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
梅花庵後院,龍卓然站在一株梅樹下,負手而立。
「大哥找我何事?」龍淺疑惑道。
「贏然,上京來人,要我速速趕赴南溪,我打算今夜走。」龍卓然皺眉簡短道,剛毅的臉上有抹憂慮。
「危險不?我陪大哥去。」龍淺看看兄長的臉色,擔心的問。
「不用。」龍卓然很快反駁,遲疑片刻,才淡淡道,「是男人就該保護好……」說到一半,停下,突兀地將頭調向一邊,似在考慮接下來要怎麼說。
遠處層巒疊嶂,黝黑的大山若一個個張牙舞爪的猛獸,幾欲將人吞噬,他凝視良久,才艱澀地道,「你……照顧好卿卿。」
「這次尋寶,我沒來由的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裡有問題,這節骨眼上,又生出這麼多事,淺,若戰事不順利,我又沒消息的話,你不必顧忌太多,帶卿卿回山找師父,等世道平穩再出來。」
我自然可以,但長笑不見得願意。龍淺心裡暗道。
他也清楚,這話不能當著大哥的面說,斟酌一下,才委婉地說,「大哥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嫂子們。
嫂子們?
龍卓然的眉頭凝成一團,他沉聲道,「其它不用管,我只要你看好……卿卿。」
辛酥有辛家,師父不會撒手不管田裳,只有她……因為出身梅家,必然得不到庇護,莫斐嵐此次代表清澤出使金閌,心思不明,再加上田裳那回事……
龍卓然越想,額頭皺的越緊,後不知想通什麼,他眉心一展,似微笑又似苦笑,「贏然,你照我的話做就是,說不定……」
能抱得美人歸。
後半句話,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好讓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喉嚨裡。
她也有些喜歡淺吧!昨夜發生那樣的事情,他並未感受到她心中的不悅,誠然,受情勢逼迫,但若是不喜歡的人,總歸會難過。
龍卓然想著想著,心裡忽然像壓了塊大石,鈍鈍地疼。
大哥的神情並不輕鬆,這一路會有危險!
龍淺靜靜注視著前方的黑衣男子,突然開口,「大哥,我想跟你去南溪。」
長笑身邊應該有人保護,他今早在馬車中才想到。
不過,為保險起見,待會要去問問,要是能確定她安全無虞,他還是決定保護大哥去邊境。
他話音還未落地,凜冽的聲音響起,「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龍卓然怒道,「好了,我就不去跟卿卿告別,你代我說下。」他大手一揮,臉色鐵青地示意龍淺先行離開。
「我……」龍淺囁嚅半晌,垂著頭默默離去。
龍卓然立在原地,俊朗的臉上佈滿陰霾。
他沒有告訴龍淺,上京來的人是暗中保護靈帝的親隨,帶來兵符一枚,要他盡快趕赴邊境接管駐地大軍。
就在韓輕歌扣留他們的那些時日,風羿正式向金閌提交宣戰書。
然後,像是約好一般,朝堂中百官上奏,奏請靈帝將兵符交與燕王,由其率領大軍趕赴南溪,同風羿決一死戰。
這一舉,讓靈帝想通很多事,比如為什麼遠離廟堂二十年的弟弟剛借梅家之事重返政局,自己就湊巧地在某日花園中散步時,聽聞太傅教授諸位皇子要兄友弟恭,舉例是清澤的宸帝和其五弟莫斐嵐如何兄弟同心,力挽狂瀾,平定政局,然後,若有所觸,大腦一熱,把一半的兵權交與燕王之手。
原來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靈帝氣急攻心,病倒,趁宮中混亂之際,一邊命隨身暗衛將兵符帶給他,一邊拖延時間,距離戰書上兩軍對壘還有倆個月,從楨吳趕到南溪,快馬也要一個月,他必須在燕王率領大軍趕赴邊境之前順利接掌駐地大軍,若等燕王知道兵符不在皇城轉而對付他,事態就危急了。
金閌的兵力主要分為三部分,皇城禁衛軍八萬,兵權在辛家,二十萬新軍,燕王掌權,駐地老兵大約二十萬,無戰事時,兵權本在靈帝手中,現交與他。
除此之外,各地零散守軍,七七八八加起來有十幾萬,軍權由各州府分管。
那親隨還說,「先前聖上所為是想試探燕王,將軍請勿上心,聖上最信任的人還是將軍您。」
「此次,同風羿之戰,重在一個『拖』字,保存實力,等燕王大軍趕到,由其率軍攻敵,等時機已到,皇上會派人前去議和,將軍切勿激進。
「想他風羿,已和我金閌打了兩年戰爭,卻未曾奪我一分一毫,不足為懼,此次未採取偷襲,而是宣戰的方式,本就蹊蹺,聖上疑心燕王同其勾結,意圖奪得兵權,要你在軍中好好徹查此事。」
「年初將軍曾上書言明邊關戰士裝備不足的問題,聖上已妥善解決。」
「可跟清澤使臣有關?」當時,他心念一動,忍不住問。
「將軍所猜不錯。」那親隨微微頷首。
他有心去問交換條件,但又絕對這不是他能問的話題,於是作罷。
心裡總有淡淡的隱憂,莫斐嵐如果真像田裳所說的那般愛護卿卿,那麼此次交換中……他的心不停下沉。
半晌,才搖頭安慰自己,他領軍在前方浴血奮戰,靈帝應不會做奪臣妻之事,讓人寒心!
