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寶寶

　懷孕接近二個月，顧涵寧扒著馬桶吐得昏天暗地，這才知道頭幾天的噁心幹嘔根本不算什麼，喝水都吐的狀態，讓她迅速地瘦了一圈，臉色暗黃，神情怏怏，每天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初始的興奮、激動馬上換成了濃濃的擔憂。趙承予湊在床邊，小心服侍，端茶遞水，滿臉的憂心忡忡。

　未免家裡人擔心，顧涵寧只通報了懷孕的消息，沒有說自己妊娠反應有那麼重。莫老師親自來寢室看了一次，握著顧涵寧的手，讓她想吃什麼就說。當然，顧涵寧也有偶爾稍微好點的時候，莫老師為了配合她，索性在她吐得不那麼厲害時給她開小灶。

　戚琪在第二天便和莫老師商量了，也配合顧涵寧沒有規律的上課時間，一起上，省得莫老師辛苦兩遍。趙承予沒有空的時候，戚琪便來寢室陪伴，雖然有時候被使喚地臉色難看，卻從來沒有一聲怨言，第二天還是早早就來候命了。

　顧涵寧雖然仍舊沒有精神，心裡卻著實感動。好吧，她承認，其實她和戚琪的性格確實相差很多，彼此看不順眼的地方也不少，可這卻不妨礙她們倆成為朋友，並不那麼默契友好卻有些貼心的朋友。

　所以，某一天，顧涵寧又把剛吃下去的蘋果和香蕉吐在馬桶裡，甚至有一部分來不及，直接撒在了浴室的地上，戚琪緊緊皺著眉，蹲在浴室瓷磚地上，低頭仔細擦拭，她忍不住由衷地感嘆：「戚琪，謝謝你！以後你懷孕吐得厲害，我也會來服侍你的。」

　聞言，戚琪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在顧涵寧看不到的角度下，眉頭皺得更加厲害，好一會兒才冷冷地說道：「你是咒我反應也像你這麼重嗎？」

　「……」

　三個月後，顧涵寧已經從一天三到四吐，改善到了一日一吐，聞著重新有點美味起來的飯香，她大大舒了口氣，看著始作俑者的臉色也好看了那麼一絲。

　「我明天想吃酸菜魚。」她舔了舔唇角，想著許久沒有入口的辣味，突然便有了興致。

　「好，南門外那家川菜人家？」趙承予喜滋滋地看著終於再次吃下一碗飯的顧涵寧，心裡也跟著輕鬆了一些。這個時候，就算顧涵寧說想吃龍肉，他也會想辦法去，更何況是區區酸菜魚。

　顧涵寧低頭撫了撫自己似有若無彷彿有些凸有似乎只是小腹贅肉的肚子，有些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你家囡囡說，想吃鎮上的川味川菜。」

　「好。就聽囡囡的。是我打包回來，還是你一起散步過去吃？」趙承予熟練地收拾了碗筷，擦乾淨桌子，把垃圾連同餐餘都紮緊了，等一下洗好碗一起去扔掉。

　「嗯……還是你打包吧，我怕餐廳裡氣味太雜。」顧涵寧想像著川菜館裡的情形，覺得肚子裡又有些翻騰了，連忙拿起一旁剛切的檸檬，使勁聞了聞，這才覺得胃裡舒坦了些。

　「好，那我回來時給你打包。還想吃什麼？」有想吃的才好，最怕就是什麼都不想吃，肚子里根本就沒東西，還一個勁地吐酸水。想起前段時間彷彿離了水的魚兒一般的顧涵寧，趙承予的心裡還有些心驚膽顫的，當時心裡真的又是心疼又是後悔。

　「嗯，就想吃酸菜魚。」顧涵寧蹙眉想了一會兒，在胃裡又開始翻騰的時候，連忙打住，不敢再想以前覺得美味，如今就算在腦海中過一遍都受不了的菜色。

　等到四個月，顧涵寧能感受到輕微的胎動時，趙承予貼著顧涵寧微微起伏的肚皮一動不動，心裡激動地不能自已。

　「看！我們家囡囡在和爸爸打招呼呢！我們囡囡真是個小福星！」在鍥而不捨地貼了一個小時後，在顧涵寧已經不耐煩地要踹人時，她的肚皮終於輕輕地、幾不可見地動彈了一下，趙承予屏著氣，臉上卻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從床沿滑坐到地上，近乎虔誠地在顧涵寧開始色素沉澱的肚皮上印上輕柔的一吻，「囡囡，我是爸爸，你要乖乖地，爸爸等著你。」

