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一整天下來,方澤析都有些心神不寧,胸腔裡像是憋著什麼,悶到發痛。
這段時間以來過得太開心太甜蜜,沒有人打攪沒有人反對,網絡上那些成片的祝福,旅途中那些友好的微笑,讓他以為他們已經站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無所顧忌,坐擁幸福。
他差點就忘了,他和夏揚的關係並不是公開的。
脫開了網絡這個充滿了腐文化的環境,現實中又有多少人能接受他們的這種關係。
他或許可以不在意也已經有足夠的資格不需要去在意週遭那些同事以及客戶的眼光看法,卻做不到在父母還不知情的情況下先在外人面前出櫃。
如今這個社會這個城市,外人或許已經不會太介意你到底是直是彎,或許也會笑著說加油,因為和他們無關,所以才能無所謂。
然而這種不歧視不反對其實是一種溫和的假象巨大的陷阱,它讓人以為自己是被接受被祝福的,直到有一天,尚且毫不知情的父母也許會因為種種原因和那些外人產生交集,然後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得知一切。
方澤析不能那麼做,那樣太殘忍,他的父母都是再傳統不過的農村人,突如其來的事實會讓他們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
有些事情,從別人口中得知永遠比自己親口告知要更為傷人更加不可原諒。
那是他最親的人,他不能任由別人在他們心上劃出血淋淋的傷口。
那種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被隱瞞的憤怒和失望,他不想讓他們從親生兒子身上體會一遍。
在父母知道且接受之前,方澤析不打算向任何現實生活中有接觸的人公開自己的性向。
接受。
他們有可能會接受嗎?
放在以前,方澤析根本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他知道他的父母一定無法接受,不,就算他們最終選擇接受,方澤析也不能讓他們在鄰里鄉親面前抬不起頭來。
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出櫃,從來不敢明目張膽地戀愛。
他只想再逃避幾年,到了避無可避的時候,找一個合適的女孩子結婚,關心她照顧她,負起家庭的責任。他也許無法給予激情,但一定可以給予最溫暖的體貼。
曾經他以為自己絕不會在婚內出軌,起碼身體上絕不會,他一向清心寡慾嚴於律己,既然選擇結婚,就一定會對婚姻負責,會將秘密埋在心底一輩子。
然而現在,他已經完全無法保證。
他從不曾想到他真的會遇到這麼一個人,短短的幾個月,就讓他不願分開不肯放手,連想一想都會痛不可抑。
甚至這個人本該是最不可能的。
夏揚……
方澤析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起身去洗手間抽了根煙。
天寒地凍的十二月末,他掬了一把冷水洗臉,然後盡力地投入工作,什麼都不再去想。
快下班的時候,方澤析接到了檸樂的電話,那個總是朝氣蓬勃充滿活力的聲音讓他覺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
檸樂讓他和夏揚一起出去玩,說平安夜會有假面舞會,做為放鴿子的補償,要他們穿上鴿子翅膀。
方澤析噗哧一聲笑出來:「不是萬聖節才穿那個嗎?」
「哎不管啦,反正你們一定要來!不然……額……不然我哭給你們看!」檸樂說完沒什麼威力的威脅之後,語氣稍微變得怯懦了些,「你得負責把桃花帶出來,我不太敢跟他說話了……」
方澤析想了想,他總是不願意融入gay圈,總是努力表現得像平常人一樣,如今是不是也該多看看別人的生活,看看他們都是怎麼走過來的,這一路遇見了什麼又如何去解決。
他情緒不對,是該去散散心。
於是他回答道:「我問問,他們公司說不准就有節目,不一定會出來吧。」
「只要你來,他一定會跟。」
果然,方澤析一說晚上要和檸樂出去過聖誕,夏揚立刻就收拾行頭跟上了。
方澤析看他那一副愛人要和舊情人聚會的警惕樣忍不住就笑了,摟過他親了一口,幫他圍好圍巾。
一進酒吧,檸樂就撲了上來,摟著方澤析的脖子說:「竹子竹子我終於見到你了,我好想你!」
邊上兩個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相當不好看。
方澤析無奈地笑著,說:「你這逢人就要搞曖昧的習慣到底什麼時候能改改?」
謝家定偷眼看著滿臉鐵青的夏揚,考慮著是不是也上去給個安慰的熊抱,再捏個嗓子來句「揚揚揚揚我好久沒見到你了,好想你啊」,如果他真那麼做了,效果一定很好,估計檸樂能馬上跳起來把他扯走,然後又是一夜無眠。不過他最終還是被瞬間豎起的滿身雞皮疙瘩嚇退,什麼都沒做,只是默默地把檸樂從方澤析身上拽下來,一同進了角落的卡座。
