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更新 ...
薛少涼是個沒有好奇心的人。
與滿身八卦細胞的明湛相比,薛少涼的性情沉悶而冷漠。
若是別人提此要求,薛少涼睬都不會睬他一眼。不過,讓人鬱悶的是,偏偏提此要求的人使得薛少涼拒絕不得。
薛少涼身為御前侍衛,已入官場。
他還是皇帝的心腹。
心腹這個詞很特別。
儘管明湛從未對薛少涼幹過啥收買人心的事,可是,薛少涼明白,帝王不惜裝病,南下福州,這已是朝廷不得了的機密。
在這種情形下,皇帝陛下向他顯示出身份,吩咐他去做某件事。本身,對薛少涼,皇帝陛下已給予了超出常態的信任。
故此,薛少涼不能拒絕。
薛少涼與付辛慈比試了一場,刀光劍影,拳腳相搏,足足大半個時辰,薛少涼小勝。師兄弟二人於涼亭中把臂相談。
甭看付辛慈父不詳,他本身卻並沒有半分因私生子而滋生出的陰暗自鄙的心思。相反,付辛慈明朗豁達,朋友極多。
這一切都得歸功於他的母親付纓絡。
當年付纓絡很不是時候的有了身孕,顧夫人錢氏原就忌憚家中美貌侍女,而付纓絡算是其中翹楚,生就美貌伶俐,男人自然喜歡。不過,這幅相貌落在錢氏的眼裡,就是怎麼看怎麼討嫌了。
付纓絡的聰明並不只表現在她對男人的吸引力上,在錢氏夫人要她墮胎時,她瞞天過海的保下孩子,逃出山居。然後,她運氣不錯的遇到了付大俠。
更神奇的是,付大俠竟然願意為她撫養付辛慈。
付大俠並不是那種想像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己搭人搭力並免費贈送人家真金白銀的白癡男人。
不過,遇到付纓絡,付大俠還真就當了回白癡。其間,就可見付纓絡的手腕兒了。
如果讓明湛對這個女人做一個總結的話,那就是:這女人的本事,足以能讓狐狸精自卑到死。
於是,付辛慈跟著付大俠,完全沒有父不詳的陰影,從而成長為一個正直開闊的男人。
由此可知,母親在我們的生命中往往扮演著比父親更為重要的角色。
薛少涼倒了盞茶遞給付辛慈,付辛慈慢慢飲了,抬頭見薛少涼薄唇緊抿,不禁一笑,問道,「少涼,你有心事。」這年頭兒,師兄弟就是極親近的關係了。付辛慈少年時出去遊歷,曾到薛家到訪,後來還帶著少年時的薛少涼一併出遊。故此,師兄弟感情極是不錯。
薛少涼一個動作,付辛慈就能猜到他有心事。這故然有兩人相熟的原因,不過,付辛慈心思細密,可見一斑。
「有人托我,向你說情。」薛少涼為人直接,不喜歡拐彎抹角。
付辛慈微微一笑,向後靠在椅中,俊拔的身姿透出慵懶的意味,「是顧岳山的事?」
「對。」
「你見過劉易水了?」付辛慈挑眉問。據他所知,小師弟與劉易水啥的,根本不認識麼。再者,依薛少涼的性情,劉易水竟能請動薛少涼來說項,付辛慈真有幾分佩服劉師爺了。
薛少涼沒回答付辛慈的問題,只管說道,「顧岳山是一部尚書,你要是想以私德有虧的名頭兒把他弄下台,也得考慮一下自己母親的處境吧。付夫人有誥命在身,她現在姓付,有身份有地位有家庭。若是先前的事情暴出來,顧岳山丟了官位,付夫人莫非能得到什麼好處不成?」
「那時,全帝都的人都將知道付夫人的出身是何等的卑微。哪怕如今付夫人已是正一品的誥命夫人,這種卑微依舊是別人嘲笑打擊福安侯府的最好的把柄。」薛少涼面無表情道,「還有你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是要議親的年紀了。此事若事發,那麼略挑剔的家庭都不會讓女兒嫁過來伺候出身低微的婆婆。娶妻還好說,男人怎麼著都能過。念雨是要嫁人的,你是他的兄長,總不會希望她因為你的原因嫁不到如意郎君吧?」
付辛慈笑容變淡,直至消失,聲音中帶了一絲惆悵,「少涼,這是別人托你對我說的話嗎?」
薛少涼看向付辛慈,付辛慈遙望園中繁茂的花木,空氣中淡淡的草木清香,夕陽已是如血,映的付辛慈半邊臉微紅。付辛慈道,「若是一味畏懼別人的眼光與議論,我早就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薛少涼道,「師兄,如你出身的人,世上有多少。我們大多數人,都要依從於世俗度過一生。」
這話並不好聽,付辛慈微訝,並不惱怒,反勾唇笑道,「弱小的人,只能依從於世俗。強大的人,終將改變世俗。」
薛少涼再道,「那師兄覺得你強大到可以改變世俗了嗎?」
聽到這句話,付辛慈明朗自信的五官頓時垮了下來,攤開手,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態,「當然沒有。所以,我聽從你的勸告。」
薛少涼鬆口氣,付辛慈道,「我想見見托你來說項的人。」
「你不是已經見過劉易水了嗎?」薛少涼道。他並不希望暴露明湛與阮鴻飛的身份。
付辛慈哈哈一笑,「少涼,你要對我說謊麼?」他怎麼都不信劉易水有請動薛少涼的本事,不然,劉易水早就該用了步兒棋了,而不是踟躕到現在。
「隨你怎麼想。」薛少涼起身告辭。
付辛慈握住薛少涼的手,道,「別人九假一真,你是九真一假,我都分不出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了。我給你面子,你陪我喝兩杯賠罪。」
「我不過是傳話兒,聽不聽全在你,哪裡有罪?」
付辛慈硬將人留下,隨口道,「你冒犯了我高傲的自尊心。」
薛少涼懶得與付師兄較量口舌,只得留下喝酒。
什麼叫柳暗花明,什麼叫峰迴路轉。
劉易水算是明白了,原本付辛慈的態度多麼的強硬啊。
甭看顧岳山與付辛慈是血親,劉易水拿出極大的誠意,希望能對付辛慈補償一二,付辛慈只管叫劉易水去死。
這忽然之間,劉易水接到消息,付辛慈決定暫時不追究了。
簡直是天上掉下餡餅來!
