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克蘭多睜開眼睛,看看床頭櫃上的鬧鐘,時針與分針指向早上七點半,而今天是開庭的日子。
他推了推旁邊的少年,少年還想睡,並用頭蹭蹭克蘭多表示他的不滿。
克蘭多蹙起眉頭,繼續推了推他。
少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我猜現在還很早……」
「是的,親愛的,可是我們今天得出庭。」克蘭鄉親了親他柔軟的唇。
「可是你昨天把我折騰到大半夜……」少年主動伸出舌頭探入戀人嘴裡,他的唇齒間依然帶著濃濃的情欲氣息,「我很困耶……」
「嗯……」克蘭多忽然翻身把他壓在身下,加深親吻,手指劃著他柔嫩的肌膚,和昨天晚上相同的歡愉立刻使下身有了反應,「不過今天一定得去,撒恩,你是人證。」
撒恩扁嘴,無精打采地把身上的克蘭多推開,「唉,我是人證,我不喜歡這個詞。」他看著男人神清氣爽地下了床,跑到浴室裡洗澡。半獸族的活力自己的確沒法比,撒恩喪氣地想。
當克蘭多從浴室裡出來時,看到撒恩正盯著手中的紅寶石發呆。
他笑著坐在他身邊,「你已經想好領帶夾的款式了嗎?」
「不……」撒恩忽然側過頭,看著他說:「我得先用這顆寶石做點別的事情。」
「什麼?」克蘭多不明白的看著他。
「這是一顆可以儲存魔法的寶石,雖然從表面上看來,它和一般的紅寶石沒有什麼區別,」撒恩對他解釋,「現在不管是人類還是科學儀器對這顆紅寶石不會有任何不同的看法,但從魔法的角度來說,這是一顆魔法寶石。」
「魔法寶石?」克蘭多對於魔法完全沒有概念,在他出生的年代,那種東西已經是傳說中的故事,也是現代人臆想中的產物。
可是,魔法這種東西確實存在。
因為撒恩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見證。
克蘭多不由得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在他看到滿身是傷,血流不止到奄奄一息的撒恩時,他立刻想叫救護車,不管自己之後會成為人類的實驗品還是被依傷害罪名逮捕都無所謂,他只要撒恩能活下來……
就在他找到手機撥打電話時,忽然有人搶過他的手機,然後俐落地掛斷,並斥責他這件事情怎麼能讓醫院知道,他們肯定會通知警方的!你想坐牢嗎?那我怎麼辦……
那個人就是奄奄一息的撒恩。
「做為一個普通人類,我是很容易受傷的,但在我母親的血統作用下,我還是能活下來,當然痛楚不會因為我的特殊血統而打折扣,這就是我選擇當魔法師的關鍵原因,魔法可以保護我不受傷。」那時撒恩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地傳進他的耳裡。
撒恩曾經是一個魔法師,現在他則是一名攝影師。他的血統高貴得讓克蘭多有些自卑,雖然撒恩的父親是個普通的人類,但是他的母親卻是希臘神話中動人的月亮女神戴安娜。
那是克蘭多從未接觸過的領域,那些古老神話中的神祇竟然是真實存在的,這就好像一個荒誕不經的夢境,不過撒恩還能這樣告訴他身世的事,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在意了,畢竟他還活著。
「我身上有神祇的血統,但我依然是人類,」撒恩輕輕地說:「傷口……很痛。」
於是在撒恩的堅持下,克蘭多並沒有把他送到醫院,而令人驚訝的是,他的傷口在三天後竟然奇跡似的痊癒,只是背上依然有淡淡的傷痕。
「會消失的……」撒恩安慰戀人,「過段時間,傷口就會消失的,疼痛不是永恆的,時間很管用。」
克蘭多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指傷口的事情,他只是想到了傑克,是的,疼痛不是永恆的,時間會讓他好起來的。
「我要用它做一個封印,」撒恩淡淡地說,手輕輕拿起那塊紅寶石,「這種封印寶石在那座宮殿的祭祀室曾經滿牆都是,不過我現在只找到這一塊。」
「做封印?」對魔法一無所知的男人問。
「是的,別擔心,只是一個媒介,寶石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你的領帶夾上。」撒恩十分肯定地說。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只是問……要做什麼?」
魔法師抬起下巴,很驕傲地解釋,「我的封印魔法需要一個介質,因為對方有一些神族的血統,雖然已經很淡了,不過我無法直接封印他。」
「封印誰?」
「阿爾及特。」他冷冷地回答。
◇◇◇
審訊室裡氣氛很緊張,傑克皺著眉頭打量面前的年輕人。
對方斯文而英俊,還有股學者的氣質,走到哪里都會引起別人的好感。他的動作優雅,語氣溫和,這哪像一個變態殺人狂?
