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熙十五年十二月初三。
一封急報飛馳人京。
急報的內容,是一件與陽洙的生死極為相關的大事。
以謀逆罪被迫拿的前大將軍沈榮,在潛逃近兩個月後,被部下出賣就擒。孟釋青將此消息秘而不宣,派出最善於逼供的手下,日夜拷問他陽洙的去向。
當應博察覺到此巨變並作出反應時,已經遲了對手近十天的時間。
「孫大人,前面再行二十里,就是菖仙關了。」吳領隊拍馬趕到隊伍正中的馬車旁車內的特使孫中稟告路程。「嗯。」體態有些發福的孫中應了一聲,道,「菖仙關已是最後一個地方了,回程時大家著些緊,能在年關前趕回京裡是最好的。」
「是啊,」吳領隊陪笑道,「大人這一路上已勘審了三個地方,著實辛苦了。」
「為朝廷效力嘛,何敢言辛苦。可惜的是這三個地方所擒獲的都是些小毛賊,並無國帥追捕的要犯。恐怕要讓他老人家失望了。」吳領隊趕緊道:「菖仙關季總兵是多能幹細心的人啊,連國師都曾誇獎過他,他報上來的嫌犯定不會有差池,請大人放心。」
「但願如此。」孫中縮了縮脖子,覺得寒意浸浸,便把支開的車窗又扣了下來,結束了對話。
吳領隊撥馬來到隊伍的最前方,喝令道:「天色陰沉,怕是要下雪了,大家加快點!」接著又奔到隊尾,掃視了一眼後怒道:「李城!你的精神都到哪去了?沒聽到我的話?快跟上!」
聽到領隊的呼叱,應崇優有些擔心地轉過頭。看了陽洙一眼。後者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將嘴角用力一抿,雙腿朝馬腹上用力一夾,一陣風似地加速衝到前面去了。
「李城!我讓你快點沒讓你到前面去,你和小虎是殿後的!」吳領隊氣呼呼地大喊道。
應崇優慌忙隨後趕了上去,叫道:「阿城,快停下,回到後面來!」
陽洙恨恨地一勒馬韁,斜了應崇優一眼:「你昨晚不是不想理我嗎?」
此時吳領隊已衝了過來,二話不說朝著陽洙就是一鞭子,應崇優一驚之下不及多想,幾乎是本能反應般地抬手替他擋了下來,一時間不僅吳領隊愣住,旁邊幾個正朝這邊看的官兵也呆住了。
雖然吳領隊不是那種苛待下屬的長官,但軍營裡等級森嚴,對上司的處罰進行任何形式的反抗都是大逆不道的行為。應崇優一向給人的印象是很溫順的,突然做出如此膽大的動作,大家全都嚇了一跳。
「啊,對不起……我……李城他……他剛才是因為馬有些驚了……請您息怒……」應崇優自己也立即意識到不妥,急忙開口道歉,可是按軍中慣例,就算是長官無緣無故打你,也只能咬牙忍住,膽敢躲避或抵抗就成了大罪,就算有再強有力的理由也不行,所以應崇優的解釋基本上於事無補。
其實平心而論,吳領隊對這兩隻萊鳥新兵一向還不錯,剛才才那一鞭子不過是一個軍官常用的管教手段,若是對方默默無語地挨下來,事情也就完了,可應崇優這一擋,頓時掃了他身為長官的面子,在幾名屑下的視線中,他紫漲了臉,掄起鞭子劈頭蓋臉又朝著應崇優打了下來。
「阿城,你不要動!」鞭影凌空時,應崇優快速地用自己最嚴厲的語調朝陽洙喊了一句,希望能挽回這無意中造成的糟糕局面。
可惜事情並不如他所願。吳領隊高高揚起的鞭梢再次被擋了下來,這次出手的人,當然是陽洙。
應崇優心中暗暗叫苦,腦子裡頓時飛速地轉動了起來,拚命想找出一個化解這場危機的辦法,正急得額角冒汗之際,整個護衛隊伍中官職僅次於吳領隊的一名校尉已經趕了過來。
「怎麼了,吳領隊?聽見鬧哄哄的。」年輕的校尉朝現場掃了一眼,「兩個不懂事的新兵,等到了驛所再管教也不遲,現在正趕路呢,小心驚動了特使大人。」
吳領隊皺了皺眉,看整個隊伍的確又慢了下來,只好氣呼呼地把手臂放下來,哼了一聲道:「你們兩個把皮給我收緊一點,晚間再好好收拾你們!齊校尉,麻煩你壓後,我到前面去催催這群慢吞吞的傢伙!」
「是!」齊校尉行禮領命,轉頭又吩咐陽、應二人道,「你們兩個到最後面去!」
應崇優如蒙大赦,急忙拉了陽洙退回到隊伍的尾端,兩人調整著盲行的速度,不遠不近地吊在後頭。等到大家的注意力已經移開之後,應崇優才找到機會責備地看了陽洙一眼。
「看什麼?今天明明是你先魯莽行事的!」陽洙將下巴一揚。
「我是因為不能眼看著他打你,可是你……」
