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蔚然二十二歲大學畢業,畢業第六年,如今也是奔三的人了,他早已不是什麽熱血澎湃的無知少年,有些道理他比誰都想得明白。
暫且不談析析,他跟鄭骁武那就是純粹的“協議關系”,說的不好聽的就是“生意夥伴”,鄭骁武需要一個人品、學習等等各方面能力都一流的男人去堵鄭家衆人的悠悠之口,以此向他們證明同性戀的婚姻也是十分靠譜的,鄭家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家族,在他們那類人的世界觀裏,即便是家裏的寶貝少爺出櫃了,那也得風風光光的。
而對陳蔚然來說,鄭骁武在他最需要錢的時候給了他這樣一個“你情我願”的方式,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仍舊感謝鄭骁武。
從某種意義上,他們倆互不相欠,似乎也不該有什麽交集了。至少,鄭骁武是這麽認爲的。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一紙協議的背後,竟然多了一個析析。
陳蔚然之所以一早上心不在焉,絕對不是他對鄭骁武還有什麽想法,僅僅是因爲析析的問題。
從生理學角度上,鄭骁武也算是析析的父親,可是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鄭骁武先生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是一個五歲孩子的親生父親了。
陳蔚然沒什麽心思做台賬,就拿起招标文件看了起來。
如今的鄭骁武,确切地說是現在鄭氏集團的執行總經理,長子長孫,這職位對他來說是個榮耀,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考驗,集團背後的各大董事年事己高,可心裏無時無刻不在盤算着怎麽給自己的家人争取到鄭骁武這個職位。
陳蔚然眉頭不經意地皺了一下,心想,這家夥應當成熟了不少了吧。
六年前,大學校園。
陳蔚然那段時間心情糟透了,一想起家裏的事情,心裏着急上火。他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母親帶着自己的弟弟妹妹砸鍋賣鐵給那人治病,可是對他這個還未找到工作單位的大學生來說,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正當陳蔚然一籌莫展的時候,事情有了些許的眉目。
在A大,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陳蔚然,這樣一個各方面優秀的本科生,在那個逃課網遊談戀愛的大學校園裏是一件十分怪異的存在,可是陳蔚然的的确确地出現了。這樣的名氣讓鄭骁武第一次聽到時也很納悶。他想不明白,原來大學校園裏還有人這樣生活着。
那段時間,鄭骁武正忙着應付家人的逼婚,鄭氏集團創立之初,鄭骁武的爺爺一輩就立下一個規矩,鄭氏集團的接班人首先要成家,方能接手鄭氏,以此杜絕由于領導人的不成熟而帶來的種種弊端。而鄭骁武作爲鄭家的長子長孫,理所應當地成了逼婚的對象。
可鄭骁武知道,他自己是個gay,對男人才能硬的起來,爲了家族的狗屁利益跟女人結婚這種事,他鄭大少是斷然不會做的。
好在鄭家也開明,鄭家的老人們都格外疼惜這個小輩,感情這種事情也隻能随他。
可是鄭爸卻一直心裏别扭,眼看父子倆僵持不下,關系越來越緊張,最後鄭媽媽提了個權宜之計。
依鄭骁武所願,不跟女人結婚,但是前提是他必須在一個月之内找到一個能讓家裏所有人都滿意的結婚對象,要不然,就乖乖按照家裏人的安排。鄭媽媽這一招算是讓家裏人有了希望,一個月找個人或許簡單,但是要讓家裏所有人都滿意,可沒那麽容易。
鄭骁武那時不過二十二三歲,從小養尊處優,少爺脾氣,這種賭注即便勝算不大,隻要給他一點希望,他也不會服輸。
事後鄭媽媽私下裏跟鄭骁武聊,“兒子,你媽可盡最大可能給你争取機會了,要是你輸了,我可沒辦法了。”
鄭骁武不傻,鄭媽媽雖然嘴上說不幹涉兒子的感情,可是哪個當母親的不想自己而孩子能夠開枝散葉,綿延子嗣,她隻是不想讓兒子不好過。“老媽,你放心吧,一個月的時間都長,就憑你兒子這樣,肯定不讓您失望。”
鄭媽媽故作生氣,“你餘叔叔的大兒子結婚半年就給他生了個孫子,我這輩子怕是沒這個福氣了。”
鄭骁武皺皺眉,“媽,您又提這事,怎麽跟我爸一樣。奉子成婚這種事,你有什麽好羨慕的。”
“臭小子,你少給我揣着明白當糊塗,我說的是孫子。”
鄭骁武覺得要想在鄭家混下去,老媽這個同盟絕對不能得罪,“好好好,您兒子錯了,親媽哎,孫子有什麽好的,有我這個兒子難道您還不夠麽?”
