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雲皇，九霄血夜（十）

　　侍禮訓練堂是寒光營最華美的地方，以它為中心，是夜裡管事與客人們的休息的地方。

　　寒光營的管事其實有兩種，一種是像伙房管事藥房管事這樣的特殊管事，他們來源特殊數量少，可以住在營外規定的地方娶妻成家；還有有一種就是普通管事，他們數量眾多，是不能隨便出寒光營範圍的。

　　今夜的異端情況，普通管事們恐怕沒有機會再回居所了，所以，現在文堂區也就訓練堂裡面還住著些專執侍禮訓練的先生吧，除此之外基本沒什麼人。而最重要的是，那裡又不是被訓者待的地方，怎麼還會出事？！難道，做下給四千人下傀儡蠱這等瘋狂事情的主謀，他連不是被訓者的人也下蠱了！？

　　豈有此理！

　　陸長明這麼想著，回頭看了看相隔一個廣場的侍禮訓練堂，絲毫沒耽擱，抓起蔚思夜就往發生騷動的地方走。

　　侍禮訓練堂裡發生了什麼？說起來，陸長明因為幾年來都不管營務的關係所以他莫名其妙，實際上，那裡會出事很正常。雲槿與蔚思夜在瞭解了眼下嚴峻的情況之後，就知道侍禮訓練堂那邊多半也會出事了，尤其是蔚思夜，他簡直可以如同親眼看過似的，推測出會發生什麼——

　　要知道，侍禮訓練堂的先生們，是「高貴無比」的，他們清高高傲高貴無比，自認為不屑於計較低賤鄙俗不開化的人的冒犯，然而，對於冒犯，他們卻永遠不會真的什麼也不做，總之，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讓他們淡淡地對別人顯示自己的高不可攀。

　　今天白天的侍禮訓練，某個侍三七做的事情，在高貴的先生們看來，簡直是無知無禮無可救藥。雖然他們不屑與之計較，但是身為境界高貴的人，在知道了寒光營中像那樣低賤鄙俗不開化的人實在還有不少後，他們就當職責所在吧，應該加強施與教化。於是，即使是夜間，高貴的先生們依舊不辭辛苦地叫了些奴啊死士啊來教化，教這些鄙俗無知的人怎樣遵循他們指出的「明路」……

　　「悟性決定了一個人的成就，讓你管理他們倒茶都領悟不了，真是……」一個先生氣質高貴，正在淡淡地說著……

　　「噗——」對面本該心懷崇敬接受「教化」的奴手起掌落，高貴的先生屍體倒地，臉上是淡淡地、才剛剛開始扭曲的表情。

　　就這樣，先生們開始發出哀號，出事了……

　　蔚思夜被陸長明「拎著」在侍禮訓練堂中快速經行，面對越來越多的屍體與鮮血，他不斷目睹與想像著類似的情景。

　　而另一邊的陸長明，當他萬分暴躁地在侍禮訓練堂中調查了一圈，再次出來時，看著一望無際的黑夜，他反到似乎有些平靜了。

　　從什麼時候起，寒光營居然已經墮落至此！？這樣的地方，或許毀滅了也……

　　經歷了看到了這麼多以後，陸長明在憤怒之餘，突然有些悲涼。

　　當然，陸長明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沒有悲涼太久，而且事實上，現實情況也讓他沒有時間與心情多愁善感——

　　此時此刻，以戒堂中央廣場為中心，正有無數傀儡在包圍逼近！尤其是他所在的南側，傀儡們幾乎可說已近在咫尺。

　　其實憑陸長明強大的感知能力，當他還在侍禮訓練堂內部時，他就已經隱約感覺到了外面的變化，出來只是更驗證了而已。一手扣著蔚思夜的肩，一手指著越來越近的傀儡，陸長明對蔚思夜冷道：「你還有別的手下也能操縱傀儡？！你居然還不死心，不怕我現在直接殺了你？」

　　「別，陸門主，冷靜啊。冤枉，這個絕對是冤枉！」蔚思夜很堅決地否定。天地良心，現在不管是傀儡蠱還是傀儡音可絕對都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冤枉？證據確鑿，剛剛你也承認了，你最好老實交待前因後果。」陸長明有些不耐煩地說，手上使力，打算動手給蔚思夜點顏色看看了。

