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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第22章
驚雷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驚雷猛地炸響。大風刮得飛沙走石,未幾,豆大的雨點“啪啪”地砸下來。

  街邊的屋舍不斷掠過眼前,顧昀駕著車,目光倏而定在在一處大門虛掩的鋪面上,猛然拉住韁繩。再回頭,皇帝斜斜地靠在一旁,雙目緊閉,嘴唇發青。顧昀下車,使勁將皇帝負在背上,轉身朝裡面沖去。

  屋內,兩盞油燈點在壁上,火光搖曳。地面淩亂地堆著些木板和牆土,一人正蹲著敲敲打打。聽到門“”地被撞開,那人吃驚的抬起頭來,卻正是阿四。

  “姚扁鵲何在?”顧昀急急問道。

  阿四見他這般氣勢洶洶的架勢,愣了愣。未及開口,卻聽盧嵩的聲音傳來:“誰來了?”

  盧嵩從一個木架後踱了出,見到顧昀負著皇帝,忙走過來。看到皇帝臉色,他一驚,問顧昀:“這位公子……”

  “姚扁鵲何在?”顧昀沒有回答,眼睛朝四下裡望去。

  “阿姊不在此處。”阿四道,聲音嘶啞。

  顧昀心一沉,看看皇帝,只見他面色更白,神志不清,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額邊的鬢髮已經浸得濕亮。

  “這位公子身中劇毒,性命危矣。”這時,一旁盧嵩亦看清了皇帝的面容,吃驚道。

  顧昀看向他,念頭飛轉。心知皇帝再拖不得,將心一橫,道:“足下可是陳扁鵲門人?”

  盧嵩怔了怔,訝異這陌生人何以知曉自己身份,轉念一想,他剛才既說要找“姚扁鵲”,想來說的是馥之,忙一揖:“河間盧嵩,陳扁鵲正是尊師。”

  顧昀還禮,急急地說:“某與姚扁鵲相識。今友人為奸人所害,還請扁鵲相助。”

  盧嵩看看皇帝,又看看顧昀,頷首:“君子客氣。”說罷,轉頭吩咐阿四即刻去自己房裡將用具取來,又請顧昀到後宅中去。

  雨越下越大,庭中的泥地像水潭一般。

  盧嵩帶著顧昀沿著屋簷來到一間廂房裡,點上燈火,讓他把皇帝放在席上。盧嵩在皇帝身邊坐下,即刻給他把脈,過了會,又翻了翻眼皮口唇,神色沉凝。

  “煩公子去取碗水。”盧嵩對顧昀道,說罷,撕開皇帝左臂上的衣袖,俯首到傷口上吮毒。

  顧昀往央︻看看,果然見不遠處有水罐和碗,忙過去取來。

  發黑的毒血不斷被吮出,吐到巾帕上,黑紅一片。沒多久,門上一響,阿四端著個小木箱進來了。盧嵩接過木箱,又讓他去燒些沸水來。阿四答應,轉身再走了出去。盧嵩將木箱打開,從裡面取出一隻藥瓶,倒出幾個黑黑的小丸,掰開皇帝的嘴,放進去。

  “正元丹?”顧昀看到那些藥丸的樣子,開口問道。

  盧嵩點頭不語,卻接過他手中的水碗,起身快步出去。未幾,門外傳來漱口的聲音。

  顧昀看看席上。皇帝仍無知覺,他卻覺得心已經放安了許多。

  沒多久,盧嵩回來,又為皇帝探了探脈。顧昀看著他,緊問道。“如何?”

  “有救。”盧嵩輕鬆地笑笑,說著,又將小木箱打開,從裡面拿出些藥粉,敷在皇帝的傷口處,邊敷邊道:“這位公子中毒雖劇,幸而時辰尚短,再晚一刻送來,嵩亦是無計可施。”

  他說完話,卻無人答應。盧嵩回頭,卻見顧昀已經倒在一邊,沒了動靜。

  四周黑洞洞的一片,顧昀動動身體,軟綿綿的,腰下隱隱疼痛。

  “……那是顧公子!”不知誰在說話,語帶豔羨。顧昀望去,忽然發現自己置身在滿街的人群之中,四周的人都將他爭相觀看,目光充滿欣賞和驚歎,堵得他乘坐的馬車寸步難行。

  “……爾形既淑,爾服既鮮。轉側綺靡,顧盼便妍。”有人高聲讚頌道。

  顧昀回頭,父親站在身後,滿臉驕傲。他又將視線去尋母親,卻不見她的蹤影。

  忽然,旁邊傳來轔轔車聲,顧昀望去,一輛華貴的鸞車上,母親佩玉飾金,光華照人,卻看也不看他,漸漸遠走。

  顧昀大驚,連忙去追母親,卻動彈不得。

  “爾為顧氏子弟,虛名怎得立身!”叔父顧銑話語嚴厲,緩緩響起。

  堂弟顧竣看著他,滿臉不屑:“反正你是那西京玉……”

  顧昀睜開眼睛。

  陣陣清脆的鳥鳴傳入耳畔,伴著絲絲晨風,頸間一片濕涼。腰間傳來陣陣痛感,顧昀皺皺眉頭,朝旁邊望去。睡眼惺忪,一個纖細的身影側對著他,坐在不遠的一張案前。晨光淡淡,將她臉上的輪廓映得皎潔而柔和。

  顧昀目光漸漸凝起。

  察覺到動靜,馥之轉過臉,見顧昀正睜著眼睛看來,心中一陣欣喜。她從案前起身,走到顧昀的席邊:“君侯覺得如何?”

