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火
「嬤嬤,」六福子大力拍我的肩:「嬤嬤,嬤嬤!」
我一驚,馬上反應過來:
「死奴才,還懂不懂規矩?!」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他連忙誠惶誠恐得退開三步遠:「剛才小的叫了您好幾聲了,不知道您在想什麼?」
「你還管得挺寬,」我冷笑:「你有什麼事兒,沒事兒給我幹活去!」
「有的,有的,」他連連點頭,隨即湊上來,輕聲說:「嬤嬤,您看看您左邊那位客……」
我裝作不經意的轉頭一掃,隱約看到一個江湖人,普通的衣著,普通的臉孔,實在沒有什麼特別:
「六福子,你尋我開心是不是?這幾日鎮上來了很多江湖人,有什麼可奇怪的?」
「不是啊,嬤嬤,」六福子湊到我的耳邊:「您記不記得,前些日子在我們園子門口,有個不識好歹的小子推倒了嬤嬤您?不就是這位嘛?哎,您說,咱們要不要整整他?」
我又轉頭過去一看,居然真的是他。
「不錯啊,小子,看不出你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不敢當,不敢當,您是小的衣食父母,得罪了您就是得罪了六福子我,」他賊笑著:「我已經在他酒裡下了迷藥,嬤嬤您過會兒想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
我頓時眉開眼笑:「看不出你這小子真機靈!得了,月底有你好處呢!」
他也笑得不見了眼睛:「謝嬤嬤,謝嬤嬤!」
打發走了六福子,我心裡其實驚疑不定:這個人是傲鷹山莊的人,可是剛剛路希晨在的時候,他卻沒有和自己的主子打招呼。況且,以前他死活不肯到園子裡來,擺明了是瞧不起這種花街柳巷的,今兒個卻自己來了。這不是擺明了有鬼嘛!
一邊照顧著生意,一邊斜眼看六福子。他做事倒很利落,趁沒人注意把那個小子搬出了大廳。
但只過了一會兒,他又慌慌張張得跑了回來:
「嬤嬤,嬤嬤!不得了了!」
「什麼事?」我把他拉到一邊:「說清楚,不要嚇到客人!」
「外邊有很多人,鬼鬼祟祟的,我看到他們在後院灑什麼,您去看看吧!」
我皺眉,什麼人?他們要幹什麼?完全沒有頭緒。
於是讓六福子帶路,悄悄往後院過去。
夜還不深,月光很亮,勉強還能看得清楚周圍的物事。
沒有發現什麼人,但看到一圈液體,圍著我的朱翠園,寬寬的一層。
我用手指沾了一些,是石油。
有人要燒了這裡。
「六福子,你看到這些人的時候,他們是自西向東走,還是自東向西走?」
「從西向東,好像往後院去了。」
「你把剛才那個人拖到後院去,記住,放在顯眼的地方。」
「是的,嬤嬤。」
「等等,還有,倒些油在他身上,倒多點,記住。」
「是的。」
我清楚的知道,這座院子,今天恐怕是要毀了。因為前後左右,零零散散都被撒上了油。
一扭身,衝進春醒的房間。
她呆呆得坐著,看見我來了,也不說話。
「你馬上走,」我拉開她的衣櫃,迅速幫她收拾包袱。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得看著我:「怎麼了?京,出什麼事了?」
我不答話,把能找到的所有銀子都塞進她的包袱,把她推出門:
「到後門去上馬,和那個瞎子離開,到城外的普度寺等我,快點,快!」
拉著她闖進瞎子的房間,不等他問話,直接點了他的穴道,往他頭上胡亂插了幾根簪子,再往他身上披了件女人的外套。
他先是驚訝,隨後又是憤怒。
春醒拉著我的袖子:「京,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
「別問了,」我皺眉頭:「明天我會去找你們的,現在馬上走。」
我知道春醒還是一頭霧水,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飛快的把他們推上馬背,狠狠得抽了一鞭。看他們的背影迅速的消失在夜色裡,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夜又深了些,馬上就要完全黑了。
我不知道是誰要放火燒這裡,他們為什麼要燒這裡,可是既然打算放火,等待的時機都是一樣的。
月黑風高,才是放火夜。
忍不住笑,當年放火,也是月黑風高,青蛙都睡著。
月要黑,才不會被人發現。風要高,火才燒得快。油要撒得多,才不會有人能逃出去。
在這個朱翠園外圍最黑暗的角落,我默默等待著,如果要起火,這裡最安全。
這個時候的後院一個人都沒有,前頭的歡聲笑語隱約傳來,完全不知道身邊發生的事。
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則笑話,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還在那邊念高中的時候。美國有一份報紙徵求最完美的死亡方式,結果一個65歲的老婦人得了這次活動的全部獎金。她說她將在80歲的時候,死在情人爭風吃醋的決鬥的流彈中。
這的確是最完美的死法,80歲還有人為她爭風吃醋,說明她的魅力,而死在流彈中,又完全沒有痛苦。
一個人如果在死前完全沒有預感,倒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六福子忽然跑了過來,他跑得很快,很急。
嘴裡還嚷嚷著:「嬤嬤,嬤嬤,你快出來!」
我有些惱,搞什麼鬼,這種時候還大呼小叫,嫌命太長是不是。
悄悄從後面走過去,一把把他拖進了暗處。
他連忙開口說話:「嬤嬤,嬤嬤。不好了,有人放火!」
廢話,我知道。
「還有什麼,快說。」
他似乎遲疑了一下,猶豫得看了我一眼:「嬤嬤,要不要通知前廳的人,萬一起火,他們就死定了。」
我挑挑眉:「那又如何?你什麼時候這麼愛管閒事了?」
「閒事?」他幾乎要叫起來,額頭上有青筋在跳:「那些姑娘跟了你這麼多年,他們的死活是閒事?」
我有點無賴的笑了:「死活,誰說他們要死了?現在要死要活的是你吧!」
他一驚,想往後退,被我的匕首頂住。
「嘖嘖,上次被我捅了一刀想來報仇嗎?」我涼涼的笑:「你也太不吸取教訓了吧。」
手一伸,把他的人皮面具扯下。
他上次扮希夷差點騙過我,這次扮六福子倒也是惟妙惟肖。不過他畢竟沒和六福子相處過,六福子如果發現有人要放火,早就撒腿跑了,哪管什麼姑娘嫖客。
「你們在哪裡放火?」我問,點了他下半身的穴道,讓他不能亂動。
「我不會告訴你的。」
「哦?」我挑眉:「看來你忘了上次受過的苦啊,要不要我讓你想起來?」
他冷笑:「沒用的,這次我不會告訴你的,因為我根本不知道。」
這是真話?