方澤析記得他們上次碰到一塊兒的時候還是炎熱的夏季,他因為不知道檸樂的名字,進不去劇組只好在大太陽底下曬了半天,直到夏揚姍姍遲來才終於解救了尷尬的他。
那時候他還喜歡檸樂,總是和夏揚針鋒相對,不,也許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把目光轉移了,只是自己都沒有發覺且不願正視。
而如今,已是寒冷的深冬,檸樂求仁得仁,如願以償地和謝家定在一起,他則和夏揚一起。
他們的關係,已經和當初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他不曾喜歡檸樂,更不曾遇見夏揚的話……
他抬頭看了眼夏揚,發現對方正側頭看著自己,眼神專注,還有著幾分隱隱的擔憂和不悅。
方澤析露出一個微笑,握住了夏揚的手。
「啊啊啊你們秀恩愛!老師我也要秀!」檸樂眼尖,看到了他們的小動作,立刻也握住了謝家定的手。
他們很久未見,能聊的話題很多,檸樂總是天馬行空地帶動氣氛,方澤析便溫和地應著。夏揚倒是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喝著酒,冷冷地看著檸樂。
檸樂被盯得臉皮抽痛,不自然地開玩笑努力緩解氣氛:「桃花你當初陪人家打副本的時候叫人家小樂樂,如今新人勝舊人了,你就給人家看臉色……」
「嗯?」夏揚笑了一聲,「你把那兩百個餃子吃完,我就給你好臉色。」
「啊啊啊你還提!兩百個啊!我包了整整一天!還全是老師不喜歡的餡!你太壞了!」
方澤析忍不住插嘴道:「你還……真的包了?」
檸樂捧著胸口,憂鬱地說:「我以為我傷害了你們,讓你們互相安慰於是被迫he了,於是心存愧疚言聽計從,結果,你們,你們根本就是背著我勾搭成奸,還光明正大地放我鴿子鬧失蹤!快老實交代!前兩天去哪了?!」
夏揚淡淡地回答:「竹籤兒生日,我不知道送什麼禮物才好,帶他去馬爾代夫度個假。」
「馬爾代夫!!!臥槽臥槽臥槽蜜月聖地啊生日而已居然搞得跟結婚一樣!你們要不要這麼閃啊你們還要不要更閃一點啊?混蛋!要說我也是媒人吶,沒有謝媒酒也就算了,隨便丟過牆也無所謂了,可你還防我防得像階級敵人採花大盜一樣!簡直太讓人傷心了!我是純1啊純1!不可能和竹子有什麼的!」
放在以前夏揚還信,但自從連他自己都被改造成0.5之後,他就再也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什麼純1了。
他冷冷地說:「嗯,被人爆菊的純1.」
檸樂的臉瞬間黑了一半,抓狂地喊:「啊啊啊那是我的黑歷史!」
夏揚冷笑一聲,看著謝家定,說:「被這麼個賣萌受壓著沒法翻身,你真是太失敗了。」
謝家定尷尬地看了看檸樂,然後說:「習慣了。而且,我一想到那天酒醒後滿床單的血跡我就心有餘悸。」
方澤析頓時囧了一下,滿床單……這是爆菊吶還是生孩子啊?
檸樂抓狂地喊著:「啊啊啊你還說!快給我閉嘴!」
「嗯,竹籤兒,那天那兩拳我可算是替謝頂挨的,」夏揚頓了頓,挑起眉說,「為顯公平,你也揍他兩拳。」
方澤析哭笑不得,說:「如果我說那天要不是以為那禽獸不如的事情是你幹的,我根本就不會多管閒事的話,你是不是會開心點?」
「我太開心了!」夏揚迅速湊過來,在方澤析唇邊偷了個吻。
禽獸不如窩在角落裡,雙眼茫然地看著酒吧內走來走去派發禮物的聖誕老人。
被多管閒事的則憂鬱地看著他倆,掙扎來掙扎去終於把心底一直沒得到答案的問題問出了口:「你們……到底誰是攻?」
方澤析想都沒想,立刻回答:「他。」
夏揚的手在桌下微微激動地顫了顫,方澤析用拇指在他的虎口摩娑著,轉過頭對他溫柔地笑了一下。
「啊啊啊我的眼睛好痛!」檸樂抬手摀住了眼睛,「你們真的太閃了,閃瞎啦!快,老師我們也來閃一把。」
謝家定很配合地微笑著揉亂了他那精心打理的頭髮。
「我的髮型……」檸樂頓時愁眉不展,用手刨了刨腦袋,然後又說,「桃花你一定要好好對待竹子,他可是向你奉獻了一朵鮮嫩的小雛菊!」
方澤析剛喝了一口酒,一不小心差點噴出來,為了保持形象硬生生地吞回肚子,嗆得直咳嗽。
夏揚連忙給他拍背,笑說:「當然。」心中卻想著,我那朵也是鮮嫩小雛菊好嗎!
夏揚的酒量很好,方澤析和謝家定久經錘煉也算不錯,只有檸樂酒量極差,酒品還糟糕,一杯下肚就開始撒酒瘋,抱著人大喊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不過他這次幹了件更讓人哭笑不得的事。
「我是杯檸樂,檸樂,他是杯雪頂,雪頂,再來根竹籤兒,竹籤兒,插著雞翅膀吃……」
方澤析無語地問:「為什麼你們都是吃的,就我是根竹籤,kfc的雞翅不需要竹籤吧?」
「我明天就讓他們給雞翅全插上竹籤。」
方澤析忍不住抬眼望了望天花板,道:「kfc又不是你家的。就算真插上了,吃的時候還不是要,照樣是個分開的結局。」
夏揚皺了皺眉,認真地說:「不,除非他們把我弄到屍骨無存,否則就是有一丁點可能我都會和你連在一起。你已經從我胸口插下去了,怎麼也不可能拔得出來。或者你可以試試,看我沾得你滿身血淋淋的樣子,你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