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遣隊回到要塞幾天後,便接到南方傳來的消息,普羅西亞和西哈克在布魯簽訂和約,至此已經可以確定戰爭結束了。
條約內容中,西哈克人歸還所佔領的全部領土,但是以高額租金借用一些土地,並且每年以高于普羅西亞市價兩成的價格采購兩萬噸糧食,貨款以礦產折抵。
談判剛開始時,普羅西亞代表對以糧食交易礦產之事非常贊成。認為這可以消化本國多余的生產,還有利于鍛造業的發展,更可以改善兩國關系,對長久的和平安定有極大幫助。
但對于租地之議,他們便嚴辭拒絕,認為國土不可以輕易委托于他人。
「西哈克在道義上必須保護曾和我軍合作的人,但我國沒有適合的地方收容,所以不得不租用十二郡的土地三十年,以安置這些擔心受到迫害的民眾.」對方提出理由。
「豈有此理,他們本來就是我國人民,何須你們保護!即使戰爭時跟你們合作,也是為求生存,那是迫不得已的,戰後決不會有人因此而受到懲罰迫害。」
但西哈克代表接下來的質問卻讓三名談判使者啞口無言,「玻理斯屠殺的生還者會相信嗎?其它跟我軍合作過的人會相信嗎?」
事關重大,駁不倒對方卻又沒人敢負起這個責任,普羅西亞方只好暫停協商,派人回王都請示後才繼續進行議和。
在議和中斷三次,雙方往返請示後,最後土地縮減為八郡,時間縮短為二十年,而租金反而提高兩成,這才達成協議。
而且還附加不可在租地修築城牆,不許駐軍,限制西哈克人進入租地的數量等種種細則。
在南方戰區統軍的兩位大將接到消息時各有不同反應。
奧克斯將軍看完條約內容後嘆息,「這就是所謂的送糧食給敵人吧!兩萬噸糧食加上八郡農地開發增產後的糧食,最少可以多養活二十萬人,二十年的光陰也夠他們的女人多生這麼些人,那時西哈克想開戰就可多編一支軍團了。」
米西魯元帥則是為此暴怒,此刻終于明白敵軍統帥不在前線的原因,普羅西亞曉得他必會干擾、拖延和談才會一直隱瞞。但最讓侯爵生氣的是這種大事派駐在普羅拉那的人員竟然連一點跡象都沒察覺,先前都沒有接到相關報告,情報人員嚴重失職。
冷靜下來後,他開始盤算如何從已成的和議獲取利益,最後派出使者向普羅西亞爭取礦產交易的配額,還強烈要求西哈克必須支付戰爭賠款。
米西魯很明白這樣做會引起普羅西亞的反感,但對方早就有所猜忌,隱瞞和議就是具體表現。
可是爭取到的任何利益都會成為自己在本國的政治資本,既然如此,原有的嫌隙再加深一些就不算什麼了。
正因為種種波折,以至于南方議和的消息一直到現在才傳達到這里。
雖然有些想早點出人頭地卻又來不及立下可觀功勛的軍士官感到失望,但要塞里的大多數人都因為不用再打仗,很快就可以回家而高興。
為了節省經費開支,戰爭結束後就會開始裁軍,通常是從表現不佳和成立時間較短的部隊開始。
斯堪地的王權並不如鄰近各國集中,國王只能在冬季農閑時對外用兵,不過遇到外敵入侵則不在此限,諸侯們必須戰至擊退侵略者為止。
從情報得知,斯堪地領主們已經開始返回領地準備春耕,邊境情勢已經大為緩和,短期內不會再有大規模的沖突。
北方承平時期只需四個師團,因此大家被調回王都重新編整只等命令下來。士官兵們的勤務量也大為減輕,每天都有輪休的士兵到附近村落玩。
曉得要戰爭結束,要塞的門禁不再那麼森嚴,也有商販運來酒、食物、雜貨等商品兜售,甚至還載著做生意的姑娘。
對這種現象自諾修以下的軍官都采取放任的態度,只要別做得太過火就行,即使是注重紀律的謝布爾與治軍嚴苛的赫伯特執法也寬松許多。
因為大家都很清楚這支軍隊原本就是臨時拼湊成的,現在凝聚眾人的危機已經消失又面臨重新編整,嚴苛管理非但效果不彰還會惹來反感。
且不說像修可拉年紀大了準備退休的軍士官,有不少人打算在領到這場戰爭中得到的獎勵和戰利金後就自願接受裁員,這樣還可以多領些遣散費,原佣兵成員還多等一筆解團的分配金。
因此平日的訓練也轉變成個人鍛練,以穆為首的幾名高階干部針對部份中堅份子加強武術和兵法的能力,這些被指導的人都是有雄心想向上爬的軍士官。
決策者是核心,這些精銳為骨干。只要核心仍在,骨干沒有腐朽,這支軍隊在有狀況時仍能于短時間內重新變成勁旅。
或許應該說這才是正常狀況,雖有名將曾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若每個部屬都是『好士兵』卻會是場災難。
