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機緣
因斯年心境平和,反倒是沒有像葉妤那樣有片刻掙扎,他一腳踏出那樣的天堂幻境,並未猶豫。
過去畢竟是過去,他追憶過去,卻從不後悔立於現在。
視線驟然一暗,斯年擋了擋眼睛,才看到面前那座巍峨的黑色大殿,這裏的禁制當然不會如此簡單,只是畢竟數千年過去,許多禁制的威力也就逐漸削弱,幾道禁制之後,方才那是洞府外壁,這裏已經是內裏,其實七道門都可以通向這座大殿,只是路程遠近和難易程度的問題。
最容易到達的便是這左邊第二扇門,那位魔修不知為何,對“二”這個數字情有獨鐘。
……這麼一想,好像有哪里不對……怎麼會這麼喜歡二啊!
只剩最後一道關卡,是一個九宮格模樣,但若是按照九宮的方式來走你就輸了!只要記住一個原則,這位魔修喜歡“二”!
往左兩步,往前兩步,往右兩步,往前兩步,往左兩步,往前兩步……
以此反復就夠了,斯年覺得這一點還真是惡搞,不過葉妤就是在與晴明獸`交手的時候從它口中套出的消息,自然是不會錯的。
這樣反反復複向前行進了數百米,才看到一道階梯,斯年頓時心潮湧動起來,他知道,這座階梯上去,這座洞府就全然向他敞開。
他最想要的,便是其中一座鍛造台,斯年從未放棄過在這個世界嘗試鑄造,而這座洞府裏就有一座陳舊的鍛造台,因略有殘缺,只是下品靈器,實則溫養修補之後,品階相當之高!便是葉妤那樣不擅長煉器的人,都能利用這座鍛造台煉出下品法器來!
他的心很定,要在這個世界走下去,他總要習慣的。
而他所看的部分太少,所能真正全然抓在手上的就是這一個機緣,既然不曾發生,那麼如今,這個機緣就是他的。
既沒有不安,亦沒有欣喜若狂,他所想的,就是穩穩抓住。
抓住他所能抓住的。
然後在這個世界穩穩當當地走下去。
一踏入那黑幽幽的建築,最先看到的便是倒在地上的妖獸屍體,它們雖已死了這麼多年,卻因無人闖入這裏,屍身保持得相當完好。
這座魔修的洞府原整個兒是一件少有的法寶,不同於一般洞府,只要布下,便可在方寸之間擠入這樣大的一座洞府。
這洞府原與小巫山並無聯繫,而是在另一界冥山深處,卻不想一時震盪禁制減弱,竟使這件法寶自己飄了出來,不知怎的就與小巫山有了交界處。
斯年將那七妖獸的屍身都收了起來,這七隻妖獸皆是九階上的妖獸,昔日已是接近化神修士的修為,說是全身是寶也不為過,如今靈氣愈加稀薄,妖獸的晉階也越來越難,外界已是許久不曾見九階的妖獸。
雖是一座魔修的洞府,這裏卻保持著許多劍修才有的習慣,比如漫入眼簾的試劍石和打坐的蒲團以及寶光朦朧的儲物室,粗粗一看並不見尋常魔修的邪派作風。
斯年直接往那蒲團走去,顯然,作為一名魔修並不需要打坐,這個蒲團還是嶄新嶄新的,籠著一層青濛濛的光,似乎從未有人用過。
單這個蒲團,也是一個下品靈器,于修士而言,在這個蒲團上打坐大有好處。他將那蒲團收了,就露出蒲團下青黑色的地面。
只在左上二寸處輕輕敲了兩下,那地面忽然裂開,露出一條漆黑的甬道。
斯年用一顆夜明珠照明,順著甬道往下走去。
這裏,才是那名魔修真正生活的地方。
斯年目不斜視,路過不時傳來詭異呻`吟的血池和滿是倒刺不知道做什麼用的鐵架子,然後看到了一張綴滿各色璀璨寶石的聿石座椅和極其華麗的金絲拔步床,連床帳子都是用極薄極細的金絲編制,卻柔軟得如一匹紗。
毫不猶豫地收了座椅,斯年猶豫了又猶豫,才將這張床也收進了乾坤袋,畢竟,這床可是一件中品靈器!
座椅後,便是這座洞府的禁制中樞,一顆翠綠翠綠的珠子正散發著幽幽的光,這顆珠子懸浮在一小方凹進去的青石裏,看著渾圓美麗,周身佈滿淺灰的細細紋路,但細細看去卻有些令人悚然而驚!
因那略有些透明的翠綠珠子裏隱約可見一個小小的頭骨。
應是只有幾個月大小的嬰兒,才會有這樣小的頭骨。
斯年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倒是沒有猶豫,伸出手指一道劍氣狠狠擊在那幽綠的珠子上!