　　「我可以證明自己是冤枉的。」蔚思夜多精明，見陸長明要動手，馬上扔出了一句份量十足的話，止住了陸長明的動作。

　　「你可以證明？」陸長明有些意外。

　　「呃，前因後果不清楚，但是，證明我自己是冤枉的還是可以的。」蔚思夜說。

　　前因後果？說笑吧，他向來只管前因，不負責後果。而且，這麼有趣的場面，真的已經完全出離他的劇本十萬八千里了。反正現在有個人，非常有能耐，接手了他的傀儡音在這裡撩撥眾人，並且似乎還打算大開殺戒。真是太有趣，太讓人意外了。

　　說起來，原本，在聽了陸長明與長老們的敘述後，蔚思夜的推測與尹昭雲是非常相似的。蔚思夜也認為，眼下這樣的狀況，很可能是有其他勢力在寒光營狩獵人器，結果陰差陽錯大家運氣都不好造成的。當然，蔚思夜並不知道巫決攝心蠱重現世間的事情，然而，某種程度上，他卻實在是比尹昭雲與容雲知道的還多。其實，在知道了居然有人能接手傀儡音這麼有趣的事情後，蔚思夜在意外之餘，對於下蠱者與接手傀儡音的人的身份，他的第一懷疑對像直接變成了當年的巫決孤女。為什麼？因為他非常清楚，當年的巫決孤女與武林盟主蕭淵以及傀儡音，實在是淵源深厚。

　　如果問，現在天下間誰最瞭解巫決孤女的事情，那麼可能就是蔚思夜了吧，並且，基本可以說也只有蔚思夜了。當年，蔚思夜的祖父以惻隱之心救下了巫決孤女，而出於身為史官的習慣，老人家將事情記在了自己的機密手札上，幼年的蔚思夜偶然接觸了祖父的這本手札，毫無準備地一步邁入了「大人」的黑暗辛秘。這對蔚思夜是幸或不幸，無人可以評說，然而，從中，蔚思夜確實非常清楚地知道了當年巫決被滅族的真相，並且也知道了，祖父救下了巫決族一名孤女。當年為了安全起見，蔚思夜的祖父把這名孤女遠遠送走，安置在了東霆，後來蔚思夜自己無聊時追查的結果是，巫決孤女很謹慎，幾經輾轉，最終定居於涼水雙遙——東霆涼水郡，雙遙山。

　　天下人皆知，現任武林盟主蕭淵的名號——俠出雙遙。是的，非常簡單直白，本意就是蕭淵師從涼水雙遙的意思。幾年前，蕭淵橫空出世，勢力迅速壯大，而江湖人士重視師門，蕭淵的師門很快就被暴露了出來。涼水雙遙？別人不覺有異，最多認為是有世外高人定居雙遙培養出了高徒揚名立萬，而蔚思夜聽了卻露出了玩味的笑容。那段時間裡，蔚思夜極度無聊，無聊到以挖世人辛秘為消遣，於是，他順便挖了不少關於巫決孤女與蕭淵的事情。意外地，事情比他想像的有趣，巫決孤女似乎有很多身份，比如雙遙山那個傳說中的世外高人就是她的身份之一，而且她居然似乎還與二十多年前圍繞西弘皇位，烈親王與其王兄的長嫡之爭有關。

　　不過，此刻先不說別的，只說傀儡音這種有趣的東西。從蔚思夜知道了它的作用與來源後，第一反應就是這東西跟巫決孤女也有關，而巫決孤女的看家本領是什麼不用說了，總之蔚思夜無聊之下，把傀儡音的秘密弄到了手，又結合傀儡蠱不斷試驗後，發現了傀儡音對於傀儡轉化的作用。

　　——巫決孤女絕對不會想到，居然有還蔚思夜這種人，這麼瞭解她又這麼無聊。

　　是的，蔚思夜很無聊，極端無聊，越來越無聊，無聊到想死。於是，他無聊地給寒光營所有被訓者訓練了傀儡音，想著什麼時候玩一玩容瑀，找個比較不會無聊的方法自我消亡。於是，在義父朱明鏡給他下達了「通過陸長明把容瑀飼豢傀儡蠱的事情暴露給容承，挑撥容承父子關係」的命令後，蔚思夜寫下了他的大劇本。