　顧涵寧低頭看著趙承予烏黑的發頂，聽著他輕軟溫柔的聲音，心底彷彿有輕柔的熱流拂過，那麼熨燙，她忍不住伸手輕撫趙承予的發絲，唇角輕輕翹著。

　手機操作軟體的初始測試已經完成了，趙承予說，這是囡囡帶來的好運氣，所以，他老婆是旺夫相，他家囡囡肯定是旺爹相。

　趙承予每天囡囡地叫著，想像著囡囡有著和媽媽相似的眉眼，顧涵寧也忍不住開始幻想，如果真是個女兒，也挺不錯的，她可以給她梳辮子，可以買漂亮的裙子，穿起好看的母女裝，然後，她的心底便會柔軟成水，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見見自己的孩子。

　唉，還有五個多月呢。在趙承予嘆息時，顧涵寧也會忍不住嘆息，骨血相溶，原來是那麼神奇的感覺，不過是四個多月，她便覺得，囡囡已經是她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了。

　妊娠反應慢慢減弱，日子開始安逸而順遂，顧涵寧差點就忘記了她在意了很久的事情。

　週六的午後，顧涵寧挺著六個月大、終於完全太平下來的肚子，和趙承予去超市買了好幾樣菜，挽著手，去出租房裡，準備慶祝軟體的正式完成。兩人說笑著拉開樓道門，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快速地跑下來。

　趙承予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摟過顧涵寧往旁邊挪了挪。

　顧涵寧卻是心底一驚，看著對方詫異的神色和通紅的眼睛，以及臉上濕漉漉地根本就掩飾不了的傷心表情，下意識地，她便快速伸手拉住了咬著唇低下頭明顯打算徑直離去的宋明萱，手上和心情一樣，緊緊地，不放手。

　「宋學姐。」顧涵寧微微蹙眉，看著低著頭卻不再強忍沉默地流著淚的宋明萱，心底微微嘆息，轉過頭，對著趙承予使了個顏色，「承予，你去樓上，我和學姐說說話。」

　趙承予看了看宋明萱，又看了顧涵寧一眼，抿了抿唇，點了點頭：「好。你……當心點。」說完，便上樓了。

　這段時間，他便覺得裴學長有些不對勁，每日每夜埋頭苦幹，如果不是他們受不了，他彷彿還能毫不疲憊地透支下去。原來是宋學姐，讓他有了焦急的緊迫感……

　趙承予輕聲嘆息，加快了腳步。

　顧涵寧拉著宋明萱，緊緊扯住她的手臂不放：「學姐，我站久了有些累，我們找個地方坐一坐吧？」

　宋明萱沒有抬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抿唇點頭。顧涵寧輕輕舒了口氣，還能談就還有希望。只要宋學姐沒有絕望就好。

　明明還相愛，卻半是無奈半是疲憊地分手，在兩個人的心底都會是不小的傷痕。這個樣子，誰都不能好好繼續下一段感情。

　顧涵寧緊緊拉著宋明萱，在附近角落裡坐下，握著她的手，卻沒有放開。

　「我好久沒有煮菜了，今天準備了一些，雖然只是幾個菜，可學姐你也應捧個場呀。」顧涵寧輕聲淺笑，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宋明萱剛剛勉強收住的淚水，又開始往下淌。

　「涵寧，我恐怕沒辦法了……我們，我和裴睿哲，剛剛分手了……」宋明萱只說了這麼一句，便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分手，兩個字，說出來似乎也容易，一下子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父母的嫌棄，裴睿哲的艱難，她自己的為難，所有的，都不復存在了……包括她的愛情……茫然又空蕩，彷彿什麼都沒有了。堅持不放的東西，原來捨棄也能做到……

　顧涵寧咬著唇，看著哭倒在自己肩上的宋明萱，很心疼。可她能做的不過是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好好痛哭一頓。

　親情與愛情，哪樣都不容易放手，哪一個放手，都是在心上深深地劃過一刀，又痛又苦。宋明萱堅持到現在，就算臉上笑著，背地裡或許都是痛苦的，哭一次，未嘗不是一種抒發。

　宋明萱哭了好一會兒，這才抽抽泣泣地停了下來，顧涵寧遞過一張紙巾，看她低頭接過，這才微微放心。情緒穩定下來了，才能好好談一談。

　「學姐，是為了這次軟體的事情吧？所以，你堅持了這麼多年，現在突然卻說要分手了。」顧涵寧輕聲說道。

　宋明萱怔怔地看著地面，彷彿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強忍的疲憊再也不想掩飾。

　「學姐，既然這麼傷心，為什麼要說分手呢？」顧涵寧伸手握著宋明萱的手，心中微微不忍。

　「涵寧，你不知道……」宋明萱聲音微啞，沒有抬頭，「我父母已經再三勒令我和睿哲分手了。這幾天，他們還要我去相親……我想盡了辦法才讓他們公司同意的……我不是看不起他呀……」