雖早知道這顆珠子十分脆弱,但當劍氣碰上珠子,那珠子發出一聲脆響整個兒碎裂的時候,他心裏還是猛然一動。
幸而那頭骨沒有咕嚕嚕地滾出來,只是碎成了一片片琉璃樣的殘渣。
很快,整個洞府都搖晃起來,斯年飛快地往外竄去,藍白色的道袍迎風鼓起,眼角瞥見那血池裏汩汩地往外冒著深紅的血液,他覺得寒毛都快豎起來了。
禁制既毀,寶室的禁制也就形同虛設,他什麼都沒看清就將那些東西都掃進了乾坤袋,包括他心心念念的鍛造台。
不管好差,一鍋端了!
深黑色的天空開始碎裂剝落,漸漸露出外界澄澈乾淨的藍天白雲。
斯年知道,這裏很快就要整個兒崩塌了,到時候所有人都會回到小巫山裏去,被封了修為的石峰辰也是一樣。
小巫山雖並不十分危險,但到處都是小型靈獸和別派的修士。
石峰辰這樣一個被封了修為的結丹修士簡直就是一塊天然的肥肉,嗯,尤其君清明還割了他半截舌頭,一個說不出話的手無寸鐵的結丹修士——
他能活著踏出小巫山的可能性根本為零。
還沒等斯年勾到最後一個架子,就遺憾地發現腳下又踏著柔軟的綠草了,雖然空氣的清新靈氣的充沛讓他感到精神一振,但很快面前的場景就讓他高興不起來了。
陷入魔修的洞府禁制,全然無傷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陰璃教的美貌女修,足足隕落了四個,池蒹葭原帶了七個進來,如今只剩下三個還活著。
純陽的境遇要好一些,只犧牲了一名弟子,卻也有四個重傷,君清明臉色沉凝,神色並不好看,畢竟在進小巫山之前,清筠鄭重交代過將這些弟子交到君清明的手中的。幸得身上有些事先帶的保命治傷的靈丹妙藥,君清明本身亦是一名精通煉丹的醫者,這才拉回那四人的性命。
傷亡最慘重的就是元空門的一眾弟子,除卻被君清明殺掉的幾個,其他倖存者也極少,因被捲入這洞府禁制中時,元空眾弟子大多靈氣被抽空,還有人帶傷,又有築基初期,沒有主角們的運氣,自比不得境界高的眾人,大多隕落其中,倖存者不過慘澹的十之一二。
君清明含怒出手,除了石峰辰,盡數殺了。
若不是這些元空弟子動用山河磐,怎會攪動天地靈氣,使得大家被捲入那魔修的洞府中?
只有葉妤有些著急,因她找遍樹林,也不曾尋到秦夙夷。
“師兄怎會不見了?”
斯年:“……”在我靈獸袋裏忘記拿出來了。
池蒹葭本身心中難受抑鬱,見她著急,安慰道:“許是不曾被捲入那洞府之中?又或是已然脫困離去了呢。”
葉妤搖搖頭道:“師兄絕不會獨自離開的,他是極有責任心的人,答應了我師父要照顧我他定會做到。”
“說不定他未被捲入那裏,現在到處正在尋你呢。”斯年只得開口。
葉妤歎了口氣道,“但願如此。”她想了想,從儲物袋中掏出一隻紙鶴傳了句話,那粉色紙鶴搖搖晃晃地飛了起來。
斯年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果然,那紙鶴仿佛剛剛起飛,就朝他的方向撞了過來,然後掉在地上撲騰了兩下翅膀不動了。
葉妤詫異。
君清明卻拉過斯年,皺眉道:“葉姑娘,你自可去尋你師兄,我純陽尚有四位重傷的弟子要照顧,恕不奉陪!”
斯年只得和君清明離開,揣著那只還未變回人形的秦師兄……
“師兄。”
“嗯?”
“……那個認主什麼的究竟怎麼解除?”
君清明停下腳步看向他,“那雜毛貓既然有幾分靈性,你便養著吧。”
“……我不想養。”坑爹啊!誰要養著一個人“人”啊一個“人”!
君清明皺眉,“要脫離這種主從關係唯有一個方法。”
“什麼?”
“你飛升成仙,自是脫胎換骨,你的血脈也不會再對認主的靈獸妖獸產生作用,它們某種程度上就可稱之為解除了契約,恢復自由。”
……斯年瞪大眼睛,臥槽,這算是什麼方法?!
“再沒有其他辦法?”
