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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第18章
第十八章

  龍淵在宮內只停留了片刻,喝了一碗公子寒親手斟的酒,派了一支兩千人的騎兵保護國君,之後便再度領兵出發,從長安城向東一直打到東海,短短一個月光景,曾經燒遍九州大地的反叛之火無聲無息寂滅,龍淵率領大軍清繳叛軍主力十二萬,並零星小股隊伍共十六萬人馬,除了王承,公子長風等十餘名主犯外,其餘叛軍盡數坑殺,不留活口。

  隨著戰事推進,捷報一封接一封傳進宮裡,然而陪著公子寒與身邊的宮人們卻一直未敢露出喜悅之色,原因很簡單,龍淵派進宮裡的兩千騎兵,實在是太嚇人了。

  沒人知道這些士兵究竟什麼來頭,他們成日一言不發,手持武器站在各宮門口,沒有絲毫表情,陰森面容呈現死者的灰綠,若仔細看,甚至能從頭盔下面看到屍斑和嘴角的爛肉,常常有小宮女被夜遊的士兵嚇得全身發抖。

  被守衛者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征戰途中叛軍所受的煎熬了,據說,一直到主犯們被五花大綁送至天牢關押,他們都沒明白讓士兵嚇得尿褲子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出兵第二十七天,龍淵率領的大軍大獲全勝,班師回朝。

  然而,公子寒已經羸弱不堪的身體,卻被這一個月的等待和長安城盤桓的衝天怨氣徹底擊垮了。

  龍淵回歸那天發現公子寒沒有親自出城迎接,掐指一算知道不好,一身血污都來不及洗去,三步並做兩步衝進承天殿,殿外早圍滿了焦急的御醫和團團轉的大臣,一見龍淵回來,自覺讓出一條道路,宮女含煙上前拜道:「陛下快撐不住了,他一直在等您。」

  御醫也跟著抹眼淚道:「我等醫術平庸,恐怕已經回天乏術,請公子面見陛下時務必節哀,至於儲君之事,也請早作打算……」

  這幫臣子在公子寒有難時都稱病閉門不見,此時認定龍淵必為新主,一個個趕來巴結,御醫話還沒說完,龍淵突然揚手,啪的一聲,一鞭子狠狠的抽在那御醫臉上,疾言厲色道:「一派胡言,我不讓他死,今天就算閻王來了,也得給我老實等著!」

  龍淵從袖中取出一株人形山參,扔給御醫拿去煎湯,向內殿走了兩步,突然轉頭,眼鋒如刀子似的刮過文武百官:「陛下病著不能理政,從今天開始,朝堂大小事宜全部向我稟報,我不像寒兒那般好糊弄,你們的賬我一件件都記著,咱們來日方長!」

  話說的雖然底氣十足,然而龍淵一步步走進寢殿,心裡不是不忐忑。

  久病之人見不得光,殿中只點了幾支燭火,斗室昏沉而幽暗,最內側擺放一張寬敞華麗的紫檀架子龍床,懸掛著湖水色帷帳,龍淵站在榻前,連試幾次都不敢去揭,最後猛地一拉,待瞧清楚榻上的人尚有神智,一顆心這才放回了肚裡。

  雖然算出他尚有三天陽壽,若魂魄已然離體,便是佛祖親臨也沒有辦法了。

  公子寒裹著厚重的錦被,一張清癯的臉瘦得脫了形,感覺有人來了,費力睜開眼睛,看見是龍淵,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欣喜,只是揚起嘴角,緩緩道:「回來了?」

  他這一句問得極為平靜,彷彿龍淵並不曾替他清繳叛軍奪回天下,他也未曾病入膏肓,只是一對平凡的夫妻,見到久別的丈夫歸來,眉眼含情的開口問候。

  龍淵嗯了一聲,將錦被掀起一角,摸到公子寒瘦骨嶙峋的手,十指緊緊扣著,感覺那暖意從掌心傳來,一直通往心裡,彷彿連月殺伐征戰的戾氣都化去了,雙眉不自覺舒展,嘴唇也往上翹起弧度,向裡推了推公子寒道:「我殺了很多人,走了很遠的路,現在累的很,你陪我睡一會。」

