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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戀(上)》第12章
第11章

 把玩著手中的藍色錦盒,皇昕聿若有所思的回想著近日來所發生的種種。正當他沉濅於過往的回憶之時,突聞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他隨即將手中錦盒收好藏起,之後才出聲將人喚入。

 “主子。”才進門,闕殊言便恭敬的開口。

 “有事?”

 “我是來向主子告假的。”端正的站在床邊,闕殊言顯得心情十分愉悅。

 “告假?”不明白他所言何意,皇昕聿不由得微擰眉。

 “現在這個時候,你要上哪兒去?是回那個男人那裏嗎?”

 “什麼那個男人,人家他可還算得上是您的救命恩人呢。”沒被皇昕聿不悅的臉色嚇住,闕殊言還是一臉笑意。

 “總之你就是要到他那兒去,對吧?”

 “是啊。”沒多想,闕殊言很老實的回答。“因為他再過不久就要結婚了,我得多多把握時間和他相處才行。”

 “結婚!?”

 聽到他的話,皇昕聿不禁感到萬分訝異的問著,記得那天在他眼中,他分明見到了闕殊言對那個男人有著極深的寵溺,可是怎麼會…

 “你不是喜歡他嗎?”

 “是啊。”闕殊言的表情仍未改變,還是一臉的笑意盈然,只不過眼中有些落寞。

 “那為什麼…?”

 “因為他喜歡的是女人,能給他幸福的人也是女人,所以…我只能祝福他們。”維持著一貫粲然笑意,闕殊言的心傷幾不可察。

 聽著他話中隱而不言的苦澀情懷,皇昕聿不由得開口問道,

 “不爭取嗎?”

 或許是因為向來對人對事都採取強硬作風的關係,因此皇昕聿不太能接受他的消極退讓。

 聞言,闕殊言先是一愣,接著,他靜默不語的看了他好一會兒後,才終於緩然笑道,

 “如果爭取對倆個人都好的話,我會爭取;可是,如果確定自己不能給他快樂,那麼,我會忍痛放手。我寧願倆人只做朋友,也好過一起痛苦。”

 “寧願只做朋友也好過一起痛苦…嗎?”

 反覆思索著這句話,半晌後,皇昕聿突然顯得有些困惑的開口問道,

 “難道,我其實是該放他離開嗎?”

 “主子問的…是哪個他呢?”

 別有深意的看著他,闕殊言似乎對他此時的問題很感興趣。

 睨了他一眼,皇昕聿沒好氣的回道,“已經不能改變的事實,我是不會浪費時間去後悔的。”

 他會懷念、會想念、會思念,但就是不會再後悔。

 “那麼您問的…就是另一個他羅?”

 以為他是故意找碴,皇昕聿濃眉緊蹙、神色不悅的白了他一眼,不作聲。

 沒被皇昕聿不悅的臉色嚇住,闕殊言再次揚起溫和的笑容但眼神卻十分認真的看著他,建議道,

 “如果物件是他,那麼我並不建議您放他離開。”

 “為什麼?”他不是說寧願只做朋友也好過倆個人痛苦嗎?那麼為什麼在這明知會痛苦的情況下,他竟要他別放手呢?

 “因為不管您們倆個在不在一起,他都會痛苦。”

 緩了口氣,闕殊言語重心長的續道,

 “如果您留下他,或許他還會有幸福的一天,但是如果您讓他走了──那他就只能一輩子痛苦了。”

 “什麼意思?”

 對他的話似乎感到萬分不解,但卻又好像有些明白,皇昕聿直到此刻都還不確定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對於自己和那個人,他真的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才是自己最想要的結果,所以,他很想聽聽他的解釋,希望可以藉由旁人的看法來厘清自己所看不清的盲點。

 “其實您也很明白,他的心裏面只有您,所以,就算您放他走了,我想他也是一輩子都忘不了您的。再說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我想他就連養活自己…都會有很大的困難吧,哪還有時間再去談感情呢。”

 想到他原本手腳就有傷,墜崖後右手又骨折情況嚴重,想要恢復勢必得花上頗長的一段時間,而在這期間,他要怎麼工作好賺取日常生活費用呢?闕殊言實在想不出來。

 聽完他的話後,皇昕聿頓時陷入一陣沉默,腦中無預警的浮現出四年前徐久紀凝望著自己的眼神,不知為何,他最近總是常常不經意的就想起多年前的事,尤其是一些以前想來十分模糊的畫面,近來想起卻會異常清晰,特別是他的眼神及笑容,每次想到總讓人心痛。

 “對於他…我是不是做錯了?”有生以來頭一次有這種感覺,皇昕聿不禁感到十分困惑。

 他從不曾想過自己對別人所做的事情是對是錯,一直以來,他也始終秉持著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便要不顧一切的抓緊奪取,唯有如此,才能確保心愛的東西能長留身邊,至於其他人,若無任何關連便不予理會,但是一旦妨礙到他,他便會想盡辦法斬草除根!