鄭媽媽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夠了,絕對夠了。”
“……。”鄭大少似乎覺得哪裏不太對。
誇下海口的後果就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
他覺得老天真不公平,想想餘非凡這家夥,再想想自己,鄭骁武隻能無奈地望天了。
餘非凡是鄭骁武從小到大的死黨,餘家做進出口發家,現在轉行做高檔陶瓷生意,家境殷實,兩個大少也是從小玩到大,在他們那個富家子弟的小圈子裏也算是最好的朋友了。餘非凡這家夥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種,不知道睡過多少無知的純情少女,可這家夥每天小日子過得甚是自在。
鄭骁武又想想他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了,雖然是有點小錢,可是連嘴都沒親過,更别提那事兒了。上學時家裏管得嚴,可即便不嚴,他也不願意去那些花錢買樂子的場所,可是真心真意的人也不是這麽容易就能碰到的,于是就一路走走逛逛,自己至今還是個處^男。
也正因爲如此,他才發愁,一個月的時間去哪找出這麽一個人解他的燃眉之急。
第二天,餘非凡知道了此事。
“老大,有沒有搞錯啊,這明擺着就是個坑,你不管找誰來,你家裏要是相不中,你還是得認慫,擺明輸定了啊。”餘非凡不明白,“人精”似的鄭大少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你廢什麽話呢,我把你找來是聽你教訓我的麽?反正事情就這樣了,有什麽辦法?”雖然鄭骁武心裏清楚,餘非凡這家夥也夠嗆提出什麽建設性的意見,可死馬當活馬醫吧。
“死馬”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最近正在交往的A大校花級的女神提起過的一個人,“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麽?你要是找一個A大陳蔚然那樣的怪人,保不齊能符合你家兒媳婦的标準。”
鄭骁武和餘非凡也是A大畢業的,他們比陳蔚然高一級,在校期間也多多少少地聽過陳蔚然這個名字,可是他們是毫不相幹的兩類人,一個是鮮衣怒馬的富家子弟,一個是爲了改變命運而每時每刻都在努力的學生,壓根沒什麽交集。
鄭骁武沒開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餘非凡又絮絮叨叨地說起昨晚發生的事情。
原來餘非凡跟A大校花女神“啪啪啪”地正盡興得時候。餘大帥哥催^情地問了一句身下人,誰是你見過最好的男人?女神倒也實在,想了半天,一邊享受着下^身觸電般的快^感,一邊悠悠地說道,“如果真要有的話,應當是陳蔚然,可那家夥不是傻子就是同性戀,隻知道學習,沒見他戀愛。”
餘大帥哥瞬間軟了下來,他心想,老子在上面辛苦耕耘,你卻在下面想着另一個男人,還說那個男人比我好,這絕不能忍!
