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狂化的鬼當然不可怕——他又碰不到羅棋。
氣得跳腳的鬼很活潑,或者說很可愛。於是羅棋不厚道地微笑旁觀了會兒他的張牙舞爪,然後才收拾掉垃圾,道了晚安,回家睡覺去。
當然,躺在床上的時候羅棋還是稍微反省了一下的。
“不該欺負他的,”羅棋想,“小孩都是很記仇的。”這想的時候,羅棋的嘴角毫無誠意地翹著。
有人認爲,愛一個人就要欺負他。羅棋覺得自己沒這變態,他只是偶爾忍不住想逗逗那傢夥。
第二天早上再去等車,鬼果然氣鼓鼓地不理他,一見他來就一頭鑽進站牌。
羅棋不動聲色地從人群中擠到站牌邊,垂下的手指有節奏地叩上它,一下一下堅持不懈。
終於,被敲煩了的鬼探出頭,不爽地瞪他:“你幹嘛?!”
羅棋掩著嘴輕聲問:“還在生我的氣?”
“嘁!”鬼扭頭。
羅棋好笑:“好了,我道歉,別氣了。”
鬼不理他。
羅棋故作哀怨地歎氣:“你要是不想見我,我可以多繞點路換個站臺……”
“你敢!”鬼憤怒了。他跳出站牌,指著羅棋的鼻子威脅:“你要是敢躲著我,我就讓女鬼半夜去找你!”
“哈?”羅棋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女鬼?這裏還有其他鬼嗎?我怎沒見過?”
“當然有。”鬼聳聳肩,“只不過她白天不出來。”
“那晚上呢?”
“我跟她說讓她晚點出來。”
羅棋繼續問:“爲什?”
“還不是怕嚇到……”鬼猛地一咬舌頭,不說了。
羅棋眨巴眨巴眼睛,問:“嚇到什?”
鬼不回答,只惡狠狠瞪他。
羅棋被瞪得一頭霧水,還想再問,公交已經來了。
羅棋暈暈乎乎上了車,然後被一車的人肉擠得越發暈乎。不過當他歪七倒八地下車時,他已經想明白鬼沒說完的內容了。
“還不是怕嚇到你。”
鬼一定是想這說。
羅棋的心情突然好到快飛起來:這是不是說他對我也有好感呢?
“一頭熱,情路不順啊小羅。”女同事惋惜地搖搖頭,收起塔羅牌,“你們不會在一起的,我勸你最好還是早點認清現狀放手吧。”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羅棋很受傷。
隔壁桌的男同事在資料堆後面沖他打暗號:“別理孟沙,那女人算命就沒准過!”
“可萬一準了呢?”羅棋苦笑。
人總是貪心不足。原本只說能陪著對方就好,可一旦對方表現出任何友善,人就會想得寸進尺——想讓對方明白自己的心意,然後接受,然後回饋以同等的感情。
羅棋問自己:“我真的能只是陪著他嗎?”
如果一份感情一直得不到回應,甚至一直沒有被對方發覺,那付出感情的人會堅持多久?
而且,爲什要堅持?
這樣的問題羅棋沒什經驗,他回答不出。他已經過了相信童話的年齡,他很現實。
所以現實的羅棋決定用瑣碎的工作填塞這些泛濫的情感問題。
一天結束,當羅棋累的如同半死的狗一樣爬下公交時,鬼正悠閒地坐在站牌上看月亮。
“紅色的滿月,”他咧開嘴,笑出白森森的牙,“今天晚上百鬼夜行。”
羅棋一個機靈嚇精神了:“你說真的?”
“假的。”鬼撇撇嘴,“哪兒有那多到處跑的鬼啊。”
晚上有點悶,站臺上沒什人。羅棋坐上長椅,扯松了領口。
鬼飄到他身邊擠眉弄眼,似乎完全忘了早上還在生的氣:“哎,你想不想見見女鬼?”
羅棋有些好奇,他側過臉問:“真有啊?”
“廢話,我騙你有包子吃啊?”鬼沒好氣地回他,“愛看不看!”
“我沒說不看啊。”
“那你就坐這兒等著,我跟她說過了,應該快到了。”
羅棋只得老實等著。
街道很安靜,天上的滿月是詭異的橘紅色。羅棋坐在空蕩蕩的站臺上,身邊飄著個鬼。
一陣悶熱的風吹過,流雲掩住月光,站臺邊的路燈莫名其妙一跳,光線暗了。
鬼意義不明地盯著他微笑,羅棋突然覺得毛骨悚然——他的眼角分明瞄到什東西緩慢地在馬路上爬,四肢並用地爬。
他僵硬地扭過頭,目光落在那東西身上:身形看起來似乎是女性,長長的頭髮鋪在地面,亂糟糟地隨著爬行的動作移動,她的手臂艱難地支撐著前移,而兩條腿卻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
她越來越近,快經過站臺時,似乎感受到羅棋的視線般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緩緩起頭。
那一刻羅棋是真想驚聲尖叫的。
可那女鬼說了一句話。她撥拉開滿臉亂髮,咧開嘴,說:“小鬼,這就是你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