　顧涵寧看著神色黯然的宋明萱，心裡覺得有些發堵，宋學姐，是因為焦急吧？覺得父母和她自己都等不及了……

　「學姐，你看你現在這麼難過，不過是在折磨彼此罷了。裴學長不見得比你輕鬆，只是他不擅長表達而已。不如這樣，你給彼此一個時限，就當是給彼此最後的一次機會，時限到了，如果裴學長還是沒有獲得你父母起碼的認同，那你就整理好心情，笑著告別。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心里根本無法接受分手，嘴上卻說著任性的話。」

　「時限？」宋明萱怔怔地抬頭，心底卻開始起伏，要不要再給一次機會？最後的時限……

　「嗯，不如，就半年吧，從現在開始六個月的時間，這六個月裡，你儘量不要違背父母的意思，相親的話，你就當是去吃頓飯，不痛不癢的，還可以緩和一下氣氛。如果六個月後，情況沒有改善，那就爽爽快快地分手！」顧涵寧眼睛明亮，說得篤定，心裡卻想著，就算到時候真分手，恐怕他們倆也沒辦法爽爽快快吧？

　宋明萱的眼神逐漸清明起來，原本暗淡的光芒開始掙紮著綻放：「六個月嗎？只是六個月而已……」

　顧涵寧看著精神起來的宋明萱，微微鬆了口氣。說到底，宋學姐其實並不想分手，如今她需要的不過是有人能勸服她，給她的心一個臺階下。六個月，不過是緩衝，給她自己的一個藉口。

　顧涵寧只能虔誠地期盼，這一世裴睿哲的成功道路，沒有因為自己的介入而改變。

　等到宋明萱鎮定下來，重新恢復成原來那個明亮的、自信的宋明萱後，顧涵寧才笑著挽著她的手臂回去。一進門，便看到失魂落魄坐在沙發上的裴睿哲，抬起頭，眼睛微紅地盯著宋明萱。

　顧涵寧便看到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的宋學姐，眼眶一紅，眼淚又唰得流了下來。她給趙承予使了個眼色，先退出了屋子，趙承予馬上拉著石磊，身後跟著重新露出笑意的侯仁鋒，快步走了出去。

　接下來的時間，還是留給有情人來互訴衷腸吧。他們能做的，不過是清場而已了。

　幸好，等待的時間並不算長。二個月後的某一天，顧涵寧接到趙承予迫不及待的電話：「涵寧，我們簽下第一份合同了！是新暢公司！」

　顧涵寧握著手機，抿唇淺笑，對電話那頭趙承予的喜悅與激動，感同身受。這兩個月裡，對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煎熬，卻也充滿希望。幸好，勝利的曙光，來得並不算太晚。

　「承予，這是個美好的開始。」

　是的，這只是個開始而已。新暢公司是國內最大的手機製造公司，從前年開始推出智慧手機後，一直佔據國產智慧手機銷售的第一名。他們的親睞，除了是一份相當不錯的合同，更是一次完美的廣告！

　那天晚上，他們吃了飯，早早就離開了，一起出來的還有滿臉喜色的石磊和侯仁鋒。不約而同的，他們都默默地把空間留給了那對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情侶。

　事情有了還算圓滿的開局，接下來的事情，顧涵寧就沒有多關注了，只是趙承予總會不時報告一下他們又接到了多少的合同以及簽約意向，同時，新的軟體設計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當中。

　顧涵寧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隨著月份增大，她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舒坦時間。胃裡的不適，基本都消失了，除了負重增大，壓迫著晚上睡不踏實，半夜翻身艱難，好像沒有多餘的煩心事了。

　顧涵寧的論文寫得挺順利，所以當論文在莫老師那裡獲得通過時，她輕撫著自己的肚皮，心裡暗暗認同了趙承予的話，囡囡真是個小福星。至少，在戚琪苦惱地揪著頭髮，詢問她的意見時，她只說了一句話：「你去懷個乖寶寶吧。」

