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
可是後來卻發現,原來除了這裡,我根本無處可去……
如今又站在這條河邊,又是要逃亡。
小的時候聽人說,老天爺很喜歡與人開玩笑。原來果真如此,以前不想回來,偏偏回來了,如今不想走了,偏偏不得不走。
那這一次離開,恐怕是回不來了。
我忍不住又笑了笑,不再想下去。
簡單隨便得幫身邊這人包紮了一下傷口,卻發現血流不止。
我已經餵他吃了解藥,如今這種狀況,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只有任他自生自滅了。
我聳聳肩,在他旁邊生了堆火,往他的傷口上再包了一層。然後轉身離開。
春醒還在等我,我現在又是一身紅紅綠綠的標準「老鴇」裝扮,實在太危險。
走了一段,覺得左肩微微生疼。
想不到那個姑娘的內力還挺深。
於是鬼使神差的往後看了一眼……
那人還是一動不動,旁邊的火光耀眼生疼。
我低頭,歎氣,往回走。
也許是他命不該絕,居然讓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瓶子「正氣丸」。
別的藥我是不懂,偏偏這「正氣丸」是路家祖傳療傷聖藥,路希晨以前沒事就愛煉這個。
我餵他吃了兩顆,捏碎了兩顆抹在他的傷口上。
餘下的藏到自己的兜兜裡。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發高燒。
我今天是同情心過剩,把手絹浸濕給他擦身。
一個晚上折騰了兩三回,他這條小命總算是撿回來了。
我累得不行,找個角落縮起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聽到一陣嘈雜聲,
幾乎是條件反射,整個人驚醒過來,匕首都已經捏在了手裡。
身體不敢動,微微轉頭。
大約有十餘匹馬,在河邊飲水。
騎馬的人三三兩兩的坐在草地上,圍著一駕馬車。
其中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說話聲特別亮堂:
「奶奶的!這次傲鷹山莊真是露臉了!隨隨便便發個帖子就叫咱們主子來這麼個窮鄉僻壤!不就是抓到了魔頭的兄弟嗎,有本事把那老魔頭給宰了!」
旁邊一個人低聲勸他,他一甩頭,更加大聲:
「老子我哪裡說錯了,本來這天下武林,北邊歸他們傲鷹山莊,南邊可是咱們公子的地盤!那個他奶奶的路希夷居然跑到咱們的地頭上抓人!這不是分明給我們公子難看嘛!」
這人長得三大五粗,四肢發達,頭腦甚是簡單,連馬屁拍得也如此直接。
我聽得不甚在意,這種亂七八糟的江湖事,與我本就沒什麼關係。
那個大漢又和人說了幾句,幾乎是用吼的:
「老子捉摸那個路希夷八成是吹牛,我聽「包打聽」說,那個魔頭的兄弟被抓到的時候穿的是女裝,而且半點武功都不會,還是個瞎子!你們說這種人能是魔教的嘛!哼!我看路希夷想稱霸武林想瘋了!隨便抓了阿狗阿貓也敢說是魔教的!」
聽了這話,我只覺得心中一片涼。如果那個瞎子被抓住了,春醒肯定不會自己跑掉。他們兩個都被認為是魔教的人,那豈不是必死無疑?
思前想後,怎麼也想不出一條萬全之策來。沒有辦法,只有先見著春醒,慢慢再作打算。
主意一定,我退到那人身邊,故意弄出了些聲音。
「誰?誰在那裡?」那個滿臉鬍子的大漢武功倒也不低,一個起躍就到了我身邊,向我揮出一掌。
我側臉讓開,故意使出路希夷教我的身法,往旁邊一躍。
那大漢不依不饒,變拳為掌,直罩向我的天靈。他身手極快,內勁又足。我完全不是對手,左避右閃,躲得甚是狼狽。
好不容易撐到三十招,我所會的路家身法已經全部演完,若再打下去,可就要露破綻了!
腦子才轉了半圈,他的拳頭竟又在眼前,我深吸口氣,罷了罷了,挨上這掌最多躺上一個月,我就賭這一把!
我閉上眼,運氣護住心脈。
他的掌風從我頭頂掠過。
我半睜開眼,發現他臉上掛著得逞的笑容:
「喂!你這小娘皮該不會是傲鷹山莊的人吧?怎麼不早說呢,害得爺爺我白費力氣!」
我不敢翻白眼,看他這樣子是早就認出了我的身法,後面這二十招擺明了就是耍我。
不過這種小事沒什麼好計較的,我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朝他抱拳:「路盟主確是我家主人,敢問這位好漢尊姓大名?」
「我不過是個小人物,不過倒是沒想到傲鷹山莊的武功這麼差勁!連我的五十招都當不了!」他得意洋洋的笑:「江湖上人都說路希夷的武功是天下第一,這麼看來,簡直是浪得虛名!恐怕連我們公子的一成都不到!」
「雁二!」有個聲音忽然插進來,音量不大但字字渾厚:「你休要胡說!」
那大漢扁了扁嘴,退到了一旁。
聲音的主人慢慢從馬車上下來,微微向我頷首。
我連忙端出一臉不敢置信,抖著聲音道:「這位可是南屏山莊的喬公子?」
他點頭,微笑:「正是在下。」
我馬上「撲」得跪倒,朝他磕頭:「喬公子,求您救命!」
他走過來,看到不遠處躺著的人,問道:「那位是?」
「他是,」糟了,我不知道他叫什麼,總不能還叫他夜哥哥吧……
「這不是刑夜嗎?」旁邊有人幫我解了圍:「他可是傲鷹山莊第一易容高手啊,怎麼傷成這樣?」
居然又是那個大漢,我感激得朝他看了一眼,然後聲淚俱下:「喬公子,昨夜我與刑夜奉盟主之命前去捉拿魔教妖孽,想不到被那些妖人所傷,刑兄弟如今更是生死未卜,求公子救命!」我一拜到地,實在懶得再逼眼淚。
「姑娘快快請起,我輩都是江湖兒女,且在下與路兄神交已久,救人乃是義不容辭之事。萬萬不敢當此大禮!」他抬手將我扶起。
我也不推辭,用衣袖抹抹眼睛,看著那個喬公子為那人把脈,然後讓下人把他抬到馬車邊。
「有人受傷了?」馬車裡傳出一個女聲,細細弱弱的,我聽著格外耳熟,但一時半刻想不起來。
喬公子連忙道:「是啊,如月姑娘,此人也是為魔教妖人所害,傷勢極為嚴重,可否請姑娘委屈一下,與他同乘?」
聲音的主人慘然道:「公子言重,小女子被魔教教主所害,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如今得公子厚遇,自當以公子為尊。況此人也是為魔教所傷,與我同病相憐,小女子自當細心照顧。」
「如月姑娘切莫如此,」那喬公子一臉唏噓,靜立在外。
手下人慢慢把擔架抬上去,馬車裡的女子便迎了出來。
我偷偷抬頭望她的臉。
忽然只覺得一道驚雷打在頭上,耳鳴陣陣。
竟然是她!
