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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是用網球網隔成的一個區域,地板漆成淡綠色的籃球場形式,一邊掛著好幾個矮矮的小籃筐,供小孩兒扔籃球玩兒,一邊擺著一排排的三層矮架,矮架上擺著橡皮泥、折紙、手工刀等用具,邊上擺了好幾張小桌子小椅子。兩個遊樂區被劃分到一個範圍,中間用網子隔開。
豆沙就坐在遊樂區的一張小椅子上,穿著一身淡藍色的小夾克衫,低著頭趴在桌子上搗鼓著什麼東西。
劉恆和王殷成遠遠看了,劉恆淡淡道:「你去吧。」
王殷成側頭看他,劉恆抬步走開,沒有朝豆沙的方向過去。
王殷成握了握手,心裡突然砰砰跳著,遊樂場玩的孩子還是挺多的,大人帶著小孩兒,吵雜一片,然而這一刻王殷成遠遠看著球網後面的小腦袋瓜子,那些聲音都好像靜止了一般,周圍的視野都是模糊的,唯有那顆小腦袋萬分清晰。
王殷成抬步朝那個遊樂區走過去,能夠明顯聽到耳膜的震動,心都是「彭彭彭」的,這一刻哪裡還關注得到其他,衣服頭髮鞋子怎麼樣他全都不記得了,心裡只有那顆圓溜溜的小腦袋。
王殷成走到那個遊樂區,不少孩子在那裡玩折紙、捏橡皮泥、做沙畫,但基本都是大人帶著小孩兒在那裡玩兒,小孩兒坐在椅子上,大人或者蹲著或者也坐著,或者乾脆把孩子抱在自己懷裡陪著玩兒,只有豆沙一個人孤零零坐在一張長桌的角落裡,對面的位子是空的,旁邊一個大人背對著豆沙和一個小女孩在玩折紙。
豆沙穿著一件藍色小夾克,坐在椅子上背對著自己,低頭搗鼓著什麼,王殷成看不見,但就這麼瞧一眼,心裡一顫,眼睛就紅了。
小孩兒沒人陪著,就這麼一個人玩兒……放在人堆裡沒人注意到,然而和周圍的熱鬧一比,那個小身影就顯得尤為孤單。
王殷成眼眶腫脹,鼻子就好像被什麼堵了,難受得慌。他轉身深吸一口氣,眨了眨眼睛,收斂起情緒,朝小孩兒走過去。
王殷成站到豆沙身後,伸長脖子一看,發現小孩兒正在擺弄一張沙畫,彩色的細砂、膠水擺放在一邊,撕下的貼紙扔得到處都是,桌子上還有不少混雜的細砂,小孩子剛好粘完一處的彩色細砂,慢慢把畫紙拿起來,放在一個雜物盤上方,接著鬆開一隻手,慢慢把畫兒上多餘的細砂倒掉,邊倒邊抖抖手,格外認真小心,倒完了還把畫放到嘴邊吹了吹。
王殷成看得出神,眼睛都挪不開,他看到豆沙對面有一個空位子,便走了過去,慢慢在豆沙面前坐下。
豆沙買完衣服,劉恆帶他去樓下負一層玩兒,要是平常那麼吵吵鬧鬧的地方他肯定不去的,他是另可一個人在家玩他的戰鬥飛行磨具,都不高興站在人堆裡跟個傻子一樣。
換句話說,小孩兒喜新厭舊,這地方玩多了就不高興來了,反正負一樓沒有他不會玩兒的東西。
但今天豆沙默不作聲跟著就下來了,他心裡有想法,琢摩著衣服也買了,是不是應該做一份小禮物?劉繼那個小毛團說只要每次他做什麼送給他媽媽,他媽媽都會抱著他狠狠的親一通,豆沙沒做過什麼手工送給長輩大人,甚至都沒有做過什麼小玩意兒送給劉恆。
豆沙心裡想像了一下,如果他做一個沙畫給那個人,他會抱著自己親麼?豆沙想不出來。
豆沙做沙畫的時候把劉恆趕走了,他皺眉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道:「你上去轉一會兒,我自己玩!」
劉恆看著小崽子,「你確定?」
豆沙不耐煩:「你走開啦!」才不要給別人看,他會不好意思的。
劉恆一走,豆沙就去挑沙畫的樣式,他看了看,在兩個沙畫之間猶豫不決,一張是大海裡游著各種顏色的小彩魚,一張是大海豚帶著小海豚在海裡游來游去。豆沙兩個都喜歡,但看了看,還是把海豚的那個圖放了回去,他想那張畫會不會太明顯了呢?!