如同諺語『太多廚子只會搞砸一鍋湯』,人人爭功向前常常反而壞事,而且很多沒風險也功績的工作同樣要有人做。
听說軍團長為了特遣隊平安歸來之事特地前往王都說明,並為他們爭取獎勵和晉升,甚至要放棄王都先前許諾_自己的賞賜,好讓真正有功的人得到應有的報償。
初聞此事,中下層的士官兵們多半感到歡欣雀躍,高級軍官們則感到意外。當時為不動搖軍心,卡羅斯將軍不顧他們便徑自和敵軍停戰的事一直沒公開,但知情者都認為軍團長欠大家一個交代。
可是從傳回的消息來看,會做到那種地步,是否他真的不知道友軍仍在敵境內繼續活動,只是被斯堪地方和錯誤的情報蒙蔽了。
不過做為核心的幾人都很清楚這是將軍權衡情勢後的決定。現在表現得越廉潔正直,越能斷絕以後有人拿此事攻擊他的可能性。
若出現相關指控,消息來自斯堪地的當然可以說是卑鄙的造謠,來自本國的自然就是懷恨者的無恥攻訐。
就算提出相關證據也可以宣稱是偽造,對照其在王都為有功者爭取賞賜的廉潔和自承過失的負責,那時攻擊他的對手很可能變成捏造事實的無恥小人。
對方所忌憚的只剩由克羅德大魔導師用精神魔法從俘虜身上取得的真實口供,但之後也會想辦法解決,到時很難拒絕軍團長的要求他們把人交出去,倒不如采取主動來得干脆。
「我們應該有所回報吧!」穆要把那些斯堪地貴族移交給卡羅斯將軍處理的提議很快獲得大多數軍官支持,諾修也在和他討論商談後同意。
在派人通知軍團本部後,移交俘虜的工作很快準備就緒。
當護送車隊要出發時,辛吉埃布爾爵發現少了一個人,忍不住出聲問「隆納德子爵呢?」
「子爵大人昨夜忽然重病,因此無法跟各位同行,可能是之前在雪地受寒造成的後遺癥,等調養好後就會被送到杰德尼亞與各位會合。」送行的人回答道。
斯堪地貴族們都大感驚訝,隆納德昨天還好好的,竟然會一下子就病倒。雖然之前他確實被綁在雪地而受寒,但這也太突然了,何況昨晚子爵被帶走時,有人看到隆納德是自己走出去的,完全不像重病的樣子。
雖然有所懷疑,但已經要離開這里,眾人都不想節外生枝,因此都沒有提出質問,只是表達關切病人健康之意。
當馬車開動之後,陪同送行的謝布爾才開口,用只有兩人能听到的音量問「你扣留隆納德子爵有什麼目的?而且還故意讓他們懷疑,別告訴我是因為想不到更干淨利落的方法。」
回頭看著對方那副『我不想听謊話』的表情,被問者露出常見的微笑「我只是想給他適合的待遇而已。願意多陪我一陣子嗎?」
昨晚起就被單獨押禁的子爵正為環境途然改變而不安,當見到那個砍斷泰倫斯一只手的人進來時更是讓他緊張,而接下來的事情卻像是經歷了一場夢。
對方把他帶上一輛廂形馬車,窗子被布簾蓋住,里面已經坐著位騎士,隆納德經常見到這人,曉得是這個要塞的軍紀官謝布爾,這讓子爵更加擔心自己的處境。
車輛開始移動,幾個念頭在腦海中轉過,但是卻不敢開口問身旁的騎士,只因為害怕听到最壞的情況。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下來,謝布爾示意要他下去。
看清外面是一片空曠,駕車的竟是敵軍要塞的副指揮官,而除了他們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
隆納德的身體擅抖起來,腳也幾乎要站不穩,這個場面看起來就是要秘密處決他的樣子。
「這里是兩國邊境。」這句話並沒有減少子爵的恐慌,直到對方拿出簡單行李、干糧、酒,以及少許路費,他才發現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現在兩國已經停戰,我軍不能隨便越界,因此只能送到這里。先前我的種種手段雖然殘苛,但都是為了避開更大殺戮及達成我軍的重要目標。現在戰爭已經結束,這麼做是對大人在雪地中受苦而免除一場屠殺的補償。」對方說明道。
原以為自己難逃一死,沒想到卻出現這種轉折,讓隆納德無力地跪倒,身旁的人伸手扶起他。
「為避免被懷疑通敵賣國,您不妨說是自己詐病松懈我們的看守,然後趁夜逃走的。至于我們則會報告說大人已經病死,因為有傳染病的可能性,所以尸體連夜火化掉了。」
對方竟連這件事都想到,讓隆納德大為感動,以前的種種全在心中付諸流水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對方沒有響應他的友好表示,只是輕輕搖頭。
「今天的事是我們私下決定的,兩國雖然已經停戰,但沖突的因素仍在,下次見面應該還是在戰場上,那時我們依舊會以對付敵人的方式來接待您。」