傑克搖搖頭。有些事情果然不能用常理推斷的。
克蘭多的情人提供了線索,在華盛頓時,他看到了阿爾及特行兇,他願意出庭作證。
在克諾索斯宮的地下祭祀室裡,他們發現了清晰且帶著泥土的腳印,在確定了嫌犯以後,他們同時比對了撒恩別墅旁那座公園的風信子花粉和泥土,然後在阿爾及特的房間裡也發現了作案的工具。
傑克又看了阿爾及特一眼,對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手上戴著手銬,那神情安靜得如同正要準備喝下午茶,而非是東窗事發。
直到克蘭多帶著撒恩出現在審訊室,這名嫌犯的臉上才出現了一絲波動。
克蘭多要求傑克一起離開審訊室,好讓撒恩和阿爾及特獨處。
撒恩看著他們離開,審訊室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阿爾及特坐在窗邊,窗外有鐵欄杆,但陽光仍毫無阻礙地落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毫無殺傷力。
「你差點害死我們!」撒恩瞪了他一眼地說,然後坐到他的對面。
阿爾及特笑了笑,「我讓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不是嗎?他們血液裡流動的就是野獸的血,和人類是不一樣的。」
撒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他說。
在他們認識的幾千年裡,他還沒有這麼安靜地聽阿爾及特說話,儘管他認為對方的觀點是錯誤的,並且不止一次地企圖糾正,但一切都是徒勞。
「就像我的哥哥,跟半獸族從來就沒什麼好說的……」阿爾及特不停地說。
撒恩忽然開口打斷他,「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告訴你,我想你有權利知道。」
「什麼?」阿爾及特楞了一下。
「你的父親米諾斯雖然有宙斯天神的血統,但會因為時間流逝而老去,因為歲月而死去,」撒恩輕輕地說:「並不是每個神族後裔都會長壽的。」
阿爾及特盯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撒恩淡淡地說出驚人的話語,「你的哥哥很痛苦,因為那樣的生活對他來說就像無盡的折磨一樣,他也很愛你,於是決定犧牲自己。」
「在傳說中,是希臘的王子殺死了你的哥哥,但事實上,是你哥哥將自己獻祭給神祇的,」撒恩一邊回憶,一邊說:「我記得你那時生了一場重病,即將死去,你哥哥用自己的生命向神祇祈禱,把你從死亡之途上拉了回來。」
「什麼?!」阿爾及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但是因為腳也被銬住,所以沒辦法順利挪動一步,「你到底在說什麼?!」
「米諾斯洛斯對神祇祈禱,希望讓你活下去。」撒恩繼續道:「神祇接受了他的獻祭,讓你活了下去。即使在米諾斯洛斯死後的幾千年,你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是因為你的哥哥很愛你,儘管你總是以他為恥辱。」
「不可能!」阿爾及特的雙手重重敲擊在桌子上,「這不可能!我能活下來才不是因為他……」
「很痛苦對嗎?」撒恩歎了口氣,「痛苦之後會感到遺憾,遺憾會伴隨你,這個世界的壽命有多長,那種感受就將陪伴你多久,這很痛苦,所以誰也沒有告訴你,不是嗎?米諾斯洛斯即使到最後,最愛的還是你。」
「不可能……」阿爾及特喃喃地說。
撒恩從口袋裡拿出一顆鮮紅色的寶石,「世界變了,阿爾及特,神祇離開了,這個世界也不用獻祭去換取什麼,生命彌足珍貴,他們不應該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
阿爾及特呆呆地看著他。
「任何人都得付出代價,無論是我還是任何人都一樣。」撒恩柔聲說,同時把寶石放在桌子上,「覺得遺憾嗎?覺得後悔嗎?放心……時間對你來說不再是折磨,而是一種解脫。」
「你想說什麼?」阿爾及特的身體輕輕地顫抖,他不知道這是因為對米諾斯洛斯還是對那些被獻祭的人感到抱歉,他無法好好的思考,因為撒恩說的話,讓他非常不安。
「古老的秩序因為神祇的離開而崩壞,新的社會秩序被建立起來重新維持這個世界。」撒恩用手指推動著桌上的紅色寶石,它在陽光下反射出寶石特有的光芒,「每個時期世界都依賴規則而運作,阿爾及特,你覺得自己犯的罪該受什麼處罰?」
「死刑?」
「大概吧,我相信他們會做出公正的判決,」少年的語氣平和,「在此之前,我將收回米諾斯洛斯的獻祭成果,阿爾及特,我很遺憾,我必須封印你長生不死的能力。」
「什麼?!」
「我知道你很難過,對於你雖然活很久,卻沒有其他的力量感到遺憾,」撒恩站起來,輕輕咬破手指,把血滴在那顆紅色寶石上,「米諾斯洛斯獻祭,而讓你得到了永生,可是我不得不結束它,你該受到懲罰,你會像普通的人類一樣,親愛的,死亡是你要付出的代價。」
