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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第30章
窺情

  院裡的蟬拖長了聲音,一陣一陣,如同下晝的天氣一般沉悶。

  堂下,馥之盯著爐中的火苗,好一會才站起身來,舒展發酸的腰背。外面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未幾,一名家人出現在堂外。

  “女君,”他行禮道:“大司馬來訪。”

  馥之一訝,忙上前問他:“現在何處?”

  “正在府外。”家人答道。

  馥之略一思索,交代侍婢看好火候,隨家人往堂下走去。

  門外,兩輛馬車穩穩停著,大司馬顧銑正在車前,旁邊立著一人,卻是顧昀。

  “大司馬親臨寒舍,馥之有失遠迎。”馥之上前,向顧銑深深一禮。

  顧昀站在顧銑身旁,靜靜地看著馥之不語。

  “女君。”顧銑還禮,目光掃過馥之的臉頰,只見雙眸下隱現著淡淡的烏青。心中不禁感歎姚虔家中單薄,如今他臥病,馥之一個十七少女,竟親自要操持內外。

  “不知博士病情如何?”顧銑問。

  馥之神色稍黯,沒有詳述,只答道:“叔父已醒來。”

  顧銑看她神色,心中亦漸漸沉下。他望望宅中,對馥之道:“煩女君帶路。”

  馥之頷首,請二人入內。

  宅院並不算大,走過前堂,很快便到了中庭。

  “請。”馥之走到姚虔寢室前,向顧銑道。

  顧銑頷首,隨她入內。

  室中光照比外面稍暗,淡淡的藥氣充溢鼻間。幔帳高高地挽起,只見榻上,一人身披薄氅靠著軟褥,面前的矮幾上,一卷書冊長長攤開。

  “孟賢?”姚虔看到榻邊顧銑,怔了怔,唇邊隨即漾起微笑:“如何來了?”

  他的聲音緩緩,中氣疲弱。

  “少敬。”顧銑快步走到榻邊,將姚虔仔細端詳,只見他的面容更加清臒,血色寡淡。

  “君侯亦至。”姚虔看到顧昀,微笑道。

  顧昀一禮:“姚博士。”

  “這般狀況,怎還閱卷?”顧銑目光落在那書卷上,皺起眉頭。

  姚虔笑了笑,搖頭:“無礙,馥之只許我看半個時辰,稍後可要被她收走。”停了停,他卻看向顧銑:“孟賢亦然,即便臥病也要日日拭劍。”

  顧銑怔了怔,唇邊露出苦笑。

  馥之看著他們說話,沒有言語。

  姚虔是個執拗的人,行事總帶著孩童般的任性。馥之原本不許他看書,將書冊都收了起來,姚虔竟要親自下榻去找,說翻翻才能入睡,馥之亦是無法。

  她看向一旁,顧昀立在顧銑身側,目光靜靜投來。

  兩人相視,馥之望著他,唇角微微地彎了彎。

  未幾,侍婢從外面進來,對馥之說湯藥已沸了,請她去看看。

  馥之答應,向姚虔和顧銑分別一禮,便要出去。

  “甫辰也去吧。”顧銑忽而對顧昀道。

  顧昀與馥之聞言,皆是一怔。

  只見顧銑轉向姚虔,和顏悅色:“上回女君說我家中煎藥之法有差,現下正好可教導一二。”

  馥之看到顧銑唇邊的淺笑,又看看姚虔,頰邊倏而隱隱發熱。

  “如此。”姚虔將目光看向顧昀,片刻,微笑頷首。

  “昀暫告退。”顧昀向二人一揖,轉身隨馥之出去。

  窸窣的腳步聲消失在帷帳之外,侍婢過來,為姚虔的水盞加上水。

  姚虔微微抬手,侍婢行禮退下,室中只剩下他與顧銑二人。

  “孟賢何意?”姚虔靠在軟褥上,淡淡地看著顧銑。

  顧銑笑了笑,端起水盞,在姚虔面前的矮幾上放下,緩聲道:“吾聞女君今年已十七,卻未定下人家?”

  姚虔瞥他一眼,伸手端起水盞。

  顧銑伸手替他扶穩,繼續道:“不知少敬有何打算?”