陽洙奇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能眼看著他打我,難道我就能眼看著他打你了?真是莫名其妙!」
「唉,不知道今晚怎麼收場啊……」
「只好一起挨打啦。」陽洙低低地說了一聲,看向應崇優的目光突然變得柔和了起來。「一開始是我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煩躁,真不像個做大事的人。小虎哥,你失望嗎?」
應崇優鼻頭莫名地一酸,忙吸了一口氣,搖搖頭:「是我弄糟的……」
「其實你心裡,對我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親,對嗎?」陽洙的口氣淡淡,可游移著瞟過來的眼神卻帶著一種迷離的寂寞感,扎得應崇優的心一陣陣揪心的疼。
陽洙默然了一小會兒,又道,「讓我挨挨打,也許沒什麼壞處,將來可有好多比挨打更困難的事情等著我們呢,所以今晚,你不要再護著我了,吳領隊不是那種殘虐的人,狠不到哪兒去的。明天過了菖仙關,事情就好辦了。」
「說的也是,」應崇優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到了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兩人同時伸出一隻手來,緊緊交握了一下。昨日的芥蒂就如同剛開始飄落的細碎雪花,一沾地便消融不見了。
遠方,已漸漸可見一座雄關的輪廓,馬蹄聲中,長長的隊伍快速前行。
菖仙關隸屬於廊州,是座古城關,綿延數百里的衛嶺只這一處隘口,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所以據守於此的總兵都有四品以上的將軍銜,而且絕對是孟釋青的心腹。
此時,現任總兵季鋒,正站在這巍峨城關的大門外,目光如刀地盯著由南方而來的一條官道,等待那裡將要出現的人影。
在他的身後,或明或暗置了近三百名兵士,準備執行兩天前飛鴿傳書中的由孟釋青親自下達的密令,掙一個送上門來的頭功。
雪已經越下越大,不僅模糊了視線,還漸漸在路面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先期融化的雪水凍結成冰,馬蹄開始有些打滑。
「暫停,大家用乾草裹一下馬蹄!」吳領隊一聲令下,全隊紛紛下馬。
打前哨的衛兵剛好在這時奔了回來。高聲稟道:「大人,前面有個岔路口,兩邊都可以到達菖仙關,不過左邊的要好走些,只有三四里路。季總兵已經率領部下在城門口迎候著呢。」
孫中啪的一下將車窗推開,急急地問道:「你說什麼?季鋒在迎候本官?」
「是啊,剛才雪小,所以屬下在山坡上還能看得清楚。」
「特使大人果然身份不一樣,連季總兵都親自來迎接了呢。」吳領隊趁機拍了拍馬屁。
可是孫中圓圓胖胖的臉上卻並無喜色,眉頭也擰成了一個疙瘩,口中喃喃自語:「不可能啊……那個傲慢的季鋒,一品將軍都不怎麼看在眼裡的人……會來迎接一個三品文官……」
「大人是國師的特使嘛,自然與一般的文官不一樣……」吳領隊剛奉承了一句,突然覺得眼前一黑,一頭便栽倒在地。
孫中咬了咬牙,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與剛剛擊昏了吳領隊的齊校尉對視了一眼。
「以前也來過特使,只要是文官,或者品級低於他的武將,他統統不會迎接。」齊校尉斷然道,「一定有什麼異常的情況發生了……」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孫中返身向隊尾走去。陽、應二人這時正在專心裡馬蹄,一抬頭,看見那位總是蜷縮在馬車上的胖胖特使大人突然來到面前,不由都吃了一驚。;
孫中一言不發,揮手在雪地上畫出一個古怪的圖案。陽洙有些不明所以,但應崇優卻面色一變,失聲道:「你是……」
孫中一拱手:「臣受命,護送陛下與大人……」他輪換著看了看面前的兩人,似乎也不知道哪位是陛下,哪位是大人,只好含含糊糊地接著道:「情況緊急,恕臣不能行禮。適才前哨來報,季鋒居然在城關門口迎候,臣覺得此舉異常,一定發生了不可知之事。陛下安危重如江山,寧可失之於謹慎,不可失之於魯莽,所以臣以為,菖仙關現在絕不可入。」
