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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第60章
遇救

  馥之心中似被什麼一觸,睜大眼睛望著老婦,話也說得結巴:“他……我夫君在此?”

  老婦奇怪地看她一眼,笑起來:“夫人莫非忘了,前夜你落入江中昏厥,正是郎君將夫人送至此處。”

  馥之愣了愣,那時的記憶漸漸浮上腦海,卻只恍然記得自己曾抓住一人大聲呼

  救,之後再無知覺,至於那人是如何模樣,馥之卻是想不起來了。

  正疑惑,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一人的聲音:“阿媼可在?”

  老婦聽得,笑著對馥之道:“可不是來了?”

  馥之聽那聲音全然陌生,更是詫異。老婦卻不多說,答應著起身走了出去。

  未幾,門被推開,一名中年人低頭走了進來,向馥之一揖:“夫人安好。”

  馥之看著他,只見此人身形結實,神態平和,舉止間頗有些大家掌事的氣度,自己卻從未見過。

  “爾乃何人?”馥之問。

  “小人阿泉。”中年人答道,停頓片刻,他說:“小人奉主人之命前來探視夫人,夫人無恙,小人亦可安心覆命。主人讓小人傳話與夫人,夫人身體未愈,當安心在此,武威侯處,主人已遣人送信。”

  聞得顧昀名號,馥之大吃一驚。

  心砰砰撞起,她按捺激動,問那阿泉:“你主人是誰?”

  阿泉仍低著頭:“主人說,夫人將來自會知曉。”

  馥之看著他,心中沉吟。

  阿泉見她不出聲,又是一揖:“夫人若無吩咐,小人暫告退。”

  馥之見他不欲多說,也不再問下去,頷首答應。

  看著阿泉出去,馥之躺在榻上,思索著他方才說的話。

  她自然不會以為救自己的果然是顧昀,那般情形之下,“夫婦“當是為掩人耳目而不得已胡謅的。可聽阿泉方才所言,他的主人應當認得顧昀和自己,卻想不出到底是何人。倒是這個阿泉,馥之雖覺得他面生,聽到這個名字時卻莫名地覺得耳熟,像是在哪裡聽到過……

  不過,據時日推斷,此處大約是南方了,顧昀若未歸,或許與自己相隔不遠……想到這些,馥之的心又起了些波瀾。

  正想著,這時,老婦端著一碗粥食從門外進來,放到榻旁一隻老舊的小案上。

  她正要喂馥之吃食,馥之婉言拒了,自己在榻上坐起身來。

  “有一事要問阿媼,”馥之看著她:“不知我那時被送至此處,是何情形?”

  老婦用湯匙將粥慢慢攪涼,答道;“那時已是深夜,郎君送了夫人來,開口便是重金,央老婦施救。”

  馥之頷首,又問:“後來呢?”

  老婦慢慢道:“後來,夫人昏睡了一晝夜,郎君也守了一晝夜,也多虧夫人身體康健,否則扁鵲來了也難辦。”說著,她看向馥之,問:“郎君可是府堂中人?今晨來了好些府吏模樣的人來請他,郎君問得夫人無恙方才離開。”

  馥之想了想,沒有答話,卻問老婦:“他曾說他是我夫君?”

  老婦奇怪地看她:“不是你夫君又是何人?方才那家人曾與老婦說,夫人賭氣夜歸母家,卻不慎落水,幸得郎君趕到救起。他說那時情急,郎君聞得老婦多年的穩婆名聲,便將夫人就近送了來。”說著,她笑笑,將粥食遞給馥之,語重心長道:“還是那話,夫妻總有不和之處,多多體諒便是。郎君待夫人可是上心,昨日那一晝夜,郎君可水米未進哩。”

  馥之看著老婦,心中疑惑重重,卻只一笑,接過粥碗慢慢進食。

  秋日的寒氣在高聳延綿的山嶺中穿行,抬頭望去,只見光照陰暗,竟望不見山頭。

  “成郡峽谷深邃,水道曲折,向來為天險之地。”隨行的成郡水軍將官向王瓚道:“舟楫難行,巴郡以為屏障,更勝鐵壁銅牆。”