  姚虔飲下一口水,看向他,表情無波,不答反問:“孟賢有何打算?”

  顧銑莞爾,坦承道:“甫辰年將二一,亦未定新婦。少敬與我既為至交,不若再做個兒女親家,亦……”

  他話未說完,姚虔突然猛咳起來。

  顧銑吃一驚,忙上前給他拍背。

  姚虔將他的手用力推開,待稍緩過來,沉沉地喘著氣,瞪向他:“那是她的兒子!”

  “你與大司馬說了?”堂下,剛遣開家人,馥之便迫不及待地問顧昀。

  顧昀怔了怔,明白過來,答道:“未曾。”

  馥之臉上仍發熱,只將眼睛瞅著他。

  顧昀看著她的表情,啼笑皆非:“我叔父讓我等獨處又不是頭一次。”

  馥之想起上回在大司馬府看桂樹的事,這才相信,不禁松了口氣。心才安下,卻又隱隱吊起,總覺得大司馬是有意遣開他們:“大司馬可會與我叔父說些什麼?”

  “勿憂。”顧昀笑笑,安慰道:“我叔父行事向來穩重,安心便是。”

  馥之思考了一會,微微頷首。

  瓦罐裡冒著騰騰的熱氣,藥香溢滿周遭。馥之走過去,用布塊裹著手,打開罐口看了看,複又蓋回去,讓它繼續熬。

  這時,她心中忽然想起一事,忙轉向顧昀,問:“這兩日你腰傷如何?”

  顧昀正在旁邊的一處席上坐下,見她問起,答道:“已好了許多。”

  馥之問:“去醫館換的藥?”

  顧昀搖頭:“盧子未歸,我取了藥回家換的。”

  馥之看著他,卻不放心。她指指不遠處的一張木榻,道:“讓我看看。”

  顧昀莞爾,依言起身走到榻邊,寬去上衣,在榻上躺下。

  馥之在榻旁坐下,將他的傷處細看。

  只見他的傷處果然是收拾過的,潔白的布條纏得整整齊齊,在體側細緻地打著結,竟甚為美觀。

  見到這般手工,馥之也不禁讚歎,道:“包裹得甚好。”

  顧昀笑笑:“綠蕪裹的。”

  “綠蕪?”馥之怔了怔。

  顧昀這才想起馥之未見過她,回頭道:“乃我家中婢女。”

  馥之看著他,點頭:“如此。”

  說著,手已經將布條拆下。只見傷口上均勻地塗著藥膏,結痂發黑,果然已經好了許多。馥之心中一陣寬慰,將藥酒取來,拭去藥膏,又重新敷上,再細細裹起。白絹層層覆在上面,將傷口遮去,顧昀的背上,只剩下肌理健壯的蜜色皮膚,平坦光滑,幾乎教人想像不到那傷處的猙獰。

  女子見到,豈有不愛之理。

  馥之忽而有些出神地想。

  “馥之?”顧昀察覺背後沒了動靜,問道。

  馥之回神,道:“還須再施針通絡。”說著,移開眼睛,取出銀針。“你……將來還是去醫坊換藥的好。”片刻,她用藥酒擦拭銀針,話在喉嚨裡小聲地出來。

  “嗯。”顧昀似乎想也未想,答應道。

  馥之看他一眼,撚起銀針,低頭將目光集中到他的背上,將銀針刺入緩緩刺入。

  顧昀趴在榻上,一動不動,也不出一聲。

  馥之全神貫注,待施針畢了,她抬起頭來瞥向顧昀,忽然發現他腮邊繃著,唇角微微抿起。

  她訝然……想了想:“可覺得疼?”

  顧昀苦笑。

  馥之方才明白自己到底手生,將他紮疼了。面上一熱,看看那背上林林總總的一大片針,她睜大眼睛:“你為何不說?”

  “我怕你分神,紮下更疼。”顧昀瞥她一眼,似玩笑又似認真地說。

  馥之啞然無語,又好氣又好笑,臉上的熱氣愈加蒸騰。看著他,心卻漾起些難以言喻的暖意,似蘸了滿滿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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