在竟然還有侍女跟隨照料,我看所做的應該不止這樣。」
「無恥的婊子,該死的賣國賊。」有人開始咒罵。
軍團長派出急使前來慰問平安歸來的特遣隊將士,要塞指揮官親自接待來人。
使者先是贊揚眾人的功績,接著便解釋之前因為聯絡不到再加上情報錯誤,以致于沒有派出救援就和敵軍協議停戰。
諾修正好將已經完成的文書報告交給使者,希望轉達給軍團長以協助獎勵有功人員並撫恤死傷者。
當特使要提出卡羅斯將軍交代此行最重要的事項時,門突然響起來。會客被打擾讓諾修有些不好意思,使者對話題被打斷也感到不悅,認為這些部屬太不懂禮貌。
「有什麼急事嗎?」
「師團長,我是比茲,副師團長說有重要的信要請使者大人轉送卡羅斯將軍,還交代把他想要的人帶來。」
「進來再說吧!」
看到比茲帶來的是泰倫斯子爵,諾修有些莫名其妙,軍團長何時指示過要這個人。
使者先對那人少只手感到詫異,知道其身份後則是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自己還沒提出要求,對方竟然已經準備好了。
「這…,既然你們已經準備好了,那我就帶回去吧!應該可以做為軍團長和密爾汀王交涉協議的信差。」不想被發覺自己的心虛,這名使者裝作勉為其難地說。
「那…,你們還有俘虜到其他斯堪地貴族嗎?」他小心地問。
「副師團長說其他人會在適當的時間做適當的處置,請不用擔心,先帶這位回去覆命就行。這封信里已有說明,如有不懂的,還可以問泰倫斯子爵。」
比茲那樣說讓使者難以堅持下去,認為他們既然現在肯交一個出來,以後應該也不成問題,堅持下去反而會讓對方有所懷疑。
最後使者帶著諾修的報告、穆的信和斷手的斯堪地貴族回杰德尼亞。
听到親信帶回一個人而且保證其他俘虜很快就會跟著送來後便安心不少,面對諾修的報告和穆的信,他選擇簡短的先看。
才看一眼,他就氣憤地拿起身旁的東西對派去的人砸,還破口大罵「蠢貨,沒用的廢物。」
里面寫的是「雖然因故未能奉上閣下所要的全部,但慷慨如將軍者,應該會滿足我們的期待吧?」底下還附上發信者的職務和署名。
「去叫那個斯堪地貴族來。」他餘怒未消的說。
當看到那人的樣子時卡羅斯先是一愣,隨口問道「你的手是怎麼失去的?」
泰倫斯不悅地說「哼!就是被你們特遣隊的副指揮官親自動手砍掉的。」
這位將軍驚駭地退了一步,對方早就準備好俘虜讓使者帶走是表示已看穿他意圖,信的內容是在要脅他以厚賞封口,叫自己問斯堪地貴族則要傳達一件事,「別以為咱們不敢,我什麼事都干得出來。」
「隊長,事情一切都照你的叮囑辦好。」進到房里的比茲報告。
「是嗎?那我和諾修的契約也結束了。」穆沒有回頭看著窗外說。
「隊長,你難道想離開了嗎?」比茲吃驚的說,對方沒有回答依舊凝視遠方。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你喜歡文姬是嗎?趁早向他表白吧!」
在一陣驚愕後,比茲垂下頭去「可是文姬心里想的是…」
「你真的認為這樣好嗎?我就跟你說清楚真相,雷斯達家完了,文姬被利用來陷害自己的恩人,這樣你還不采取行動嗎?」
「隊長,跟隨你這段時間我的見識多少也有提高,但是卻仍參與這件事,就是因為相信你所做的是為大家好。如果你有罪的話,那我也是共犯。」
「別太抬舉自己了,其實你只是被我利用。」他冷冷地說
兩人間沉默半響後,比茲問「還是說你其實是喜歡蕾茵小姐的?」
「蕾茵嗎?我也不知道,那個女孩對我來說很溫暖,但是太過靠近反而會不安,或許是習慣黑暗寒冷後,對那樣的存在反而感到刺眼燒灼。」
「那應該就是喜歡。明白了,我會鼓起勇氣行動的,只是你也一樣。」
穆此時才轉頭笑著說「其實我暫時還沒有離開的打算,畢竟還有佣兵團的遣散費和王國的退職金可以領。」
走出門時比茲一臉嚴肅地說「隊長,這些事情絕對不可以讓文姬知道,否則我會恨你的。」
看著他離開,穆才回頭嘆道「什麼裝作不知道會對自己更好的,有時候部下太正直也是很讓人很頭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