龍卓然沉思好久,回過神,夜幕降臨,草叢中的夜蟲唧唧歌唱,月亮緩緩升起,掛在山頭,漫山遍野,像被一層微弱的銀色細紗覆蓋,朦朦朧朧,晦暗不明。
如同,每個人幽深難測的前途。
如同,每件事無法預料的結局。
龍淺回到梅花庵時,天色已晚,長笑正從臨時膳房處端飯回屋,見他立在牆角悶悶不樂,便邀一起用餐。
飯後,兩人坐在窗口品茶時,龍淺才慢吞吞把大哥要交代的話告訴她。
長笑猜不透龍卓然這當口離開的原因,不過趕赴南溪,想必跟戰爭有關,於是,隨口問,「贏然怎麼不跟你大哥一起走?」
龍淺低著頭,沒說話,稍停,問,「長笑,你那位在楨吳王宮救我們的朋友會跟來暗中保護你嗎?」
「會。」她點頭,笑道,「不用擔心,一時半會兒,沒人對我不利,倒是你大哥,我覺得這一路可能有危險,小淺應該隨他去。」
「我是有這打算,剛提起,他就發怒。」龍淺鬱鬱不已。
長笑思付,或許真的危險,所以龍卓然才支開龍淺,於是不再慫恿他,而是安靜地坐在窗口,看明月掛到山頭,庭院中樹影結成凌亂的圖案,輕啜著茶,默不作聲。
龍淺靜坐片刻,又開口,「長笑,我剛才想了會兒,大哥主要擔心你,所以再三叮囑我好好照顧你,我能不能把你朋友過來的事告訴他?」說著,就把倆人之間的對話原原本本告訴長笑。
他並不指望她能懂大哥的情誼,只求,她能慢慢原諒以前陰差陽錯的傷害。
誰料,長笑聽聞,怔了好久,忽然彎腰,笑的前俯後仰,「贏然,我知道了,龍卓然他誤會我們倆昨晚……所以,才要你好好對我。」
怪不得山路上他拐彎抹角問龍淺傷勢。
韓輕歌下手的力度,當時的情況,龍卓然比她更清楚,他既然無事,那龍淺更不用說。
真是……
長笑越想越覺得好笑,越想越覺得滿頭黑線。
「是這樣嗎?」龍淺也有些迷惑,仔細想想方纔的對話。
是男人就該保護好……
你照顧好卿卿……
他沉默。半晌,清雅如玉的臉上逸出淺淺的笑容。
大哥他……想像力很豐富嘛!
真是美麗的誤會,好吧,他決定不去提醒他,呵呵……
龍淺還是隨龍卓然一塊秘密離開,同行的還有小三,以及兩位貌不出眾的普通侍衛。
同時消失的還有神秘的裳姑娘,據說,她在楨吳王宮之後,舊病復發,韓輕歌並未為難她,差人將她總往沛林。
長笑總覺得古怪,心裡想——
怎麼莫斐嵐一來,她就離開?不行,這次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省的天天哽在心裡難受!
翌日大早,韓統領說,龍卓然跟辛禺得了急病,他留下幾個護衛在梅花庵照顧,其餘眾人則繼續跟他一起往木株嶺前行。
長笑裝作什麼都不曉得,隨著眾人往大山深處走去。
傍晚時,在山麓同韓統領請的嚮導會和。
嚮導叫老洪,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五官端正。長笑老早知道嚮導是莫斐嵐裝扮,於是帶著挑剔的眼神審視半天,暗自搖頭。
幸好這行人沒有一個熟悉他平日的樣子,不然,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老洪還帶個叫青枝的丫頭,原來韓有真細心的發現,長笑沒人照顧,於是托嚮導在當地找個女孩伺候她。
木株嶺一帶多常青樹木,雖是初冬,入目所及,仍青綠一片,生機煥發。
山腳下有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嚮導就是這村中土生土長的青年,韓統領早打探一番,很信任他,嚮導說,夜行容易迷路,嚮導說,嶺中多猛獸,韓統領略一思量,決定早早紮營休息,待天亮再往裡走。
長笑聞言,恨不得撲上去抱住師父親幾口。
她呀……最討厭摸黑趕路了!
