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長髮散下,還是他從他身邊離開之時的模樣,淺櫻色的眼眸看著窗外,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沉思,任何時候看到那麼一雙眼,除了能看到媚色的誘惑之外,很少還有人能分辨底下所藏的心思,所有人都會被外表所惑,被這雙眼勾去心魄。
這是一間空盪盪的房,房裡甚至沒有一張床一把椅,除了墻邊擺著的像是承裝飲水的器皿之外,只有地上所鋪的絨毯。
暗色的絨毯上雪白的身子微微縮著,身無寸縷,除了捆綁在上的印記,看來沒有其他的,所以夜翼沒有急著現身。
他還在觀察,同時也在分辨,為什麼他見了靈紓安然無恙,會覺得鬆了口氣。
這樣沒用的妖,本來是會讓他再度嘲笑的,靈紓被人帶走之前他對他所做的事是奉命行事,惡劣的主人將少年從窗口赤裸扔下,他從人群貪婪的目光下將他帶走,直接回房,做那些被主人稱作“調教”的事。
然後的然後,再找到他的時候,眼前這沒用的妖赤裸著被人捆綁起來,倘若他不來,接下來會怎麼樣?皺起眉,冰冷的臉上,血紅的眸色加深,黑色的暗影突然出現在靈紓的面前。
“夜翼?”靈紓眨了眨眼,像是投視遠處太久而無法看清眼前,雪白的長髮掩蓋在身上,隨著仰頭的動作似有若無的滑下,眼底花辮似的顏色流露出驚訝。
除了驚訝,那雙眼沒有一絲想要惑人的表情,但不知為什麼只要是這雙透著淡淡櫻粉的眼眸望過來,被看的人總之會有種被誘惑的錯覺。
夜翼走近,沒有把他身上的捆綁鬆開,而是靠近過去,像是為了解開疑惑,又或者是為了重溫上一次,他直接吻住了他的脣。
少年的嘴脣很香甜,帶著妖族特有的清新媚惑的甜意,那種柔軟和清甜讓他感覺很好,甚至能比的上他吃過的某些美味的靈魄。
或許比曾經吃過的那些美味的靈魄還要美味上那麼一點,先前那些令人作嘔的魂魄的味道被衝淡,夜翼滿意的繼續品嘗,覺得這個半妖也不是那麼沒用。
“帶我走。”等夜翼嘗夠了,靈紓被放開,沒有問夜翼這個吻的意義,對他而言,活著和一直活下去才是他心中全部的惦記,而眼下,他身處於菱告訴過他,絕對不能久待的地方,他想離開,夜翼就來了。
夜翼開始為他鬆綁,不論是妖是魔,許多時候都是憑本能行動的,救生的本能被放在最高點,靈紓無法逃脫,是因為身上那條奇異的繩索,這裡沒有日光,靈紓的妖力還在,竟也無法把繩索解開。
他也不行。
試圖鬆開捆綁的手放下,夜翼冰冷的臉上露出些許驚訝,“這是何物?”