「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立即折返,找地方隱藏?」應崇優倒吸了一口冷氣,急忙問道。
「不行,季鋒知道我們今天必到,如果到時候沒有看見我們,自然會立即派人搜捕。這是他的地盤,短短時間我們逃不遠的。」
應崇優凝眉沉吟了一下,道:「你們出發前,一定事先考慮過突發異變時的預案吧?」
「是。」孫中將左手拇食兩指放人中,發出一聲尖銳的口哨聲。未幾,有兩道身影從雪影深處出現,幾次縱躍之後,來到面前,倒身下拜。
在看清此兩人面貌時,陽洙不由嚇了一跳。
「應大人參考易容的時候,應該是見過這兩位的,他們便是真正的李城和張小虎。」孫中是個極聰明的人,此時已經從兩人的反應中看出了誰是皇帝,所以立即調整了方向,正對著陽洙道,「按照原來的計劃,如果兩位順利過了菖仙關,回程時他們就會重新頂替歸隊,這樣回京之後,便不會被查問為什麼少了兩個人。」
「如此說來,這整個隊伍……」
「除了一人之外,都是死忠於陛下的。」孫中恭聲道,「吳領隊因為是由紀統領親自指派,應副統領為免他起疑,不敢反對,只好讓他來了。但其他所有的人都是由應副統領嚴格挑選來護駕的,萬死不會背叛陛下。」
「你想讓我們現在就跟李城和張小虎交換嗎?」陽洙沉聲問道。
「是。交換後,請兩位暫且隱身,而我們繼續前行。因為人數沒有錯,季鋒抓了我們,一定會以為已經抓了全部的人,所以他只會在我們中間拚命地尋找陛下,不會再派人大肆搜捕。」
「可是如果季鋒一旦發現整個隊伍中沒有陛下,恐怕他還是要起疑心的。」應崇優憂心忡忡地道。
「幸好鏡由先生事先也設想過此類的情況。兩位可曾發現這二十名官兵中有一個人,長相與陛下大略相仿?陛下以前極少親自理事,所以對於陛下的音容,地方官員基本上都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季鋒也不例外。當他發現了一個與印象中大致一樣的人時,馬上會以為自己真的已經捉到陛下啦,忙著起程進京領賞還來不及,哪裡會考慮得那麼周全?」
「這位鏡由先生果然算無遺策……」應崇優看向陽洙,「還記得他嗎?我跟你提過的。」
陽洙嗯了一聲,點點頭。
「如果這一切都是臣多慮,城中並無異變,臣會找借口派李城和張小虎出城,就在我們剛剛經過的那座荒廟裡再次換身。」
陽洙沉吟了一下,抬頭直視著孫中道:「這個計劃雖然完美,但對你們來說實在太危險了。再說還有吳領隊……」
「吳領隊被點了昏穴,醒後也不會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說不定還能代我們喊喊冤呢。」孫中笑了一下,突然身子一矮,跪倒在雪地上,旁邊的兵士們也全部隨之拜倒,「陛下,您身負江山社稷,天下安危,臣等都恨不能粉身碎骨,以報陛下。何況臣等落入賊手,尚可咬口不認,求得一線生機,陛下若人賊手,則天下沉淪,再無寧日!請陛下萬勿以臣等為念,盡快離開吧!」
應崇優只覺得胸中激盪,艱澀難言,轉頭看著陽沬,只見那少年表情冷峻,腰身挺得筆直,整個人在寒風中,穩定得如同鐵鑄一般。
「好,」片刻後,陽洙清亮的聲音響起,「大家都是好男兒,好漢子,朕也不必故作小兒女之態。得諸卿之助,他日若能重整山河,定當竭盡所能,還百姓一個清明的天下,以不負各位為朕慨然赴難的忠烈之情!」
「陛下!」孫中忍住眼中的熱淚,頓首道,「有陛下此言,臣等死而無憾。」
話雖如此說,但陽洙心中到底有些難受,穩了穩自己的氣息後,揚聲道:「此去凶險兩難知,只願上天垂憐,盼與諸位異日再會。」他又拍了拍跪在身邊的李城的肩頭,「借了你兩個多月的名頭,委屈你了!」
李城激動之下,只顧著哽咽,說不出話來。
「陛下,時間緊迫,我們馬上就要走了。」孫中擦了擦眼淚,又向應崇優拜下,「陛下安危重擔,就全靠應大人您獨力承擔了!」
「請孫大人放心。」應崇優急忙躬身還禮。
此時眾士兵已再拜起身,大家紛紛上馬,吳領隊也被抬上了馬車。李城與張小虎將掛在坐騎側邊的行李包裹取下,都遞給了應崇優.