  王瓚頷首,望著面前的湍急的水道。兩岸猿聲陣陣,在峽谷間回蕩,更教人生出些莫測之感。

  “此地何名?”王瓚沉吟片刻,問那將官。

  將官道:“此地名鳩裡,水軍行舟練兵,只至此處。”

  王瓚點頭,片刻,看向氤氳的天空,默然不語。

  馥之在室中睡了大半日,待醒來,已是下晝了。

  老婦見她睜眼,將熬好的補藥端來。馥之辨了辨藥湯的色味,確定與自己所述無誤,方才輕吹著,慢慢飲下。

  “夫人竟識醫術哩。”老婦驚訝道。

  馥之含笑:“不過些皮毛。”說著,轉而問她:“不知方才我夫君可曾再來?”

  老婦搖頭:“郎君晨早離去,再未見他。”

  馥之頷首,低頭再飲湯藥。

  外面透來的光照漸漸暗了,馥之在榻上躺了許久,覺得疲憊,卻不敢輕易動作。幸而老婦健談,馥之與她聊些育兒之道,卻也甚投機。

  正說話間,外面傳來些人聲。老婦起身出門去看,沒多久,又笑吟吟地進來,對馥之說:“這回可是真來了。”話音剛落,只見門簾掀起,一人身著錦袍革帶,邁步進來。

  待看清那人面容,馥之睜大眼睛,竟是王瓚。

  王瓚瞥見馥之神色,似早有預料,放下門簾,從容地走了進來。

  老婦收拾起馥之的藥碗,向王瓚笑道:“老婦斷言夫人今日必清醒,可未誑郎君?”

  王瓚向老婦一禮:“多謝阿媼。”

  老婦含笑,看看王瓚,又看看馥之,走出門去。

  室中只剩二人,馥之看著王瓚,只覺詫異莫名。王瓚看她一眼,踱幾步,在席上坐下。

  “原來是君侯相救。”稍傾,馥之深吸口氣,微笑著向他一禮。

  王瓚看著她,略一還禮,卻將視線轉向視窗。

  他頰邊映著窗口透來的氤氳光澤。衣冠雖整,卻有些風塵僕僕之色,眼瞼下,青黑隱隱可見。

  “現下可安好?”只聽他淡淡問道。

  馥之答道:“已安好。”

  王瓚頷首,少頃,卻又轉過頭來:“還未問夫人何以至此,深夜落水又是何故。”

  馥之料到這事由必會被問起,卻不敢輕易說出,只笑了笑,道:“歹人劫持,馥之全力逃出,以至落水。”

  王瓚聽這話說得輕巧,眉梢微微揚起。

  二人各不言語,王瓚盯著馥之,馥之亦大方回視,毫無遮掩。

  心底似有什麼撩起,王瓚忽而收起目光 ,悠悠道:“不想扁鵲身懷螟蛉子那般奇物,竟也有受困之時。”

  馥之愣了愣,唇邊浮起一抹苦笑。螟蛉子乃外出防身之物,又對胎兒不利,馥之早已除身。不料逢此變故,馥之幾束手無策。幸而那艙中的香料亦有些麻木之效,馥之靈機之下取來配製,雖比不得螟蛉子,卻終是救得一命。

  她沒有接王瓚的話,卻想到更要緊的事,問他:“馥之聽聞,君侯已遣人給我夫君傳書?”

  王瓚看看她,未幾,頷首:“然。”

  馥之心中一喜:“他仍在南方?”

  “然。”

  馥之忙又問:“書信何時可至?”

  “不知。”王瓚斷然道。

  馥之一訝。

  王瓚掃她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他行蹤不定,幾日來全無聯絡,我那使者也須尋得他才好。”

  馥之語塞,心中的期待漸漸落下,遂不再言語。

  “濮陽王太子失蹤之後未出幾日,濮陽王使者到京,得知此事即覲見陛下,在殿上向京兆尹公然發難,又請陛下將太子屍骨歸還巴郡。”蜀郡水軍營中,京城來的使者向顧昀稟報道:“此事一度傳開,鬧得沸沸揚揚。”

  顧昀聽他說著,雙眉凝起。

  “濮南王此計甚妙,”曹讓冷笑道:“這麼一掀,燒死的便果真是那王太子了。”

  顧昀看向使者:“陛下如何處置?”