“是專用用來對付我們的。只對妖魔有用。”靈紓回答,搖搖晃晃的扭動身體,從地上站起來,有些急切,“帶我走。”
“他們想要你做什麼?叫你不要離開,是你自已出門。”夜翼看著眼前的晶瑩雪白,把自己的外衣脫下,整個的包裹住了眼前的少年,冰冷的話音裡聽的出不滿。
“我控制不住自己。”靈紓這樣回答,作為辯解,這番話顯得有些古怪,夜翼還想再問,忽然感覺到有人正在往門前接近,雖然還沒聽到腳步聲,但他能感覺到有人類的氣味。
用外衣將靈紓包裹好了,夜翼探首朝窗外看了一眼,往這裡下去,無法避免會被這裡的人發現,下面的通道裡有人看守,就這麼一看,卻恰好見了某個見過的人往這裡而來。
封塵絕,來人正是那個讓他主人不耐煩,讓祭司想除之後快的封塵絕。
那些怪人口中說的客人原來是封塵絕,夜翼沒去理會封塵絕來這裡做什麼,他來這裡就是為了靈紓,他不會去想為什麼急於把靈紓找回來,他只是照著本能去做。
他想要他回來。
垂首著著在懷裡的少年,血紅的眼恢復成冰冷的銀白,原本冰冷的臉上卻有了些許柔和的跡象,靈紓看著他,沒有催促,雖然他已經聽到外面的腳步聲了。
就在夜翼抱著靈紓兩兩相望的時候,門前除了腳步聲,還有了說話的聲響,“這是最後一個妖族了,雖然是個半妖,不過效用應該還是一樣的,還沒試過,一試就知道……”
門開了,說話的男人看到房裡的夜翼,一愣,在他身後一起進來的另一個人醒覺過來,轉身朝外大喊,“快來人。”
奔跑的腳步聲凌亂的響起,夜翼看了看靈紓,索性將他放在身後的絨毯上,轉身面對越來越多衝進房門來的人,銀白的眼眸霎時一片血紅。
“一試就知道,你們的魂魄是不是都那麼難吃。”如同冰錐一樣的話字字透著寒氣,想到倘若他遲來片刻,靈紓會遭遇什麼,夜翼那雙血紅的眼泛出冰冷噬人的光芒,身後的黑髮緩緩浮動,瞬間,空氣中彷彿彌散出一股屬於地獄幽冥的黑暗氣息。
黑沉沉的死氣如無底深淵,彷彿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可以將所有都吞噬,匆匆趕來的人驟然感覺一陣陰冷,就像是在這一眨眼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百遍。
“引魂族……”有人從夜翼那雙銀白轉做血紅的眼晴裡看出了什麼,驚顫的語聲開始發抖,他們怎麼會招惹到引魂族,引魂族怎麼會和這隻妖扯上關係?
根本還不及發問猜想,眼前漆黑的身影猛然躍起,月色透過窗欞照射過來,張開的衣襟如一雙黑色巨翼,夾著無比森冷駭人的詭秘死氣,不及眨眼的功夫已經到了他們眼前。
巨大的圓月灑下滿室銀輝,眼前的巨翼彷彿將一切都遮蔽,墻上印出漆黑如夜的暗色,死亡,血腥,魂魄分離,被撕開的屍體散了滿地,凄厲的慘叫聲無比慘烈,在皎潔的過分而顯得詭異的月色之下,從窗口飄散……
“兩個靈犀?”地底,靈犀族內,凌洛炎重複了一遍綺旋王說的話。
安靜的落針可聞的議事廳時,靜謐的幾乎詭秘,眾人屏息,就算知道自己族內的秘密,靈犀族人還是不自覺的緊張起來,這件事關係到他們的生死。
“我雖然是此處的王,但另一處的靈犀族,並不歸我管束。”綺旋王抬手撫摸邇生的發頂,少年模樣卻顯得無比老成的邇生垂首無比乖巧,這個時候看來才符合他外表的年紀。
“我王才是靈犀族的王!這一點不會改變,那些東西都是叛徒!”頭上被溫暖的掌心撫摸著,邇生的眼眶微微發紅,說起這件事,嘶啞破碎的話音裡卻顯得一股怨氣和恨意。
赤閻族人到現在還有些弄不明白,這結界裡的靈犀族究竟是怎麼回事,正在疑惑,便聽一句淡然之中透著悠遠的話語聲響起。
“靈犀族是為何而存在?”說話的是炎主身邊的白袍祭司,問話的語聲是能讓人安心的沉穩,好似只要回答了他,只要聽他指示,所有的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那樣的令人放心。
“這才是關鍵,不管你靈犀族有幾個,本宗主只想知道你們為什麼存在於結界裡,還要住在地底,而你說的那些靈犀族的人是不是就是出了結界,對我族曜師不利的人?”取過不遠處擺的光球,凌洛炎把玩其中的細沙,看似含笑的眼裡掠過一絲刀鋒似的厲色。
說起“我族曜師”幾個字,祭司身邊的紅衣人說的無比順口,本來,龍梵的就是他的,“曜師雖然屬於銀曜族,但又何嘗不是我赤閻族的人,既然是我手下的人,就不能平白無故的被人殺了就算了。”