在一片扯絮飛羽般的迷離雪影中,車隊重新啟程,留在原地的那兩個人,只目送了短短的一段時間,就再也看不清那些毅然遠去的身影了。
「陛下。最近的一處隱秘之所就是那個荒廟,我們得快點趕過去重新易容才行。」應崇優忍住心中的酸楚之感,低聲道。
「你還是叫我阿城吧,在沒有到達平城之前,這樣稱呼方便些。」陽洙刻意迎著風揚起了頭,感受那撲面而來的寒意,「走吧,前面還有太長的路等著我們呢!」
應崇優將兩個包裹向肩上一甩,正要邁步,卻被陽洙伸手拉住。
「這個重的我來背,不許跟我爭。」陽洙一把扯過大一點的那個包裹,踩著積雪大踏步轉身就走,應崇優微微一愣,不禁搖頭失笑了一下,隨後趕上。
雖然雪地難行,但兩人都是習武之人,應崇優的輕功更是他最擅長的一項武技,所以未及半個時辰,兩人就到了那個位於半坡之上的破舊荒廟。
大雪此時已密集到幾乎看不清五丈以外,進了一個有屋頂的地方,兩人都喘了一大口氣。
「趁著天色還亮,快點重新改扮一下吧。」應崇優幫陽洙拍打去身上落的積雪後,立即打開了包裹,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將陽洙按坐在地上,就開始在他臉上東抹西抹。
「這次扮成什麼?行腳商人?」
「不行,我們沒有貨物。你是一個要到平城去訪親的普通人,我嘛,就說是你的家僕好啦。」
「不好,扮成兄弟吧,讓我來當哥哥。」
「以後再說……好了,現在把便服換上。」應崇優遞過一套褐色的外袍,幫他把巡衛府的官服脫下,捲成一團放在地上,又埋頭在包裹裡翻找了一會兒。
「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嗎?」陽洙一邊抬手舒好袖子,一邊隨口問道。
「忘了帶鏡子……」
「啊?那你怎麼給自己改裝啊?快看看這廟裡有沒有什麼可以照人的東西……」陽洙著急地站起來,衣帶還沒繫好,就匆匆忙忙在破廟裡找了起來,忙亂了好一會兒,居然給他翻出一個黃銅燈台來,撩起衣服內襟開始猛擦。
應崇優呆呆地看著忙忙碌碌的少年,酸酸熱熱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
突然想起在烤肉大會上第一次看見他,那個雖然看起來嬉鬧驕縱,實際上卻茫然無助的小皇帝……
說不定幾年以後,當他居於九五之位俯視天下的時候,自己又會如今日這般,看著那高高在上的至尊天子,卻回想起在破廟裡認真地為自己擦拭燈台的孩子……
「好了,應該可以用了吧?」陽洙將燈台捧過來,「你看看夠不夠清楚?」
「很好,很清楚……」應崇優向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謝謝你。」
「客氣什麼?」陽洙席地坐下,歪著頭看應崇優給自己改妝,時不時插一兩句,說些眉毛濃了淡了之類的話。
「還是有些緊張吧?」應崇優整理好重新換上的便服,柔和地看了學生一眼。
「嗯。」陽洙老老實實地承認,慢慢依靠過去,將頭放在了應崇優的肩上。應崇優展開手臂,環抱住少年結實的身軀。
「但是不害怕?」
「沒錯……小虎哥,你怎麼會那麼清楚的?」