  使者道:“陛下命廷尉嚴加查證,答應給濮陽王解釋。”

  顧昀頷首,問余慶:“巴郡可有消息?”

  余慶答道:“有。濮陽王府中已辦起喪禮,府中皆服縞素。”

  “哦?”曹讓想了想,看向顧昀:“濮陽王動作卻是快得很。”

  顧昀沒有說話,唇邊卻浮起淡淡的笑意。片刻,他又向使者問道:“大司馬府中可有消息?”

  使者目光似一動,低頭道:“無。”

  顧昀點點頭:“如此。”說罷,讓使者下去歇息。

  “大司馬來不得太早。”曹讓看著使者離去的背影,想了想,向顧昀道。

  顧昀看他一眼,笑了笑,卻望向外面。

  天上,月色皎潔,與江上戰船延綿的燈火光相接,似乎能將天際的幽暗也沖淡開去。

  寒氣隨著夜露漸甚,錦城鹽務使府中,馬朱步子匆匆,穿過光照寡淡的庭院,朝謝臻的房中走去。

  燭光在夜風中微微搖曳,謝臻身披大氅,靜靜地坐在案前看書。

  聞得腳步聲,他抬起頭。

  “公子。”馬朱神色緊張,將門掩上,走到謝臻面前:“府外發現好些人影,只怕留不得了。”

  謝臻神色不改,將手上的書緩緩闔上。

  “府中僕役可都安頓好了?”他問。

  馬朱答道:“小人照公子所示,半月來,府中僕役皆已遣散。”

  謝臻頷首,又問:“舟楫呢?”

  馬朱道:“舟楫已備下,單等公子去到。”

  謝臻笑笑,緩緩道:“他們比我急,慌甚。”說罷,將書翻開,繼續看書。

  出逃

  巴郡東邊的蒲嶺中,樹林的顏色已經漸漸蕭索。

  蔡纓走到廂房的屋簷下,只見陽光明亮,與滿地落葉的金黃襯得鮮豔。不遠處殿上的敲磬聲叮叮傳來,在寂靜的庭院中顯得格外響亮。蔡纓看了一會,轉身走回房中。

  心中卻難以平靜。她來到白露觀已有兩日,明日就是母親忌日,卻遲遲未見蔡暢的消息。如今巴郡形勢,她著實猜測不得。王太子遇難,郡人都說是朝廷下的毒手,濮陽王卻對蔡暢這朝廷派來的丞相恭敬無改。蔡暢到王府上探望時,濮陽王還曾親自出來迎送。

  可濮陽王越是這般,蔡纓越是放心不下。若非母親十年法會這般大事,她是決計不離錦城的。

  蔡纓在榻旁坐下,打開自己的行李,一方木匣正在其中。

  這個木匣蔡纓很熟悉,裡面有她母親的遺物,每年忌日,蔡暢都會將此木匣奉在靈前,憑弔一番。

  “……阿纓先將此物帶去,早晚供奉,萬事須聽從真人交代。”臨走前,蔡暢將木匣交給蔡纓,囑咐道。

  蔡纓將木匣開啟,裡面,一綹頭髮端正地放在白絹上,青線紮著,正是母親當年所留。睹物思人,蔡纓歎口氣,將木匣闔上,捧著它起身走向前堂。

  謝臻晨早起來,剛洗漱完畢,便聽得家人來報,說郡守劉堪已經到了。謝臻答應一聲,從容地整理一番衣冠,走出門去。

  堂上,劉堪果然已經等候在此。

  見到謝臻錦袍玉冠,劉堪目光一動,滿面笑容地上前作揖:“使君今日風采甚卓著。”

  謝臻淡笑,還禮道:“府君來邀,臻豈敢失禮。”說著,似一思索,向劉堪問道:“今日隨府君去看郡兵大營,這般穿著可是不妥?”