　可隨著預產期越臨近，原本急切盼著寶寶出世的心情，一下子轉變成了忐忑的抗拒。八個月半開始，每晚，顧涵寧都要抓著趙承予說話：「承予啊，你說，我再晚點生好嗎？要不你和你家囡囡商量一下，讓她晚兩個月再來見世面？承予啊，你說要不我還是剖腹吧？會不會順產生到一半，生不出，又被推去手術室啊？承予啊……」趙承予只能竭盡所能地好言好語相勸，雖然其實他的心裡也很忐忑。

　不管願不願意，顧涵寧的預產期還是隨著論文答辯一起來臨了。

　或許因為胃口一直不好的緣故，顧涵寧的肚子是大了，整體卻只胖了一點點，從背影看，彷彿還是個青蔥少女，嗯，一點點一絲絲豐滿的青蔥少女。

　因為最近一段時間都糾結與順還是剖的問題，反而對答辯看得淡然了些。望著台下熟悉的臉，她微微一笑，鎮定自若。

　「各位老師……」自信的開頭，可惜只說了四個字，她的神色一僵，整個人愣住了，額頭微微冒汗，心裡有些慌亂地開始數數。

　一、二、三……直過了好幾秒，她扯了扯嘴角，這才繼續，可心思卻有些恍然了。

　台下的莫老師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心想著難道是前段時間太放鬆，現在才開始緊張？

　顧涵寧腳步沉重地走到戚琪身邊時，已經看到她擔憂的表情了。她重重地捏住戚琪的手臂，咬著牙，忍過新一波的衝擊，然後才極為鎮定地說：「戚琪，我開始陣痛了，你給趙承予打個電話吧。」

　接到戚琪電話時，趙承予正在出租房裡開小會，手機一下子便掉到了地上，他很快彎腰撿起，又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學長，車鑰匙！涵寧要生了！」

　車子很快就到了學校，戚琪扶著顧涵寧正等在教學樓的階梯上，開車的是裴睿哲，趙承予臉上冒著汗，衝下車來抱起顧涵寧：「學長，還要去一趟寢室拿東西。」

　剛剛最新一波的陣痛過去了，顧涵寧微微舒了口氣，抬手撫了撫趙承予汗濕的鬢角：「別擔心，剛開始痛而已，沒那麼快生的。」

　趙承予胡亂地點著頭，低頭在顧涵寧的額上不停地親：「涵寧，沒事的，我陪著你。」

　幸好，待產包是早就整理好了的。顧涵寧的預產期還有五天，兩家父母商量好了明天週六一起來的，沒想到竟然提前發作了。趙承予一邊揉著顧涵寧的肚子，一邊顫著手往家裡打了電話，忍住想催裴睿哲開快點的話，整顆心彷彿都提到了喉嚨口，進退不得。

　到了婦保醫院，醫生一檢查，冷淡地說了一句：「還生不了。等著吧。」然後便自顧自地走了，趙承予握著拳，想再去拎一個醫生過來，卻被顧涵寧忍住痛，拽住了衣角：「承予，陪陪我。」

　趙承予低頭看著躺在病床上，額頭冒著冷汗，臉色蒼白的顧涵寧，彷彿一下子卸掉了力氣，坐倒在椅子上，彎下腰，握著顧涵寧的手，放在唇邊一下一下地親著。

　兩家父母急匆匆趕到時，顧涵寧的羊水已經破了，醫生宣佈開了宮口開了三指，需要進待產室去了。疼痛難忍時，顧涵寧咬著唇閉著眼，手裡緊緊拽著趙承予的手。雖然原來兩人商量過不讓趙承予進產房，實際面對時他還是選擇了陪同，他受不了眼睜睜地看著顧涵寧一個人孤獨地被推進產房，而他自己卻等在外面無所事事。

　幸好，雖然是第一胎，顧涵寧生得卻還算順利。晚上六點，趙梓淳小朋友呱呱落地了。他被陌生而溫柔的手，從媽媽身下提出來時，他爸爸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紅著眼睛，趴在他媽媽的床邊，微微哽咽：「涵寧，生一個就夠了……」

　若干年後，梓淳小盆友開始懂事了，某一天哭著去找媽媽：「媽媽，爸爸不喜歡我。」

　媽媽驚訝而憐惜地蹲□抱住小小的猶帶著奶香的小身子：「怎麼會呢！爸爸和媽媽都很愛梓淳的啊！」

　「嗚嗚嗚……爸爸說，我生錯了，他要的是妹妹，不是我……嗚嗚嗚……」

　媽媽無語地拍著梓淳小盆友的背，心裡把那個無良老爸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