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頓悟

　　已經是第五天了，音訊全無……

　　距離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已經過去五天，每一次閉上眼睛，他依舊會從噩夢中驚醒，隱約間，仿佛看到了蘇寧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身體逐漸冰冷，慢慢地沉入大海深處，他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對方，可是，徒勞無力。

　　“呼——”

　　蕭靖遠霍地坐起身，不斷地喘著粗氣，一連五天，出動了所有人力物力去尋找，最後卻在海底深處找到了遊輪的殘骸，還有一些陌生的，早已僵硬的屍體。蘇甯、藍宇天和Ｌｅｏ下落不明。但，情況很不樂觀。在那樣一場風暴之中，還能倖存下來，除非——

　　像是想到了什麼，蕭靖遠立刻跳起身，沖出了房門。嘭地一聲後，門被用力地甩上。緊接著，只聽到一陣緊促的腳步聲由近及遠……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晨曦的昏暗之中，站在拐角處的人影終於幾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此時此刻，淩晨四點半。本該是睡夢香甜的時刻，可這會兒，失眠的人，明顯不止蕭靖遠一個。

　　“老爺，你一夜未歇，先回房去吧。”滿是無奈的聲音，夾雜著些許暗啞，老管家擔憂地望著神色不明的蕭老爺子，忍不住提醒道。

　　蘇甯和藍宇天“遇難”的消息傳回來後，老爺子就一直悶悶不樂的，一整天下來，也不見他說句話，大多時候，就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窗前，神遊天外。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可老管家揣測，老爺子大概是後悔了。

　　“其實是男是女，也並沒那麼重要，對吧，蕭赫？”

　　這五天來，老管家早就習慣了自己的每一句都被無視，忽然間，得了回應，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待他回過神來，卻只有苦笑。性別，其實從來不是問題。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是真心相愛，能相互扶持著一路走下去，過得好，日子幸福美滿，便比什麼都重要。這道理通俗易懂。亦或者說，每個人都懂。可真正輪到自己面對的時候，卻很難當機立斷地做出決定。

　　“老爺，蘇甯少爺和藍少爺吉人自有天相，他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五天前我也是這麼想的……”蕭老爺子神色寂寥地搖搖頭，幽幽地道。

　　最初，他以為，關鍵時刻，蘇素一定會出手相助，幫他們兩人渡過危機。但——

　　得知蘇素昨日剛回歸，且，得知消息後，立刻加入了搜尋的隊伍，擔憂，焦慮，不安，這些情緒不似作假。簡而言之，奇跡並非出現。也正是得出如上結論的那一刻，老爺子的心也隨著那艘遊輪的殘骸，沉入了海底。看著自己兩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兒子，都跟著了魔一樣，早出晚歸，不死心地繼續尋找蘇甯和藍宇天的下落，短短的五天，兩人竟似瘦了一圈，整個人看上都頹廢了不少……

　　蕭老爺子的心在滴血。更多的是自責。他看到了……

　　屬於他們的決心和真情。他開始相信……

　　他們是真的能一起攜手走到最後。但是——

　　人呢？

　　蘇甯和藍宇天下落不明，生死未蔔，他的兩個兒子也跟丟了魂一樣，憑著最後的一絲執念，苦苦地尋找著對方的下落。

　　“蕭赫，你說蘇素那邊，有沒有可能……”聲音戛然而止。

　　蕭老爺子沒把話說完，便苦笑著搖搖頭，他都活了那麼大一把歲數了，怎就業開始跟個小青年一樣產生幻想了呢？蘇素既然答應不出手，不干涉，理應不會在那個時候出現，更何況——

　　還有小丸子這個最有利的人證。

　　“罷了，你派人去跟著老三，還有老大那邊，也注意一點……”

　　“是。”老管家恭敬地應了聲，暗自歎息著退了下去，近來，蕭家愁雲一片，氣氛低迷，哪還有前段時間的歡樂和輕鬆？

　　這麼一想，他也開始懷念蘇甯和藍宇天在的時候，老爺子跟個老頑童一樣上躥下跳的……

　　“汪汪！”

　　老管家離開之後，肉球小白悄悄地從沒關嚴實的門縫口鑽了進去，一路溜到老爺子身邊，像是在控訴對方，一連幾天都不搭理它。低頭，蕭老爺子淡淡地睨了眼正在撒嬌的小白，無奈地將它拎了起來。

　　“你倒是好，什麼都不用擔心，沒心沒肺的小東西……”

　　“汪汪汪！”小白得瑟地甩著尾巴，顯然，沒聽明白老爺子的話，只當對方是在表揚它。

　　若是平日裏，蕭老爺子可能還會有些閒心去逗狗，不過現在——

　　“自己玩去。”將小白擱在書桌上，老爺子轉身走到窗前。

　　這些天，他開始慢慢地記起了一些事。一些看上去很荒謬，又莫名和諧的事情。就好像他不久前做的那場夢……

　　他知道，每年的某個時期，他會犯病，醒來的時候，卻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了。只不過，其他人都默契地保持著緘默。許是為了顧慮到他的感覺，並未多提。而這一次，大概是因為“噩耗”來得太突然，他也開始頻頻發夢，夢裏面，看到了蘇寧，也見到了藍宇天……