女神辛苦了半天,餘非凡才狠狠地完成了未竟的事業。
餘非凡啰嗦了半天,鄭骁武隻聽到了一句,陳蔚然竟然是A大校花心中最好的男人。
“既然這樣,這事你去辦。”扔下這句話,鄭大少揚長而去。
“喂,要不要這麽不厚道啊,人家是直男,憑什麽跟你結婚?靠,老子招誰惹誰了!”餘非凡罵娘的心都有了。
可事情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陳蔚然沒有想到竟然有人主動送錢上門,鄭骁武和餘非凡也沒想到這個完美的乖乖好學生竟然二話不說地同意簽署這樣一份協議。
一年的時間,20萬元,換來一輩子心安理得,換來母親弟弟妹妹不那麽辛苦,這生意,陳蔚然始終覺得自己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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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爲什麽會同意?”第一次正式見面,鄭大少開口的第一句話。
陳蔚然文質彬彬,十分鎮定,他微微一笑,答道,“我需要錢。”
那時候的陳蔚然初入社會,盡管舉手投足不卑不亢,可依舊掩蓋不了那份涉世未深的青澀,他穿着幹淨的白襯衫,洗的發白的牛仔褲,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名牌,可他跟鄭骁武坐在一起絲毫不顯窘迫,眉眼也極爲好看,像是畫出來的,鄭骁武心想,要是隻看這男人的外表,他當真有些動心,可這男人外表瘦弱,内心卻遠比鄭骁武成熟強大,這樣的男人鄭骁武不敢涉足。
鄭大少也不甘示弱,談判過程中,氣場不能輸,“錢不是問題,前提是你要盡自己最大全力完成協議上要求的,我家的情況餘二肯定跟你說了,他們一直想逼我就範,所以你的當務之急是讓他們滿意。如果你完不成的話,你一分錢也沒有。”
陳蔚然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點了點頭。
陳蔚然跟自己賭了一把,對當時的他來說,這是唯一的辦法,除此之外,他别無選擇,肝癌的治療費用昂貴,是個無底洞,即便是他一天兼十分工,不吃不喝也賺不來這麽多錢。
雖然鄭氏集團當時沒有現在這般傲視群雄,但也是如日中天的大企業,鄭家是大家族,在那樣的家族裏熬上一年,想來還不至于多麽痛苦。特别是與鄭骁武見過一面之後,他發現這人雖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年齡比他大一歲,可是卻并不壞,甚至還有些孩子氣,至于他名義上的這個“未婚夫”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陳蔚然隻能以後慢慢了解了。
見面後的第二天,陳蔚然将自己爲數不多的行李收拾整齊後,離開了大學校園。
鄭骁武親自來接他,爲了給他拉行李,他特意借了一輛悍馬,又親自把後備箱收拾出來,估計可以裝掉陳蔚然的整個宿舍的東西。
因此當陳蔚然提着小包行李走下樓的時候,鄭大少顯然有些詫異。
“就這些?”
“恩,我東西不多,書本已經賣掉了,還有些用不到的就送給大三的學弟了。”
鄭骁武看了看身後巨大的悍馬,下意識的幹咳了幾聲,顯然,他自作聰明了。
大悍馬馳騁在校園裏,鄭大少在車裏憋了半天,實在受不了這安靜到快要結冰的氛圍,于是決定聊點什麽。“要上戰場了,還有什麽要準備的嗎?”
“如果順路的話,去趟超市吧。”陳蔚然心不在焉,像是在琢磨什麽事情。說完之後,又從書包裏拿出紙和筆,低着頭寫着什麽。
鄭骁武問他,“去超市做什麽?要買東西麽?”
陳蔚然在筆記本上聚精會神地寫着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應了一聲。
鄭骁武得意地說道,“東西我早準備好了,給媽媽的新款LV手包,給爸爸的手表,給爺爺買的高爾夫球杆。”
鄭大少得意地尾巴翹上天,大有一副遠見卓識外加先見之明的架勢,似乎在等待着身旁人投來贊美的目光,如果那目光當中有點感激的話,他會更欣慰。
陳蔚然把寫好的東西撕下來,疊整齊放在口袋裏,然後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鄭大少,“超市還有多久到?”
某人差點氣得吐血。
“快了快了!”正在傷心中的鄭大少不耐煩地說道。
“你家人一般幾點吃晚飯?”陳蔚然不管身邊人的喜怒哀樂,繼續問道。
“我想想,我很少跟他們一起吃飯,受不了他們整天教育我。晚飯的話六點鍾,爺爺晚上要出去散步的,我媽約了餘二他媽打牌,所以注定晚飯不會吃太晚。喂,你怎麽淨想着吃飯。”
陳蔚然點點頭,記在心裏。又看了看手表,盤算着時間。
十分鍾之後,汽車緩緩地停在超市門口。
陳蔚然下車,鄭骁武爲了弄清楚那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隻好跟了下去。鄭大少很少逛超市,逛街是他的死穴,逛這種節假日優惠大酬賓比搶劫現場還要兇殘的超市更是他之前想也不曾想的,而如今他卻要跟着自己名義上的“媳婦兒”去超市買菜。
陳蔚然在家的時候跟着媽媽趕早市,爲了能買到最新鮮的蔬菜魚肉,周美茵幾乎每天都早起,陳蔚然從小到大也跟她學了不少,從菜品的挑選到葷素的搭配,他也算是得了母親的真傳。他在家時常常給弟弟妹妹做飯,倆人吃的不亦樂乎,大受好評。
看着眼前這男人細心地挑選蔬菜,動作麻利,模樣認真,鄭骁武越發對眼前這男人感興趣了,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怪人,在學校鼎鼎有名,難道還能燒得一手好菜?