　　按照他原來的劇本，被他用傀儡音叫來的寒光營被訓者，按順序應該是循序漸進的八百死士、三百奴，以及三千白丁。其中，死士中會有一部分轉化為傀儡，但人數不多，不會影響決鬥，更不會造成陸長明中止決鬥去寒光營其他地方調查。這樣，到最後三千白丁到來，劇本將到達高潮，他可以欣賞下陸長明被氣得七竅生煙、還得在決鬥與不決鬥之間的矛盾的樣子，可以看看那些貴客們，在佔不佔便宜、報不報信之間矛盾的結果……

　　相信以陸長明的本領，最終一定會發現他的傀儡還有傀儡笛，今夜塵埃落定後，他會被質問。被質問時，他會很「誠實」，並且也很符合眾人心中蔚思夜性格地，坦誠自己對容雲的興趣。因為無法抗拒對容雲的「性趣」，於是傍晚以「修煉新內功，大量死士發狂，請陸門主解決」這樣的理由把陸長明支開，與容雲獨處，而在經歷了讓人浮想聯翩的獨處後，做出了惹怒容雲，容雲殺傀儡傷他，他自己也惱羞成怒打算趁決鬥搗亂報復的……如此真實的假象。

　　而在坦誠這些的過程中，非常「自然」地，會暴露出事情發展中有關傀儡蠱，傀儡音的信息。以弘帝容承的多疑，如此「自然」的疑點，容承一定會追查下去。如此，在他事先留下線索的幫助下，容承應該早晚能查出來容瑀私豢傀儡蠱的事情，以及傀儡音與傀儡蠱的關係。而說到傀儡音……在別人眼中，這麼神秘與稀有的傀儡音，怎麼可能是他蔚思夜能有本事得到的，所以，他很順應人心，把傀儡音的來源栽髒給了朱明鏡。於是，他死前還可以欣賞下朱明鏡焦頭爛額的情景，與容承那故作鎮定內心大驚的樣子吧。

　　當然，蔚思夜不會認為單只一個陷害就能動搖朱明鏡與容承、容瑀與容承之間的「情義」，但是，容承這個人有個非常好的習慣，那就是多疑。某種程度上，他給容承的所有把柄可都是事實，所以……種子早晚會發芽的。

　　而朱明鏡、容承容瑀父子，在解決他們之間的事情時，必然會追查傀儡音，於是蕭淵會被高度重視，他相信，以朱明鏡與容承的本事，不會讓背後的巫決孤女逍遙太久的。

　　而西弘這邊這麼熱鬧了，東霆那邊，霆皇景烈與擎王沈傲天怎麼可能不來參與一下。

　　聽說，擎王沈傲天正在邊關搶毛皮啊，原因他到沒有去查，不過相信不單純，還有景烈……算了，這種事情越想越多，想不完的。

　　總之，這樣多好，大家誰也不會孤單。

　　這幫人，兩大君王，三個殺人不眨眼的復仇者……撮合明暗五大勢力直接開始亂鬥，算是他給世間的遺言吧，遺言一個末世的浩劫之序。

　　至於，他與容雲的交易。是的，他對寒光營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對所有被訓者訓練了傀儡音。

　　說起來，傀儡音控制下的活人與傀儡蠱控制下的死人，有很大不同，其中關鍵一點差別就是他們沒有自保本能。所以，按照蔚思夜原本的劇本，直到三千白丁「發瘋」，每一處的管事們都會拉下警報的，不會真的死多少人。而蔚思夜所謂的「性命攸關」，是指他被質問時「很白目」的坦誠，絕對會得罪朱明鏡與容瑀，而且，寒光營又是警報又是貴客的人多口雜，這場大亂必須要有人負責任，而他蔚思夜將會是最好的「負責人」。所以，通常來講，他必死無疑，而他的死，又會使這場糾結天下的蓄謀撮合，達到最極端的完美自然。

　　而容雲能保下他嗎？說實話，蔚思夜其實不是很在乎。那是他的一個即興賭博，一個瘋狂而無責任的約定。容雲是以武力救他也好，還是向烈王尋求幫助也好，如果不能讓他滿意，他會回來繼續按劇本找死的……不過，如果容雲向烈王尋求幫助，可能會發生很有趣的父子交流吧，或許，他可以先不死……？

　　這些就是蔚思夜原本的設想，而實際上，今夜讓他非常意外卻又格外有興致的是，他的劇本，從剛一進入高潮開始，就完全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