豆沙開始做沙畫,把圖紙抽出來,撕掉上面白色的塑料紙,然後在一個區域裡粘上膠水再慢慢倒上彩色的細砂,他沒有按照樣板畫兒上的顏色跟著塗,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在塗,什麼樣子的魚是什麼顏色,大海、小島、椰子樹……一個一個塗過來。
小孩兒做得格外認真,動作細緻,粉嫩嫩的小爪子拿著畫紙,嘟著小嘴吹掉粘上的多餘細砂,因為膠水和沙子粘性的關係,豆沙手上臉上脖子上衣服上都沾上了彩色的細砂。
才做了一半就變成了一隻小花貓。
旁邊有小女孩兒看到了,指著他的畫,大聲問她媽媽:「媽媽你看,他塗錯了,大海應該是深藍色的,不是淡藍色的!海草是綠的,不是金色的!」
豆沙抬眸,冷冷瞧了那孩子一眼。
周圍很吵雜,小孩兒大人跑來跑去,豆沙低頭塗著,偶爾皺個小眉頭,樣子格外認真帥氣。
所以當對面位子被人坐了的時候,豆沙都沒怎麼在意,垂著的睫毛一閃一閃,小花貓漂亮得不像話。
等豆沙撕開一張塑料紙的時候餘光才注意到對面坐了個人,他還以為是劉恆回來了,小眉頭一皺,「不是讓你不要在這裡……的……」脖子一抬,一眼和對面的人視線撞上。
腦子裡心心唸唸週末就能見到的眉眼此刻就在眼前,就在對面,豆沙張著小嘴巴詫異瞪著眼睛,反應過來的時候連忙伸長胳膊用雙臂擋住桌子前的那張沙畫——提前看到了怎麼還能算禮物!?
豆沙雙臂擋在桌子前,又警惕又害羞地看著王殷成,脖子和臉慢慢就紅了,臉頰憋成血紅血紅的。他張了張嘴巴,扭捏著,小聲道:「你怎麼在這裡啊?」
王殷成鼻子一酸,小孩兒羞怯的模樣讓他心軟又心顫,他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又要說點什麼,只能順著豆沙的話道:「我來買東西,剛好遇到你爸爸。」
豆沙默默在心裡沖劉恆翻了個白眼,他真心覺得他爸是在拖他後腿,為什麼就不幫他保密呢?
但豆沙心裡萬分雀躍,想見的人就在眼前,就坐在對面,離得那麼近,能看到眼睛鼻子,不是後腦勺,還能說話。
小崽子趴在那裡抬眸看著王殷成,嘴巴慢慢嘟起來,臉頰通紅,茶金色和王殷成相似的雙眸水汪汪的,眨了眨眼睛,慢慢睫毛上就沾了點水漬。
王殷成心都化開了,他想豆沙一定知道他是誰了,肯定知道的,他起身默然將孩子抱起來抱在懷裡,接著在矮凳上坐下。
豆沙沾著彩色細砂的小手緊緊捏著拳頭,頭埋在王殷成胸口,憋著股子勁兒沒讓自己大聲嚎出來,眼淚續在眼眶子裡,嗓子又堵又疼,鼻涕開始往外流,小身子抖著肩膀顫著。
豆沙是隨了王殷成的,性格內斂,想哭卻憋著,其實難受得要死。
王殷成把小孩兒抱在懷裡,不知道該用多大的勁兒,鬆了覺得孩子不在手上,緊了又怕孩子難受,他能感覺到小孩兒趴在他胸口默默抽泣,埋著頭不想讓人看見哭的樣子,王殷成眼睛很快就紅了,但他是大人,公共場合還能克制自己。
他抱著孩子,看見面前桌子上剛剛豆沙擋住的沙畫,淡藍色海水,彩色的小魚,金色的水草還有橘黃色的太陽。
他心中突然就暖了,覺得值了,這麼多年都值了。什麼都可以不要了,什麼都沒有那麼重要了,最重要的如今就在自己手裡,在自己懷裡!
劉恆遠遠看著,看見小崽子被王殷成抱在懷裡,看不清表情,遠遠的卻也能感受到那麼不一般的心動。
他覺得周圍氣壓很低,呼吸不暢,有什麼堵在喉嚨口上不上下不下,心裡有什麼開始不一樣了,化了。
他掏出一根煙,剛打算點上火,才注意到這裡是禁煙區,他拿開嘴裡的煙,一手插在口袋裡,瞇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的父子倆。
他終於明白,這麼多天以來的心悸不安煩躁還有突來的喜悅是為何了。
就好像,一輩子都在等這一刻。
等到了,就覺得心安了,知道自己其實最想要什麼又想抓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