  劉堪聞言,忙搖頭而笑:“使君此言差矣,怎會不妥?”

  謝臻亦笑,與劉堪相互揖讓出府。

  門前,郡兵佩刀執矛,將劉堪的車駕擁在正中。馬朱與一干家人亦引著一輛馬車出來,謝臻神色從容,與劉堪一禮,坐到車上。

  車駕在從人的前呼後擁之中緩緩走起,日光照在郡兵的矛頭上,泛著白花花的亮光。

  待到了街上,卻是熱鬧非凡。劉堪坐在車上,發覺兩旁不知何時聚集了許多士庶百姓,越來越多。

  “那是明珠公子謝郎!”他聽到有人大聲喊道。

  劉堪一驚,轉頭望去。只見路旁士人平民似乎愈加激動,紛紛圍堵過來。

  後面的車上,謝臻正襟危坐,頰邊掛著溫文的微笑,恰如明珠般光彩照人。

  錦城百姓久聞這位鹽務使美名,可他平日裡出行皆乘帷車,從未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今日難得見到真容,眾人不免喜出望外,皆爭相一睹。

  人群愈發擁堵,塞得車馬難行。郡兵忙揮動手中的長矛,將攔路的人呼喝開,艱難前行。

  好不容易出了大街,前面,水道橫穿錦城,兩岸以長橋相連。正逢圩日,水道開閘同行,時而有舟楫在水道上穿梭來往,運送貨物。

  百姓仍欲跟隨,劉堪甚不耐煩,命郡兵把住橋頭,讓車駕先過。

  這時,水道兩岸忽而傳來一聲驚呼。

  劉堪望去,只見一艘大舟滿載著貨物,正朝長橋駛來。那上面的貨物堆得高高,似乎可撞得橋底。

  劉堪一驚。

  “不成!不成!”岸上的人朝舟上大叫。

  舟上的幾人亦是一團忙亂,趕緊撐出長竿,眼看著貨物要與橋底相撞,倏而停下。眾人皆松了一口氣。

  這時,劉堪突然發現後面的車駕停了下來,望去,卻見謝臻已經棄車。他不知何時寬去了外袍,露出裡面的一身勁裝,跨出橋欄,輕捷地跳到貨舟上。

  事出突然,旁人皆詫異不已,待劉堪大聲教人阻止,謝臻的隨行幾名家人卻不知從何處拿出刀來,將來人逼開。

  劉堪心中大叫不好,忙又大聲喝令郡兵,無奈郡兵正在橋頭忙著與百姓糾纏,待趕來,謝臻和一眾家人已到了貨舟上。

  早有一隻輕便的小舟侯在一旁,謝臻下到舟上,回頭向橋上目瞪口呆的劉堪露出笑容,朗聲道:“府君!軍營之約,謝某難從,恕先行一步!”

  說話間,小舟已行出幾十丈遠,劉堪氣急敗壞,命郡兵放箭,剛取了箭來,橋下貨舟突然前行,貨物與橋底相撞,眾人站立不穩,被震得幾欲倒地。

  帶劉堪驚魂未定地扶著橋欄望去,水面上只剩幾道碧波蕩漾,卻哪裡還有那小舟的影子!

  “謝臻就這麼走了?”濮陽王府中,王欽坐在榻上,往手中的茶湯輕吹一口氣,不緊不慢道。

  前面,劉堪面色發白,身上早已出了一層冷汗。

  “是。”他低聲道。

  王欽瞥他一眼,繼續道:“水道出了錦城直通大江,江口也有郡兵把守。

  “小臣曾領人往江口追趕,在江邊找到了謝臻的空舟,往江口查問也一無所獲。”劉堪眼也不敢抬,低頭道。

  “謝臻不知所蹤?”王欽道。

  劉堪艱難地咽咽喉嚨,忽然向王欽一拜:“小臣……小臣疏忽,罪不可恕。”

  王欽沒有說話,過了會,他忽而輕笑起來,放下茶盞:“府君何以這般自責?區區謝臻,走了便罷。”