“不曾聽說過。”君清明回得相當快,“說不定回去問問師父他會知道。”
斯年也便不再問了。
純陽共有九人進入小巫山,除卻君清明和斯年,如今隕落一名,兩名輕傷,四個重傷的純陽弟子裏,就有掌教真人的弟子修閔。
這麼看來,完好無損的竟是只有一個斯年,他也是全賴特殊的體質才能全身而退,修宜身上的毒雖是解了,之前受的傷卻未全好,哪怕是君清明都傷了腿需要休養,是以他們也不打算在小巫山裏逗留,君清明有一個飛行法器斯年從未見過,竟是一輛馬車模樣,他在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卷上輕輕一吹,一輛帶著兩匹神駿白馬的四輪馬車就這麼憑空出現。
看上去真是帥呆了。
“師兄,平日裏怎未見過這法器?”
君清明淡淡道:“不過一下品法器,只裝的人多一些,速度這麼慢,拿出來做什麼?”
……
說來速度慢,卻也能日行數千里了,只是比不上禦劍的速度罷了。
不過,於現在的純陽眾弟子來說,卻是再好不過,畢竟那幾個受傷的弟子是全然不能禦劍飛行的。
一輛馬車從小巫山的入口處飛躍而出的時候,守護入口的昆侖弟子齊齊驚訝地站了起來,因此時距離小巫山開啟不過一月,怎會有人這麼早就出來?
君清明執劍立於馬車那金碧輝煌的前座上,帶著睥睨薄怒道,“此般算計,枉為名門!”
一時劍意之強氣勢之盛,讓那些弟子紛紛退避。
馬車呼嘯,直直往北方純陽宮方向沖去!
那守山的昆侖元嬰修士自不可能不聞不問,他驟然出現在半空中,淡淡道:“不知清明道友這是何意?”他攔住馬車去路,一副硬要君清明說清楚緣由的模樣。
斯年覺得倒胃口極了,這些個看似正氣凜然的修士,行事齷齪的實則真是不少。
“焦水衡,我倒要問問你是何意。”一道聲音遠遠傳來,待到最後兩個字響起時,人已在眼前,來人笑容淺淡眼神銳利,不是清筠是誰。
那名焦水衡的元嬰修士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雖同是元嬰修士,他只是元嬰初期,遠不能與清筠這樣的純陽劍修相比,他並非耿直無畏的性格,是以清筠一出現,他便即刻很識時務地放緩了態度,也不便再阻攔這輛馬車離開。
斯年嗤笑道:“師兄明明罵的是元空門的修士,偏偏要有人心虛地跳出來自承駡名。”
那焦水衡雙目寒光一閃,見說話的乃是一十三四的少年,不禁怒意更盛。
斯年卻不怕他。
現有清筠在,這焦水衡不敢動手不說,有些話師兄反而不太合適出口,他卻無妨,因他年紀小,哪怕昆侖與純陽交涉,純陽一方只需一句年紀小不懂事便可全然蓋過去,焦水衡也不敢如何。
斯年到這個世界之後從未做過仗勢欺人之事,這一回卻實在不想忍,仗一仗勢欺一欺人又如何!
他昆侖又是個什麼好東西!
既無人敢攔,又有清筠來接一路護送,不過數日,純陽弟子悉數歸返純陽宮。
九人去八人返,純陽宮上下卻並無多少悲傷之意,只滅了那弟子的一盞長明燈,又將他的屍身化作骨灰放入輪回堂便也罷了。
畢竟修仙之途漫漫,本就極為殘酷,千萬人修大道,能成正果者不過寥寥,這位叫修語的弟子不過早入輪回,又有何妨。
剩下八人除了斯年人人帶傷,到底讓掌教真人心意難平,好生安慰了斯年和君清明兩句,便讓他們回一元殿去見靜鈺。
想到馬上要見靜鈺,斯年就有些頭皮發麻。
一元殿的正殿裏空蕩蕩的,靜鈺正在中央的蒲團上打坐,一身白色道袍纖塵不染,眉目平靜,神色淡漠。
“師父。”君清明輕輕道。
靜鈺緩緩睜開眼,斯年與他那雙冰冷的眼神一對,頓時一個激靈,立正道:“師父。”
“你們回來了。”靜鈺的聲音涼潤如玉,“說說看,這次你們做錯了什麼。”
……
“師父,弟子有錯。”君清明率先道,卻就此止住再無下文,顯然他雖承認錯誤,卻實則心中不服。
靜鈺一雙淺褐色的眼睛看向君清明,神情莫測。
斯年趕緊道:“此次去小巫山雖是危險,卻也不是毫無收穫。”他趕緊將乾坤袋中的妖獸屍體並一些法寶往外搬,堆在這正殿平坦的青石地板上,暈開一層青濛濛的寶光。
靜鈺卻絲毫不為所動。
斯年頓覺心中忐忑,手越來越慢,直到僵硬地停下,低頭不語。
師父生氣了好可怕……
……我一點也不想回去思過峰,師父,這些都給你都給你都給你!
這絕不是賄賂……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