這等好事,劉易水想都不敢想。付辛慈道,「我每天要去當差,不能離開福州城。就請劉先生帶上我的信件回去吧,你放心,顧大人可以繼續做他的高官。替我代話給他,希望他官運亨通。」
劉易水是善於交際的人,聽到付辛慈這話,怎麼都覺得付辛慈是在諷刺。眼下並不是計較這些事的時候,劉易水維持著風度,「我記得了,公子若有別的交待,一併吩咐。大人自從得知公子的事情,一直極為愧疚。」
付辛慈的眉眼間流轉著一抹笑意,「多謝,如果顧大人想補償於我,不論是房產土地還是金銀古董,都多多益善。如果其他的口頭上的表示,那就算了。」好話誰不會說,付辛慈並不會輕易被糊弄。
劉易水連忙將帶來的東西交給付辛慈,「回去後,我會向大人轉達公子的意思。」
付辛慈起身離開。
嚇一嚇顧岳山,也就夠了。他當然不會指望著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法子來搞臭顧岳山,何況,有人能驅使薛少涼前來說情。
儘管付辛慈並不清楚,薛少涼背後是誰。
不過,依他對薛少涼的瞭解,這人的身份背景就很值得推敲了。
畢竟,恐怕顧岳山親自出馬,薛少涼都不一定能給他面子。
付辛慈半瞇明眸,天氣悶熱,他撥了撥額前的髮絲,指肚間留下幾許汗漬,騎著馬?壽壹者盞耐刈摺?庀奶斕撓輳撬道淳屠礎?
付辛慈只帶了四個家僕,眼瞅著暴雨瞬息而至,素來光鮮亮麗要臉面的付師兄躲避不及,被豆大的雨點子打成落湯雞。
其實,付辛慈在烏雲突至前,本就已眼明手快驅馬至一家府門前,想著叫門避雨。結果這家門房譜兒大,足待付師兄被淋個精光方來開門。見是付辛慈,倒是認得,連忙抱拳行禮,「唉喲,原來是付公子,您這是遇著雨了吧。公子趕緊進來。」門房上前為付辛慈牽馬。
「有勞了,待雨過去我們就走。」付辛慈並非那種天真的貴公子,闔該以為全世界都捧著自己。這本就不是自家,又是雨天,門房懶怠,也是主人家的事。人家給開了門,又給避了雨,已是幸事。
付辛慈這樣客氣,門房倒格外高看一眼,致歉道,「付公子是付大俠的高徒,付大俠與我家主人情同兄弟。付公子是主人的貴客,若是主人知道小的沒請付公子進去喝口熱茶,定會怪小的辦事不利。如今這雨瞧著一時半會兒不能停的,公子身體金貴,這都濕了。若是公子不肯進來歇息片刻,小的難逃罪責,公子就當體恤小的了。」
「如此,叨擾了。」付辛慈微微一笑,家僕塞給門房一錠銀子打賞。
連忙有門房撐傘,親自將付辛慈送了進去。
阮鴻飛身邊的人自非等閒,付辛慈很快洗了熱水澡,換了乾淨柔軟的衣物,順當舒服的像在自己家一般,一切恰到好處。將頭髮擦的半干,付辛慈就想著起身去拜見主人。
恰好就有僕從端來姜絲紅棗湯道,「主人說了,外頭大雨,付公子受了涼,喝碗薑湯去去寒。主人又說,知道付公子禮數周全,定要前去拜見的,不過,主人與二爺正在園中賞雨。一路過去,風雨交加,公子頭髮未干,若吹了風,怕引起病痛。公子的心意,主人明白。公子只管安心歇著,這雨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了,待晚上再見亦不遲。」
付辛慈起身聽了,心道,這位杜叔叔只見過一面,為人卻極是細緻的。聽了這話,付辛慈忙道,「是,杜叔叔何恤之心,辛慈明白。」
明湛自然知曉事情的進展與付辛慈的選擇。
在明湛看來,付辛慈算得上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
基因好,又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且從現在看,付辛慈也沒有心靈扭曲啥的,的確是位不錯的青年。尤其這位青年生的明朗俊挺,明湛笑著招呼道,「小慈啊,過來,給小叔瞧瞧。聽說你淋雨了,沒凍著吧?」
付辛慈給阮鴻飛叫叔叔,覺著挺正常。他視付寧為父,阮鴻飛與付寧交好,兄弟一般。至於明湛,瞧著年紀比他不大,還嘻嘻哈哈的不穩重,挺愛佔人便宜。就因為明湛與阮鴻飛平輩,付辛慈只得稱明湛為杜小叔。
如今明湛還擺起長輩的架子了,實在叫付辛慈狠狠的抽了兩抽。