「因為我也一樣啊……」應崇優將陽洙略略推開一點,用兩手捧住了他的臉,「很緊張,全身的血液流得很快,心也跳得很急,可是現在的感覺,絕對不是害怕……」
陽洙呵呵笑著跳起身來,那因為寒冷而顯得色澤更紅的嘴唇間露出一排整齊的雪白牙齒,使得那張明明已改裝過的臉還是像陽光一樣明亮英俊。
「來,先生上一堆火,把這兩套官服燒了。這麼大的雪,最近的村落也沒辦法在天黑前趕到了,今晚恐怕就要在這兒過夜,我們得事先做些準備。」應崇優微笑著道。
「好,聽你的……這是什麼?」
「火刀和火石。你以前沒見過吧?」
「嗯。宮裡的燈,好像是自己就會亮似的,我根本沒想過那是怎麼點燃的。」
「你看著火,那些破香案和墊褥都可以拿來燒的。我出去辦點兒事。」
「雪大風急的,你出去幹什麼?」
應崇優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就走出門外。陽洙趕緊朝火堆裡丟了幾個破蒲團,跟到簷下,展目向外一看,應崇優正冒著漫天大雪,在廟前一小片開闊地以及側旁稀疏的小樹林裡跑來跑去,七零八落地堆出幾個大雪堆,再砌幾段歪歪斜斜的雪牆,後來還砍倒了幾棵樹,讓它們東倒西歪地擺著。陽洙幾次跑出來問,都被他嚴厲地趕了回去。
「你在玩什麼呢?」等著應崇優好不容易滿意而歸後,陽洙立即按捺不住滿肚皮的疑惑,一面將他凍紅的雙手握在懷裡,一面急急地追問。
「我佈置了一個陣法。」
「什麼?」
「簡單的迷陣。還有一點兒障眼法的效用。主要是以防萬一有其他人闖進來,如果有搜捕我們的官兵,也可以抵擋一段時間,讓我們可以乘機逃離。」
「你還會佈陣法啊?以前怎麼沒教我?」陽洙一臉的驚佩之色。
「奇門法術,與治國平天下無關,你用不著學。」應崇優拉著陽洙進到屋內火堆旁坐下,「吃一點兒乾糧,我們輪流睡覺。也許明天會很辛苦呢。」
陽洙依言翻開包裹,拿出一個乾糧口袋,裡面裝的都是饅頭和麵餅。已凍得發硬。應崇優撿出兩個饅頭來,用樹枝穿上,在火中烤熱了,兩人一人分了一個。
「很難吃吧?會不會嚥不下?」
「放心,我早就被你訓練出來了。」陽洙笑著,咬了一大口下去。
「等會兒你先睡,下半夜我再叫你。」
「你一定要叫哦!」
「知道啦。」
為了取暖,兩人背靠著牆,緊緊相偎在一起。天色暗淡下去之後,火堆小小的光焰更顯溫暖明亮,搖曳的光影在兩人臉上跳來跳去。
陽洙的頭搭靠在應崇優的胸前,已經沉沉入睡,而後者在注意察看外面的同時,也常常回頭柔柔地看一眼懷中的人。
從那睫毛下暗青的陰影就可以看出,這金尊玉貴的孩子,其實早就已經疲累到了極點。
兩年的宮中歲月,眼看著多少詭譎波濤,多少暗潮洶湧,一浪接著一浪侵襲而來。到底發生過哪些事件,此時的應崇優已不能一一記得。但這個孩子一步步的成長,點點滴滴刻在眼裡心上的,看著他由莽撞激憤的少年,長成殺伐決斷的王者。
然而無論已變得多麼堅強,多麼心機深沉,在一天天看著他長大的人眼中,他依然還是一株仍有些稚嫩的幼苗,讓人忍不住想要繼續替他遮風擋雨。
……最終,應崇優還是沒有捨得在後半夜叫醒陽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