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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珠玉個子不高,堂音卻很足,還帶著一點點兒陝北的口音。
「陛下,方御史雖有馭下不嚴之過失,但臣以為,此案重點在於惡奴欺主,以至最終釀出人命。」宋珠玉朗聲道,「方御史有錯無罪,且念在方御史先前揭露帝都賑災案之功,如今又與臣一併賑災,皆是盡心盡力,愛民如子。還請陛下看在方御史有功於朝廷,從輕發落。」
明湛靜靜聽著,待方慎行說完,並沒有直接下結論,反是將目光落在李平舟身上,問道,「李相以為呢。」
李平舟是個公允的性子,哪怕他不怎麼喜歡方慎行,但是,此案說來,方慎行的確有幾分冤枉。思量一番,李平舟道,「依臣之淺見,方御史今有過錯,前亦有功,削官去職倒不必,降三級留任。再命方御史好生安撫補償佃戶銀兩損失,以觀後效。」
明湛點頭,聲音平淡無波,「就照李相說的辦吧。」
下朝後,明湛與阮鴻飛共用早膳。
阮鴻飛見明湛呼嚕嚕的吃的頭都不抬,問他道,「早上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兒麼?」別人如果心裡不痛快,那是吃不下喝不下,自虐的很。明湛完全相反,他平日裡食慾就好。若是心裡上火,食慾直接翻番兒,跟小豬兒似的,趴桌子上吃個不停。
一張圓臉恨不能扎到粥碗裡去。
明湛「唔」了一聲,筷子尖兒紮了個牛肉丸子擱嘴裡吧唧,將粥碗遞給阮鴻飛,「沒啥,我就是覺著,我做皇帝與別人做皇帝也沒什麼不同。」由於用膳時倆人多有膩歪之處,明湛偷不用人伺候。但是明湛堅持,妻子給丈夫添飯是天經地義之事。雖然他常給阮鴻飛做的腰酸背痛屁股發斗腿發酸,裡子沒了,面子還是要保住的。故此,他每每都要求阮鴻飛給他添飯。
「這得看怎麼說了,若是皇帝都一樣,就不會有明君昏君之分了。」阮鴻飛給明湛添了半碗粥,明湛不滿,「盛滿了,我還沒吃飽呢。」
「你悠著點兒,已經是第二碗了,先前還吃了那些花卷兒包子。太平盛世的,撐死皇帝,你可就出大名兒了。」阮鴻飛遞給明湛,見小胖信心不足,安慰他道,「要我說,你雖然傻不拉唧的,也比大賤強些。「
這叫人話嗎?明湛手一抖,險些將半碗粥扣回阮鴻飛那張可惡的臉上。當然,就是有這心,明湛也沒這膽兒。縱使有這膽兒吧,他也捨不得。他家飛飛生的多俊俏啊,算了,說幾句就說幾句唄,做為一個純老爺們兒,就得有氣度。明湛哼哼著,「我傻我傻,你就喜歡我這傻的,有什麼辦法呢?」明湛生來存不住話兒,阮鴻飛好不容易問他一回,他就把早朝的情形與阮鴻飛講了。
阮鴻飛歎口氣,「做皇帝做成你這麼窩囊的,也真是稀罕。」
先是罵他傻,現在又嫌他窩囊,明湛覺著,過不了幾天他可能就要被愛人拋棄了。這麼一想,危機感襲來,明湛忙道,「這叫什麼窩囊?我是經驗之談。你不知道,以前我看父皇上朝,就跟著菩薩似的往上頭一坐。大臣稟事,父皇也不拿主意,只管問李平舟啊徐三他們。我瞧著煩,你想,你男人我多有主見的人哪。哪兒能叫他們這些老頭子給我拿主意呢。」
說到這兒,明湛咕咚兩口魚肉粥方洩氣道,「可是我發覺,凡事我做主,不問他們。李平舟他們嘴上不說,心裡意見大的不行。唉,我要是有事問他們一句,他們的幹勁兒也足啊。我現在上朝就忍著不說話唄,這麼一想,與父皇當初完全一模一樣。」