 即使到現在他都還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可獨獨對徐久紀,他卻總有一種好像自己做錯事的感覺,尤其是墜崖之後,每次只要一看到他那隱含悲淒卻又強作冷靜的模樣,他的感受便更深,愧疚也更沉。

 體認到他是真正在煩惱,闕殊言不由得有些訝異,但明白他必不會欣然見到自己對他的態度感到驚訝,因此他迅速的掩去眼中的驚詫,十分鄭重的回答他的問題。

 “不管是不是做錯了,事實既然已經造成,而且也沒有複元的機會,那麼,與其去想錯不錯的問題,還不如想想怎麼彌補來的實際吧!”

 “彌補?”

 “是。一直沉緬在過去不是您的作風,‘就算錯了,您也會不斷的往前走,絕不回頭’,這是您曾經說過的話,所以,如果真的做錯了,那您就想辦法彌補吧!”

 帶著鼓勵意味微微一笑,闕殊言溫言說道,

 “想辦法把錯誤給彌補過來,然後繼續往前走,這是我唯一能給您的建議,也是我最深的期望。”

 “就算真錯了,也要把人給鎖在身邊,你的意思是這樣嗎?”眼裏透著詭譎的光芒,皇昕聿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是!您只要繼續做您自己就好了。”

 拉起一抹完美的弧度,闕殊言恭敬的說道,

 “您往常的作風手段,或許前一位主子不懂得欣賞,但是現在這位,他肯定能完全體會的,請您放心。”

 “你這麼確定?”

 不明白他怎能說的如此肯定,皇昕聿心裏總感到有些懷疑,尤其只要一想到之前莫君程的例子,他便不由自主的有些卻步。

 “如果您有看過他背您來求救時的眼神的話…我想您就不會懷疑了。”

 輕巧的給了他這麼一個答案後,闕殊言便無聲無息的告退了。

 眼見闕殊言離開了房間,皇昕聿的思緒也不自覺的飄回到墜崖那時,想起了耳邊那鳴咽啜泣的聲音,也想起了專注為自己包紮的憂慮臉龐,想著想著,猛然一個念頭緩緩自心中升起,然後慢慢的,那念頭竟越發明朗起來!

 接著,不知又過了多久的時間後,他忽然伸手按了呼叫鈴,待得醫護人員到來之後,他簡單的和醫生確認完自身的情況,跟著便要求辦理出院手續了。

 皇昕聿自醫院辦理出院後,因為恰巧碰上湛和末負責的工作已有進展,在事情急待處理的情況下,他只好先前往處理後再回家,因此,當他回到本宅時已是午夜時分了。

 輕巧的推開徐久紀所在的房門,皇昕聿習慣性的拉過床邊的椅子坐下,似乎自從再見徐久紀之後,這個動作便已經成了他每日必做之事了,姑且不論為什麼徐久紀總是得不斷的臥床休養,但是相較于其他常人,床上男子的身體的確是孱弱許多,因此才導致他休養的時間也得比別人長的多。

 靜靜凝望著床上的男子,他試圖想回想起當時親手殺死君程後,乍見他那時,自己心裏想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當下的他竟會下不了手殺他,真的只是因為他和君程相彷的容顏嗎?是嗎?

 看著徐久紀因為傷勢未愈而顯得蒼白的面容,看著他因為生活的滄桑而變得憔悴的臉龐,他忽然深深懷疑起當時腦中想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他竟會將眼前這容貎與君程已有天差地別的男子給留了下來而不痛下殺手?

