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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戶》第150章
前奏

 九哥看著這叫他求雨的摺子便覺著牙疼,上回求雨不成,叫他看著“求雨”二字便不自在。無奈禦史上的摺子,說的也是正理,天不雨,身為天子便有責任祈雨去。九哥只得又召來政事堂諸人,商議祈雨之事。

 李長澤等都知九哥心事,于薊拜相雖晚,也是朝中高官,曉得九哥這一臉為難之色是因何而來。祈雨裏的勾當,於薊也是肚裏有數兒。紫宸殿裏,君臣幾個雖都是讀聖賢書長大的,見著這“明明算著該下雨、求完雨卻依舊不下”的事兒,也不免叫一聲晦氣。更想“若再不下,便無法交代了”。

 果然,李長澤開口道:“若再不下,便無法交代了,不如臣請辭。”

 九哥斷然道:“沒這個道理。”李長澤卻是說中了要害,屢次求雨而不得,總要有個人來擔著。無論實情如何,天下人總要親眼看到一個“交代”。這個交代,要麼是雨,要麼便是有人有罪。九哥是官家,自然不能有錯,真個有錯了,照眼下的情勢,九哥便要叫輿論壓著再難施展抱負了。旁人又難有這個“頂罪”的份量,算來算去,只有李長澤這個首相,能做只替罪羊了。

 九哥卻不能叫李長澤白擔這罪名兒,他雖經歷這許多災變,有好些個不利他的謠言,也有些不滿他的人,七年多下來,已算不得“新君”了,肯為他說話的元老大臣愈來愈多,願意為他辦事的臣子心越來越鐵。這個時節,卻推了勞苦功高、共患難的李長澤去頂這惡名,九哥是萬不能做的。

 然雨又不能不祈。

 九哥只得硬著頭皮道:“命欽天監善擇吉日罷。先備太牢,我親往祭太廟。”丁瑋道:“臣見欽天監監正似學藝不精,是否另命他人擇蔔?”

 九哥也覺這監正不大地道,卻一時未有合適之人。雖有個不悟,卻是個和尚,一個清靜,又是個道士,都受了敕命,卻又都是方外之人。若大一個國家,凡有國事,不決于大臣反決于僧道,無論成與不成,都足為後人所譏。

 拋開他兩個,再說旁人,卻又不曾聽說有甚出名的大家善擇蔔的。只得依舊用著他。

 監正正氣悶,卻是因玉姐將廣平長公主的女兒說與了永嘉侯世子,陳奇聽著了,不以自己懦弱,反往監正面前顯擺。昨日往監正家裏去,翹著腳兒,還將那足繞著足踝轉了幾轉,語氣裏不夠得意:“我說甚來?崇慶殿這是要籠絡成原侯家哩。先是叫渤海王的孫子娶了陳熙的閨女,現在又叫自家兄弟娶淑太妃的外孫女兒。要與他說了,還不是要反水?”

 監正問他:“除開陳熙,旁的人你又連絡得如何了?京裏如今談論官家的少了,談論著梁相公、于相公也使人往南邊與海商入股的事兒卻是越來越多的,還有說永嘉侯與廣平長公主兩家兒女親事的。”心裏將陳奇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兒罵了個狗血淋頭。

 陳奇哼道:“只管放心罷,今年才下了幾場雨?總有忍不得的人,看著罷,早晚還要鬧起來。京中物議你也不須擔心,我尋著了朱清,許了他事成之後受助他回家。朱清正忙哩。”

 監正再三叮囑:“要小心!”

 陳奇又將腳繞了兩繞,得意道:“我已與七哥見著面了,如今你可聽著甚風聲了?我小心得很哩。”

 監正確不曾見著有甚不尋常的地方兒,然見著陳奇這副樣子,委實是怎生看怎生不順眼。欲待端茶送客,陳奇卻又問他:“七哥登基的吉兆,你可做好了?”監正道:“放心,放心,我正編童謠哩。”含糊著將陳奇打發走了。

 有這樣一個“朋友”,監正的心情委實難以好起來。想以政事堂諸相之清雅,監正還覺著人家不好,這陳奇學問不如諸相又非科舉出身,以一外戚武官架子比宰相還要大,監正如何能服?

