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秋八月,賀家發生了一件大事——賀家的大兒子賀溫玉中了這年秋闈的解元。
於是親戚朋友統統來賀,一起給他張羅著進京趕考所需的錢財。由於州府縣衙也大大地贈送了一筆,使得賀家前所未有的寬裕起來。
其實賀溫玉中瞭解元大家都沒能料到——因為沒人見過他寫詩。
在這個年代,一個儒生被人發現、賞識、交口稱讚甚至文名遠揚的唯一途徑就是需要寫一首好詩被人傳誦。
而好詩又是怎麼傳誦開來的呢?
是被歌女們唱出來出來的。你要到勾欄教坊,識得那些頭牌名妓與她們相交才行。
比如說潦倒詩人柳永,年過半百也沒中進士,終生鬱鬱不得志。但是每每他剛寫下的詩詞卻馬上就會傳遍大街小巷,甚至連皇帝都會聽到,以至於日後流傳千載。
這和他與歌女們相交甚好是脫不開關係地。
而我們的賀溫玉賀公子。他不喜歡寫詩,即使偶爾寫的幾首詩也與這個年代格格不入。
受前朝影響,「西昆體」大行其道,詩人們辭藻華麗的恨不得字字引出一段典故。但溫玉公子的文章,秉承論語風格,語言樸實的近乎白話。自然不被人看好。
好在溫玉公子運氣夠好,閱卷的考官就是喜歡韓愈作風、恨不得來搞一場古文運動。而且考試內容——論語、孟子、史論、時務策全都是向溫玉公子這種死心眼兒最擅長的。
於是溫玉公子就成瞭解元。
也於是,來賀家提親的人忽然之間蜂擁而至。溫玉公子成了本地著名的乘龍佳婿。
雖然溫玉公子其實有很多毛病,迂腐、固執、冷淡、死心眼、壞脾氣……
但是他有一個優點可以遮蓋掉這一堆缺點,那就是——長、得、好。
溫玉公子的漂亮,那可是全縣聞名。眉如墨畫,目若春水,唇若敷朱。面色皎潔如月,腰身修長似竹。相貌難描難畫,風骨彷彿仙鶴一般。於是街坊鄰居都稱他為「大鶴」。
總之,幸虧溫玉公子長得好,他那一堆性格缺陷才不會招人煩,反而讓人覺得傲傲嬌嬌挺可愛的……
而此刻,「大鶴」的弟弟「小鶴」還在墨子山上。
小平安,蹲在小亭子裡,認認真真的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他想回家,然後表現好幾天,然後賴著哥哥一起去京城玩,然後去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軟磨硬泡了許多天,明陽散人只得答應他。
「你想去京城也好,但是發個誓才能走。」
「發什麼誓?」
「不許告訴別人你是墨家子弟,也不許在人前顯露出半點機巧之術。」
「啊?」一雙柳葉眉耷拉成了八字眉,小平安很不滿,因為他學習機巧就是為了能使大家誇獎他啊。已經學了五六年了突然說不讓顯擺給人看,這叫個什麼事兒?
於是低著頭,不滿的小聲囁嚅道,「謝紫玉師兄明明經常去京城,而且經常給人佈陣,還有其他師兄……」
「但是你不是學佈陣的,你是學機巧的。」
明陽散人用手指點著平安的腦門,「你要記住,一輩子牢牢記住,機巧,是邪道。是為了在危難關頭力挽狂瀾而下的一劑猛藥,倘若總是執著與此甚至洋洋得意,便會壞了本心且鑄成大錯。」
「哦……」孩子歪著腦袋,似懂非懂的望著老人。
「那師父,什麼時候才算危急關頭呢?」
「那就需要你見見世面才會知道了,所以去趟京城也是好的……」
平安到了家,就已經見著了世面。
一波一波的媒人進進出出。一個二個巧舌如簧天花亂墜,給人一種本縣姑娘都是天仙下凡的錯覺,而且每天還有各種姑娘的畫像和生辰八字在賀老爺面前繞來繞去……
這使得賀平安不得不好好打量自己的哥哥,幾年不常見,哥哥長高了許多。行完冠禮之後,把頭髮都束了起來,襯托出漂亮的脖頸更顯修長。小時候是大眼睛,長大後變成了細長眼兒,一雙丹鳳美目輕輕佻起又多了幾分風采。聲音也變得清亮許多。
於是平安笑瞇瞇的稱讚道,「我要是女的,一定嫁給哥哥!」
賀溫玉一本論語重重敲在賀平安的腦袋上,「你個呆子,就會胡說八道。」
一般情況下,書生趕考是要帶上書僮的。可賀家哪請得起書僮?於是身為弟弟的平安就自告奮勇的充作哥哥的小書僮……其實他起到的作用也就是背一個小布包罷了。
終於要走了,賀箏給自己當年的同僚寫了封信讓兒子帶上。畢竟京城物價房價可都不一般,能有個借宿的人家才好。
然後招手讓自己的小兒子過來。
平安蹦蹦跳跳的過去。
賀箏對他說,「你哥哥為人倔強執拗,容易招人嫌,到了京城,你要好好護著他。」
「好!」小平安高興的拍拍小胸脯。
「去吧,把你哥叫來。」
賀溫玉去了。
賀箏對他說,「你弟弟沒一點心眼兒,容易被人騙,到了京城,你要好好護著他。」
「好。」賀溫玉回答。
望著兩個兒子,一大一小,馬上就要上路了。當父母的,卻總是放心不下。
東南
陸沉坐在書案前,依然披著那件已經發舊的黑披風,漆黑的頭髮隨意披散,面色依舊蒼白。一手支案,一手持書箋。
皺起眉毛。
也不知出了什麼變故,李闔並沒有向漠北出兵。
所以漠北也沒了必要進攻昭國。也所以,陸沉夾擊昭國的計劃泡湯。
「他讓我去趟京城。」陸沉對自己的謀士說道。
「去了京城,豈不是自投羅網?」林仲甫反問他。
「那也只得去。」思慮片刻,陸沉做出決定。
第二天,陸沉叫了巴扎過來。
「我要去趟京城,東南的事情由你掌管。」
巴扎打量著陸沉,身後擺放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布包。
「你自己去?」
「嗯。」
陸沉不再看他,開始收拾自己桌上的紙筆。
巴扎站在他身後,少頃,問道,「你也不防我?」
「我防與防何必讓你知道?」陸沉眼也沒抬。
巴扎嘿嘿一笑。他想行刺陸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是這人似乎從沒當過一回事兒。起初巴扎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侮辱,極為憤怒。
可是朝夕相處幾年下來,巴扎的想法變了。至於怎麼變了,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總之,這人雖不是個善茬,但總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陸沉,你整天寫來寫去的那是什麼?」巴扎問道。
「是詩。」
巴扎一愣,他還以為陸沉一定不會告訴他,但是這人卻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你會寫詩啊,你這樣的人,還會寫詩呢?」巴扎笑道。
陸沉沒理他,還在收拾自己寫過的那些重重疊疊的宣紙。
「誰教你寫的詩?」巴扎繼續問道。
陸沉的身形稍有停頓。
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如煙般在眼前散過。
「小時候,我娘教的。」陸沉淡淡的回答。
走前,陸沉最後提醒了巴扎一句「有事多倚仗林先生。」
就這樣,陸沉從東南上路了。
賀平安也從金陵上路了。
素不相識地,趕去那繁華的東京夢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