  顧昀望著她,眼前仍有些朦朧,昨日的事卻在心頭一樁樁的浮現起來,漸漸敞亮。

  “無礙。”顧昀道,聲音有些沙啞。說著,他動動身體,腰背上的傷被牽扯,傳來一陣疼痛。

  馥之忙道:“君侯不可輕動,我師兄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將那傷口縫合。”

  顧昀不再挪動,卻問她:“與我同來的那公子何在?”

  馥之看看他,答道:“他早已醒來,現下正與光祿勳在隔壁廂房。”

  聽到光祿勳已經來了,顧昀的心中長長松了口氣。他看向馥之,張張嘴,卻覺得喉頭乾澀,說不出話來。

  馥之了然,轉頭從旁邊的水罐裡盛出一碗水,用湯匙舀出一勺,送到顧昀嘴邊。

  顧昀看著湯匙,那猶豫片刻,稍稍張開嘴。

  水緩緩入口,從舌尖淌向喉嚨,一陣甘甜舒暢。

  顧昀一動不動。自記事起,他便從不曾讓人這般喂過,面上有些不自在。他看著那湯匙在水碗和自己之間來回,目光微微停在那白皙的手指間,沒有抬眼。

  門外忽而響起些腳步聲,未幾,一人撩起半垂的竹簾踱步走了進來,正是皇帝。

  馥之忙將水碗放下,伏身下拜。

  見顧昀要起身,皇帝笑笑:“甫辰莫動。”說完,目光落在馥之身上,溫聲道:“女君亦請起。”

  馥之答禮,從地上起來。

  皇帝神色輕鬆,他仍穿著昨日的衣服,左臂上纏著布條,卻精神飽滿,全不見中毒時的樣子。“不想女君亦通曉岐黃?”他看看馥之,道。

  馥之知曉今早來此處見到皇帝,自己的那些事便再隱藏不得了,垂眸答道:“馥之略曉一二。”

  皇帝頷首,沒有說話。又看向顧昀,走到他的席邊坐下。

  馥之見他二人有話要說,也不再逗留,告一聲禮,便退了出去。

  柔軟的衣裾消失在輕動的竹簾後,似攪起一縷輕盈的日光。

  顧昀將瞥去的視線收回,卻發覺皇帝正看著他。

  “陛下身體可安好?”顧昀將目光落在他的臂上。

  “無事。”皇帝道,眉間卻露出一絲疲憊。他懶洋洋地靠在案上,瞥顧昀一眼:“倒是你,那醫者說差點便傷到了內臟。”

  顧昀笑笑:“臣無礙。”

  皇帝看著他,冷哼:“我早說你一身蠻性,此番竟去與牛角力,幸而識得這市井中有良醫。”說著,他忽而一笑:“不過,此間有一藥童亦是有趣,昨夜見落暴雨,便將我那馬車收入了院中,又待今晨雨停才去姚博士府上報信,害外面一干人等亂了整夜。”

  顧昀一怔,片刻,道:“姚博士與昀叔父有舊,昀亦是偶然自姚博士處得知此間有良醫。”

  皇帝淡笑,卻沒有接下去再說,片刻,轉而道:“審琨做得不錯,聞訊後即刻關閉城門,並報知太后丞相,行事倒果決。”

  顧昀抬眼看看他,想起昨天的事,不禁凝眉沉吟:“那些賊人可有下落?”

  皇帝淡淡道:“尚不見蹤跡,廷尉只搜了那店鋪。”他伸手,將席上的一塊磨得亮的山形木鎮撥了撥,目光漸漸寒冷,緩聲道:“甫辰,你信不信,有人怕了呢。”

  門外,日頭已經升上了天空。馥之走到廊下,望著頭頂,暗暗地舒口氣。

  “阿姊。”門外的阿四看到馥之,忙走過來。

  馥之笑了笑,從他手中拿過羃離。阿四以前隨他父親學過些木工,此次盧嵩開醫坊,馥之便讓他來幫忙。早晨的時候,阿四突然跑回府來,說昨夜顧昀倒在了東市的醫坊裡。馥之吃了一驚,立刻出門。

  走出路上,卻感覺與往常很不一樣,處處都可看到軍吏,馥之的車被攔下詢問了好幾次。待她終於感到醫坊,走進廂房裡,竟看到剛剛轉醒的皇帝。吃驚歸吃驚,皇帝中毒,顧昀負傷,再與外面的警備聯繫起來。其中緣由馥之卻不敢猜度,只立刻依皇帝吩咐遣人去報知光祿勳。

  馥之將羃離戴好,看看院中神色戒備的衛士,又看向不遠處,那個以出身庶族而聞名的光祿勳卿審琨正與站在屋簷下與盧嵩談話,表情嚴肅。盧嵩顯然被這些突如其來的朝廷士吏驚到了,神色小心翼翼。

  馥之想了想,覺得自己在此久留無益,便朝他們走過去,向審琨款款一禮,說要告辭歸家。審琨看著馥之,他知曉這女子身份,眼下皇帝已經無恙,倒也無須再留。沉吟片刻,很快答應了。

  “馥之。”馥之剛到門口,盧嵩趕上前來。

  他面色猶豫,低聲問:“那公子究竟何人?”

  馥之望望後院,片刻,卻轉向盧嵩,眨眨眼:“我且問師兄,若將來得入太醫署,師兄可願往?”

  盧嵩愣了愣,皺眉道:“馥之這時開甚玩笑,我向來訥於人情,怎入得朝廷的地方?”

  馥之笑起來:“如此,師兄安心便是。只消好生招待,將來這醫坊,京師之中必無出其右者。”

  盧嵩看著她,似懂非懂。

  馥之卻不再解釋,只輕笑地告辭一禮,帶阿四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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