 一直悶到政事堂命他再測算,這滿腔怒氣處發洩,恨恨接了。暗道:我再與他算個不合的日子,求雨不成,外頭物議又起,看他如何!一次不中,算是我的錯兒,次次不中,便與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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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奇雖叫監正看不上,卻有一種識人的本領,凡心眼兒小、心有怨氣、不大得志又眼高手低的人,他總能一眼看中,當那人是個好人、是個朋友、志趣相投。往年有朱清的親舅,兩個一道做下許多事來。如今又有朱清。

 朱清自打落地,親娘疼著,親爹也看重。初時略不及朱沛,次後朱沛各種劣跡傳出,他便成了眾人眼裏的金娃娃,閃閃發著亮光兒。縱是朱沛在時,父親與祖母也不曾虧了他,外間至有閑言,道是朱震愛這次子勝過長子。待朱沛“失蹤”,朱震又只養著“朱沛遺腹子”朱瑜,只與他姓名,卻不曾入了族譜,內外都以朱震這一份錦繡家業都是朱清的。

 朱清母子兄弟更是這般想的,他初時讀書又好,又會交際,哪個不誇他?後雖止步于進士門外,依舊沒人說他不好。哪知晴天一個霹靂下來,與朱沛生得極似的洪謙一入京,他的好運便到了頭兒。幾十年以為將是自己的家業只得了些個邊角,原以必是自己的府邸也住不得了。更可恨是親娘名為禮佛、實則被軟禁。連同一弟一妹的婚事都倉促寒磣。

 究其根本,卻在洪謙。

 朱清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陳奇尋著他時,他正往街上酒肆內喝悶酒哩。因他原是個“嫡長子”妻子也是門當戶對,彼此相安無事。及分家出來,頓時妻強夫弱,他又屢試不第,更怨是洪謙作梗,致使考官不肯取中他,時常喝得爛醉大罵,他妻子越發看不上他,也常將他來罵。朱清待使性子時,不想他妻子也是大家閨秀,陪房眾多,喝一聲,娘子軍便齊來攔他。家裏內外叫妻子把持了,他只得往外頭吃酒。

 也合該成就這一段孽緣,陳奇一眼便相中了他。這兩個先前也是彼此都曉得對方的,只是朱清原自詡是個讀書人,很看不上這外戚兼莽夫。陳奇自以胞姐是皇后豈會理這小輩?待皇后變作皇太后,陳文、陳奇兄弟也是不如往昔,朱清也不在朱震家裏住了,更無所交集了。

 召見遇見,真真是“天緣巧合”。

 陳奇與他喝了一回小酒,一想朱清遭遇,便假意說幾句朱震腦筋不清楚,放著親生兒子不要,非要過繼個孫子。引得朱清大起知己之感,數番言語,便做成一夥兒。陳奇並不與朱清洩漏許多謀逆內情,只將監正許多話兒透與朱清,朱清自會宣揚。待朱清上了他的賊船,再徐與他說。

 朱清因眼見勳貴對九哥成見愈深,想若這官家倒了,那娘娘又算得個甚麼呢?即登船,兩個弄做一夥兒。

 朱清先與他兩個兄弟串謀,又尋朱瑜,說是想著朱瑜委屈,三、二回登門後,便想叫他在城外散播謠言,也同樣不曾將密謀說與朱瑜。哪知朱瑜與他不同,心中並無怨恨之意。又有妻有子、有家有業,何苦趟這趟渾水來?又恐叫朱清連累了,即打發妻子抱著兒子往岳父家裏住幾日,他倒好與朱清周旋。

 朱清問起時,朱瑜只推說:“她們在家,人多口雜不方便。”朱清不疑有他,漸透出話兒來,道:“這又不是編的,哪一條兒不是真的?”又許以日後與朱瑜一個好出身、回京做官,不令委屈在鄉下。朱瑜含糊應下,朱清更覺十拿九穩,囑咐兩句便回京了。

 朱瑜越想越覺不對,卻又思自己已與朱震府上沒甚瓜葛了,他們家的事情自己區區一小民,不合攪和進去,推說訪友,也躲往岳父家裏去了。

 待到官家再次求雨依舊不得,莊子上有往京城裏販賣時蔬的農人回來,說著京中有些個謠言,道是這官家不曾得上蒼眷顧,不合不君,真龍天子另有其人,他才覺得這事不好。

 這等大事,他又沒個商議的人,親生父親是誰他如今且不知曉,岳父雖是長輩,心裏卻不那般親近。朱震府上,他又心有疑慮,不由愁腸百結。

 思索兩日,便即牽了匹瘦馬,往城郊石渠書院裏尋朱玨去。朱玨自有了功名成了親,朱震恐家中無人督導,只余他小夫妻兩個在家,甚為不妥,見蘇氏又生了個兒子,也明後了。過不多久,又打發他往書院去攻書。