　　還有那個看上去跟個傻子一樣的自己。三人的相處，沒有多餘的壓力裏，就像一家人那樣。蘇寧跟他想像中一樣細心，溫和又體貼，而被他嫌棄的藍宇天看上去似乎也不是沒有優點。也對，他那麼優秀的兒子看上的人，怎麼可能是一無是處的呢？

　　“汪……汪汪……汪汪汪……”

　　肉球小白還在他腳邊上逗留不去，同時伴隨著電話鈴聲。

　　蕭老爺子心煩意亂地走上前，接了電話，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六點二十。電話是袁家的人打來的。老爺子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這個敏感時期，袁湘清的父親居然不怕死地跑來跟他談婚姻的事情！？聽完對方一通囉嗦又拐彎抹角的說辭之後，老爺子板著臉，只說了一句話，直接把對方秒殺了。

　　“婚事告吹了，沒得商量，再見。”

　　嘖嘖，真是任性。擱下電話後，蕭老爺子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舉止有多失禮，但——

　　那又如何？誰讓他現在心情正糟糕呢！

　　ＡＭ８：２０，袁家。

　　“我說阿遠你……”

　　小丸子將剛泡好的綠茶擱在桌上，欲言又止地看著蕭靖遠。一大清早就被這傢伙從睡夢中吵醒，這也就罷了，偏偏——

　　“我找蘇素。”對方第一句話砸下來，把小丸子砸得暈頭轉向的。

　　“找蘇素，你不會打他的手機嗎？本宮還沒跟他睡一個被窩呢！”

　　小丸子發了一通脾氣後，最後被告知：蕭靖遠將親自上門來拜訪。

　　好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過去的五天裏面，她的家門就被蕭大灰狼來來回回地踐踏了四次，毫無例外，都是為了蘇素。

　　第一次……

　　“蘇素還沒回來。”

　　第二次……

　　“蘇素真沒回來！”

　　第三次……

　　第四次……

　　“他回來了。”

　　之後，便是蕭靖遠和蘇素的秘密詳談，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她被排除在外。一直到事後，她才從蘇素口中得知，蘇甯和藍宇天出事了……

　　“沒事。不過，先讓他們著急一下。”蘇素風輕雲淡地解釋道。

　　小丸子窘，有種對方突然腹黑化的預感，這絕對不是錯覺！

　　如今，第五次——

　　小丸子心底估摸著時間，等蕭靖遠來了後，刻意做出一副憔悴不已的模樣，出現在對方面前。好歹，她的演技還是不錯的。怎麼可以輕易地被對方看穿呢？

　　蘇素說，要讓他們著急一下。小丸子深表贊同，藍宇天當初為了蕭大少可是掉了不少眼淚，而蕭老爺子似乎也對兩位未來的“兒媳婦”有所抵觸……

　　於是，借著這個機會，讓他們全部冷靜一下，看清楚自己心底真實的想法，便是再好不過了。

　　“阿遠，小寧子和坑王，還是沒有消息嗎？”

　　小丸子雙手交叉，擱在膝蓋上，坐在蕭靖遠對面的沙發上，低垂眉目地問道，聲音透著一絲哽咽和低迷。

　　蕭靖遠抿著嘴，沒有動桌上的茶杯，一雙深邃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小丸子，似要從對方的神色間查看出些許不對勁。

　　是的，他開始懷疑他們了。他們，自然指的是小丸子和蘇素。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從另一個層次來解釋，也可以看作是：被固定思維所影響，而忽略了一些至關重要的細節。譬如說，蘇甯和藍宇天從一開始就被送走的時候，蕭靖遠便找到了蘇素，想要讓他幫忙，但蘇素無能為力。

　　當時，連蕭二姐都沒能找到一絲線索。在蕭靖遠的記憶裏面，蕭二姐幾乎是“無所不能”的，於是，有蕭二姐的例子在前，蘇素沒能幫上忙，他也沒有太多的懷疑。更何況——

　　蘇甯和藍宇天失蹤了，他們擔心，蘇素一定也很擔心。單憑這一點，蕭靖遠很難想到，蘇素會被老爺子說服，故意隱瞞他們。那漫長的近一個月的時間裏面，蘇素也不是沒有出力，但——

　　每個男人或多或少都會存在一些自負心理。當他發現，連他自己都無能為力，找不到蘇寧，其他人找不到，也就不是那麼突兀的事情了。而讓他真正芥蒂的是，蘇素的“突然離開”，以及，海嘯過後，對方的反應……

　　處處透著一種不著痕跡的維和。於是，蕭靖遠再一次登門拜訪。

　“沒有。”蕭靖遠沉聲道，“蘇素呢，我想見他。”