「你不能這樣……」
「不,我可以。因為我不能再失去他,讓你離開是一個錯誤,」撒恩的聲音溫柔又低沉,他活了太久,太明白失去的可怕,愛人,這是無論神祇還是人類都應該守護並珍惜的,「我不能冒險……」
他曾經想過如果克蘭多無法恢復怎麼辦,如果那時候被人類看見又會怎麼樣……他不確定自己能在那種情況下保住他,並不是所有的情況都在他掌握之中的。
「你不能……」阿爾及特瞪著他。
這個斯文的男子原本認為撒恩就如他的外表那般單純,可是在時間的洗禮下,誰能一直保持純真,時間會讓所有的東西都改變,有時連難以撼動的本質都會有所變化。
阿爾及特歷經了很多年依然不明白兄長對他的愛,人對於事情的感悟總要在受到傷害或者失去時才明白。
「你真的要封印我?」他輕輕地問。
撒恩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柔聲回答,「這種事情我從來不開玩笑。你看,我們活得太久,更加明白很多事情要在後悔之前去做,因為對『後悔』這種情緒太恐懼了,而『珍惜』就變得格外重要,不是嗎?」
「我很高興,我能以人的身分死去,」阿爾及特忽然笑了,「在之前的某一天,我忽然恐懼的想,這種日子的終點在哪里,我的父親、母親和哥哥都不在了,為什麼我還在,為什麼生命如此的孤單……」
「你現在知道答案了。」撒恩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傳遞給他溫柔的力量。
阿爾及特淡淡地回答,「是的,我知道了。我很高興知道答案,但這個過程實在太漫長了……」
◇◇◇
「你說那顆寶石要給我做領帶夾的……」克蘭多驚訝地眨眨眼睛。
撒恩為難地爬爬頭髮,「這是意外,克蘭多,你得理解……我不是故意的……」
他們在撒恩別墅的客廳裡討論那顆紅寶石的事,而阿爾及特的判決也剛下來。
只是沒有人在意判決為何,因為人必須為自己做過的一切付出代價。
「那顆寶石為什麼會不見?」克蘭多沮喪地把杯子裡的葡萄酒喝完。
「我不知道,親愛的……那是意外,」撒恩結結巴巴地說:「不過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我的魔法並不是經常這樣的。」
「算了……」克蘭多歎了口氣。愛一個人就要接受他的缺點,這是書上說的,包括對方魔法出差錯的毛病,「只是一個領帶夾而已。」
「抱歉……」他湊過來親吻男人的唇,嘗到上面的葡萄酒芳香,「我會挑選別的禮物的。」
「不用,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了。」克蘭多回吻,並伸手把他摟入懷裡。
「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撒恩對於那顆寶石竟然消失這件事情,的確感到很奇怪。雖說他的魔法有時候會出錯,但是簡單的封印魔法並不會讓作為介質的紅寶石消失啊。
不過這件事情他不想深究下去,不過就是一顆古老的寶石而已,比起這個,他更在意戀人現在提出的問題。
「在你看到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半獸族嗎?」克蘭多輕輕握住他纖細的腰肢。
少年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用無辜的聲音道:「怎麼可能,我有一半的人類血統啊……」
克蘭多咬了咬他柔軟的唇,引來對方輕微的呻吟做為抗議。
「傑克說,我也許是因為你有月亮女神的血統而受到吸引……」克蘭多接著說,黑色的眼睛眯起來,直盯著戀人看。
撒恩吞了口口水,然後小心翼翼地說:「那種事情很重要嗎?」
的確是因為這個吧!少年想,其實月亮對很多生物都具有影響,其中狼族是比較明顯的一個種族。
「不……」克蘭多笑了笑,把他按到桌子上,「其實不重要……不是嗎?」
畢竟月亮對狼族的影響只是一時的,而喜歡卻是一輩子的。
生命或許很漫長,但如果旅程不再孤單,心情也會不一樣吧?
生命中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由時間把它們沉澱下來,到時候只留下一種「珍惜」的情感。這次的事件讓他對於生命有更深的體悟。
「啊,對了,關於那個問題……」少年忽然摒開他。
「什麼?」
「就是我想留在希臘,而你在美國工作……」
「我已經申請外調了。」
「可以嗎……FBI允許跨國外調?」
「咳……安妮說他們那裡需要人,我想……我應該能勝任。」
「你可以住我這裡……」
「當然,你還得送輛車給我。」
「……」是啊,愛一個人就得接受他的全部,即使戀人偶爾任性,他也甘之如飴的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