 朱玨識得朱瑜,見他過來,以兄稱之。朱瑜跑得急了,滿面的油汗,一把捉住朱玨的腕子,對他道:“休說這個了,我卻有件要緊事,思來想去,只好來尋你了。”

 朱玨笑道:“大哥先擦擦汗,咱往那樹蔭下石凳兒那裏坐著說話兒。”

 樹下散著幾個石凳兒,兩個攜手去樹下坐了。朱瑜伸頭露腦兒,將那樹上上下下打量一回,還往樹影兒後頭看了一看,見無人偷聽,方才要開口。朱玨看他這般樣子,也慎重起來,只聽朱瑜道:“前兒府上令叔父尋我來的……”

 一長一短將朱清的話兒說了:“我想著,若是府上事,你斷沒個不知道的,便來問上一問。”

 朱玨登時掛了臉兒,道:“他作死,休要連累旁人!我家世為列侯,祖父位極人臣,我妻還是娘娘的面子求來的,有甚不滿?帝后不好,於我等有甚益處?非是我不敬長輩,大哥想,他得意時,旁人可有得著好的?這等人也可信?祖父為何叫他分出去住?”

 又指書院,說許多官家極得士人之心的話兒。朱瑜道:“我若不是這般想,便不來尋你了。你,回說與長輩,好自為之。”

 朱玨鄭重謝了朱瑜,又邀他:“大哥閒時來走走,休總悶在家裏,這裏有許多大儒授課。大哥年輕,官家又英明,何如考個功名?”

 朱瑜隨口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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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玨立時朝文歡請了假,以家中有事,方才來人喚他回城為由,得了文歡批的條子,打馬狂奔回城。

 彼時九哥求雨又不成,正於紫宸殿裏悶坐,政事堂求見都叫擋了。急得幾個老相門外團團打轉兒,丁瑋已聽著了些個流言,與李長澤盡力強壓。丁薊亦將寶押在九哥身上,尋了許多故交,極力說九哥賢良。且說:“如今官家仁厚,親賢臣、遠小人,哪樣做得不到呢?”

 九哥卻是心病,心裏委屈,誠如丁薊所言:哪樣做得不到呢?是以不想見人。

 這才兩日,玉姐知他難過,也不打擾他,不去看他萎靡模樣兒。問過胡向安,九哥一日三餐,雖吃得少,也都用了些兒,便心裏數著日子,若過了三天還不出來,她再破門而入也不遲。

 朱震正殿門外打磨旋兒,眼見個小宦官一溜兒小跑過來,說是府上公子有急事。朱震一算這日子,正是朱玨上學的時候,此時回來,恐是家裏真有急事,又不好走開。李長澤道:“去看看罷,小郎君不是不知輕重的孩子。”

 朱震這才一拱手兒,去看朱玨。朱玨也是一頭的汗,平日朱震瞧他這般模樣必要一頓好說,此時因猜著他有事,又見朱瑜也在一旁,心裏不由煩亂。只胡亂說兩句“儀容不整,不成體統”,便問何事。朱玨見人來人往,道:“必得回家說才成。”

 朱震與他一道歸家,書房裏,朱玨將事說了,朱瑜從旁作證。朱震一口氣憋在胸中,將臉都憋紅了。他兩個忙上來扶著,撫胸捶背。朱震道:“派個人,去叫他過來,將他兩個兄弟也叫了來!若問緣由,便說我病了。”又往宮中稱病告假。

 將這三個騙回來軟禁。

 朱震是何許人?掌大理寺近十餘年,看著朱清面色不對,便要喝問。朱清原以為老父將亡,回來見著朱震身體康健,也覺不好,欲待逃時,朱震早有準備,使健僕將其拿下。將三個分關三間房內,逐一審問。

 他三個雖在積威之下,兩股戰戰,卻又因事關重大,原是要謀這家業的,如何敢說。戰戰兢兢頂著,不消兩日,朱源先頂不住了,失聲痛哭。朱震只差這臨門一腳時,宮裏鐘聲響起:太皇太后崩逝。

 宮使急馳往朱府來,請朱相強起,往宮裏哭喪。

 作者有話要說:九哥,你的壞運氣馬上就會過了,再兩三章哈~

 以後都順順利利的~

 偶真的是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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