「做皇帝的人本就不必事事親為。」阮鴻飛半點兒不同情明湛,道,「若什麼事兒都要你來拿主意,還要朝臣做什麼?你只要把握大方向,學會用人就成了。」
明湛歎口氣道,「方慎行的事,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後搞他呢。唉,我明知道,卻不能站出來為他主持公道。」
「不過,自李誠之事後,我也算看明白了。我對人好,什麼都為他們著想,有時反而會事得其反。」明湛攪著碗裡的粥,「像李誠,若是他自七品小官兒一步步爬到內務府總管的位子,怕也不會有今日之禍。方慎行冤歸冤,我雖然覺得可惜,也不想再過問了。若是他連這點事都搞不定,縱使我再器重他,給他什麼高的位子,怕他也坐不住。」
阮鴻飛微微一笑,打趣道,「看你平日裡沒心沒肺的,原來想的事還不少呢。」
「你還當我真傻呢。」明湛白阮鴻飛一眼,嘀咕道,「唉,這在早朝上裝佛爺,肚子裡有話不能說,憋得我實在難受極了。」
「你能看出來方慎行的案子裡有鬼,難道李平舟他們就看不出來?」阮鴻飛已經用好了,撂下筷子道,「這群老東西,瞧著一本正經,肚子裡的心眼兒不見得比你少。臣子就是給你來用的,你用他們,他們才會高興。可用不用他們,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兒了。」
「你做事,完全沒個算計,就拿你廉政部的事兒來說。忽然之間六部之外再設一部,你心雖好,但此事實在不妥。」阮鴻飛有時簡直難以理解明湛的行為,完全是沒有規律可尋,甚至連明湛那顆古怪的腦袋裡想什麼,偶爾阮鴻飛也猜不透。在阮鴻飛的眼裡,明湛的行為實在與野豬無異,完全沒有方向感,橫衝直撞,叫人難以明瞭。
明湛也正為廉政部的事兒發愁,聽到他家飛飛主動提起,忙不恥下問的請教,「廉政部哪裡不妥了?」
阮鴻飛反問,「若是妥當,怎麼沒人理會你呢?就子堯與沈小白,這倆人給你辦辦皇家報刊也就罷了,做官完全是外行,不過濫竽充數而已。」
阮鴻飛與明湛在一塊兒時間長了,也學會了給人起外號兒啥的,像沈拙言吧,雖然文章寫的不錯,但為人處事完全跟林永裳不在一個層面兒上,再加上沈拙言娶了個能幹的老婆,在帝都就愈加的不起眼了。以至於,阮鴻飛給人起名兒叫沈小白。
明湛聽了咕咕一笑,「你別亂叫,人家沈拙言的運氣,一般人真沒有。」
「可不是,老天疼蠢人。」似阮鴻飛自己,容貌才情心機城府,啥都有,就是沒運氣。乍一看到這種小白,運道還這樣好,阮鴻飛能看沈拙言順眼才怪呢。
明湛咕咕嘿嘿笑了一陣,飯也不吃了,命人將餐桌抬了出去,拉著阮鴻飛的手摸了又摸,露出色魔臉孔,笑道,「來,愛飛,別跟你老公賣官司了,跟我說說,廉政部的活兒可要怎麼辦呢。就這兩個蝦兵蟹將,傳出去,你老公的臉上實在無光啊。」
阮鴻飛抽出手來,在明湛水潤潤的臉上捏一把,故意吊著明湛,嘖嘖稱奇,「養得差不多了,以後少吃點兒。」
「說正事說正事。」明湛催促道。
在明湛的屁股上拍一記,阮鴻飛看一眼端茶進來的何玉。明湛立馬屁顛屁顛兒的接了何玉手裡的茶,轟何玉,「出去吧,沒事不叫你別進來。」
何玉輕手輕腳的退下,心道,陛下,看您這巴結勁兒,俺們做奴才的也跟著臉上無光誒。
明湛伺候著阮鴻飛喝了一盅茶,就聽阮鴻飛一副大仙兒口吻道,「暫時擱置。」