我看著他,不是很確定。
「夫人沒有派我來,我上次已經被你廢掉了武功,這次是我找你報仇,與別人沒有關係。」
沒有派他?那派了誰?在哪裡?
我來不及問,身後又傳來腳步聲。
朝這個方向過來,越來越近。
我瞇起眼打量來人。
身材嬌小,是個年輕女子,穿著黑色的夜行衣。
她不時東張西望著,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我藏在灌木的中間,透過葉子甚至可以清楚得看見她繡花鞋上的花紋。
她半彎下腰,輕輕呼喚:
「夜哥哥……」
我倒,
這小妞該不會是來會情人的吧,好土的名字……
但是我手上的人微微震動了一下。
我不動,那個女子也沒有動。
過了有半刻鐘這麼長,我聽到她歎了口氣。
她摸出了火折子。
她是放火的人。
我幾乎是衝出樹叢,匕首直取她的後心。
她沒有防備,她轉身驚恐的看著我。
我的匕首很利,我打算砍下她的手。
然後我聽到她的尖叫,但是我沒有如願。
有人從後面撲上來,拖住了我的腿。
我本能得向後射出銀針。
「夜哥哥!」那個女子又是一聲尖叫。
說實話,就是這種時候我也想笑,天下怎麼會有這麼肉麻的稱呼……
我就地打了個滾,翻起身來,還是制住了那個男子。如果我沒有料錯,他就是那個夜,嗯,那個了。
「不要放火,」我說,我知道自己現在樣子很好笑,頭上是樹葉,身上是石油:「馬上走,我放了你的情人。」
她卻不看我,大大的眼睛裡都是淚水:
「夜……夜哥哥……」
我咬牙,她是不是只會說這三個字啊啊!!
那個被深情呼喚的人已經開始毒發,臉上佈滿可怖的青色。
「快點火!」他說:「這是夫人的大事,快點!」
「夜哥哥……」她還是三個字……
「不要放!」我覺得好像在和別人做辯論賽:「你要是敢動,我就殺了他!」
「我不怕你!」他吼得很大聲:「你殺了我吧!快點火,快點!」
「不要……」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他撲了上來,心口對著我的匕首。
我連退了三步,匕首還是穿胸而過。
「夜哥哥!」她淒厲得叫,朝我飛撲過來。
火折子落在地上。
我一驚,鬆開匕首,
她撲到那人身上。
火折子沒有碰到石油,但也沒有滅。
我伸手過去撿,
她一掌從後面襲來。
掌風很盛,我不是她的對手。
避無可避,我咬牙,腳尖將火折子一撩,火星落在石油上。
我朝前躍去,
火光把我和她隔開
……
大火在瞬間猛烈起來,熱氣讓我皮膚發疼。
我往後縮,
她與我隔著火光對望……
火太大,向我這邊飛速得蔓延開來,我的眼睛被煙熏得無法完全睜開。
她還站在外面,沒有被火勢逼退。
如果我跳出去,她就會給我一劍,
如果我守在這裡,就會被火燒死。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貼著牆角站起來,
她一動不動。
我閉了閉眼,沉肩,抬掌,氣運丹田。
集聚我平生之力,強忍心頭嘔吐之感,
大吼一聲:
「夜—哥—哥!!」
(我也吐一個……)
她一愣,轉頭向後看去……
我從火焰上端飛撲過去,衣角掠過紅色的火苗。
她回頭,揮掌。
我咬牙。
她的掌心正中我的左肩,
我的匕首在同時貫穿她的咽喉。
血濺滿我的臉。
溫熱的,一滴滴慢慢順著臉弧流淌下來……
她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直勾勾得開著我。
一眨不眨……
我忍不住伸出手,合上她的眼。
她的身體慢慢軟倒在地。
鮮血在她的身下滲透入土,開出一朵凋謝的花。
……
慢慢的,我退了一步。
血緩緩流淌過來,
我再退一步。
退後,一直退後……
忽然間,腳踝被人握住。
冰涼的手指,蛇一樣得纏繞。
握力之大,生生要把我的骨頭捏碎。
我無法忍耐的蹲下身體,
看到一張幾乎扭曲了的臉。
他竟然還沒有死,
也許是在中毒之後馬上被我刺中一刀,反而放出了毒血,因此居然還留下了一口氣。
「我要殺了你~」
他的聲音顫抖。
手掌離我的天靈蓋只有一寸,
我本能得閉上眼睛,好像聽到了死神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