  劉堪驚異抬頭,王欽看著他,面帶淺笑。

  “王公……”劉堪心中驚疑不定,結巴道。

  王欽仍是笑,搖搖頭,語帶安慰:“府君與寡人相交多年,莫非還不知寡人脾性?謝臻狡詐,被麻痹的何府君公一人?寡人斷不介懷。”

  劉堪聽得這番話語,心中一陣激動,連聲稱謝。

  王欽唇角微彎,擺了擺手。

  隔日,往京中的使者回到錦城,帶回一隻漆棺,裡面據說裝著王太子的遺骸。

  消息傳出,滿城皆驚。

  王府中更是慟哭聲又起,據說王后看到那燒得面目全非的遺骸,當場暈厥,王欽亦悲痛欲絕,臥榻不起。至此,一直擺在靈堂上的棺木也有了實在的名聲,喪禮正式開始,弔喪者盈門而至。

  夜晚,正當萬籟寂靜之時,濮陽王府外,忽而一片嘈雜。

  吵鬧聲驚動了王欽,他步出府前,只見火光滿目,長史李複及一眾臣子站在階下,後面是王府戍衛士吏,站得密密麻麻,戈矛如林,鐵衣寒光照人。

  見得王欽出來,李複跪下,向他長長一拜,大聲道:“太子京中遇害,兇手逍遙,而朝廷無所作為。我等追隨王公已久,今實不忍旁觀!”

  王欽皺眉,喝道:“爾等欲反耶?”

  李複大聲道:“王公同系天家血脈,龍章鳳姿,豈為小兒所辱!今日我等既來此,即置生死於度外,雖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王欽瞪著李複,正待喝斥,王瑾卻突然走出來,一下跪倒在王欽面前,泣道:“豈父王為兄長討還公道!”

  話音落下,身後眾人群情激昂,皆隨著振臂高呼:“請王公為太子討還公道!”

  王欽看著眾人,好一會,長歎一聲。

  “取寡人權杖來。”他對身側的內侍道。

  內侍應聲,轉身入府。未幾,捧著一物走出來,正是朝廷頒下的濮陽王權杖。

  王欽拿過權杖,面向府前,目光炯炯,在眾人間慢慢掃過。

  只聽他沉聲道:“今上聽信佞臣之言,妄加猜測宗親貴戚,苛待日甚,開朝開餘年來未之有也!今日,寡人興兵討逆,以正天道!”

  眾人聞言,皆鼓舞不已,喊聲震天,誓隨之聲此起彼伏。

  李複等人紛紛下拜,激動道:“我等誓隨王公央︻!”

  王欽手握權杖,望著被火把光染得金黃的天空,雙目中深沉如海。

  白露觀文清真人聽得弟子來請,忙走到觀前去看。只見蔡纓站在車駕前,滿面怒容地瞪著幾名攔阻的弟子。

  文清真人心中明瞭,一抖拂塵,走上前去。

  “女君這是何故?”文清真人讓面帶笑意,向蔡纓問道。

  蔡纓見他出來,按捺下火氣,一禮,道:“真人,家母法事已畢,纓告辭。”

  “哦?”文清真人看著她,片刻,讓弟子們下去。

  “女君不可返錦城。”文清真人斂起笑意,緩緩道。

  “為何?”蔡纓心中一沉,緊盯著她。

  文清真人沒有回答,卻問:“蔡公交與女君那木匣,女君可帶在了身旁?”

  蔡纓一怔,點點頭:“在。”

  文清真人歎口氣:“女君現下便將它打開。”

  蔡纓疑惑地望著他,忙將木匣從車上取出,小心打開。木匣中,一綹頭髮置於白絹上,與往日所見並無分別。

  “將白絹拿開。”文清真人道。

  蔡纓一眼翻開白絹,卻見下面放著另一綹頭髮,還有一塊絹布和一張紙。不祥的預感壓在心頭,蔡纓伸手拿起那綹頭髮,指尖微微發抖。

  那頭髮像是新割下的,摻著些花白,與蔡暢的頭髮別無二致。

  “這……這是……”蔡纓面色煞白,抬眼望向文清真人。

  文清真人低聲道:“蔡公當給女君留了書。”