　　“阿遠，我在。”幾乎是話音落地的同時，蘇素出現了。

　　蕭靖遠面不改色地點點頭，跟之前不同，他沒有立刻發問，也沒有試圖用其他手段來試探對方。就這麼安靜地坐著，等蘇素走到他對面的位置後，端起茶杯，慢慢地喝完了小丸子泡好的茶。將近半個小時，蕭靖遠始終沒有說什麼，氣氛有些微妙，安靜得有些詭異。最終，他離開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

　　“父親他後悔了。”

　　“嗯。”

　　蘇素點頭，也沒多餘的表示，跟小丸子一起目送蕭靖遠離開。直至對方的聲音完全消失之後，小丸子這才恍然大悟。

　　“剛才他不會是……”發現了吧？

　　“是的呢。”蘇素淡淡一笑後，肯定地點點頭。

　　蕭靖遠此人，極其聰慧，只不過有時候，人容易被感情蒙蔽了雙眼，暫時性地失去了理智。蘇甯的生死未卜，對蕭靖遠來說，是一場極大的打擊，這種打擊較之他當年，得知蘇寧出了車禍失蹤的時候，來的更為猛烈。有些人，因為失而復得，才顯得彌足珍貴。蘇甯于蕭靖遠而言，便是如此。

　　再一次失去的打擊，猶如滅頂之災。故而，在最初的時候，蕭靖遠失去了理智，無法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冷靜，也忽略了某些細節。直至今天，他終於平靜了下來，抽絲剝繭，發現了期間的不正常。父親已經後悔了……

　　這是一句暗示，也是示弱。因為他清楚地意識到，蘇素和小丸子都是極其護短的人，這一點，他們的本質是一樣的。

　　蕭老爺子的做法，平心而論，並不能說他錯了，因為每個人的立場不同，思維方式自然也就不同。老爺子心腸不壞，只不過心底的羈絆太過，有些時候，他無法跨過自己心底的那道坎。在這一場“賭局”裏面，沒有所謂的贏家和輸家。最終看清了自己的心的人，便沒有輸。

　　“那……咱們要把小寧子和坑王送回去？”小丸子撇了撇嘴，問道。

　　說實話，看著蕭大灰狼這幾天清瘦的可憐樣兒，她還真有些同情對方了。但——

　　只是一點點同情而已，心虛什麼的？那是不可能的。

　　“得找個適合的機會。”兩人相視一笑後，蘇素狡黠地說道。

　　“滴答、滴答……”

　　水滴落下的聲音，回蕩在耳畔，蘇寧睜開眼睛，坐起身後，有些後知後覺地看向窗外，下雨了。

　　這是第五天了。從那一場海嘯中，奇跡般地逃生，然後……

　　他跟藍宇天，還有Ｌｅｏ一同淪落到了這個環境安寧，空氣清新，一切看上去都十分古樸的小鎮。

　　起初，他也想不通，他們為什麼會從大海之上，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小鎮，沒有通信設備，沒有便捷的交通，甚至於連獨立衛生間都沒有……

　　“我該慶倖，這裏至少有電麼？”

　　但是沒電腦……

　　“哎，真糾結啊……難道咱們漂流到了大西部？”窗外不遠處，藍宇天正在跟Ｌｅｏ抱怨。

　　“阿宇，咱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裏？”

　　“離開？哦ｎｏ，你在做夢嗎？二傻子？”藍宇天許是心情不佳，一開口就直接拿Ｌｅｏ尋開心。

　　蘇寧失笑著搖搖頭，卻也贊同藍宇天的說法。他們現在，暫時還不能離開。原因很簡單——

　　無法溝通。

　　周圍的居民，看上去像是某個少數民族，說著他們完全陌生的語言，發音很快，蘇寧之前試著跟對方交流了幾次，卻最終都以失敗告終。而且——

　　人生地不熟，又沒有交通工具。而出了鎮子，四周都是崇山峻嶺……

　　“如果是蘇素把咱們送來這裏的話……”藍宇天一邊咕噥著，一邊蹲在地上畫圈圈。

　　蘇寧披上一件外衣，走了出去，這裏的天氣稍微有些偏冷。

　　“如果是蘇素做的，他一定會自己的理由。”蘇寧道。

　　他相信蘇素不會害他們。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也可以算是水到渠成了。蕭老爺子那邊……

　　蘇甯猜測，老爺子心腸不壞，自己想通了之後，遲早會接受他和藍宇天的。而蕭靖遠……

　　說穿了，蘇寧從未懷疑過蕭靖遠對他的真心，這一次，算是阿遠被“牽連”了。至於蕭大少？蘇寧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藍宇天，他們兩人的問題，還是等他們自己解決吧。但他堅信，一切都會塵埃落定的。前途固然是美好的，道路也未必會太曲折，至少，他們已經看見了光明。

　　“小寧……”

　　好吧，在光明的另一面，還有一點點的小麻煩。

　　蘇寧回神，看向Ｌｅｏ，淡淡一笑。

　　“對不起，這件事，算是我們連累你了。”

　　Ｌｅｏ扁著嘴，有些委屈的模樣。這種距離感，是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等蘇素回來之後，就讓他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