並不激動也不含威懾,含笑說來的話和隨意把玩沙子的動作看來都不像有怒氣,但看不出怒氣的不悅更令人忐忑,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能感覺的到,眼前這一團火色已經燃燒,炎主已經不悅,做了那些事的人不論目的是什麼,都要承受成倍甚至成百倍的回報。
綺旋王一愣,他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事,隨即臉色沉重起來,那張臉上的艷色便黯淡了數分,“他們竟然藉著結界的裂縫出去了,十多年前我分明將裂口補上,看來,還是沒有成功。”
他嘆了口氣,懷著尊崇的神色,感嘆道:“這畢竟是神人所設的結界,我綺旋再如何想要彌補,所懷的也並非神人之力,對這結界絲毫不起作用。”
聽他這麼一說,凌洛炎和龍梵都能確定,肖念雲身上的彩珠確實就是綺旋王給的,只不過這個靈犀族看來並不是他們要找的那個靈犀族,那些人照邇生所說,該是靈犀族的叛徒。
至於結界,綺旋王口中所說的神人,理當就是赫羽或荼鱗了。
“炎主,銀曜王,綺旋這就告訴你們我靈犀族的由來,還有我族的使命。”白晢的似乎透明的臉上,黯淡之色退下,說起這句話,綺旋王浮現出一種虔誠又敬仰崇拜的追憶。
在場的靈犀族人紛紛垂首,那段久遠的過去和歷史,早已烙印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上,但只要綺旋王提起,他們還是會嘆息感慨,覺得無比榮耀,同時也無比沉重。
“自神人赫羽和荼鱗開闢天地,授於世人靈力,令天地生草木,日月有精魂,我們靈犀族便存在,我族擔負著記述世間變化和職責,記述千萬年來世事變遷,看守這個世界,這是神人交予我族的使命。”
綺旋王那似歌聲悅耳,又似夾雜著無數嘆息的話語聲在房裡迴盪,說到這些,語氣裡存著崇敬,同時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邇生在旁,拉了拉他的衣袖,“王,讓邇生替你說吧。”要說心中的苦楚,最苦的該是他們靈犀族的王,見到這一幅艷麗妖冶的臉孔上顯出痛苦之色,即便只是一瞬,他也不願。
綺旋王看著他,搖了搖頭,“邇生,這是身為王的職責,靈犀族會走到今日有我的責任,將這一切告知炎主和銀曜王,也是身為王的我該做的。”拍了拍少年的肩頭,他注視座上的那兩人。
“靈犀族是為神人照看這個世間的旁觀者,不參與也不能改變,存照神人之意,留在結界之中,假若世上靈力消散,人間惡意叢生,到了難以為繼不該再存在的地步,我族便要設法讓人類自毀,保住世間其他萬物生靈。這便是天劫。”
千萬年來照看著神人赫羽荼鱗所創的世界,這靈犀族豈不是早已存在許久許久?凌洛炎驚嘆一聲,“假如要我每天必須照看一樣東西,不能出去,不必多,一兩年我就要瘋了,不知你是第幾代王,你的耐性倒是不錯,竟然還忍受的下去。”
紅衣人的語氣是驚訝,也有些嘲弄,綺旋王不以為意,點頭說道:“靈犀族確實已經瘋了,就算我還能忍耐,有人也已經忍耐不下去,這裡雖然是結界,是為了保護我們,卻也將外界與我們隔開,我們是看守這個世間,同時也被囚禁其中。”
不瘋,怎能活的下去……
漫長的歲月,只能在結界裡通過靈術觀看世間蒼生,他們活在世上,卻同死了沒有區別,這個世界就像是停滯的,沒有靈草樹木,沒有花香鳥語,除了幾隻上古魔物和,便只有天空那一輪從不改變的圓月,銀白的顏色從每個人出生的那一天起,一直看到死亡,不會改變。
這是他們的使命,也是悲哀,一種肩負著職責,希翼著外間的色彩,卻只能被這種沉重的使命和結界束縛的悲哀。
“我們靠吸取月魄之力而活,我們的力量來自你們看到的那一輪月,地下挖出過水源,食物便是你們見過的各種魔物,雖然肉不好吃,也是我們得以維持生命的食物了。”這一回,說話的是靈犀族裡的另一個族人,有些事,若是讓王來開口,實在太讓人心酸,這種還是由他來說比較好。
凌洛炎皺眉,怪不得一個個看來都愁眉苦臉,好像經歷了無數滄桑和悲苦似的,靈犀族再這麼下去,早晚會滅絕,這也許就是他們對他和龍梵這麼有禮甚至謙卑的原因。
他和龍梵分別身懷兩股力量,要能破壞結界,造成影響,也只有他們二人才能做到。
“你說不知我們要來,又說等了許久,就是這麼回事了。”拂了拂額前垂下的銀髮,扔下手裡的沙子,紅衣人拍了拍手,傾斜了身子倚靠在桌案上,支起下顎帶著幾分慵懶挑去一眼,慢悠悠的說道:“那麼,你們打算用什麼來交換?”