 四年的折磨,讓眼前的男子已不復初見時那靈動斯文的氣息,有的,只剩下那歷經磨難後還殘留的些許骨氣與自尊,以及一種嘗盡人情冷暖後的慨然與無奈,這樣的他,與自己記憶中的人早不相同了,甚至連他自己都有點懷疑,在四年前逐他出皇家後是否還曾記得他,可是這樣的他,他卻還是讓他留下了。

 當初在倆人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的心中其實早已有了決定,不論他的想法為何,他都要把他給留在身邊,而讓他選擇,純粹只是為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虛榮罷了,只是自己一直看不清這點,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伸手輕撫他胸前未被錦被遮蓋住的傷口處,手指感受著衣物底下那為防不小心碰觸到而覆上的柔軟紗布,皇昕聿心頭的難受一回深過一回,雖不及幼年時赫見君程被其父虐打入院時的疼,但其痛楚,卻也是自己生平少見,不由得,他想起了下午時闕殊言的話:不管您們倆個在不在一起,他都會痛苦。

 即便那時自己並無反駁,但他心底卻也明白,他對於他的話其實還是有些懷疑的,雖然在倉促中他做下了出院的決定,並在那刻心中也有了某種決定,但真要認真說起來,他在某些地方仍是有些不確定的,只是自己為求明快而將其忽略掉了。

 可此時,當他細看著他的臉,仔細由著倆人再次重逢後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來揣測出他這些年來的生活時,他忽然覺得,或許闕殊言所說的話的確是再明白不過的事實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堅持什麼、在顧忌什麼,竟落得還需要別人來教他怎麼做的地步!這還真是、真是一點都不像他了啊…。

 微睜眼,徐久紀隱約覺得似乎有人正盯著自己瞧,略帶不安的心思才看清來人是誰,立刻掩不住驚嚇的慌忙以著尚完好的左手撐起身子,急速的往後退,誰料得忙亂之中,他竟用力過猛的撞上了後頭的茶几,跟著他反射性的身子一移──居然就移到了沒有任何防護靠欄的床鋪外頭去了!

 眼看他就要跌到床底下時,皇昕聿眼明手快的迅速起身坐到床上及時伸手一撈,把人從背後給穩穩抱住,這才免去了他的一場災難。

 “你沒事吧?”

 隱含擔心關切的話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讓皇昕聿自己心裏不禁也微感驚訝。

 “沒、沒事。”

 被他半摟在懷裏,徐久紀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日在崖下被他抱在懷裏哭泣的窘況,想起自己內心仍舊眷戀他懷抱的想望,因此縱使努力的想裝出冷漠淡然的語氣,可熱辣的微紅卻是不爭氣的在他臉上逐漸漫延開來,讓他怎麼藏也藏不住,徒增幾許不自知的魅惑與滿心的惱怒,只不過,這次惱怒的對象是自己而不是他。

 看出他心裏的不自在,皇昕聿只是不言不語的幫他在床上坐好後,自己才再次坐回了床邊的椅子上。

 令人困惑的沉默彌漫在倆人之間,徐久紀對於此時吊詭的氣氛感到不知所措,下意識的別過頭躲開他的視線,他著實不解此時的情況是怎麼一回事,他不知道剛剛他為什麼要幫自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在此時靜悄悄的來到自己所在的房裏,若是之前,他必會認為他是因為心裏不痛快所以想來折磨他的,可是現在…

 不知為何,現在由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竟是自己從不曾感受過的平和與安穩,與他從前那種總是冰冷涷人的寒冽氣息相比,現在這般絲毫不帶任何攻擊與防備意味的溫和簡直讓自己完全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因此,他只能靜靜的固守著此時的沉默,等待他的舉止回復正常或是自動離開之時。

 看出他欲持的沉默,皇昕聿神色自若的凝睇著他好半晌後,才突然問道,

 “怕我嗎?”

 “誰怕──”

 本以為這又是如同前些日子每次見到他就會出口的惡意嘲諷,徐久紀立刻耐不住性子的猛然抬頭口氣直沖的回駁,誰料卻在見著他沉穩閒靜的眸光後瞬間噤聲,臉上表情更是尷尬,羞惱狼狽的再次別過臉,徐久紀又是一陣沉默。

 “我不會再傷害你。”

 低沉醇厚的嗓音不疾不徐的這麼說道,皇昕聿的臉上不見絲毫戲謔與嘲弄,仍是與方才相同的平靜。

 “我知道錯的人…不是你。”

 靜靜的看著他,皇昕聿停頓了片刻後才複又說道,此時,他的眼中沒有任何嘲笑的神情,只有嚴肅的認真。

 他或許很霸道、或許很冷酷,更甚者,他還狂妄自私到了極點,因此在他人的眼中,他不止是個高高在上的霸主,更是個暴虐無道的獨裁者,這樣的他,或許是絕大部份的他,但是,那卻不是全部。