明湛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氣吼吼的搶回茶盅,自己將茶全都喝光,呸了阮鴻飛一口,「你耍我的吧?」
「聽我說。」伸手一勾明湛的老腰,阮鴻飛將人摟到懷裡抱著,不急不徐道,「你想一想,現在朝中六部,你再加一個廉政部,那就是第七部。這麼一來,朝中現在的格局馬上被打破,廉政部尚書,你打算找誰出任?」
「不論誰任這一部尚書,又是你親自統領,那麼,這位廉政部的新尚書,必然會一躍為其它六部尚書之上。甚至連身為首相的李平舟都要讓他三分。」阮鴻飛看明湛一眼道,「這樣的格局,李平舟他們並不願意看到。而依你現在,剛登基不滿一年,鹽課改制,開津港再建,這兩樣,三年之內若能順利完成,已經是了不得的政績了。你卻忽然之間弄個廉政部出來,廉政部既在,那先前的御史台,你又置於何地?」
說到這裡,阮鴻飛搖頭歎道,「你這個腦袋,實在與眾不同。」
明湛聽阮鴻飛細細分說,頗是心服。不過,在愛人面前,裝也得裝出有理來,故此,明湛將腰一直,昂起頭道,「那是,一般人的腦袋哪個能跟我比?」不然,豈能把小飛飛弄到手呢。想到此處,明湛禁不住嘿嘿怪笑起來。
阮鴻飛竟似有幾分贊同,點頭,說出的話卻格外的叫人來火,「的確,像你這麼蠢的也不多見哪。」
明湛正要翻臉以正夫綱,卻發現先機已失,他的絕殺一招竟然被阮鴻飛竊取了。阮鴻飛已經隔著明湛的褲子,一把捏住小小湛,飛揚的桃花眼中含著幾許笑意,學著明湛的流氓口吻,無甚誠意的威脅,「再不聽話,就捏爆你的蛋哦。」
明湛一口老血梗在喉嚨,險些噎死。
明湛得了阮鴻飛的指點,便將廉政部的事兒暫且擱置。
不過,魏子堯與沈拙言報了名,明湛便指示他們按例行動,將財產申報。
魏子堯與沈拙言成為大鳳朝財產申報史上而留芳史冊的第一人,沈拙言還好些,此人文采風流,堪稱報刊業的老祖宗。
魏子堯身為皇家報刊的主辦人之一,按理說,加入皇家報刊的順序,還是魏子堯為先。但是,由於魏子堯私生活的風評著實一般。而且,此人於歷史中並沒有什麼太顯著的事跡。故此,史學家習慣性的便將他給漏了。
不過,此人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普通的人想留芳千古,還沒這個運道呢。報刊業的歷史不怎麼推崇魏子堯,可人家硬是在廉政司的歷史中被屢屢提起,亦頗叫人眼氣。
魏子堯與沈拙言正式成為廉政部的成員,不過明湛卻將廉政部改為廉政司。
並且還與李平舟等人通了氣兒,明湛在早上與內閣開會時說道,「韃靼人來襲,咱們在城裡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將士們用血肉守衛了天下太平,如今竟有人連戰亡將士的撫釁銀都要貪去。朕簡直氣的吐血。」
李平舟大驚失色,關切道,「陛下若是龍體欠安,還請傳御醫會診,國事雖然要緊,也萬不能耽擱了龍體啊!」
李平舟這樣一說,徐三等人紛紛附和。想著帝王還這樣年輕,青年吐血,是為不詳啊。雖然於政事上,明湛英明時仿若太祖附體,偶爾抽起瘋來,他們雖不能理解,但是,明湛是個有節制的人。總得來說,帝王並不難以相處。故此,對帝王的身體,他們也格外的關切。
明湛擺擺手,「我是說氣的想吐血,沒真吐,莫要擔憂。」
李平舟唇角抽了又抽,腹誹道:皇上您把話說清楚行不行啊!人嚇人,嚇死人哪!