子爵先是一愣,隨即露出領悟的表情將伸出的手握拳,「我明白了,下次戰場相見,我也會全力以對待敵人的方式來招呼各位。」
隆納德沒有回頭地越境離去,看著他的背影,謝布爾有種哽在喉嚨里的怪異感覺。如此義釋敵將的行為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他會因這個高貴舉動而感佩,但這並不是穆的作風,而且自己還有一些疑問想厘清。
「你這樣私自放走隆納德,真的沒問題嗎?團長知道這件事嗎?」謝布爾問。
「當然知道,我用充足的理由說服他同意了。」對方輕描淡寫地回答。
(跟普莉西拉有關嗎?)一瞬間謝布爾閃過這念頭。
在呈報上去的俘虜名冊中並沒有普莉西拉的名字,但是軍團長很可能從其它斯堪地貴族或暗中部置在貝爾根要塞的眼線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卻不容易知道以前晨星佣兵團的過去。
那他必定會懷疑諾修隱匿此事另有圖謀,可能是要做為牽制自己的暗樁,那時就會設法解決這個隱憂。
但是加上隆納德的事來擾亂卡羅斯的判斷,將軍就不會輕易采取行動。等到他確認清楚,大概也是幾年後的事,那時恐怕早已經人事全非了。
「那些斯堪地貴族其實都發覺不對勁,要是軍團長發現異常怎麼辦?」他試探性的問。
「卡羅斯當然會察覺,可是那又怎麼樣?只要沒有充份的把握,他就不會采取行動,以免讓我們更加提防。」穆輕笑著回答。
確認自己的猜測後,謝布爾本不想再多說,卻看見對方望著北方像品評貨品似地說「隆納德是個好人,只是並不是個好將領。」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發現穆的話似乎另有涵義,這個舉動的目的並不只是自己所想的那樣而已。
「實力相當的話,己方善用人才只是先立于不敗之地,敵方用人不當才會有可勝之機。其它貴族被俘後都是遣返或贖回,只有他是自行逃脫,想必會受到另眼看待。斯堪地這仗損失不小,很多有過失者要懲處,但光是如此會使得士氣低迷,所以也得獎賞幾個表現突出者,因此隆納德憑智脫困必然會受到表彰重用。」
「經過剛才的事情,以後即使他在戰爭中俘虜普羅西亞軍民,也不會隨意殘苛對待,隆納德如果能身居高位,我認為這對雙方多少都有點好處的。」
「你知道天下無敵的秘訣是什麼嗎?就是千萬別跟比自己強的對手打。如果敵人有兩個以上的將軍,我總是希望他們派出最差勁的那個。打敗名將可以振興威名,打敗庸才可以減少折損,個人一向認為後者更有好處。」
「其實爵位更高的辛吉埃布爾爵也很適合,只是他手下有個精明的幕僚輔佐,可能會造成很大的威脅,所以就只能挑選隆納德子爵了。」
听到這些論調讓謝布爾皺起眉頭,「在你的想法里,仁慈和道義都是用來哄騙欺瞞的裝飾道具嗎?」
「不盡然,我是認為只有完全沒有任何名聲與利益考慮的仁義才是純粹的。」
「那是在指責我們主張的仁義道德都是虛假的嗎?」想起以前發生的事,對方用正經的表情回答那句話更是讓他憤怒。
「你誤會了,正好相反。要知道戰爭是算計得越深入勝率越高,如果因為心中的仁慈道義而不加謀算利用,那就是種過失了。將道和人道有時是相違背的。」
听到這里的謝布爾有些驚愕,頓了一下才問,「為什麼只跟我說這些?」
「因為你是最適合也最有可能長期留在軍隊發展的人。修可拉要退休就不用提了,多尼爾和萊安在這場戰爭中立下不少功績,很有可能升官,但兩人都不是會長久留在軍隊的人。菲莉亞和維黛安的女性身份早就限制住其發展,更別說他們性格上的問題。諾修雖然有在軍中發展的條件,不過我想會為了普莉西拉而回艾梅拉去,比起擁有權勢的將軍或領主,他應該更願意在小城當一個受人愛戴的佣兵團長。至于加蘭特,那家伙到哪里去都有機會發財的。」
「時間不早了,初春的晚上還是很冷的,我們快點走吧!」說話的人邊登上馬車。
回程還是由穆御馬,而車內的謝布爾心情卻一直平靜不下來。當初沒料到穆邀自己同行是為敲這一記悶棍,不是打在身體上而是信念上。
可是他實在無法為這件事厭惡對方,以謝布爾的判斷來說,雖然相處還不滿一年,可是穆對各人未來的發展分析的很正確。
只是忍不住感嘆,「為什麼會有人常常把好意表現得像是冷漠,有時甚至冷酷到近乎殘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