香媚兒!
她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或者說已經不像普通人。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連雙唇都泛著淡淡的白,雲鬢高高挽起,清晰得露出左臉上斑駁的疤痕,帶著七分的猙獰,卻偏偏有著十分的美麗。
殘酷的美麗。
我不敢多看她一眼,匆匆躲到別人背後,努力把臉埋起來。這個香媚兒,已經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一個,她的身上,和我一樣,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就在這個時候,我身前這人發話了:「哎!你幹嗎躲到老子後面來?」然後大手一伸,把我抓到前面。我不敢反抗,怕弄出更大的動靜來,只好乖乖站在他旁邊,露出一個我自以為最諂媚的笑:「雁二爺,可有什麼指教?」
那人正在頭先與我過招的鬍子大漢,看到我這副低眉順目的窩囊相,不由得從鼻子裡哼了聲,罵道:「你這小娘皮到底是不是傲鷹山莊的?怎麼老子越看你越像個伺候人的奴才?」
我連聲應「是」:「雁二爺,奴婢原本就是伺候刑爺的,本就是個奴才,您眼光真好!」
他又哼了聲,道:「奴才?奴才也有這麼好的功夫?你叫什麼名字?誰是你師父?」我連忙回答:「奴婢沒師父,功夫是大總管教的,刑爺一直叫我春花,春是春天的春,花是鮮花的花,意思就是春天的鮮花,刑爺說這名字和奴婢般配,奴婢……」
「好了好了!」他不耐煩地揮手,翻了個白眼。
忽然聽到「哎呦」一聲,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香媚兒從車轅上跌了下來,正好被那喬公子接了滿懷。
我身邊的雁二哼了聲,低聲罵:「妖孽!」
看他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也不知道香媚兒哪裡得罪了他。我還是照舊縮著腦袋,努力藏在這個大漢後面。
這時香媚兒大約已經重新回到了車轅上,只聽那喬公子道:「如月姑娘是否身體不適?」
也不知香媚兒答了什麼,喬公子又說:「如果姑娘不嫌棄,在下略通醫術,不如到馬車上為姑娘把脈?」
我還是沒聽到香媚兒回答什麼,身邊這個大漢倒是跳了起來,大聲喊:「公子!小的有事稟告!」
他的嗓門實在亮堂,眾人的目光頓時齊刷刷得向這邊看來。我暗叫一聲糟糕,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團。
喬公子顯然有些不滿,但還是應了句:「你說……」
他又用一隻手把我從後面揪出來,大聲道:「這姑娘是刑夜的貼身婢女,小的認為該讓她來照顧刑夜才是!」
我無法可想,只得把頭一抬,看向香媚兒。
她好像感覺到我的目光,便扭頭看過來。
我與她的目光相遇。
只要她露出一絲恨意,我便會尖聲大叫,然後指認她的真正身份。
可她居然一臉的波瀾不驚,笑道:「雁二爺說的有理,喬公子,可否請這位姑娘上來?」
那姓喬的當然不會說不,點頭示意我上前。
莫非我這滿臉血污,香媚兒一時半刻沒認出來?還是她已經另有打算?我心中驚疑不定,但還是走上前去,向那喬公子福了福身。
香媚兒在車上道:「這位姑娘請上車吧。」
我不知道她心中在計較什麼,只得走過去。
到了車邊,她伸手給我,笑道:「那上車的檯子已經撤了,姑娘將就些。」
我只好拉了她的手,一腳踩上馬車,一腳蹬地。
躍上馬車的瞬間,不由自主地抬了抬頭。
她直勾勾的看著我,手忽然鬆了。我還未站穩,反應不及,胡亂抓住了不知什麼物事,才穩住了身體。
這時香媚兒已經昏倒在車邊,喬公子一個箭步衝過來,捏她的人中。
我頓時明白自己中計,但已經晚了,補救不及。
只過了片刻,香媚兒幽幽醒轉,兩行清淚奪眶而出,然後顫抖著站起來,恨聲道:「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邊說邊搖搖晃晃得向我撲過來。
喬公子在一旁握住她的手,迭聲道:「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她的眼淚流得越發凶,整個人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她是魔教的人,她是魔教的人!當年那些妖人的臉我記得清清楚楚,她就站在那魔教教主的身邊,看著我受辱!她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