歐陽恪更是無語,挑明湛的錯兒,「請陛下自稱為朕。」
明湛白歐陽恪一眼,繼續說正經事,「唉,如今你們幾個,朕是知道的。你們的操守,朕也信得過。不過,外頭什麼樣,朕看不到。你們呢,也是聽人口耳相傳而已。廉政部的事,朕又想了想,如今朝中六部,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了。反腐倡廉麼,不過,朕沒打算再弄成與六部一樣大的機構。再者,御史台本就風聞奏事,再設廉政部,差使也不能與御史台重了。不然,一樣差使兩個部門,豈不是要虛耗人力麼?」
明湛這樣一說,李平舟等心頭的一塊石頭驀然騰空,輕鬆不少,齊呼聖明。
倒不是他們有意與明湛作對,想一想吧,自來哪個朝臣喜歡錦衣衛東西廠的?文人習慣性的厭惡那些。再者,廉政部?
帶了個部字兒,如阮鴻飛所說一樣,難道還要六部之外另設第七部。且此部由陛下直接統領,那麼,其地位必將優越於其它六部之上。
這讓如今的六部尚書,怎能服氣呢?
朝臣也是人哪。
別看天天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喊著,真遇著事兒,明湛也得給他們面子。
更有甚者,明湛還得相讓三分呢。明湛道,「朕想著,就把廉政部,改成廉政司吧。」
雖只一字之差,其規模卻是天上地下。起碼廉政司再進人,這裡的頭頭兒的品階就是定的,絕對無法與六部尚書相提並論。
帝王已經讓了一步,依明湛的脾氣,已是難得。
像當初明湛要建天津港,六部尚書沒一個同意的。明湛還說要建一支海軍,六部尚書更以為他在說夢話。
不說別的,明湛初登基時,國庫裡不過千萬存銀,緊巴的不成,哪裡有銀子給你建海港練海軍呢。
可明湛就能把事兒辦成!
還讓你不得不服氣。
明湛的手段與毅力,他們都是深有體會的。
這個時候,明湛於廉政部的事上能退這一步,儘管廉政部改為了廉政司,也足以讓李平舟他們感動加感激了。
碰到明湛這樣強勢的帝王,沒有哪個臣子願意與之硬碰硬。但有時,關係到利益原則之事,臣子們不得不站到帝王的對立面兒去。
明湛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李平舟不能再不識時務,遂問,「陛下,魏沈二位大人不過五品官階,不知陛下打算任誰為廉政司主官?」
「朕想著,廉政司司長官階為正三品。至於誰為主官,朕一時倒沒想好呢?你們可有什麼人選,推薦於朕呢。」明湛溫聲道,「就是子堯與拙言二人,他們原是做皇家報刊的。因為先前實在沒有合適的位子給他們,便命他們暫時掛在內務府之下。只是皇家報刊並非朕私家之物,裡面談及國之大事,民之生計。朕想著,把他們放到廉政司吧。」
明湛這樣虛心的問及廉政司人選,李平舟等人一時間倒也沒什麼太好的人推薦止來。李平舟性子老成,斟酌道,「陛下,不若來年二月官員考評,三年以上任滿者,必要回帝都請安。陛下親閱,若有合適之人,不妨選來入廉政司。」直接把事推到了明年二月份。
明湛笑允。
李平舟等俱鬆了一口氣。
明湛忽然之間轉變了態度,雖然幾人頗有些不慣,但這絕對是件天大的好事,當起差來更加用心,以便帝王更加倚重他們才好。
其實皇帝的身份雖然高高在上,坐在金壁輝煌的皇宮之中,大多時候是起的只是一個威懾作用。哪怕你平庸些,只要朝中忠臣良將,國家安危繁榮不在話下。
當然,若是碰到明君,自然更好。
但是,君臣磨合,並不是容易的事。
為啥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新天子與舊朝臣磨合不好,這個時候,天子不能換,被換掉的自然就是老臣了。
自明湛登基,就表現出極為詭異的性情。對人好起來,是能叫人受寵若驚的。若是翻起臉來,更是翻臉無情。像李誠,那真是明湛自鎮南王府中帶出來的老人兒了。
李誠任內務府總管的時間不長,貪的銀子並不多,約摸數萬兩。
關鍵是明湛登基後厲行節儉,他又是個精細人兒,並不好糊弄。內務府也得識趣。可就這數萬兩銀子,明湛直接砍了李誠的腦袋。
除了跟隨在明湛身邊的舊人,就是李平舟等人也隨之謹慎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