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文說到,陸沉由於一封信就去了京城。
而這封信是誰寫的呢?是謝東樓寫的。
謝東樓何許人物?前文稍稍提過,估計大家也忘了。這裡再提一下,就是那個建議皇帝派譚為松平定東南的樞密副使。
可以說,就是謝東樓間接使陸沉與譚為松結成聯盟的。
於是諸位以為謝東樓就是和陸沉一夥的?那倒不一定。
比如說勸說皇帝不要出兵漠北,使陸沉計劃泡湯的,還是他謝東樓。
於是,如陸沉這樣閱人無數的,也覺得謝東樓心機不可測。
此刻在故事上演之前,先讓本人先費費口舌,向諸位介紹一下這大好的京城吧。
夢華東京,已經太平盛世了一百多年,人口密集、教坊林立。交通四通八達,各國的商人聚集於此,萬國鹹通、集四海之珍奇。
整個京城的建築風格也堪稱為精美的藝術。一座座雕欄畫棟、金碧輝煌。曲曲折折的小巷、月牙兒形的小橋。路邊種植著百年的參天大樹,遮天蔽日。而一條清清的汴河上,楊柳依依。三月柳絮飛,隨著春風徘徊在河面上,便皺了一池春水。
倘若在節日裡,男女老少紛紛上了街頭。青樓畫閣、茶坊酒肆便是人滿為患。花瓣紛飛,鋪滿地面,簫鼓樂器震盪長空。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弦於茶坊酒肆。
不禁想起一首唐詩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游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我們的京城,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在這繁華的京城裡,有一家妓館,名叫鳳鳴樓。主樓一共七層,是御街上最高的一棟建築。屋簷上搭的瓦是西域送來的水晶琉璃瓦,在陽光下折射出不同的顏色。朱紅色的柱子鮮艷而又光亮,不似塗了紅漆、反而像一根根參天紅玉柱渾然天成。最值得一提的,是這座建築的牆面——是用西域香料外加金箔粉混制而成的塗料漆成。於是整座建築熠熠生輝,芳香飄散可到十里之外。
一位名叫瑾夏兒的姑娘就住在這棟漂亮的建築裡。
而她的職業,說好聽點兒叫琴師,說難聽點兒叫娼妓。
大家一定覺得淪落為妓·女挺不幸的吧。
但其實瑾夏兒姑娘在這裡過得還不錯,天天好吃好睡只用按時去彈彈琴就好,從來沒有客人騷擾。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因為瑾夏兒姑娘的相貌實在太平常了,平常到客人如果去騷擾她自己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特別是在這家京城最大的妓院裡,簡直連端茶倒水的奴婢們都要比瑾夏兒多幾分姿色。
可是瑾夏兒姑娘的琴又彈的實在太好了。於是那些喜歡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們就愛叫她出來彈個曲兒什麼的,也好證明自己是熱愛藝術的、而不是貪圖美色。
總之就是因為這兩個原因,瑾夏兒姑娘在妓院裡過的悠閒快樂,不過偶爾也會因為相貌稍微自卑一會兒。
而瑾夏兒姑娘的自卑,十次有九次都是因為自己最好的姐妹雲煙。
雲煙、雲煙,人如其名,飄飄欲仙,是鳳鳴樓上數一數二的漂亮姑娘。多少富家子弟為了換她一笑而一擲千金。
瑾夏兒善琴、雲煙善舞。兩個人總是可以配合的天衣無縫。
但是,大家注意的往往是長袖善舞的雲煙姑娘,瑾夏兒姑娘不過是陪襯罷了。
好了,人物也介紹完了,下面我們就以這位名叫瑾夏兒的姑娘的視角來講故事吧。
瑾夏兒姑娘彈琴的地方叫做夕暉閣,瑾夏兒喜歡這個名字,更喜歡這個地方。因為這地方有一個輕輕的白紗帷帳,把瑾夏兒姑娘和她的琴都圍在了裡面。這樣,外邊的人都看不清瑾夏兒,而由於陽光的照射,瑾夏兒卻看得見別人。
瑾夏兒是喜歡觀察別人的,來來往往的客人們,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性格相貌、嬉笑怒罵。既然自己永遠也出不了鳳鳴樓,看看別人的故事又何妨?