 對待自己所愛之人,他向來比任何人都更為呵護、溫柔,也專情寵溺的令人側目,雖然他此生截至目前為止唯一如此對待過的人已不在世上,而且此刻自己心中對於徐久紀的感覺也大不同於已逝的莫君程,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心底對他的憐惜與心疼,也因此,他無法再看徐久紀每每在他面前就這麼揣著一顆心、無時無刻都豎起重重疊疊的自我保護網忐忑度日,所以,他選擇直接把話說明白。

 從口袋中拿出一個藍色錦盒,將其遞到他面前,緩聲道,

 “我是拿這個來還你的。”

 乍聞皇昕聿方才令人驚詫至極的發言,那句‘我知道錯的人不是你’時,徐久紀的心中早就已經混亂不堪,過多的驚訝讓他再顧不得掩飾自己眼中的驚愕與脆弱就這麼直接的對上了他如墨的雙眸。

 交會的瞬間,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與憤怒襲上心頭,讓他忍不住想朝著他咆哮怒吼,好發洩自己心中莫名難解的氣憤情緒,可偏偏眼裏卻不爭氣的泛起了層層水霧,喉頭也彷佛讓人給用手緊緊掐住般的悶窒難受,就連喘息都開始變得沉重起來,更遑論要張口罵人了。

 誰料下一刻又見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巧的藍色錦盒遞到身前,說是要還給自己?

 徐久紀反射性的瞥了眼他手上那錦盒,卻在看清盒上設計精緻的小小店名時,眼中的水霧更是快速凝聚,險些就要落下。

 “你──”

 驚覺自己幾欲落淚,徐久紀狼狽不堪的急忙別過臉,毫不溫柔的抹去自己眼中的水光,語調僵硬冷然的否認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沒見過那東西。”

 跟著,他也不管皇昕聿會怎麼看待他此刻的反應及回答,身子一動,便打算將自己藏入床上的被褥中不再理會他,豈知皇昕聿卻是不肯讓他如願,更彷佛早料到他會有如此舉動般,比他更快一步的二度坐上床沿,伸手攫住他細瘦如柴的手腕強迫他攤開手心,然後將藍色錦盒穩穩的放入他手中,口氣依舊徐緩的說道,

 “我知道這是你的,我有你當初丟掉的領件單,上頭有你的簽名,而且店鋪老闆也還記得你的強人所難,你硬要他在五天內把東西給準備好,好趕在耶誕節送人…我有說錯嗎?”

 “我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要我重覆幾次你才聽得懂!”

 掙不開被緊握在他手裏的束縛,徐久紀忍不下惱怒的抬頭對上他深邃墨黑的瞳眸,毫不心虛的全盤否認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即使那些的確都是事實,但那全是當初一個名叫″櫻″的愚蠢男人所做出的傻事,和他徐久紀──完全無關!

 “我沒做過這種蠢事,這東西也不是我的,請你不要隨便拿個東西來就要我認帳,我不會承認的。”

 惱火的直視著他的目光,徐久紀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幾乎快是咬牙切齒的開口說道。

 “蠢事…是嗎?”看著他眼中熾盛的怒火,皇昕聿若有所思的低喃著。

 成人後他便不曾在意過自己的生日,一來是因為莫君程向來就是個連自己生日都會忘了的人,所以自然不可能會記得他的生日,二來是從前他的眼裏只看得到莫君程,在他的世界裏也只有莫君程的事情才值得他注意關切,其他的事一點也不重要,就連自己的生日也是,所以一直以來他都不在乎,再加上他也不想讓太多人知曉他的私事,因此身邊的下屬們即使想問也問不出個答案來,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提起,他也就更理所當然的忘的一乾二淨了。

 可是,記憶中曾有個人,為了問出他的生日而連續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每每在見到他時便問他這個問題,雖然他們並非每天見面,甚至有時一個月也見不上一次面,因此問的次數並不算太頻繁,但就算如此,卻還是讓他煩了、厭了、惱怒了,氣的把人給狠狠壓在床上操弄了一整晚也不肯停歇,然後惡意的挑他失神昏厥前的那一刻在他耳邊細語,低聲說出了自己不曾告訴過任何人的日子,他以為,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就算聽到了也不可能記得,卻不料那人竟出人意表的將他的話給牢牢的記在了心裏,而且還仔細斟酌了他的喜好與接受度,只為了尋個他最可能接受的禮物好送他…。

 從那個老闆的口中、從這個錦盒裏,他看到四年前的櫻對自己的深切愛戀與費心討好;他更從中感覺到自己過往從不曾感受過的,那被人放在心中珍而重之的既甜蜜又酸澀的感覺…讓他明知不該,卻又不能冷然割捨。