  接著鑽進被衾,把胳膊從公子寒肋下穿過去,自然而然的摟著他的腰腹,閉目便要睡。

  公子寒沒料到他比自己還若無其事,用力攥住龍淵的手,睜大眼睛使勁搖頭,見他沒反應,不甘心的拽著他的手往榻邊敲打,斷續道:「把……把臣子叫進來聽令,準備紙筆和……和朕的印璽,朕要寫遺詔,快……快來不及了……」

  「不急,藥已經煎上了,喝完再說也不遲。」龍淵伸出一根手指擋在他的嘴唇前,道:「沒力氣就不要囉嗦,你心裡怎麼想的我都曉得。」

  見公子寒仍不放心,龍淵側身面對著他,漫不經心道:「你想說若你有任何不測,江山傳位于我。」

  公子寒一怔,輕輕點了點頭。

  龍淵喟嘆一聲,心道朝代更替、興衰榮辱不過一眨眼的事,十六萬人的屍身堆積起來也趕不上一座山,委任或廢除人間一位帝王更是在提筆之間,這小皇帝卻如託孤一般鄭重其事,好笑的是,自己竟陪他認了真,從此人間的日子是真,仙界的自在才是幻了。

  沒來由的感到疲憊,便閉目休憩,不想真的睡著了,天界萬年虛無歲月和人間十世苦難如雲煙過眼,睜開眼睛依舊困在這巍峨的殿宇之中,穿的依舊是戰時一身染透鮮血的衣裳。龍淵將掌心覆在公子寒的腰間,嗅著他身上的中藥味,不由也覺得奇怪,這病怏怏的凡人到底有什麼好?

  撐起身子去看公子寒的臉,才發現他一直醒著,兩人鼻尖碰著鼻尖,對視了一會兒,都忍不住笑了,龍淵伏在他耳畔道:「叫一聲相公聽聽。」

  公子寒艱難的抬起手,摟住龍淵勁韌的腰身,乖順道:「相公。」

  龍淵聽得舒服,仔細將他的眉目輪廓審視一遍,又掀起錦被,從修長的脖頸往下看,十六歲的年紀,逐漸寬闊起來的肩,薄而平坦的胸膛,細瘦的腰身,不過是一名剛剛有了成人輪廓,細微處仍顯青澀的少年,不大的一顆心,裝著天下蒼生,祖宗基業,裝著普通人幾輩子都消化不了的悲天憫人,如今認為自己大限將至,病的連說句話也不能,偏還要費勁心力,為心上人盤算籌謀。

  「你還這麼小,聽起來確實不倫。」龍淵取笑他,「不過,再叫一聲,我喜歡的很。」

  公子寒當皇帝當慣了,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羞赧的不敢看他,這兩個字在舌尖一劃,心裡便生出無盡依戀,叫不夠似的,又軟綿綿的補了一句:「相公,我捨不得你。」

  「咳咳。」

  榻上兩人正在纏綿,殿門口卻不合時宜的傳來了咳嗽聲,宮女含煙捧著剛熬好的參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已經等了半天,眼見再不進來,兩人便要寬衣解帶了,只好冒著被罵的危險進屋送藥。

  龍淵的視線一離開公子寒就沒了溫度,看誰都是一副「你這拖累」的神情,冷冰冰的打發了那小宮女,一手端著藥盞,另一手抽出匕首往小臂一劃,鮮血滴滴答答沿著手臂往下淌,從手背滴進碗裡,將參片染作粉紅。

  公子寒瞧見這一幕,駭的要叫,龍淵示意他噤聲,撕了一片紗帳纏好手臂,扶他靠著軟枕坐起來:「可相信我?」

  公子寒不明就裡,聽他這麼問了,只好點了點頭,龍淵也就不再解釋,盛了一勺參湯送到他唇邊:「你記住,無論我做什麼,絕不會是在害你,從今往後一切聽我安排,最多半年,保你恢復如初。」