此刻瑾夏兒觀察的是朝廷的官員——他便是謝東樓。
這男子,斜躺在美人兒堆裡。右手執扇,左手一白玉樽。相貌,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好看的眉形宛如墨畫,一雙杏眼兒顧盼生輝,鼻樑挺直俊秀,唇瓣仿若含朱似笑非笑。
身著玄黑色的直裾,罩一層烏紗,金絲繡線隱隱約約。腰間的玉珮碰撞清脆,掛在一旁的紫金魚袋顯示著朝廷大員的身份。
原本厚重正式的服裝,卻偏偏穿了個萬種風華。
美人兒們一個一個的向他勸酒,他毫不推辭,杯杯一飲而盡。
瑾夏兒細細觀察著,春暉、昭華、秋月、惜瑕……都是最漂亮的姑娘,帶著最漂亮的步搖簪花,紅顏綠鬢交相映、玉脂粉面蕊芬芳。彷彿比美一般,都依偎在這男子的身旁。
這時候雲煙姑娘也來了,穿著平平常常的青色衣裝,面色素白、不施粉彩。卻把這一屋子的美人都比了下去。
鉛華弗御,清水無香。
雲煙姑娘皺眉,她對謝東樓說道,「你,莫要醉了。」
謝東樓笑道,「那姑娘猜我是醉了還是沒醉?」
雲煙一怔,道,「我管你是醉與不醉。」
謝東樓似笑非笑地看著雲煙好久,然後道——
「雲煙姑娘,你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我嗎?」
雲煙姑娘整個人都呆住了,長長的睫毛抖動了兩下。
哪有人這樣的?還沒問過人家喜不喜歡自己,反而先問人家可知為何喜歡自己。
「你當然不知道。」謝東樓繼續說道,「其實你也在想,自己為何會喜歡上我這樣的紈褲子弟?」
滿屋鴉雀無聲,只有瑾夏兒默默繼續彈著琴,輕歎一口氣,她知道,這男人,最擅長的就是猜人心思。而且最喜歡賣弄自己猜對了別人的心思。
「來來,雲煙姑娘,讓謝某來幫你分析一下你是怎麼喜歡上我的。」
雲煙像木人一樣呆呆地站著,一語不發。
「姑娘第一次見到謝某,是在去年的中元節上。當時只道在下是個疏狂之輩,並未在意。第二次,姑娘舊疾復發,在下一副藥便醫好了姑娘。姑娘心道,如此紈褲子弟怎麼會懂醫術?一定是刻意賣弄。所以,姑娘就以為謝某喜歡上了姑娘,殊不知,其實卻是姑娘對謝某上了心思。第三次,謝某在夕暉閣做詞一首,姑娘把它譜成了曲,卻不好意讓人知道。第四次,和姑娘同住的瑾夏兒姑娘無意中彈了此曲,被謝某聽見,謝某不知此曲是姑娘做的,便誇她彈得可真好。姑娘生氣,好幾天沒理瑾夏兒姑娘。心中,卻還有些許其他期盼。第五次,是在花朝節……」
……
就這樣,謝東樓把一個女子內心深處的想法變化一點點娓娓道來。
這些心思,竟連雲煙自己也不如謝東樓看的透徹。
結果可想而知。
雲煙姑娘紅著眼跑走了,其他姑娘也紛紛去勸。
瑾夏兒是琴師,卻是不能扔了琴去安慰雲煙的,只好繼續彈琴。
於是,夕暉閣裡只剩下了瑾夏兒與謝東樓。
瑾夏兒不動聲色地彈著琴,心中卻道,這男人也忒過分了,不過圖一時口快卻置雲煙與不顧。
「我才不是為了圖一時口快的。」謝東樓笑道。
瑾夏兒一怔,隔著一圍白紗,這人卻又猜中了她的心思。
「雲煙姑娘現在只是喜歡謝某,還沒有愛上謝某。若是再過半年,雲煙姑娘定了心思,恐怕便是誤終身了。」
那做法也不必如此極端。瑾夏兒心想。
「可雲煙姑娘心思高傲,你以為好言相勸便能好說好散?一定要激她才行。」男子下來羅漢床,滿桌的狼藉只得自己收拾,自作自受地苦笑。
這天是京城大小官員聚會的日子,地點便是鳳鳴樓,謝東樓是常客,就早來了一會兒。
漸漸地,其他官員也來了,每來一人都免不了要和謝東樓恭維幾句。許多的黨派爭執、勾心鬥角也便藏在這一句句的恭維寒顫之中。謝東樓需要一一分辨,並且以最巧妙的方式來回復。
繁忙的公務外加不知檢點的生活,男子的臉上有著些許倦意,鬢間的髮絲也亂了幾根,但眼中卻依舊含著笑意。
這些都在瑾夏兒的眼中。
男子忽然回身對她笑,雖然疲憊,卻如往常般打趣道,「不知瑾夏兒姑娘又觀察到了什麼?一會兒可定要請教。」
被這男子猜透心思,瑾夏兒已經習慣了。
第一次見到謝東樓,這人突然走過去,掀開她的簾子,含著笑,問她,「你在看什麼呢?」
嚇了瑾夏兒一跳,就覺得這人可怕,隔著簾子也能猜出人心思。
接觸的日子長了便也習以為常,這男子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卻並沒有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