 他的心中有些困惑,因為他知道這是一種會讓他變得軟弱溫情的感覺,更是一種可能會為他帶來一連串莫名改變的感覺,為了不讓自己陷入那般混亂境地、為了不再讓任何人有背叛自己的機會,他應該在此時此刻就不顧一切的摧毀掉這可能會造成他往後心生動搖的因數才是,可是即使心知如此,他還是無法放任自己這麼做。

 直視著眼前飽含怒火、肆意挑釁的晶潤雙眸,他明白自己心裏是有些貪戀那被人珍藏在心中的優越感的,尤其每當他想起對方在自己生死一暫態所流露出的傷心難過、想起他情願捨命也要護自己周全的愚蠢舉動時,他心裏的某個地方便會不由自主的為之柔軟,讓自己就算面對的是他的無禮──也總無法再狠下心折磨他。

 果真是錯了吧!無聲的在心中歎息,皇昕聿無奈的承認。

 只要把他給留在身邊,他肯定會控制不住的繼續錯下去,和他的關係也必然會再次完全改變!真要留嗎?要嗎?

 此時他從徐久紀的眼中看到的已不再是完完全全的愛戀,而是隱含著深深哀淒與怨怒的冷清眸光,看著這樣的他,皇昕聿卻仍然確信他依舊將自己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在眼前這雙哀怨的眼中藏著怎樣的深情;因為他看過,這令人氣惱的傢伙滿溢著淚水的眼中有著怎樣的情真,所以他絲毫不會懷疑在他心中會否已無自己的存在,那麼,他究竟是在遲疑什麼?他究竟…還在猶豫什麼?

 不安?背叛?

 如果您有看過他背您來求救時的眼神的話,我想您就不會懷疑了…

 驀地再次想起闕殊言臨走前的話,他平靜的眸光忽然起了些許波瀾,持續靜默的凝望也霎時被打破。

 冷不防的,他忽地開口說道,“不論你現在的態度是怎樣,也不管你心裏的想法到底為何,我,是不會讓你走了。”

 平靜的猶如在告知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般,皇昕聿的神情裏、語調中除了肯定與決然之外,再無其他情緒。

 聞言,徐久紀有一瞬的怔愣,像在不解他的話題怎會突然跳到這裏來,又像在思索他此話的涵意為何,片刻後,他再次恢復了往常的態度,以著一付不以為然的挑釁表情冷言說道,

 “關於這件事,你已經十分明白的告訴過我許多次了,我也早有心理準備,沒打算活著走出皇家,不知這個回答…你還滿意嗎?”

 “我已經說過,我不會再傷害你,更不可能殺你,不論你信不信,這是實話。”

 皇昕聿神色未變的迎視徐久紀的挑釁目光,那沉著穩健的神態以及不帶絲毫玩笑諷刺的眼神,讓徐久紀差點以為自己眼花,竟看到了他眼中有著認真與溫柔!?為此,徐久紀不禁嗤笑了聲,冷淡的別過臉不予置評。

 見狀,皇昕聿依舊沒動怒,只是靜靜的坐在他身邊沉默的微偏頭像在思索著什麼,徐久紀雖然對他沒因此而大發雷霆的反應感到奇怪,但卻也不想多加招惹他,因此在被子被壓住而無法動彈的情況下,他只是刻意的避開與他的目光和肢體接觸,臉色明顯不耐的望著另一邊的牆壁悶不作聲。

 靜窒的氣氛緩然漫延,就在徐久紀以為此刻膠著的情況將一直持續下去的時候皇昕聿卻突然又開口了。

 “你手腳上的傷…”

 一聽他提起四年前的傷口,徐久紀宛如被踩到尾巴的貓般立時再次揚起了全身的警戒,以著明顯戒備、懷疑的眼光緊盯著他,豈料對方卻全然無視他眼中的敵意般,仍舊自顧自的說道,

 “你身上的傷是我留下的,五個傷口,我會為你完成五件事,算是對你的補償,也算是我的謝意。”

 “你說…什麼!?”

 彷佛他說的是外國語言般,徐久紀原本警戒疑問的目光一瞬轉為錯愕,腦中更是完全無法理解他此刻說出的簡單字彙究竟意義為何。

 什麼五個傷口、什麼五件事?補償是什麼?謝意又是從何而來?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意思?說出這樣的話,他是又想玩什麼把戲了嗎?