  公子寒仍面露遲疑,龍淵哄孩子似的嘖了一聲,佯怒道:「聽不聽相公的話?」

  公子寒一閉眼睛,將那一勺腥甜的湯汁吞了進去。

  說來也怪,被迫把一碗混著血的參湯喝完,公子寒便感覺頭皮發麻,眼前發黑,身子倦怠無比,舌頭也僵直的不聽使喚,不出一盞茶的工夫就昏睡了過去。

  從這一日開始,連續數月,公子寒吃著血浸的參,一天十二個時辰裡倒有十個在酣睡,偶爾醒來也形同痴傻,別說吃飯穿衣,就連解手出恭都不能自理,從小陪伴公子寒的小宮女見陛下真的傻了,急得手持燭台要殺龍淵為他報仇,龍淵也不惱,閃身避開她的偷襲,回頭吩咐道:「陛下流口水了,快去收拾。」

  每日忙完政務,回來見公子寒被宮人們梳洗的乾乾淨淨,坐在御花園裡曬太陽,龍淵便來了興致,走過去抱著他這兒親親那兒摸摸,像擺弄一個娃娃,趁宮人不注意,使勁掐他一把,湊到他耳邊道:「你這憨兒,是不是想問我搗什麼鬼,我偏不告訴你。」

  又心疼的揉了揉被自己掐紫了的地方,嘆道:「你也醒醒吧,若再無轉機,我這一身修為,怕要散盡了。」

  當初公子寒只剩三天陽壽,龍淵用千年山參為他吊命,再以自身修為收集天地靈氣,充盈衰朽的身體,修補虧損的精元。為防止排斥,只能暫時將他的意識封閉,等身體漸漸康復,元神恢復生機,自然能夠重回肉身悠悠轉醒。

  這一過程相當於起死回生之術,極其耗費仙者修為,公子寒卻無甚痛苦,整日如同在鐘靈毓秀,靈氣充盈之地飄遊,也不覺得時間難捱。

  然而前朝久不見皇帝,聽聞公子寒已經痴傻,私底下都認為龍淵是在挾天子以令諸侯,忠臣嗟嘆走了豺狼又來虎豹,祖宗基業竟要拱手送至乞兒手中。

  但議論歸議論,沒有人敢公開質疑,龍淵那時已經正式接管了政事,他性子裡的孤冷不僅表現在當初怠慢公子寒,更讓他對仇人性命和戰爭殺戮毫不遲疑的加以運用,帝星代表權力,野心,謀略與膽識,卻從不婦人之仁。當他下令將當初參與叛亂的將領及九族全部凌遲示眾後,眾大臣就再不敢對他指手畫腳,後來他挨個兒收拾了一干老臣,親自監考選拔年輕士子,朝中便連最後的反抗者也銷聲匿跡了。

  初春到夏至,百花次第開放,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

  隨著前朝綱紀的重新整頓,公子寒本已經衰朽不堪的身體也出現了新的轉機。

  大家都說不出皇帝當初的突然消瘦和如今突然康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他確實重新長出如漆黑髮,骨棒似的四肢開始附著勻稱而緊實的肌肉,皮膚白皙如玉,他甚至長高了不少,十七歲的錦衣郎,外貌頗有成年男子的氣度,偏是一雙眼睛呆呆傻傻,有時龍淵與大臣議政回來,看到他嘟著嘴跟花兒鳥兒說話,也覺得忍俊不禁。

  初秋的第一場雨落下時,龍淵來御花園遛彎,只見公子寒扶著廊柱,立在雨中瞧著桂花發呆,當即黑了臉色,把宮人招來斥罵:「怎麼讓陛下淋雨?」

  公子寒聞聲回頭,沖龍淵一笑,道:「是我讓他們走開的,睡了太久,淋淋雨才覺得頭腦清醒。」

  龍淵正凝神思索怎樣控制私鹽的販賣,呆呆的望著公子寒,手裡一把工筆描繪的摺扇啪的跌在地上,青玉扇骨摔得七零八落。

  心裡的石頭也跟著一下子落了地,龍淵長長舒了口氣,感嘆道:他這條早就該斷的命,總算是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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