  蔡纓低頭再看向木匣,放下頭髮,拿起那絹布。

  只見白絹上,熟悉的字跡透著暗紅的顏色,竟是一封血書。

  “一月前,蔡公傳書與貧道,言濮陽王將反,請貧道收留女君。”文清真人緩緩道:“女君來前,蔡公便與貧道議定,若夫人忌日時,蔡公仍未至,便告知女君此匣開啟。”

  書中所言與文清真人的話別無二致,蔡暢交代蔡纓儘快離開,將匣中的紙片收好,待出了巴郡再將此物交予鹽務使謝臻。

  還未看完,蔡纓已經淚流滿面。

  “我……”她喉頭哽咽:“我要返錦城!”她說罷,轉身命啟程。駕車的家人為難不已,連聲勸阻。蔡纓見狀怒起,猛然將他拉下,自己坐到馭者的位置上。

  長鞭一響,眾人阻攔不及,蔡纓已趕車奔去。

  “真人……”家人面色發白,著慌地望向文清真人。

  文清真人望著蔡纓離去的方向,唇邊泛起苦笑,沒有言語。

  風呼呼地刮在耳邊,馬車奔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不已。

  蔡纓仍淚流不止,風刮在面上,陣陣發寒。她擦也不擦,雙手緊緊抓著韁繩,只盯著前方。

  忽然,旁邊不知何時出來了兩騎人馬。蔡纓一驚,望去,只見他們面容全然陌生。

  “請女君停下!”馬上的人向蔡纓大聲道。

  蔡纓心中著慌,卻不言語,卻朝馬背上加鞭,馬車奔得更快。

  兩騎也不多話,亦加鞭向前,超過馬車,並行堵在去路上。蔡纓駕車本憑著一腔衝動,毫無馭技,躲避不得,只好勒馬停下。

  “爾等何人!”蔡纓微喘著氣,坐在車上,怒視向面前二人。

  “乃謝某家人。”一個聲音緩緩傳來。

  蔡纓詫然,回頭望去。

  謝臻騎在一匹黑馬上,慢慢走來,神色悠然。

  蔡纓睜大眼睛,四目相對,謝臻神色從容依舊,在馬上一禮:“女君別來無恙。”

  心中倏而浮起蔡暢信上的話,蔡纓盯著謝臻,抿唇不語。

  謝臻下馬,走到蔡纓面前,看著她:“丞相托謝某帶女君出郡,如今謝某已至,請女君啟程。”

  蔡纓面露倔強之色:“我要返錦城。”

  “去送死麼?”謝臻淡淡道。

  蔡纓瞪向他。

  “丞相乃朝廷所派,濮陽王謀逆,首誅丞相。”謝臻唇邊帶著一絲冷笑:“丞相知出逃不可為,是以全力將女君送至此處,這些,只怕女君比謝某清楚。”說著,他的笑容漸漸淡去,看著蔡纓的雙眼,目光犀利:“如今女君執意要返錦城,謝某並不攔阻,只歎丞相一番心力,終究白費!”

  蔡纓聽著,已是涕淚交橫。

  “啪”的一聲,鞭子落在地上,她掩面大哭起來。

  當日,丞相府突然被郡兵團團包圍,大門被撞開,幾百郡兵手持兵器湧入府中。

  府中家人早已嚇得四處躲避,待得郡兵奔到堂上,卻見丞相蔡暢身著弁冠朝服,端坐在案前。

  看到濮陽王帶劍走來,蔡暢面上露出微笑:“王公,老夫已等候多時矣。”

  王欽看他鎮定自如,也含笑,道:“丞相睿智,寡人深夜來此,乃為向丞相借一物。”

  蔡暢神色不改:“何必言借,老夫之物,王公但取。只有一事,老夫家人皆無辜,萬望手下留情。”

  王欽笑道:“丞相客氣,寡人自當遵命。”

  蔡暢亦笑,站起身來,向北面稽首一禮,畢後,再次端坐。

  “王公請便。“他緩緩道,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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