跳過了幾句話不用說,凌洛炎的這一句話直逼重點,不管是用神人來攀親帶故也好,或者苦肉計也好,說到底,還是一樁交易,他可以同情他們,卻不能無償幫忙,真那麼簡單,世人都來求以求鬧一鬧,他和龍梵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炎主願意幫助我們?“綺旋王還想再肯定一次,目光又朝紅衣人身邊的祭司望去,龍梵淡淡抬眼,又側首看著身邊的那抹殷色,”宗主已經答應。“
注視的目光溫柔,言下之意,說的是只要炎主答應,他就不會不答應,銀曜王竟真的如傳言所說,已經對炎主稱臣,而且還是這樣心甘情願。
綺旋王和一干靈犀族人在這個時候都露出了和邇生曾有過的一樣的表情,那樣的感嘆和感慨,甚至還有不少的複雜。
怪不得那些人這麼急於做些什麼,那些同樣曾是靈犀族人的叛徒,或者某種意義上,他們才是真正忠於兩位神人的吧……
“敢問炎主想要什麼?“恍恍惚惚的看著那兩人並肩而坐,不經意間會流露出的溫情和幾分旖旎,綺旋王飄忽般的語聲這麼問道。
“我要除去另一個靈犀族,我要你們交出那些曾經屬於你們的族人,我要他們付出代價。“一字一句,含笑迫人,凌厲之中透出威懾的壓迫感,紅衣人竟然這樣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或都該說只有一人並不意外,在他身邊的祭司微微斂目,眼底泛起淡淡笑意。
他知道洛炎從不會對人拖欠什麼,既然有人上門送上“大禮“,這樣的引起他們的注意,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如今找到了禍首,他的宗主想的,定然是加倍回報。
“怎麼樣?不捨得?”一身紅衣的男人滿目輕佻,目中帶著冷色,一抹銳利的弧度從脣邊揚起,譏誚嘲弄的話音卻彷彿是在誘惑,令人不自覺的就想答應。
靈犀族人看著他,無比詫異,“炎主要的難道不是聚靈枝?”邇生覺得疑惑。
“我們可以先將聚靈枝奉上,至於那一邊的靈犀族……”旖旎王皺起他那雙好看的眉,苦笑,“我們才是被放逐的那一方,這地底,並不是我們願意待的,這裡是我們的避難之處,也自囚的監牢,我們兩方早已交戰過許多次,但長久處於地下,我們已不是他們的對手。”
“你們靈犀族分為兩派有多久了?”這回發問的是祭司龍梵。
綺旋王回答道:“自我有記憶以來便已是如此,太過久遠了,他們的力量很強大,兩位請小心。”雖然知道不必要,他還是這麼說了一句,實在眼前的這兩人,與他心裡所想的相差太大。
炎主和銀曜王,原本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有情,更不該為對方生情,這或許是天意?
用某種莫明的眼神看著凌洛炎和龍梵,綺旋王站起身,“不如先去看看聚靈枝,是神人所留,也是與兩位相關的東西。”