在人家做客,總不能失禮,何況明湛自稱的也沒錯。付辛慈笑道,「叫杜叔叔與小叔擔心了,我身子壯實的很,並無大礙。」
「這就好。」阮鴻飛道,「這雨到明早才會停,你就留一夜吧,跟你師傅一個院子。」
還是穩重的杜大叔叫人安心。
帝都。
顧岳山既然上了辭呈,不過,顧岳山與福安侯夫人的事既然沒有暴光,衛太后意思,還是叫顧岳山繼續擔任兵部尚書一職。
顧岳山提前打了報告,大老闆並沒有不原諒他的意思,這也令顧岳山心下稍安。畢竟,誰也不想身敗名裂。哪怕福安侯夫人,若是真想搞死他,偏又在這個時候發作,顧岳山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但是,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得想法子保住兵部尚書的寶座啊。
衛太后打發了顧岳山,紫蘇遞上密報,衛太后一閱之後,眉毛緊皺,整個臉色頓時深沉了三分。
鳳景乾竟然決定在這個時候回帝都,衛太后眉間微擰,狠狠的握緊拳頭,一言未發,揮手打發紫蘇等下去。
先前善棋侯父子因何而死,鳳景乾應該明白的。
以鳳景乾的心胸,既然禪位於明湛,那就不是做假的。
這次,柳蟠與楊濯來帝都後,衛太后就沒讓他們回去,只管將人留在宮裡為宣德殿裡的那位調理身體。不過,衛太后並沒有禁止他二人往雲貴傳送消息。
故此,鳳家兄弟只以為明湛是中了毒,一時難解而已。
如今鳳景乾要回帝都,而鳳景南沒有半分阻攔的意思,放心不下明湛自然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由,就是鳳家兄弟放心不下代政的衛太后!
早年方皇后涉政時,將鳳家兄弟打壓的太狠,以至於這兄弟二人生出心病來,他們簡直不想看到衛太后於政治上有任何的作為!
所以,不論如何,鳳景乾得回帝都做鎮,他們絕不允許衛太后就此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密報已至,相信真正的太上皇的旨意已是不遠!
衛太后控制住心中的隱怒,緩緩的閉上眼睛,輕輕的呼出胸中濁氣:她得讓那自高自大的兄弟二人明白,如今是誰主天下!
不出衛太后所料,鳳景乾的旨意來的很快。
整個蠢蠢欲動的帝都因為太上皇欲歸來的消息恢復了先前的安寧祥和,百官其樂融融,宗室相親相愛,其詭異程度,冷靜如衛太后只想到一句話:反常即為妖。
更奇特的是,與此同時,衛太后的心中竟不由的升起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焦灼感。不是那種往日間淺淺的喜悅或者平淡的情緒,而是一種可以控制、甚至改變全局的強大的信心帶來的陌生感充斥著整個胸間。
或者,這就是那種萬萬人之上的,手握天賦神權的,無所畏懼的強勢吧。
在這個時候,在有了決斷之後,衛太后竟然對於鳳景乾將要歸來的消息竟然沒有了任何受到威脅的感覺了。她並不焦灼,因為她已經掌控了帝都。
現在,掌控天下的是她的兒子。
撫摸著榻上的飛鳳扶手,這是上好的花梨木,是以前方皇后所用過的舊物。方皇后結局不佳,她用過的東西,被世人視為不祥,故此,一直棄於庫中封存。
衛太后並不在意這些,其實這張榻實在是宮中舊物了,初時是內務府為太宗皇帝的母親敬文太后所獻。之後一直輾轉在皇后、抑或太后之手,以至於這扶手被人撫摸多年,變得油潤頗具有光澤。
當年,方皇后很喜歡這張榻。少時的衛太后養在方皇后膝下,坐過許多次,其實並不比別的榻格外的舒適。後來,衛太后漸漸明白,方皇后喜歡的並非這張榻,亦非這張榻上繁複華麗的飛鳳浮雕,方皇后真正所愛的是這張榻所代表的權利。
「有權利,才有尊嚴。」方皇后曾這樣說過。
宮殿裡沒有別人,衛太后的眼神穿過朱簾錦繡,悠遠的似能望到九重天上的重重層雲。握緊油潤光滑的飛鳳扶手,衛太后喃喃低語,「姨母的話,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