 “做過的事情我不會後悔、更不會道歉,已經留下的傷口也不可能完全癒合,所以,我將以我的方式來補償你,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限度。”

 聞言,徐久紀突然毫無預警的笑了,那微微牽動的嘴角、那冷漠蔑視的眼神,明白的顯露出他內心的嘲弄與譏諷。

 “呵…你在想什麼啊?你到底想說什麼?什麼五件事、什麼補償?還什麼″最大限度″?你這什麼意思,同情、施捨還是憐憫?或者…這又是你另一個報復的手段呢?”

 無法相信更不願相信的心態讓徐久紀根本不曾仔細思索皇昕聿話中涵義,只是本能的警覺到若繼續任由自己心中失控的情緒蘊釀發展下去的話,肯定又會再度為自己帶來無可預期的傷害,因此,徐久紀拚了命的企圖再次在心中築起堅硬防衛的壁壘,並且以著苛薄刻意的諷刺言詞來加強自己心裏那幾乎可說是搖搖欲墜的薄弱意志不要再為皇昕聿所惑。

 彷佛看出他的慌亂與不安,皇昕聿只是深深的看著他良久,然後才重覆道,

 “我說過,我不會再傷你。”

 “我也說過,我沒打算活著走出皇家,所以你愛怎麼折磨我、報復我都儘管來,我無所謂!你不需要矯情的裝出一付溫柔憐憫的模樣,我受不起,你聽懂了嗎──我受不起!”

 像是被他那了然於心的眼神給逼的無處可退般,徐久紀再難壓抑自己心頭的煩躁朝著他怒聲咆哮,但泛紅的眼眶、震顫的聲調卻已不自覺的顯示出他心底的彷徨與恐懼,讓皇昕聿不由得微擰雙眉,靜問,

 “你怕什麼?”

 從沒有人能在他面前如此咆哮,就算是他爺爺也不曾,但是此時當他面對徐久紀的失控咆哮時,心中卻沒有絲毫不快,反而還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是嗎?

 “我怕什麼…”

 “不過是補償,這是你該得的,你怕什麼?”

 “…”

 “我知道你愛我,至今都還愛著我。”平靜的陳述著一件他所深知且確認的事實,皇昕聿的眼中透出少見的異樣光芒。

 “所以為你做的第一件事,我將永遠把你留在身邊,照顧你一輩子。”

 “什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刻所聽到的話,徐久紀瞠大了眼驚愕不已的望著他。

 “或許我不愛你,也或許…有一天我會愛上你,但無論如何,照顧你都不成問題,所以…”

 “這算什麼,交換條件嗎?”

 徐久紀方才的憤怒焦躁此刻突然盡數褪去,死寂平板的語調中隱隱帶著幾許不可察的顫抖與絕望。

 “因為愛你,所以就得接受你那自以為是的補償,讓你照顧一輩子!?”

 在他在聽到皇昕聿說出第一件事時,他的心頭便已被漫天蓋地的苦澀心痛給掩埋,再找不出一絲力氣來惱怒激憤,只能木然怔愣的看著他,喃喃低問,

 “你以為感情…是可以度量交換的嗎?”

 “你以為感情…在經過了世事的變遷之後還會始終如一嗎?”

 面對他乍然出現的痛苦表情,皇昕聿竟不知該怎麼反應。

 “不可能!沒有什麼事情是不會變的,更沒有什麼感情是可以交換的。能要的到的,就不是愛;能強求到手的,就沒有情。”怔怔的看著他,此刻徐久紀的眼中有著滿滿的痛楚與悲哀。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什麼條件、什麼補償…”

 以著悲哀但堅定的目光直視他,徐久紀低聲說道。

 “我不愛你…所以我不需要。”

 看著徐久紀這瞬間,皇昕聿突然有種心痛的感覺、有種不安的心驚,他深切的凝望著他的雙眸,輕易的從中看出了更多的悽愴與哀慟,好片刻後,他才終於開口說道,

 “不管你要不要,決定的人是我,既然我決定要這麼做,你就只能接受。”

 “呵…反正,我就是沒有選擇或拒絕的權利是嗎。”

 淒淒的笑著,徐久紀再也忍不住淚水的滴落。在淚水落下的同時,他彷如疲累不堪般的低下頭,無力的說道,

 “請你離開吧,我好累了,真的累了…請你走吧。”

 隨著徐久紀的話出口後,房內再度陷入一陣靜默,直到不知又過了多久後,皇昕聿才終於起身離開。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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