陳蔚然按照之前在筆記本上寫的菜品,一一精心挑選需要用的蔬菜魚肉,那幾道是跟周美茵學的拿手菜,在家鄉桃源縣很多人都爲這幾道菜慕名而來。
鄭骁武這才明白,原來他對自己準備的禮物不感興趣,陳蔚然要以這樣的方式作爲他的見面禮。鄭骁武問他,你這樣做豈不是更容易給他們借口難爲你。陳蔚然自己結完賬之後,答道,“你的禮物太珍貴了,怕是我這輩子都買不起,或許對他們來說那些禮物隻是他們很多件中的一個,但我的這份禮物對他們來說隻有這一件。不是麽?”
鄭骁武半信半疑,這家夥竟然對自己的廚藝這麽自信?
對鄭骁武來說,陳蔚然的行爲太過費解,在他的世界裏,他送給家人的禮物都是限量版的奢侈品,家人收到了也很高興。可對陳蔚然來講,那幾件禮物中的任何一件他都負擔不起,甚至在他從小到大長大的那個小縣城裏,沒有人能理解爲什麽一個包要值近十萬元,他至今印象深刻的就是每年生日母親親手做的家常菜,嚴格意義上它們不屬于任何一個菜系,也沒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可是那确實世界上最溫馨的禮物。
陳蔚然見到鄭家家人之前,鄭骁武已經全方位地對陳蔚然介紹了一番,雖然某些話語有些誇張,但是大部分陳蔚然都當之無愧,陳蔚然在A大取得的成績也是有迹可尋的,因此初次見面時,陳蔚然彬彬有禮,舉手投足,一表人才,鄭家人對面前的這個品學兼優的清秀大男孩暫時沒挑出什麽毛病。
鄭骁武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可是革命尚未成功。
“爺爺,陳蔚然今晚要給我們下廚,算是送給你們的見面禮。”鄭骁武此時讨好老爺子,也是爲了給自己增加點勝算。
“這個當做見面禮,我倒是頭一次聽說。”鄭老爺子對他印象還不錯。
“爺爺,我今年剛畢業,沒賺什麽錢,買不起什麽名貴的禮物,我媽媽在家鄉經營一個家常菜館,遠近聞名,我跟她學了點,今天我做幾個家常菜算是我給你們的見面禮。”
鄭老爺子久經商場閱人無數,他打眼一看陳蔚然這孩子就十分真摯誠樸,鄭老爺子點點頭,“禮物不重要,有這份心就行。”
鄭媽媽也在一旁附和,沒想到兒子的眼光還真不錯。
唯有鄭爸爸一臉嚴肅,心情郁悶,一頓飯就想把全家人收買,哪有這麽容易,“小陳,爺爺胃口不好,不是什麽東西都吃的,你還是不要做了。”
鄭老爺子一聽,不樂意了,“小孩子的心意,你别管了。再說最近家裏的菜我也吃膩了,早想換換口味呢。”
鄭爸爸臉色難堪極了。
陳蔚然連忙說道,“鄭叔叔,您放心,我的菜都是清淡的家常菜,爺爺肯定吃得慣。”
鄭爸爸臉色陰沉,不再說話。
鄭老爺子笑眯眯地對陳蔚然說,“小陳,我嘴可刁呢,你可得給我好好做。”說罷,然後表情瞬間轉換,看向坐在沙發上悠閑的鄭骁武,嚴肅地說道,“小武,愣着幹什麽,去給小陳打下手!”
鄭骁武“啊”了一聲,小聲嘀咕,爺爺啊,我才是您的親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