入夜,長笑和青枝早早進入帳篷休息。
她不清楚青枝底細,也不敢冒然詢問,隨口寒暄幾句,青枝話不多,端水給她洗漱,弄好一切,合衣在帳篷一側用甘草堆起的床榻上休息。
長笑輾轉反側,明明莫斐嵐就近在身邊,倆人卻不能見面,明明她有一肚子的話,偏又無法對他說,唉!早知道還是不要清楚他身份的好。
翻來覆去,終於沉沉睡去。
半夜,忽然被人推醒,長笑愣了會身,才揉著眼抱怨,「怎麼現在才來,師父。」
「長笑,我只能出來一會兒,這次人多,不小心就會漏了行蹤。」莫斐嵐小聲說道,「你若有事,可托青枝告訴我,我同她在外人眼裡是一個村落出來的,講話不會惹人疑心。」
「青枝知道你身份?她都沒跟我說。」長笑吃驚之後,有點小鬱悶。
莫斐嵐笑笑,輕聲吐出一句讓長笑差點暈倒的話,「我九妹,說是想看看五嫂如何,死纏爛打跟來,挺能幹活,你別在意,該給她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九妹……
青枝。
長笑懵了,半晌反應不過來,莫斐嵐說完這些,忍住笑摟住她狠親一下,匆匆離開。
留下被這種顛覆的關係震暈的她,胡思亂想好久,才又睡著。
翌日,勤勞的青枝姑娘又去給長笑打水洗臉,伺候梳頭,那架勢比專業丫鬟還專業。
長笑雖然不打算拆穿她,可看過這些後,忽然對莫斐嵐的話產生嚴重的懷疑。
要不是青枝有雙和莫斐嵐相似極美的眼,她還真不敢相信倆人是兄妹。
怎麼清澤皇室,出來的皇子公主……一個比一個還怪異吶!
再往後幾天,就是趕路休息,長笑雖然有事問莫斐嵐,但並不想讓青枝傳達,而莫斐嵐忙著探察地形,跟韓有真確定行進方向,偶爾過來跟青枝聊聊,也沒跟她正面說過話。
長笑盡自己最大的忍耐度裝作毫不認識此人。
到第三日上午,因前一夜下雨,泥土滑,長笑雖有青枝攙扶上路,仍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有根樹叉橫在那裡,可能刺破點皮,她自己都還沒覺得疼,青枝忽然喊,「不好,小姐被蛇咬了。」
長笑還未回過神 ,就聽不遠處的莫嚮導驀地大喊一聲,「金線龍蛇。」隨著他的話,窸窣聲中,一條白色身上有圈圈金線的小蛇氣定神閒的游過。
韓有真迅速飛奔過來,低聲道,「得罪。」說著,就要用匕首去割長笑小腿傷處的衣服。
與此同時,她耳際響起細細的聲音「阻止他。」
長笑急中生智,說,「住手,你想幹嗎?」
「夫人中了蛇毒,需及早排出毒血。」韓有真一板一眼沉穩答道。
「男女授受不親。」莫斐嵐繼續用傳音入密指導長笑。
她雖丈二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快速對韓有真說,「不行,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能對不起卓然。」
「誰要你說最後一句了!」耳側一聲悶哼。
長笑憋住笑意,肅穆著小臉繼續對韓有真說,「把解蛇毒的藥給我,我自己來敷,至於吸毒,就由她來。」
她指指身側的青枝。
「夫人說的是,有真魯莽。」韓有真面帶愧色,遞給她一個褐色的瓷瓶。
長笑同青枝避到一條小溪處,裝作清洗傷口上藥,青枝突然將瓶中的藥粉全倒入溪流中,然後,從懷中拿出一藍瓶子,飛快地將藍屏中的藥粉倒入褐色瓷瓶中。
長笑默默看她做完這一切,沉住氣,沒說話。
做完這一切,青枝冷不丁道,「莫斐嵐是我五哥,前些日,為取信於人,不露端倪,蒙騙了五嫂,敬請見諒。」
她說罷,挑眉一笑,細長的眼睛裡波光瀲灩,一副等著長笑震驚的樣子。
「哦,沒關係,事實上,你五哥第一天晚上就告訴了我,為不破壞你興致,我裝作不知道。」長笑學著莫斐嵐平日的神情,慢條斯理道。
好吧,雖然跟小姑娘計較很沒面子,但是,逗人玩真的很……有趣哇!
長笑看著同莫斐嵐相似的細眸又震驚又惱怒,徹底理解莫師父平日喜歡打擊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